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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佑樘将窗台上的一团白绒绒抱回自己腿上,想起这阵子过的苦日子,他就憋屈,上午是冷若冰霜的谢太傅,下午是声色俱厉的宋嬷嬷。

完全不比在寺内苦学的那段日子轻松,反倒强度还更大。

再者,先前在栖霞寺教导他的谢诩,虽也严厉,却不缺少作为师长的少许关怀和指引。

但这一次,他似乎要将这“我不认识你别招惹我我只是皇帝派来教书的”身份永远扮演下去,除去那天的辩论和对他喉结的提醒,便再没其余更深刻的对话了。

玉佑樘很想打破这种状态,于是某回下课后,并未如往常一般挥挥衣袖快步回宫。而是留在那,看太傅大人以往在自己先走后,到底都做些什么,顺便把一些话敞开了讲。

但是这人至始至终,头都未抬,整理着自己跟前的东西。

临行前,只平静道了句“太子殿下,微臣告退”就走了。

玉佑樘坐在那,盯着谢诩背影,他身姿向来笔挺,坐了一上午,官袍都不见一丝皱褶。虽穿着鲜丽的织金莽服,却一点不为权势所污,有些无欲无求的味道。

寺内那个倾囊相授一心只为追逐权力的他,宫中这个冷静无争却又不为自己指一条明路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玉佑樘痛苦抱头,在桌上来回蹭了好几下。

这才发泄完毕,起身收拾自己的课本……

“玉佑樘在哪?出来!躲着本王算什么好汉?”

不大愉快的回忆为一声更不愉快的怒吼打断,玉佑樘回过神,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带着自己特有的粗暴脚步声愈发朝这边逼近。

腿上的猫似乎也嗅到危险的气息,有些不安分地喵呜喵呜叫起来。

玉佑樘低头,忙顺着毛抚了一把膝上的雪团,与此同时——

自己所处偏厅的大门,也被一脚踹翻!

二皇子殿下在宫内绕了一大圈,连踹数门,皆是落空。

不过,这点小困难怎么可能拦得到我们高贵的真汉子二皇子殿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他怒气值上升至最高点,战斗力爆表的时刻,踢开端本宫最后一间房门,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被踢歪的门楣咯吱咯吱鸣泣着,我们的二皇子殿下已然找红了眼,他凶狠的视线来回在房里逡巡,最终锁定在窗口。

玉!佑!樘!

这个他要找的人,正慵散着身子,斜靠在窗边……

懒!

披着用以抵御深秋阴冷的雪狐披风……

奢靡!

膝上团着一只雪白的波斯,喵,喵,喵……

玩物丧志!

先前就听说他面容比一般男子更为精致,上回没好好看,这次,得认真多看一眼。

这是本王恩赐他的一眼!二皇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目光移到这人脸上:

恰好,对方正平静注视自己,明明是意态飞扬的长眸,却因神情恬淡的缘故,显得温和而无害。乌乌润润看着,如春风卷来,一池融冰欲化。

身处暗处,外加他又裹于一大片雪白的皮毛中,竟似仙人一般,蕴出一圈薄弱的光晕。

二皇子幼时只见过他几面,就已对他的相貌记忆深刻。今日再看,依旧能辨析出当年的影子,但轮廓已是褪去那时的婴儿肥,愈发精雕细琢,美不可言……

……真的这样好看……

二皇子怔神,不过一下,他立刻回了魂。

花,花瓶!

一个又懒又奢靡又玩物丧志的花瓶,居然抢我的太子之位!

不能忍!

二皇子捋袖,摆出一副决一死战样,眼看着就快冲上去暴打玉佑樘了。

一只手适时拦在他跟前,葱管一样的五指。

手的主人是碧棠,她平静道:

“殿下,请息怒。”

我拨!二皇子习惯性想打开那只手,咦,怎么拨不开。

他低头,那只纤瘦的臂腕正牢牢锁在他身前,力量说不出的惊人。

我再拨!二皇子殿下又加了十分体力,只可惜先前在踹门动作上耗费的太多了,所以那只横亘在他跟前的手臂还是岿然不动。

他想钻个空子从别处过去,碧棠还是步步紧逼,不给他任何机会。

二皇子殿下啊,您还是不要再尝试了吧。

玉佑樘坐在不远处看着,小幅度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二皇子见状,脸更是涨得通红,愈加暴躁。

虽说我们二皇子殿下的人生格言是,君子动手不动口,但此时情况特殊,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处理,于是他怒嚎:

“玉佑樘,有本事你出来跟本王打一场!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好汉!”

玉佑樘无奈地阖眼:殿下您只会这种“躲在XXXX算什么好汉”的句式吗?语死早成这般,谢太傅先前教你的都去哪了?

“玉佑樘!出来!”

“出来!”

二皇子依旧不依不挠实行着“动口”战略。

“殿下!”碧棠实在忍不住,终于爆发,平地一声吼,比二皇子的还要大上数倍,从小到大耳畔皆为女子软语温言的二皇子哪经得起这样的吓唬,瞬时噤声。

碧棠这才平心静气,唤了句:“殿下。”

二皇子:“说!”

碧棠跪下身来,叩首之姿:“……恕奴婢多言,殿下今日之举,有失妥当。”

“本王还轮不到你来训教!”

“那请殿下先看看这四周和外边吧。”

二皇子闻言,回首看向殿外,宫门口窗门口挤满了乌压压的脑袋,皆为宫人,见他回头,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而这端本宫内,桌椅横了一地,房门吱呀吱呀,已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惨不堪言……

二皇子殿下又涨红了脸:“那,那又怎样!”

碧棠娓娓道:“殿下今日来大闹端本宫,看到的宫人不在少数,倘若传到皇上耳中,想必对二皇子没有任何好处,”她又刻意强调了一下结尾:“一丝一毫好处都没有。”

二皇子闻言,面色一惊,即刻昂首看向他处:“本王才不惧怕你们!”

碧棠闻言,起身,让开一步,朝着玉佑樘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殿下上吧。”

她又慢吞吞补充道:“太子原本就是体弱多病,想必殿下这一架,恐怕也能满了殿下的意,折去半条命也说不定。”

二皇子负手至背:“不用你来告诉本王!”

碧棠突然压低声音,语调轻而徐:“其实殿下大可以再忍忍,太子本就是羸弱之躯,朝中大臣依旧不满……殿下的机会……还是大大的有……”

二皇子殿下的双耳蹭一下竖了起来。

“倘若殿下能放过太子一马,您今日来这端本宫一事绝不会有外人知晓。但如果殿下为逞一时之快造成轰动,皇上那边,怕是殿下您也不好交代……何必为争个玉碎瓦全,做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呢……”

差不多表达清楚意思,碧棠做总结陈词:“这也只是奴婢的一点劝告,剩余的由殿下您来定夺吧。”

二皇子不再言语,抿着唇,眼中烈火熊熊终究平息下去。

片刻沉默后,他甩下一句“玉佑樘,今日本王就放你一马!”便踏出偏厅。

“放你一马~”后头小太监重复了句,也甩尾跟出门去。

二皇子在众人注目礼中,面色阴沉铁青着脸,迈着大步走在殿内。

方才他来得快,满心找玉佑樘,没仔细看这里。此刻,他也稳了心绪,观察起四处来。

突然,他眼尖,瞥到大堂角落里挂着一幅画。

不是一般字画,也不是墨宝书法。

是……一个地图。

他忙向那画快步走去,走得愈近,图愈发清晰。

他辨认出来,那是国家地图,是我大梁的国土。

每一处,每一地,似乎都被人用密密麻麻的仿柳体楷书标注着。

难道玉佑樘并非草包?

二皇子心中一凛,忙凑上前去,细细看那上头的标注。

率先看的是京都建康,上头写着“美人多的好去处:春|色楼,听香阁,秦淮风月院。”

再起一行:“相当好吃的风味小食:鸭血汤,小馄饨,干丝、烧饼、小煮面、回卤干、卤鸡蛋、糯米藕、五香鹌鹑蛋、梅花糕、桂花糖芋苗、牛肉粉丝汤、蘑菇蒸饺、鸡汁回卤干、炒螺蛳……”

二皇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数下,又匆匆去看别处——

这张大梁的地图上,各地皆详尽到不能详尽地被人标明出当地闻名青楼以及知名美食……

待二皇子将一整张图看完,确信除了这些再无别物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气到几乎要晕去,强行稳定许久才没有倒下。

他站在那画前,拳头捏紧一次又一次,最后还是忍住折回去将太子搓扁揉圆狂摔暴打一顿的冲动。

一甩宽袖,忿忿离开这个让他几欲疯癫的可怕宫殿……

碧棠一直隐在暗处跟着,见这闹事主儿终于走了,松下一口气,回到偏厅,如实禀报:

“殿下,他果然看到那幅画了。”

玉佑樘轻轻嗯了声。

这阵子,他上课表现吊儿郎当,但课后皇帝赏他的次数又相当频繁,外人看来着实可疑。

所以他料到肯定会有不是皇子便是妃嫔之类的人来这里探他底细,花去一夜准备了这张地图挂于大堂,地图所放之处,看似角落,其实是个非常显眼的地方,只要走过,且不是那么粗心,一眼便能看到。

他所要确保的,那些人都认为自己是个草包,成不了任何气候,起不了任何威胁……皇帝立他,也只是为了制衡,赏他也只是做做样子。长久以往,还是会找个乱七八糟的罪名将他废去,重立太子。

如此的话,权臣们便不会把重点和仇视集中到他身上,依旧保持二皇子党和三皇子党对掐的原貌。

他不求坐收渔利,只愿明哲保身,安稳坐上太子之位。

他只有这一条路。

碧棠见他许久没有讲话,只负手立在窗口,一动不动,这随意做出的姿态竟完全与男子无异。

他本身是个女子,经历过多么痛苦和强大的磨难才能让他变成现下这般。

红袖添香,言笑晏晏,谁不愿做一个在他人庇护之下的无邪少女?

碧棠无力做什么,只能安静陪着自己主子。

静默了许久,她想起一件事,被二皇子一闹,险些忘了告诉他:

“殿下,谢太傅告诉奴婢,他晚上想见您一趟。”

“我知道了。”

玉佑樘嗓音依旧轻轻的,似风,不含一点重。

他也未动一下,雕像一般立着,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看得人越来越少了,留言也越来越少了,都在养肥吗?

别养肥啊,作者日更,绝对不会亏待在追文的美少女们的!

第六幕

当晚,玉佑樘一身常服,朝着心月池施施然走去。

他本对宫中各处了然于心,心中很快给出档案。

这心月池,虽在巍巍宫廷之中,名字却女气十足。传闻先帝在世时,此处风光至极。当时有位极其受宠的妃子,她名里有心月二字,先帝便在她殿旁凿一方小湖,起了这名。没多久,妃子意外溺死在这湖里,打捞上来时,死相极惨。宫里人也三缄其口,鲜有人再敢踏足此地。

此刻已是子时,四幕黑帷。

宫中静谧至极,玉佑樘走在后头,碧棠在前掌灯,两人步伐不重,但窸窣的脚步声仍如在耳畔。

几名巡宫侍卫慢吞吞过去,见有灯火,拦住他们。

“什么人?”

碧棠将灯笼抬高了些照亮自己这处:“我是端本宫的宫女。”

又介绍道:“这是太子殿下,他今日难眠,见月色大好,遂让奴婢带着他出门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