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玉佑樘便一直待在京郊栖霞寺,再未踏足宫廷。
如今皇帝竟下旨让这八年都没在宫里头露过面的小哑巴当太子,太难服众。短短几日,朝中大乱,许多高位臣子均上书道:告老还乡。
皇帝:“哦。”
众臣:“……”陛下难道都不带挽留一下微臣的吗?
我们的陛下不光不挽留,还悠悠然抿着茶,摆出一副“要走便走,反正不差想当官的好少年,朕就是要立大皇子为太子你奈朕何”的顽固姿态。
大臣们后悔不已,看来真的是将陛下逼得太急,二皇子党和三皇子党开始对掐。
“陛下还如此精壮,你们急着立毛太子啊……”
“还怪起我们来了,若不是你们那边人怂恿大家伙一起上人多胆大一举拿下,我们也不会这般轻取妄动!”
“……”
这边朝中还在僵持,那厢,皇朝的马车已至栖霞山顶。
今日,栖霞寺内很是反常,香火寥寥,肃静非常。
石砖地上跪了数人,宫人朗朗宣读声徊响庭院。
列跪在地的众人之中,为首的那一人不急不缓立起身子,拂了沾上衣袂的红叶和青苔,接过圣旨。
当日下午,马踏烟尘,车轮辘辘。
一辆金曜夺人的马车正疾疾行驶于山间幽道之上,似永不会再回头一般,朝着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个新坑,找不到女扮男装文看,文荒啊,心累啊,自己写好了。
第二幕
在历经坠崖未遂,天降巨石没砸中,山贼劫车对方被团灭,意外为人推入涧中结果里头的水还不足一尺之深(……)的百般“磨难”之后,玉佑樘的马车,伴着后宫诸位妃嫔,朝堂众位大臣的咬帕切齿声,终是驶入了京都建康的城门……
今日的建康喧闹非凡,大早,千百民众不是摩肩接踵挤在路边,便是团团簇簇倚在楼上凭栏远眺。
久居宫外的病娇皇子回来当太子,又传闻有天人之姿,谁不想一睹玉容?
想必皇帝对这位太子很是重视,竟动用了私人专用的御辇来接他,光彩熠熠的白马金車一入城门,便闪瞎了民众的双目。
“皇太子到啦——!”
“别挤我,臭娘们!”
“殿下请看我一眼!”
“是个哑巴而已,你们至于嘛!”
“那也是太子大大,比你们这等只会喷【哔——】的屁民好多了!”
整条大街沸腾起来。
在车内小憩的玉佑樘,正是被外头这鼎沸的人声吵醒的。
他慢吞吞支起脑袋,这一小动作惹得他边上的册公公忍不住偷瞄了眼。
今日回宫之前,侍女特意嘱咐玉佑樘换了朝服,他原先肤色就十分苍白,此番着上绯红的绛纱飞鱼袍,似火映雪一般,色泽鲜烈,叫人触目惊心。
接着,他又慢悠悠掀开眼帘,一瞬间,豁然开明,巧目流盼。眸色较之头顶的皮牟还要浓黑。约莫是察觉到册公公在看他,他也望了回去,轻轻一笑。
册公公怔了怔,才别开眼去,不免哀叹,唉,当今太子如此这般斯文柔弱绿鬓朱颜,以后怎能展露天威啊啊啊啊。
玉佑樘早就习惯了,这个老太监自打接到他那日起,每每看上他一眼,均会展露一副烂泥不上墙的痛心疾首样。而每每这种时刻,玉佑樘就会条件反射一般对他笑,他本身皮相极好,这笑容又淡又轻,无邪极了,不免叫人生出一些怜惜,难以讨厌尽然。
见册公公也不再看他,玉佑樘扭头看向窗外,珠玉帘顺着马车的颠簸,一阵阵敲击翻滚,外头围观的攒动人头若隐若现。
而他的笑,也随着流入车内的光影变幻,渐渐淡了去。
其实玉佑樘原先不是玉佑樘,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娘亲生活在小县城里,平淡且平安的度日。只是,八岁那年,刚巧过完生辰,他就被带到栖霞山顶,有人告诉他,从今起你便是玉佑樘,大梁朝的嫡皇子。
他:为什么?
那人:原先的玉佑樘死了,找你来顶替让你作皇子,锦衣玉食,还问为什么?
他:倘若我不愿意呢?
那人: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杀你娘亲,灭你氏家,断你族根罢了。
他:……呃,不是吧,那我还是同意吧。
从此便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大皇子自小失语,懂事后便一直端着这样的不谙人情无谓世故的笑。
他花了足足两年,才学会这种笑容。
完完全全做到似其形,承其神。
光是笑便用去两年,至于其他……
——真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啊!
玉佑樘阖上眼,不忍再想。
很快,马车滚到宫前,驻守宫门的士兵一见这鲜明亮丽的马车,忙大开宫门,匍匐了一地,高呼大皇子殿下千岁。
册公公就着车夫的背,姿态优雅地落地,方一站定,他便一甩拂尘,道:
“还叫大皇子呢,这立太子的圣旨都下来了……”
“噢!末将知错,还不快叫太子殿下!”
随后又是一声太子殿下千岁的齐声高喊。
车内的玉佑樘小幅度掀开玉帘,往外看了眼,高高城墙上,洪武门三字格外显眼,后面便是华盖金顶之下的宫闱深深。
他可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之前八年非正常人所能承受的训教也不过是为这一刻,想到这,他不免有些激动。
册公公和那位将军你来我去,寒暄了一番,这才回到车内而玉佑樘并未放下帘幕,还是静静地看着外头,马车继续向前行进。
车厢内沉默半晌,册公公咳了声,打破寂静,道:“太子殿下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想必很是想念罢,多看看也好。”
其实我从未到过这里好吗?
玉佑樘背朝着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的,他从未到过这里,但是他曾将皇宫分布图烂记于心,走来的这一路,每到一处,他脑中便条件反射般给出一个清晰的,熟背过千遍百遍的外观,位置和名字……
洪武门后是外五龙桥,桥下是外御河。洪武门至外五龙桥御道西侧是五军都督府,以及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旗手卫、钦天监,御道东侧则是宗人府、史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以及翰书院、詹事府、太医院……
而承天门与端门之间的御道两侧是庙社区,东边设置了祭祀皇帝祖宗的太庙,西边则是祭祀神灵的社稷坛,再向北走就到了午门……
进了午门,又有五座石桥,到这里,玉佑樘不免腹诽,这皇帝老子为何如此爱建桥!这里头的五桥便是“内五龙桥”,同理,桥下为内御河。过了桥就是奉天门,由南向北依次是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大殿……
奉天殿!
总算是到了这个国家权力的核心,玉佑樘抬手,正发冠,看来,是时候见见传言中的父皇大大了。
等等,为什么马车没有停在奉天殿外?
他是如此热切期盼着见到这个不顾天下人反对立个哑巴皇子当太子的孤傲娇气君王啊。
马车并未听到他心中的呼号,拐了个弯,朝着殿后走了去。
不能忍,玉佑樘忙从宽袖中掏出一叠熟宣,一条镇纸,一支小毫,一方密封的小砚,一粒精致的笔搁。
他一个接着一个拿出东西,放置案上,让册公公颇为目瞪口呆,仿若下一刻他能从袖中掏出一个桌案似的。
准备工作完毕,玉佑樘才打开砚阖,用白玉镇纸将宣纸摊平,小毫沾上墨水,便提了袖,落笔于洁白纸张上,自在书写开来,动作一气呵成。
写完后,他扬眸,示意公公来看。
册公公凑上前去,纸上一排行书,短短几个字:
为何不去见父皇?
内容平常,但是这字嘛,不似写他的人一般柔弱,倒是牵丝如云,勾挑苍劲,浓淡相宜,收放自如,有大家意态。
更何况,书写过程中,马车一直颠簸,字迹却相当平稳,未见波澜。
难道,难道这太子……还是个可塑之才?!
公公多打量了玉佑樘两眼。
他正在打哈欠,嘴张大到能吞下拳头,见公公在看他,也不急,慢吞吞闭了回去。
……看来是老奴多想了,公公默默扭过头去,答道:
“启禀太子殿下,陛下说您回宫路上路途劳顿,又行的是山路,定是疲惫不已,让老奴先送您回去休憩一晚,明日再去拜见他。”
玉佑樘颔首,示意知道了,接着将那几样东西一一塞回袖内。
玉佑樘被安置的地方,便是太子居所,端本宫。
端本宫空缺了许久,在新主人到来之前的几天,皇帝就特地派人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修整清理了一番。
房内的布衿家器全都被换成了最新的。
花园里的土被翻新,原先符合节气的秋日雅菊只因皇帝一句“太淡了,没个性,像个无争隐士,不适合风华正茂的太子”被换成了特意从云南弄来的艳丽山茶……让负责园丁工作的小宫女用泪水在这个晚秋的天空下灌溉着……
玉佑樘刚到这里,就被宫内极尽奢华的布置给惊了一惊。
他在宫女的带领下,找了个椅子坐下。
金丝楠木。
托起手边茶盏,白瓷翡翠镶边。
抿了一口,时下最贵的武夷红袍,一两值千金。
……咦,我记得,本朝皇帝不是大力崇尚节俭之风的咩?
隔窗远眺,太子学凌烟阁几乎近在咫尺。
看来回了宫也免不了学习,说好的轻松当太子呢,还行不行了?
今天真是个回宫幻灭日。
当日,大概是皇帝有令不得去打扰刚回宫的太子休息,玉佑樘在宫中沐浴小睡后,坐了几个时辰都不曾有人拜见,他无聊极了,只得在端本宫内四处走动,熟悉环境。
通过半日的考察,他发现,这端本宫中的所有宫人,皆是他的人。
因为午饭过后,玉佑樘要求沐浴,一位宫女要求服侍,他极度顽强地抗拒了一番,便直接被其打晕。等再醒之时,他已经躺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而方才那位将他打晕的宫女,已经在目不斜视帮他拆束胸,熟练地取下那个特意从民间易容高人那弄来的假喉结(……),紧接着便开始帮他搓背了。
玉佑樘以指为笔,沾水在浴桶还干燥的地方写道:你叫什么?
“碧棠。”
那宫女平静答道。
他找了块空处,又写:你们都知晓我是女子?
碧棠:“嗯,只有端本宫的人。”
他写:我们的名字倒是像。
碧棠:“嗯。”
回答的语气冷静,内容精悍,玉佑樘明白过来,这端本宫中的所有人都是自己这边安排的,因为他们就同自己在寺中那几年所碰到的人一样,严谨,严密又严格。
玉佑樘心放下来,禁不住要抿唇一笑。
这笑还未完全绽开,就听身边碧棠冷幽幽道了句:“就算在端本宫内,殿下都不能完全放松,掉以轻心。”
我知道,玉佑樘面色一黯,那一点笑,也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多拉A·佑樘进宫了。
之前在微博看好多人以为太子是男主,实际上是女主哈哈哈。
然后我一直用“他”这个人称,有人恐怕会觉得有点怪怪的,其实自己也思考了很久,想到女主以后会一直用男性外观和身份来发展,感觉用“她”好像更奇怪……
这文有存稿,但是我今天看了看,觉得还是不大行,又开始重新写。
但是更新频率会保持在日更+隔日更,古言对我来说挺难的,
查资料就要废去不少时间。
希望大家路过就捧个人场,撒点花,留个言什么,文下那么清冷,有种累爱的感觉TAT。
第三幕
第二日,玉佑樘得其所愿,在奉天殿见到了皇上。
他到这里的时候,皇帝刚下早朝,龙袍都未换,正大咧咧靠在榻上休憩喝茶,毫无帝王做派。一边的公公宫女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目不斜视镇定站着。
他见玉佑樘来了,也不急,连手中瓷杯都未搁下,好整以暇等着。
玉佑樘先前在寺中曾看过他的画像,今日见了本人,似乎更为英俊些?
也是,有些人天生不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