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就听见一片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都似在哭喊着,口中叫唤着皇上。崇祯被这声音骚扰了,刚抬起头,一群人已经抢了进来,通通扑倒在地上。

这些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大部分我都是见过的。有大学士周延儒、陈演、范景文,给事中方士亮,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张国维等一批大头,在这些人当中,也不乏我较为钦佩,或者较为相熟的。如大学士谢升、之前一起去盛京的马绍愉等。他们倒也来批驳我?此时颇有种对人情冷暖的凄凉感悟。如今我也算是虎落平阳了,当真是兵败如山倒啊。运气背到家了。

来者不善。崇祯警觉地站了起来,慌张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无端端就闯到乾清宫来了?这皇宫也容你们这样乱来?”他不由看了眼周皇后,这些大臣自然不能自发闯入禁宫,若非周皇后示意,哪里能这么大胆?不消说了,定是刚才她见苦劝皇上不行,找人去把这些早就等在外面的大臣通通召进来。要是崇祯到这份上了,还不怀疑周皇后的用心,也确实傻了点。

周皇后被崇祯的眼神瞧得不安了,也跪了下来,当着众人面恭恭敬敬道:“陛下,是臣妾让诸位大人进来的,您要怪就怪臣妾吧。”

这句话不说还好,立马引起了众人的“同仇敌忾”,一个接着一个道:

“此事娘娘无须揽在身上,是我等要来面圣的。”

“是啊,皇上,如今满朝上下都传得沸沸扬扬,这个陈圆圆是江南名妓,实在不宜留在宫中啊。”

“正是。如今江南秦淮、苏州一带也盛传田国丈把秦淮八艳之首掠入京中,倘若被江南那些仕子知道,是皇上藏于宫中,这可如何塞住悠悠之口?”典型的周奎派,说得好像周奎这个老鬼没有虏劫过一样。

“是啊,陛下。这个陈圆圆无异于商纣的妲己,无异于周幽王的褒姒,无异于颠覆大唐的杨玉环啊!”

“陛下,如今大明上下一片水深火热,陛下万万不能让百姓再借此生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啊!”

其实,这些人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把我比作妲己?比作褒姒?我有那么强嘛。

诚然,如果百姓知道崇祯在这个时候还在打江南一个卑微妓女的主意,当真造起反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众人开始劝道:“皇上,与其等百姓们来质问,倒不如先把陈圆圆逐出宫去,以绝后患啊。”

“把田国丈法办,才能堵住人们的口啊。”

“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请勿犹豫啊。”

……

这些人放肆的喋喋不休终于再次把崇祯挤上了崩溃的边缘。我觉着他很早就对他们产生了畏惧的心理。似乎做主的不是他,而是这些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人群。陈新甲的下狱,议和的作罢等等一些事情,很大程度上说明崇祯是个经不起别人嚼舌头的,他已然开始晕眩。

此时,我真的怕他抗不住这些人的死磨硬劝,一口气就应承下来。好在他还是在几番挣扎之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诸位请回吧,朕自有计较。”

我长舒了一口气,崇祯能力扛众议,着实不容易。

众人却急了。

突然,谢升把目光转向我,恳切道:“唐将军,你倒是也好好劝劝陛下啊!”

我不由一愣,要赶我走还让我劝他?

此时,马绍愉也道:“是啊,唐将军,你倒是劝劝陛下将那陈圆圆快快送出宫啊!”

这话一出,崇祯、我、周皇后,还有一些人都放电般盯上了马绍愉,我突然抓到一个救星,是了,陈圆圆又不是我一个!

卷六 宫廷惑乱 第六章 心向崇祯

周皇后简直是要抓狂了,她呼吸急促起来,冲着马绍愉道:“马大人,您在犯什么糊涂?你眼前这个唐将军就是秦淮歌妓陈圆圆!”

此话一出,马绍愉和谢升以及零零散散几位大人不由色变。看来,周皇后功夫做得不到位啊,都没有和他们讲明白就把这些人给召来了。

底下一个大臣引导诸人道:“让一个卑劣的妓女担任什么统领,和列位大人同在朝堂之上,诸位不觉得可耻吗?这事情要是让天下百姓知道了,如何得了?我等如何对得起太祖皇帝,如何对得起大明朝啊?”

顿时诸人附和起来,谢升本来似乎有些意见,但听得这话,转念一想,便沉默了。

“陛下,趁现在天下的百姓还不知晓,江南的仕子还不知田国丈把陈圆圆送入宫中,更不知陈圆圆竟然荒天下之大谬,成了什么将军,赶紧将陈圆圆逐出皇宫,将田国丈法办,以儆效尤啊!”

“是啊,陛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倘若陛下一意孤行,到时就算再发罪己诏,也于事无补啊!”……

——我的天,这是在跟皇上,跟大明天子说话吗?

我怒目相对,真想狠狠拍拍桌子,痛斥他们一顿。说句实在话,我并非要死皮赖脸留在乾清宫,甚至我根本就有些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纷争。

但看到地下这一片声泪俱下的大臣,我心中不由觉得无限悲哀、不尽忿恨。为什么他们就要计较这些呢?如果说之前以为崇祯沉迷酒色,把个歌妓留在宫中,实在伤风化,前来规劝也是理所当然。但如今他们明明知道,这个“陈圆圆”并非为崇祯唱小曲,而是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奔波的“唐将军”,怎么还要一个劲苦谏?

有个肯为大明卖命的女人有什么不好?

我并非要享受什么所谓的“荣华富贵”,事实上也没有。

更何况我明明知道,这是个烂得不能再烂的朝局,我都坚持留下来。可他们现在非但要否定我所有的努力,还要这样贬低我,非要恶狠狠把我赶出皇宫,我心中便越发觉着一定要和他们对着干,让我走?我偏要留下!

我斜眼看周皇后,她正望着崇祯,我似乎看到她那不显山露水的外表下一颗砰砰跳得正欢的心,她肯定觉得崇祯就要被说动了,这个天子就要屈服了。

若是从前,她猜得确实不错。可是,今天,她失策了。

崇祯在这样的轮番轰炸下,居然还是坚持到底,他难得地大吼一声,拍起了桌子!对于他这一举动,我都始料不及。

崇祯本是个极易受人影响,极容易动摇的人,人云亦云,缺乏一个皇上应该有的魄力。

我记得吴三桂“生前”,在最后那个夜晚对我说的话,他说崇祯虽然人好,可当皇帝,却始终差了点。虽然当时我很生气,可后来仔细琢磨,却知道此言非虚,甚至在崇祯怀疑我和吴三桂时,隐隐对他感到失望。

众人赶我出宫,他之前一直立挺,对于他来说已然是极大的不容易,我想着大臣们再劝下去,他必然会渐渐认同了他们的话,就算他心中再对我有好感,在众人的逼迫和规劝下,他终究还是会像对待袁崇焕、对待杨嗣昌、陈新甲那样,忍痛选择放弃。

没料到他如今敢公然反对众人!终于想起利用自己皇帝的强权!

他沉重地抛给我一个凄迷却又坚定的眼神,嘴唇嗫嚅抖动着,拳头也握得咔咔响,此时,我本来平静如水的心不禁起了波澜。崇祯如此待我,作为一个末代皇帝,被群臣欺压的皇帝,为了我而痛苦如斯……此时,我对他竟生出一丝依恋之情。虽然留在他身边,将走上飞蛾扑火的不归路;虽然继续帮他,也许终究是于事无补;但我今时今日,承他这般维护,心中不由打定主意,我非要留下来不可!更何况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凭什么让这些人来左右?凭什么我就要被所有人都算计一把?

我揉了揉膝盖,坚定地站了起来,在众人诧异、皇后惊忿、崇祯茫然的眼光中,不慌不忙地环视了一圈,冷笑道:“列位大人,究竟为何要把圆圆赶出皇宫?只因为听说圆圆是什么秦淮歌妓?”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周皇后对我的态度显然不满,终于忍不住声第一次正面和我针锋相对了,“你是什么身份,就这样无视礼数?皇上是爱才心切,才让你担当女军统领这样的重任,皇上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如今真相大白,岂能容你这样污淖的女子惑乱宫廷?皇上生性天悯,不追究你欺君罔上、胡作非为,你不磕头谢恩,乖乖出宫,还要在此胡搅蛮缠?”

“娘娘请息怒。”我款款施礼,莞尔笑道,“圆圆是有冤要诉,敢问各位大人,敢问娘娘,如何就认定圆圆就是那秦淮河畔的歌妓陈圆圆?只因我也叫圆圆?”

这话出口,崇祯和皇后不由都竖起了耳朵,擦了擦眼睛,皇后见诸人已经开始有些动摇,甚至窃窃私语,赶忙发话:“怎么?你觉得这还能赖掉的?”

我心中嘿嘿暗笑,不巧,我就是要赖掉!

周皇后接着道:“可惜啊。田国丈新收义女时,在场的不少大臣,应该都在场亲眼做了个见证吧。彼时,你风光无限,谁不知你是秦淮八艳之首啊?”她说着还讽刺地笑了笑。

“娘娘抬举了。圆圆想问,在场诸位有谁见过田国丈义女的真面目?有谁见到过那陈圆圆和我长得是一个模样?”

“是了,她是带着面纱啊。”底下开始小声议论。

我不由暗暗得意,满朝上下,知道我唐圆圆也是秦淮那个陈圆圆的根本就数不出来,女子重名也很正常,我继续道:“就算圆圆是那日献艺的女子,也不表示圆圆就是秦淮歌妓啊?田国丈可有向诸位提到过?”不知是田国丈早料敌先机,还是另外打着什么算盘,他确实没有向除了田妃之外的其他人正面回答我的身份。

“如果列位大人还没忘当日的情形,应该记得周老大人也带了个陈圆圆来吧?啊,周老大人还说他是从苏州把陈圆圆找出来的呢,说那才是真的。”我瞄了眼皇后,高声道。

周皇后脸色微变,死撑道:“不过,哀家听说你们比试过,认定那个是假的。且不论谁真谁假,你们同台比试,自然都是一样的货色。”

“娘娘此话岂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难道通晓音律,通晓辞赋,就不能在人前展示了?圆圆记得大唐玄宗时,杨贵妃和歌女永新同台演出,岂不是说杨贵妃和歌女也是同一级别?……圆圆既然不是诸位口中所说的秦淮歌女,那么,也就不需要赶圆圆出宫了吧?”

我微笑地看看诸位大臣,他们已经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感觉这似乎就是一场闹剧。

周皇后既然出手,就必须坚持到底。她有些不顾母仪天下的风范了:“你说你不是秦淮歌女?当真么?要不要哀家到江南去找些仕子回来对质?是不是要哀家到秦淮九曲去寻那些鸨儿来相认?江南盛传陈圆圆掠入京中,如今这样不了了之,诸位大臣任其继续下去,将来东窗事发,证实她是真的陈圆圆,岂不是给陛下带来天大的乱子?各位岂非要后悔迭迭?”

国事不能开玩笑,正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不容放过一个。我反正身份未明,为了大明的局面着想,还是逐出宫去比较保险啊。

似乎赢面又发生了扭转。

我深吸一口气,并没有觉得艰难,我毕竟不是陈圆圆,怕什么?

卷六 宫廷惑乱 第七章 真假对峙

“皇后娘娘,莫说江南仕子不知晓此事,就算知晓,也不见得会为了陈圆圆闹事,即便是闹事,那也是为了真圆圆,那掳掠之人,不是田国丈,而是周老大人!”我把矛头直至周皇后。

“放肆!”周皇后被我如此的无礼给激怒了,准确说是震慑了。殿内登时一片哗然,群臣开始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二人,倒没有人发话了。

我继续道:“圆圆是斗胆放肆,但圆圆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的江山放肆。既然娘娘和诸位大人担心江南仕子因陈圆圆之被掳而言辞激切,担心外人以为陈圆圆在宫中而对皇上离心,那就还外界一个陈圆圆便是!只要真的陈圆圆站出来,还有谁会疑心陛下沉迷酒色?!”

“呵!是吗?那你倒是把那真的陈圆圆找出来啊!”现在已经演变成我和皇后两个人的“战争”了,崇祯也张大了口成了旁观者。

周皇后肯定以为真的陈圆圆早就死了,可惜啊,“正是,圆圆偏巧知道陈圆圆的下落。”

“是吗?那倒是带上殿来看看。”周皇后竟然一点不畏惧。

我也管不了许多了,反正陈圆圆本就不在皇宫,让她回江南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吩咐荷花姐姐(田妃的人)带人好生去吴府将陈圆圆请来。

不一时,陈圆圆来了。

她上身穿着鹦哥绿的绸缎褂子,下身是雪白的纱裙,盈盈走上殿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我脑中不禁闪过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好一副令人相思的模样。

陈圆圆轻敛衣裙,俯身下拜:“陈圆圆拜见皇上,皇后。”

崇祯揉了揉额头,咳嗽两声,问道:“你当真是陈圆圆?”他不禁拿眼睛望我,竟多少透露出怨怼之色。

我心下一凛,是了,当初我在他面前承认是歌女,是陈圆圆。现在竟自己打自己嘴巴,初时可能他还以为我是一心要留下来胡诌的,哪知道现在还真弄出个美若天仙的陈圆圆来了。

陈圆圆缓缓点点头。

在场的大臣们也啧啧发出声音,一些人便道确实是周国丈当初领来的陈圆圆。

我看崇祯的脸色并不大好,必是觉得我有心瞒他,倒觉得心下有些愧疚,于是赶忙插话道:“如今真相大白,陈圆圆其实是另有其人,并且从未进过皇宫,这些对皇上不利的言辞不攻自破,诸位也可放心了。卑职继续留下来担任唐军统领,诸位也没有什么意见吧?”我说这话意在表明我是心在大明,并适时地抛给崇祯一个肯定的眼神,终于从他眼中看到喜悦的神色,这才安心。

周皇后经此变故并未气馁,见众人不再反对,便开口道:“如此看来,竟是一场误会。既然真的陈圆圆并未藏于宫中,外界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哀家也就放心了。”她的方向盘倒转得快!

“只是,”周皇后语峰一转,“唐将军既然不是陈圆圆?那又是何许人物呢?”她转头问陈圆圆道:“你起来仔细看看这位唐将军,你可识得?”

陈圆圆并未起身,低头支吾道:“识得。乃是圆圆在秦淮时的婢女。”

“婢女?岂非说唐将军连歌女都算不上?却是在烟花曲巷之地最下层?”周皇后高声讥讽起来。

我不明白陈圆圆为何要这样说?当真是因为在圣颜面前不敢说谎?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有些光火,微微停顿,辩道:“不错,我是当过她的婢女,但是那是因为我深受重伤,陈小姐好心救我收留我,这才勉强当了半个月的丫头。敢问诸位,一个下贱的丫头,也懂得诗词歌赋?懂得治国之道?”

“那你倒是何许人物?这宫中却也容不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周皇后终于一语击中要害。

这倒是了,我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总不能说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吧。

我瞬间成了焦点,每个人都十分好奇我这样的女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和寻常女子有着本质的不同。

该说一个什么样的身份?似乎能造就出我这样的女子,肯定得是名门望族,但如果是大家族,我又怎么能随随便便信口开河?

众人开始有些焦急了,包括崇祯都催促起来,想来他也也急着等我这个“谜”揭底。

“我,我是”在那一刹那,我看到周皇后略微得意的笑脸,看到陈圆圆不易察觉的怨恨,我恍然忆起在吴府陈圆圆的神情,莫非她如今钟情于吴三桂,反倒故意要置我于不利之地?不知是陈圆圆不敢欺君罔上,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她有前科,毕竟我被出卖多次了啊。

我脑袋空空转着,一咬牙,狠心道:“我是外番的公主!”索性来个轰轰烈烈!

“公主?”所有人的血管都要爆了,崇祯差点就要跌到桌下。

还是周皇后最冷静,她冷哼道:“那真是奇闻逸事,公主跑到烟花之地当丫头?敢问是哪国公主啊?”

我脑子噼里啪啦转了一圈,随口道:“琉球,我是琉球国的公主。”

“黄大人,琉球国有这样一位公主?”周皇后对着一人道,那黄锦即将去南京上任礼部尚书之职,之前担任着京师的礼部侍郎,对外关系这一块是他的业务范围内,料来比较熟悉。

黄锦恭恭敬敬答道:“琉球国位于东南大海中,乃我大明之藩属,本有山北、山南、中山三王,后山北、山南王均为中山王所并,本是两岁一贡。”

“哀家问的是公主之事。”周皇后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这个,”黄锦开始吞吞吐吐,“自崇祯四年后,因大明多事,琉球国的使臣惮行,已不通中国。”

天助我也!我随便胡诌个琉球公主,只是想着琉球乃是边陲小国,人家有几个公主也没有人注意,如今,黄锦的话竟否决了《明史》所载的“迄崇祯末,(大明与琉球)并修贡如仪。”,也就是说,琉球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大明无从知晓;而我是不是琉球公主,更是无人证实!

卷六 宫廷惑乱 第八章 琉球公主

“怪哉!”崇祯好长时间才蹦出一句话,“如此说来,琉球近十年都不曾遣使朝贡?礼部竟忽略了?”他是皇帝,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进贡的国家也多,时间又不一,忘却有个琉球国许久不来,倒也说得过去。可是礼部那么多官员,负责“外交”的一大把,怎么也忽略了?究竟是琉球国惮行,还是大明臣子的懒惰?

一时间,气氛凝结。

周皇后可不甘心我就这么白白捞了个“公主”这样堂而皇之的身份,那她也实在是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非但没把我打到,倒助长了我。她咄咄逼人道:“你既是琉球国的公主,两国不通音讯已久,你又如何来到中国?你若真是琉球国的公主,倒是说说琉球国的状况,也让诸位大臣看看对与不对。”

我清清嗓子,把《明史》当中有关琉球国的一段细说了一遍,“我琉球古国本有三王,皆已尚为姓,山北最弱,中山国最强。洪武五年,太祖皇帝命人前往我国,我中山王始入朝纳贡……”我从洪武、永乐,说到正统、景泰,一直到嘉靖、万历,把大明和琉球的外交史大致说了一遍,鉴于自己这段时间的重大发现——史书总是靠不住的。所以,言多必失,有嫌隙、值得推敲之处都被我一笔带过。

好了,现在该说说我为何会出现在大明,这个,虽然胡说有一定困难,但琉球这十年来的状况,大明无人知晓,这又让我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

我抹了抹发梢,整了整衣衫,动情道:“诸位大人不知道,我国近年不曾进贡,并非因畏惧大明多事,而是我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法抽身那!”(我这一句话也算说得到位了,既帮礼部诸臣解脱干系拉近好感,又让人觉得我这个真正的琉球公主是大明的忠实臣属。)

“日本国自万历四十年以劲兵入我国,掳我先王(应该是现在琉球王尚丰的老爸尚宁),迁我宗室,其后虽蒙大明圣恩,我先王乃还,但自此日本国侵扰不断,我国休养未久,又连遭洗劫,崇祯五年,我国本打算朝贡大明,竟被日本国平白抢去,还杀我使臣,自此以后,遣使奉贡不敢再提……”我轻轻叹息,说得有板有眼,连和我相处这么长时间的崇祯都不由半信半疑了。

“我父王一直钦佩中土文化,从小就找了师傅教小女子诗词歌赋,除此之外,小女子倒也略习过一些治国之策。我父王年事日高,始终认为不能遣使入贡乃是人生憾事,遂遣小女子率众前来大明,入贡请封。哪知在海上,遇上日本那些倭寇浪人,小女子被迫投江,后来不知怎地就被陈圆圆小姐给救了。当时,小女子遭此变故,贡奉凭证俱无,无法表露身份,冒昧说出来,只怕是弄巧成拙了,故只有隐姓埋名。偏巧田国丈来到南京,怜悯小女子,并认做女儿,这才有幸见着皇上,以期有朝一日在皇上面前将这本末说清。谁知皇上委以重任,小女子受宠若惊,倒将这正事给忘了。更不料天朝体严,小女子陡然说出身份,无从证实,更怕唐突了圣颜,只好先按下不表。哪知竟无端端生出这些事端……”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哪个地方有漏洞,只是崇祯自然不会拆穿,在场比较知道我“底细”的也就陈圆圆了。

我看了眼陈圆圆,这个天仙下凡的女子,却是怎样的心?她到底是帮我还是想顺道阴一把?我想我是被阴怕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设法讨好她、稳住她,我对着崇祯道:“陈小姐实在是好心肠,收容我,待我如姐妹。倘若今天这事牵连到她,那小女子宁愿代她受过!”

“这个,既然陈圆圆并没有进宫,自然是毫无干系,朕派人好生送回江南吧!”崇祯已经被我说得云里雾里,好半天才说话。

陈圆圆听了这话却是不干了,她忍不住开口道:“圆圆不愿回江南,圆圆恳请陛下允许圆圆脱去乐籍。”

“既然陈姑娘不愿回南京,那朕也不勉强。只是,陈姑娘已有落脚的地方?”崇祯关切道。

“圆圆蒙吴大帅不弃,收入府中,圆圆只希望陛下能恩准圆圆一辈子服侍大帅!”陈圆圆轻慢道出,却让在场诸人再次哗然。我更是再次对这位陈圆圆刮目相看:此话说得是实情,可短短数语,却处处引导诸人以为吴三桂是将她收房了。这下子,岂不是免费登了个广告?更在御前留下这话,还让崇祯给做个见证?

“哦?是吗?吴三桂平日里不近女色,没想到,哈哈,没想到。”崇祯轻松笑道。还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看来他对于我和吴三桂之间是否有瓜葛还是持着保留态度。

我心中暗叹,吴三桂若是在世,陈圆圆这样一闹,吴三桂没那心思也不得不“弄假成真”了。

正在此时,底下一个大臣站了出来,兴奋道:“微臣有一主意。既然陈圆圆是吴大帅的爱妾,倒不如将此事诏告天下,更说是皇上玉成这美事。一来,陈圆圆藏于宫中之谣言无从插针;二来,也可昭示皇上体恤臣属之心。”

“妙啊!近来边关太平,倒也可召吴三桂回京,让你们二人团聚几日!”崇祯一扫阴霾,为此叫好。

不行?!天哪,这怎么可以!吴三桂已然不是吴三桂了,倘若不召回京师还好,一旦祖泽治发现这个陈圆圆和他认识的陈圆圆不同,岂不是该天下大乱?更糟糕的是,倘若有人知道这个吴三桂也不是真正的吴三桂,恐怕乾坤都要大挪移了!

卷六 宫廷惑乱 第九章 难承恩宠

“万万不可!”在一片赞成的声音海洋里,只有我突兀地叫了出来。顿时,堂上鸦雀无声。

陈圆圆本来温和如水的面庞突然射出从未有过的凌厉目光,直要把我的骨头给穿透了。那冰冷的寒气,仿佛化成一把利剑以光速直插我心底。莫非吴三桂在她心中竟变得这样重要?只这一句话,就这样令她恨我彻骨?

我这边还没招架过来,却看崇祯也纹丝不动地盯着我,眼中隐隐包藏着怀疑、困惑、质问。

我挠挠头,解释道:“辽东虽无大事,召吴大帅回来是不是冒险了点?”

“叫他回来数日料来也无甚大碍,吴三桂也过了而立之年了吧,好容易能有个中意的心上人,朕说什么也要让他回来歇息几日。”崇祯故意把“心上人”三个字说得无比重。

众人便又附和了一圈。

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登时软了。完了,只不知要捅出什么样的篓子。

陈圆圆白白拣了个名分,高兴之余,除了谢恩,倒也不再计较其他,衣褶裢裢退了出去。

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只有我知道,这兴许是个开始。

大家都被整得疲惫不堪,脑袋里像塞了几床棉絮,扯不清楚。至于要不要派人去证实我的真实性,或者遣臣前往琉球以传圣德,那都是后话,现在谁都不想在继续这个持续了好长时间、又毫无意义的话题。

崇祯摆摆手,示意他们也都退下。

也朝刚才风头尽显的皇后皱眉摆手,皇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虽说,虽说你也许不是歌妓,但身为大明将军,或者说是外番公主,住在乾清宫里也终究与礼制不合!”

皇后这话,让本来退出去的大臣们又缩脚回来,我心说,这女人怎么就非要和我过不去?明明已经惹了一身臊,还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不成?也好,给我修个园子让我住出去,也好过每日在这里被你暗害,费那么多心机,搞不好最后还被毒死了……

我还没把算盘打完,就瞥见众人瞅瞅崇祯,再瞅瞅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心中不禁叫苦,口上却说不出话来,周皇后这话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我和崇祯有一腿?!我此时只有拿眼神“哀求”、辩白。

这下子,一个偏向皇后的大臣更道:“倘若唐将军是琉球国公主,那实在不宜担当女军统领一职。我大明的将领岂能由他国公主担任?这岂不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