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道路的岔路口,是个人都会迟疑。
那个时候,浑身上下的反骨逆鳞便如荆棘狂野疯长,是堕入平庸之道,还是一步登天踏入九霄云端,皆在一念之间。
徐酒岁睁开眼,落笔的第一瞬间,在心中,她的设计稿已经完成了。
旁边沙沙做设计图的joker只感觉旁边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去,却看见旁边那个原本一点就燃的女人就像是被摁下了一个神奇的开关,忽然安静了下来,坐在画架前的她,神情冷漠,那双眼中却仿若有流光溢彩。
——整个人的气场仿佛都变了,变得强大而自信。
这让他略微震惊。
……
徐酒岁自然不知道旁边人打量的目光。
她一心扑在了自己的设计稿上——
疤痕遮盖,在伤口有新肉长出且凸起增生的情况下,不适宜用浓墨重彩遮盖,虽然纹身材料无毒无害,但是纹身枪割上去无论如何也是对身体的损伤,但凡这种情况,就该考虑承载者本人的身体问题。
伤上加伤没有必要。
所以整个纹身要围绕伤痕本身去创作,将它变成设计的一部分,而不是像个三流刺青师一样,只知道用浓墨重彩去强行遮盖。
于是在徐酒岁手中的铅笔之下,那条蜈蚣似的丑陋疤痕,便成为了整个刺青纯天然的主体,笔直一条的疤痕保留,以打雾的表达形式勾勒出腾雾祥云环绕。
疤痕上下两端再往外延伸,收尾以同等长宽设计浮雕状纹样,几笔勾勒——
远远看去,与疤痕增生主体衔接,成了一根被仙雾腾云环绕,震四方,碎苍穹的如意金箍棒。
光是如此当然不够。
说到“打破格局”“人生起落”与“修成正果”,反骨经典代表人物自然是《西游记》中的孙悟空。
考虑到承载者本身对于刺青的接受度不高,所以图案就不能太大,想要画与如意金箍棒等大猴子脑袋自然并不现实。
徐酒岁稍一犹豫,随即下笔,几笔勾勒三个人物——
金箍棒左边,是已然取经归来,如今身批战甲,威风凛凛的斗战胜佛。
他抱臂而立,背靠如意金箍棒,他恣肆随性……修成正果后其目光坚毅,仿若透过苍穹之上,得以悟佛;
在如意金箍棒的中间最低端,盘腿坐着齐天大圣。
高高的大圣触须,他盘腿而作,一只手撑着脸,歪着头一脸孤傲不屑,未被驯服的美猴王天生反骨立现;
而在如意金箍棒的右侧,稍微偏上一些的位置,则绘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猕猴。
小猴子神情天真欢快,抬着头望着头顶九重天所在之地,作坚定向上攀爬状,眼中只有对仙界向往……
三位一体的孙悟空,代表成佛,悟佛,开蒙三个阶段。
相比起作为主体的如意金箍棒,小猕猴不过设计成徐酒岁拇指大小,小小一团,而齐天大圣与斗战胜佛身形修长,大小不超过食指。
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不容易看到这三团东西是作为纹身一部分存在其中。
徐酒岁落笔之间,胸有成竹——
这世间大概再也不会有比画纸更令她身心平静的地方,无论是何处地何境地,拿起画笔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只有这未完成的作品。
不知不觉,六个小时居然就这么悄然无声地渡过。
……
许绍洋推门而入时,徐酒岁正艰难地活动自己因低头太久而僵硬的脖子。
最后瞥了一眼自己的设计稿,她无比满意,甚至还在想:如果那个承载者死活不愿用这个设计图,她就把设计稿拿回去,哄她家男人用。
…………………………如果她家男人也不愿意用,她可能考虑把如意金箍棒改成哈勃望远镜,然后把小猕猴改成牛顿,大圣改为伽利略,中间爱因斯坦,他必然欣喜若狂。
想到这,徐酒岁不禁感慨她可真是个记仇的女人,又让脑子里的各种坏思想不小心取悦到了自己,一时间,可把自己嘚瑟坏了。
许绍洋一样扫过去,就看见小姑娘坐在画架前面眯着眼傻乐,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男人哼笑一声。
在他转身先取饭团脑袋的设计图时,徐酒岁扫了一眼,看到他直接给那个古板老男人设计了个机械臂,那疤痕处被弄成了排气管,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是徐酒岁还是觉得……
许绍洋说得对。
古板的老男人不可能希望给自己做个机械臂,本来只是一条疤痕,机械臂是要包完整个手臂才好看的。
心中瞬间更加胸有成竹。
以至于许绍洋来取她的设计稿时,她还有些得意。
只见许先生在第一眼看到一根棍子杵在那先是皱眉,转过身刚想问她是不是在胡闹,结果目光一飘,又看见了棍子旁边还有些别的东西——
于是弯腰多看了两眼她的大小猴子,前一秒还紧皱的眉毛便松开了。
他转过身对视上她神采飞扬,就差把“夸我”写脸上的脸蛋,向来冷漠的薄唇唇角难得勾了勾,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容来。
“好不好?”
她按捺不住的问。
肉眼可见,严肃的许先生脸上变得更加柔和了些,几乎又想要伸出手摸摸她毛茸茸的可爱脑袋。
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做的偏袒如此明显。
所以也是淡淡一笑:“好不好今日不是我说的算,为了公平,我好不容易将承载者那尊大佛请来亲自在外面坐着了,接下来,让他选便是。”
徐酒岁当即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自己要去拜佛。
许绍洋却不许,让她先坐着,等一会儿有需要她了再叫她出去。
交代完一切,再次强调让她好好坐着等不许乱跑后,许绍洋便转身出了房门。
然而许先生并不会知道的是,他的叮嘱对于徐酒岁而言向来都只是不怎么美妙的耳旁风。
所以他前脚刚走,后脚画室的门便悄然无声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探出来鬼鬼祟祟的脑袋,徐酒岁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蹭着墙边的阴影往厅堂那边靠近——
其实她并不是非要立刻看承载者本人不可。
实在是因为,当她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的时候,就总会非常期待承载者看到她的作品时脸上惊喜的一瞬间……看着那种天然不做作得欣赏与惊艳,她便会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人心满意足的事。
悄悄勾起唇,满心期待。
在听见许绍洋说“你先看看这两张设计图”时,她心情紧张地从拐角墙壁边缘探出了一双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
“你这套茶具怎么少了一个?”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自厅堂响起时,徐酒岁唇边的笑容僵住。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这之前许绍洋坐着的位置上,她亲爱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男朋友正把玩着一只古董茶杯,用不太热情却足够熟络的语气,问出了她六个小时前问过的同样一个问题。
这一秒,脑子里一片空白,轰隆隆地巨响着炸开了花。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能比这更绝望的事。
那一定是,许绍洋没有说“关你屁事”,而是诚实回答:“徒弟不懂事嘲笑我那前任小女友,便砸他脸上了……嗤,阿昭,你说这算不算是阿哥我一把年纪,还学会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徐酒岁:“…………………………………………”
讲个笑话,她前男友和现男友是好兄弟。
好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
徐酒岁沉默不语。
当即倒退回了画室,关门,锁门,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决定了。
今天外面就是天塌下来,她徐酒岁,也不会迈出这个画室一步。
☆、第72章 气氛不太对
中国十三亿人口, 显然是太少了,提倡多生优生, 增大我国人口密度——
以防无辜的小姑娘兜兜转转、人都跑到乡下去找了个美国海归来的男朋友, 够八竿子打不着边了吧?
结果还是他妈没能走出前男友那个魔鬼的圈子。
……这叫什么事儿?
简直不敢想薄一昭知道她这三天两头还真老往前男友工作室跑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个一条稍微露一点胸脯的裙子都不让买的男人!
徐酒岁忽然觉得有些腿软。
她伸手抚了把胸口, 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够飙上120了。
抬起手敲了敲脑袋, 坐在画架前面, 她眼神儿一个劲地往窗外飘——飘来飘去最后盯着画室旁边大大敞开的窗户,不动了。
她站起来, 快步走到窗边伸脑袋往外看了一眼……
其实二楼也不算高。
不知道能不能顺着水管爬下去?
“你在做什么?”
低沉缓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绍洋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穿着黑色裙子的小姑娘半个身子挂在窗户外面,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往外看……此刻那两条短腿都双双离了地, 一个闹不好整个人都要从窗口栽出去的样子。
眉心一阵乱跳, 他实在是不懂她又在乱来什么。
许绍洋三两步上前,一把扣着她的肩膀和腰,将人半抱半扛地从窗户边拖了下来, 没等她说话,先劈头盖脸骂了:“探头探脑看什么,人都快翻出去了,不知道危险?”
“这里二楼。”
“你这样栽出去, 几楼都能摔死, ”许绍洋皱着眉, 不耐烦地拉了她一把,“一会儿看不住就上房揭瓦, 跟我出去。”
徐酒岁被拽得踉跄了下,连带着人也跟着清醒了起来,她没忘记刚才她趴在窗户上是在干嘛——
当然也不可能跟着他走。
“我我……我不出去!我不舒服呀!”她面色真的有些苍白,旁人当然不知道她那是吓得,她一下随便找了肚子某处捂着,“我肚子疼!”
许绍洋托着她往外走的步伐一顿,回过头看着她,只是迟疑了一秒,便问:“怎么了?”
徐酒岁手心都开始冒汗了,“肚子疼,”她咬着下唇,可怜巴巴,“忽然不想出去了,你先让joker去。”
她声音听上去抖得太厉害了,许绍洋微蹙眉,怀疑地上下打量这十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这会儿瞬间面色苍白的像纸的小姑娘:“……哪疼?怎么忽然就疼了?刚才不还闹腾着要去看承载者么?”
“现在就是不想看了,不可以吗?”凉气嗖嗖往上窜,徐酒岁急忙忙地说,“我不是锁门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
“……”
打从时隔将近二年,重新见到许绍洋的第一秒起,徐酒岁对他只有想要疯狂报复或者冷言冷语的冲动——
而此时此刻,她却想哭着抱着他的大腿,叫他爸爸。
“我不出去。”徐酒岁捂着肚子手都快把衣服捏成了咸菜,她绝望地说,“我把设计理念写给你,你念给外面的人听好了。”
许绍洋沉默了下,完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在这抽什么风。
“不行,”他一口拒绝道,“我凭什么给你念?”
“我肚子快痛死了!”
“这不是还吼得挺大声的?”
“许绍洋!”
“还能直呼师父大名,我看你挺有精神,肚子痛什么痛?”许绍洋冷冷嗤笑一声,原本抓在她手肘将放未放的大手忽然重新拽紧,略微使劲儿,“惯得你一身毛病,二十五岁了都,还当自己小呢?”
“……”
徐酒岁遭遇精神打击后还要遭受这个人的人身攻击,真的是欲哭无泪,心里呐喊着“老娘就是因为这样才跟你分手的王八蛋”!
而此时许绍洋却已经极不耐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非常不情愿自己在徐酒岁面前总是一再让步那么被动——
这一次也跟她犟上了。
拖着她的胳膊,当是一条不肯回家却被主人牵着狗绳强行往家脱的死狗,活生生一路拖到了门口!
两人磕磕绊绊到了门前,徐酒岁见大势已去,还妄图自救——于是一把捉住门框,压低了声音:“你先撒手!”
许绍洋面无表情:“撒手你就跑了。”
“跑哪去!我倒是想!你这又没后门!”
徐酒岁快疯了,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淌,生怕薄一昭看见她不仅跑来找前男友”叙旧”,还要同前男友“拉拉扯扯”——
他当然不可能像许绍洋那样生气起来发疯骂人还要砸东西,那么惊天动地……
但是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徐酒岁很怕被他一口咬死。
她把恐惧写在脸上,那情绪真实生动……许绍洋见了,以为她真的不舒服或者是有什么别的问题,犹豫了下,还是放开了她。
徐酒岁立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直了身子,飞快地拉扯了下身上的衣服的褶皱,又整理了下头发——
抹了把鼻尖冒出来的冷汗,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迈着生硬的步伐往外走。
走到厅堂。
男人令人绝望地还坐在那里。
他大概又是被许绍洋那个老王八从研究院直接叫过来的,身上穿着一身徐酒岁没见过的深蓝色正装,浑身散发着那种博学者才有的正直气息。
他正低头翻看徐酒岁画的那张刺青设计稿图。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男人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在对视上一双瞳孔微缩,闪烁着紧张兮兮水光的杏眸时,他微微一愣。
空气忽然就陷入了凝固。
“阿昭,这是我散养在外面的小徒弟,最近才被不情不愿抓回来,”身后,许绍洋的声音响起,徐酒岁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岁岁,叫人。”
这一声“岁岁”算是他妈彻底把马蜂窝捅翻。
徐酒岁眼睁睁看着男人那双漆黑瞳眸从一开始的惊讶然后情绪逐渐散去,最终那双眼眸重归于深不见底的黑沉——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两下。
她狠狠地咬了下下唇,喉咙里所有的水汽都蒸发了,也失去了震动发声的功能……该死的许绍洋还在后面催促她懂礼貌,让她叫哥哥。
徐酒岁想死。
但是又死不成。
只能僵硬地牵了牵唇角,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叫了声:“哥哥。”
叫完就被羞得想嚎啕大哭着夺门逃走。
然而被她叫了“哥哥”,男人却没有什么反应……坐在那一动未动,只是微微眯起眼,看向她的目光一瞬间好像蕴含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但是那情绪快得叫人来不及捕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微颔首,目光轻描淡写从她脸上扫过,随后转向她身后站着的许绍洋:“你徒弟?”
许绍洋感觉到了气氛好像有些尴尬,但是也没多想,应了一声,指了指薄一昭手里的刺青设计图,示意这图就是他这徒弟画的。
薄一昭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刺青稿图,又抬头看了眼徐酒岁腿上那五彩斑斓的武士猫刺青……停顿了下,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抬了抬眼睫毛,又抛出个奇怪的问题:“前女友也是她呀?”
许绍洋有点莫名其妙。
其实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薄一昭向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如今忽然想到这么问,已经有些管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