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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做梦,似醒非醒的感觉算不上好,梦到的全部都是路溪宁成长的历程,莫名其妙之余还有些失落。

还年少的时候,总是嫌弃她又黏又吵,后来她终于出国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自在,反而觉得束手束脚。就好像,一夜之间没了年轻,开始迟暮。

周围的人都说,“方雎,你别不知好歹了,路溪宁那样的姑娘,配给你还委屈了呢。”

后来他们又说,“别等了,方雎,男人过了而立就找不到好姑娘了。”

但其实他没有等。

或者说,他不是在等她,而是在等一种,年轻的感觉。

方雎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厨房倒水,路过路溪宁房间时,发现灯还亮着,想了想,他还是去敲了敲门:“路溪宁?”

里面没有动静。

他又等了一会,路溪宁压根没理他,他正觉得自己多管闲事,门突然“咔嗒”一声打开了。

方雎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突然吊上了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受伤的水杯一抖,水一下子全部洒在身上,浇的胸口发凉。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唇。

这个吻突如其来,他僵了一僵,竟没躲开。

“方雎哥哥,你来找我啦。”她的声音轻轻的,温热的气息落在唇上,带一团酒气。

“你喝酒了?”他皱起眉,瞬间冷下表情,就要把她从身上扯下来,却不料她死死地抱住他,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手劲。

“路溪宁,松手。”

她抱得更紧,像无尾熊一样吊在他身上,怎么甩都下不去。

“路溪......”他正要呵斥,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地停住了,手指慢慢握成拳,用力地有些发白。胸口的水还一片冰凉,脖颈处却传来滚烫的湿润感。大颗大颗滚烫的泪。

她说:“方雎哥哥,我认得你,你别丢下我。”

那些泪融化在冰凉的胸膛里。

方雎沉默地抿紧了唇。

几乎没有人知道,从小跋扈着长大的路溪宁,骨子里其实是一个乖宝宝。

受到世交好友池家家庭教育方式的影响,路家家教一样很严。

高三毕业以前,路溪宁没化过妆,没打过耳洞,没穿过高跟鞋,甚至没穿过膝盖以上的裙子。

高三毕业后的谢师宴,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放开了喝酒。

等到方雎被一个电话叫去接她时,女生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傻乎乎地看着他,口齿不清:“你是谁?”

当着众多老师的面,方雎不可能真扫她面子,柔下语气应付一个醉鬼:“我是方雎。”

“哦。”小姑娘重重地点头,没半分钟又扯着他的袖子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方雎。”

同席的英语老师忍不住笑出来:“方雎啊,你先带她回家吧,这孩子刚才已经拉着我问了不下十遍我是谁了。”

“她喝了多少?”

“你说路溪宁?”一旁的男生痛心疾首地接口,“我们就给她倒了半杯果酒!”

只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小姑娘又凑近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谁啊?”

方雎忍着怒气拉她出了酒店,把她安在自行车上:“坐好,不许说话!”

奈何路溪宁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还喝了酒,一路上在车后座活泼得像只猴子,一边又缠着方雎不停地问:“你是谁?”

方雎本来就是扔下一帮朋友来接她的,不耐烦得要命,又被她问得越发火大,“刺啦”一声就停在半路,一把把她扔下车,冷笑道:“路溪宁,老师没告诉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么。”

然后扬长而去。

拐弯时他一不小心转过头,看见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没有哭闹,睁着眼睛有些迷茫。

他只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却忘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漆黑的街道上有多危险,后来还是许嘉明看到她,把她送了回来。

他躲在她家门口听曲伯父向许嘉明道谢,对方轻描淡写:“没事儿,我顺路嘛,就是这姑娘忒爱念叨,一路上重复了百来遍我的名字。”

从小,他就嫌路溪宁烦,却在那一天突然意识到,他对她的耐心,甚至不及旁人的十分之一。

......

漆黑的夜里,方雎把自己从纷杂的回忆里抽出来,发现肩头已经沁凉一片。

他抱紧怀中的女孩,第一次用那样温柔地声音同她说话:“路溪宁同学,不哭,要睡觉了,我们先不哭。”

她很乖巧,任他把她抱回床上,卷着被子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方雎,我今天看到向婉秋了。”

他捡被子的动作一下子就停在那里。

“她说她开了一家咖啡店,请我有空去坐坐,那家咖啡店......叫什么来着?”

她艰难地托着脑袋,似乎是在回忆,半晌又咧开嘴笑起来,“忘记了。”

“路溪......”

“方雎,你放弃她好不好?”

她揉了揉红红的眼睛,语气近乎哀求,“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你也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一片寂静,耳旁只有窗外江水流动的声音。

好像时光不断地向前流去,而她还在那里。

所有人都变了,只有她没有。

“路溪宁。”他轻轻喊她的名字,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好像哄小孩一样哄她,“我们结婚吧,明天就结婚。”

“结、婚?”

“就是我们在一起,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再也不分手了。”

从小,她就给他惹祸,但这个世界,再没有人比她对他更好。从小,他就一直给她收拾烂摊子,但也没有人,比他对她更糟糕。

好像什么也给不了的时候,就只剩下承诺。

“你也,喜欢我吗?”

她似乎有些困惑地问了一声,而后把头埋在被子里,似乎是醉的太厉害了,念不懂,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其实她还有些话没有说,比如向婉秋凄凄哀哀地拉着她,求她让方雎不要不要他们的孩子,求她放过他们。

她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问,可她就算喝醉了,也不敢问。

因为向婉秋一直都是他不可能里的可能,而她,永远都是方雎生命中可能里的不可能。

她想,这辈子,她都会记得那张信纸上凌厉的钢笔字: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五]

宿醉之后,总是头疼得厉害。

路溪宁起来之后,发现原本凌乱的房间已经是一片整洁,她敲敲脑袋,还是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方雎的洁癖发作,帮她收拾了。

但她一边刷牙洗脸一遍又觉得奇怪,怎么知道她喝酒了,方雎也没叫醒她骂她?是几年过去成熟宽容了,还是已经满不在乎了?

三年前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三年后,她已经完全弄不懂他的心思了。

生疏至此,偏偏还要装得很熟悉,难怪他觉得可笑。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声,她点开一看,不禁蹙了眉。

“我上午有点急事,你中午可以来公司找我,或者我回家,吃完饭我们再去。”

发件人是方雎。

去?去哪里?

路溪宁莫名其妙,想了想,觉得一定是昨天喝酒喝忘了,可这样,她又不敢打电话去问方雎了。

她不会喝酒,一喝酒就会把别人弄得不耐烦,方雎每次见她喝酒都觉得生气,极其的凶,久而久之,她也不怎么敢碰酒,甚至刻意地厌恶酒。

她的讨好沉默而隐秘,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

时间还早,路溪宁给自己熬了糖粥,还没开始喝,就接到了许嘉明的电话:“喂,嘉嘉?”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显然很惊奇,“莫非我们有心电感应?”

路溪宁翻了个白眼:“你长这么大没听说过有来电显示这种东西吗?少跟我贫了,这么早找我什么事?”

“杉姐开了家餐厅,剪彩呢,你来不来?”

“行吧。”她搅了搅粥,“但中午我得去方雎公司找他吃饭,估计呆的时间不长。”

“放心,就在他公司旁边。”那头的声音越发吊儿郎当起来,“不过你们都同居了,怎么不干脆在家里吃?”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路溪宁,她冷笑一声,啪的就挂掉电话,烦躁之下,连眼前的粥也看不顺眼。

自她回国以后,方雎就没和她吃过一顿饭。

她知道自己挑食,高中的时候和他一起吃饭,五样菜里有三样不会吃,而且是真的吃了就想呕吐的那一种,别人都觉得她可怜,只有他嗤笑一声:“路溪宁,你是活得太好了吧。”

然后再也不肯陪她吃饭。

后来她出国,打着锻炼自己的旗号,一开始着实过了段苦日子,再难吃的东西也硬逼着自己吃下去,吃了吐,吐了吃,比怀孕还辛苦。但总算在养出胃病的同时,也养出了一个挑食的胃。她后来想想,也许真的像方雎说的那样,活得太好了,没遇见过真的刀子,就不知道什么是真的痛。

她平静地喝粥,却被它的热度烫到了舌头。

“你看上去怎么这么像不高兴?”

许嘉明接她去餐厅,一路上握着方向盘瞄了她好几眼,“我就这么一说,你还生气呢?”

“开车吧你。”路溪宁瞪他一眼,“我要是不高兴,你就是没头脑!”

许嘉明碰了一脸的灰,摸摸鼻子,转回头去开车。

自从他参与科研工作之后,度量倒越发大起来。她记得这个和她同岁的学弟在高考那一年信誓旦旦地说:“曲学姐,我要去念军校,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揍谁。”

而如今,他已经是化学系的高材生了。

人和事都会变,只有她是一个异类,她缠一个人缠了十年,惦念了四年,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忘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爱了他十四年。

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他,再大的恨也被分别消磨了,剩下的,就只有一年年攒起来的爱。

没有人知道,她埋藏在心里巨大的秘密。

“好了,到了。我没骗你吧,就在方雎公司旁边。”

许嘉明帮她解开安全带,笑得一脸得意,他本来就黑,这会儿露出洁白的牙齿,色差强烈的要命。

路溪宁正要笑,却突然被车窗外一家咖啡店吸引住了目光。她拍拍男生的肩膀:“你先去停车,我去买杯咖啡。”

“咖啡?杉姐那儿也有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诶,别走远了,我等下过来找你!”

留给他的只有哒哒的高跟鞋声,和一个美丽窈窕的背影。

“这又是什么野鸡咖啡厅啊?”

许嘉明挠挠头:“装修的这么做作,这姑娘去了一趟国外变文艺了?”

.

路溪宁没有变文艺,她只是看见了向婉秋。

向婉秋今年二十九岁,开了一家咖啡店,把她前男友的情话挂在店门口,装饰着漂亮的碎花纹。

她坐在阳光最好的那个座位,一身白色长裙,帆布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然后抿一口咖啡,笑容像青春期的少女一样。

那才叫文艺。

她明显是看见自己了,声音都发着抖:“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她笑着走向她,表情高傲而矜持,”嘉嘉在外面停车。”

她抖得更厉害了,抓着她的袖子:“方雎呢?为什么他没有来?他为什么不肯来?”

“不想来就不会来。”路溪宁一把甩开她的手,声音很冷淡,“向婉秋,这是当年你对我说的,现在又何必这么惺惺作态。方雎是我的未婚夫,他说他早就和你没有关系了,你缠着别人的未婚夫就是第三者。你当年对我说的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不可能!”她连连往后退,表情有些凄厉,“方雎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怎么会不来......啊!”

她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重重摔在地上,尖叫了一声。

路溪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扶她也来不及,就看见她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面色痛苦:“方雎,救救我......方雎......方雎......救救我......”

血不知从什么地方流向她的小腿,长长一条,看上去触目惊心。

路溪宁站在那里发愣,她做了什么?向婉秋为什么要教方雎?方雎在哪里?

鼻尖掠过一个熟悉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的姑娘,语气轻柔地哄着:“先别喊,我在这里,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路溪宁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忙拉住他,“方雎,我没推她,我真的没有推她。”

你相信我啊......

他不耐烦地推开她:“人命关天,什么话等我回来了再说。”说完,他抱着人转身就走。

“......方雎,救我......孩子......”

“......你忍一忍,不要怕......”

你还是不信我。从来都没信过。

明知是陷阱,明知会中计,我还是来了,为什么?

我和她都心知肚明,只是她胜券在握,而我,铤而走险然后,狠狠地跌落。

“路溪宁,你怎么了?”

许嘉明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笑了笑,有些难过地说,“好像是胃痛。”

[六]

向婉秋醒来时,一眼就看见了病床旁边的男人。她虚弱地笑了笑:“方雎,谢谢你。”

“不用。”他公事公办地同她说话,“我已经帮你交了住院费,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不许走!”刻意扬高的声音成功地使他停住了步伐,“方雎,你不要在这样躲着我了好不好,我们一定要这样相处吗?当年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了,可是五年!这么长的时间还不能偿还吗?”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误会了向小姐。”他转过身来,语气疏离,“我并没有把这五年当成是补偿,也没有要再续前缘的想法。”

“你有的,你明明就有的!”她从病床上激动地坐起来,“是你对我说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难道是因为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已经没了,是我不懂事犯下的错,我们可以当他不存在......”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没等她说完,他已经厉声打断她,眼里有风雨欲来的的□□,“你从哪里听到的这句话?”

“那封信......那是许嘉明亲手交给我的,不可能是假的,我认得你的字!”

她慌乱地辩驳,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口,死死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那封信......那封信不是给我的对不对?”

她颤抖着慢慢笑起来,脸色苍白一边笑一边流眼泪:“所以,又是路溪宁?真好笑......为什么你们什么东西都要给她......你明明对我那么好,那么好......方雎,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男人!”

他皱着眉,转身就要走。

“下药,故意伤人,致人流产。方雎,你说,该判几年?”

他冷冷地看着她,声音压抑得可怕:“向婉秋,你没有证据。”

“监控,旁观的客人,这些算不算证据?”她流着泪,笑意盈盈,“就算我没有,如果真的闹上法庭,你说,她会承认吗?”

“......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你陪陪我。方雎,像以前那样对我好,等到我出院,我就放过她,也放过你。”

“三楼那个病房的家属对他女朋友也太好了吧!又喂汤又喂饭的,又不是摔了手。”

“听说是流产,指不定那男的做了什么亏心事呢,还不得好好供起来啊。”

路溪宁静静地坐在医院大厅,没有化妆,穿着长长的针织衫,显得年龄小。她低着头发短信,按得很慢,浑身带着一股虚弱劲儿。

“方雎,你那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电话很快打回来了,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溪宁,什么事我过几天再和你说,这几天我很忙,手机可能会打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