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赞许望着许棠,“许小姐,你很仗义。”

许棠耳边犹自回响着蒋禾花的指责,是以只低头沉默并不接腔。两人歇了一会儿,便复又骑上电动车,朝着水库方向驶去。

回到餐馆,蒋禾花正坐在门墩前等着,看着两人出现了,也不说话,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扭身走进屋里。

姐弟两人又各自冲了一回澡,回屋睡觉。

许棠和蒋禾花睡一个房间,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却发现蒋禾花正捏着遥控器坐在床上看电视,并没有睡着。

许棠找出手机给周险发了条短信,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便坐到床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蒋禾花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的动作,看她放好手机,立即目不转睛盯着电视。

许棠在铺着凉席的床上躺下,累意霎时重重袭来,身体仿佛已散了架,各处骨骼都往外渗着难受。

蒋禾花关了灯和电视,也在床上躺下。

许棠被一阵困意攫住,将睡未睡之际,忽听见蒋禾花稚嫩倔强的声音:“许棠姐…”

许棠立时清醒过来,“禾花,对不起。”

黑暗中蒋禾花的声音带着一股委屈:“他抢过我的钱…”

“他也从那么多人手里把你背出来了。”

许棠黑暗里摩挲片刻,攥住了蒋禾花的手,长长叹了口气,“我也难受…”

这一晚许棠睡得极不安稳,夜里屡次惊醒,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仍是没有任何信息。

早上的餐馆也是一通忙碌,许棠一边帮蒋舅舅招呼客人,一边担忧周险的情况。忙到九点半,渐渐闲下来。许棠洗了个手到水池边的大石头上坐着,日头越升越高,气温节节上窜,她就这么坐在阳光底下,望着昨晚周险和方举杀出去的方向。

忽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许棠身体也跟着一震。她飞快将手机掏出来按了接听,颤悠悠地说了一句:“喂…”

“许小姐吗?”是药房老板。

不是周险的声音让许棠稍稍有些失望,但此刻任何消息都是弥足珍贵,她将手机贴得更紧,低声问:“周险怎么样了?”

“没事了,稍微受了点伤,现在在县里休息。”

许棠一颗心总算落地,向药房老板连声道谢。

“该谢你才是。周险跟了骁哥七年,方子也跟了三年,都是左膀右臂…”

许棠默然。

挂了电话之后,许棠跟许杨稍稍说了一下情况。许杨担忧远大于放心,紧拧着眉语气沉重,“姐,这回帮他们是因为他们救了禾花。你别再牵涉进去了,这里面水很深…”

“我知道。”

许杨打量着她的神情,“我们下午就回渡河镇吧。”

许棠怔了怔,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中午帮蒋舅舅招待完客人,姐弟两人吃过饭之后,收拾东西准备回渡河镇。

许棠意兴阑珊地坐在凉棚底下,耷拉着肩膀,望着被日光炙烤的白花花的马路,脑中也一片白雾茫茫。

许杨拿了瓶冰水过来,贴上她的脸颊。许棠往旁边躲了一下,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拧开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等了半个多小时,蒋舅舅帮忙联系的车来了,许杨连忙将两人东西提起来,“走吧。”

许棠捏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起身跟过去,走到半路,忽感觉兜里的手机欢快地震动起来。

她愣了一下,伸手掏出来,看见屏幕上跳闪的名字,心脏又一时高高悬起。

许棠缓缓按下接听,周险低沉的声音流水似地趟过来,“许海棠,过来陪我。”

“我要回渡河镇了。”

“我腿都断了,你不来看看我?”周险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姐!上车了!”许杨钻进车里,回过身来喊她。

周险懒洋洋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我派人过来接你,二十分钟就到。”

“我不…”

“我等你。”

“姐!”许杨催促。

许棠咬了咬唇,抬头看着许杨,“我不回去了。”

第13章 渡河(13)

鹿山县背山靠水,辖十一镇十四乡,山路蜿蜒,地势复杂。县城中心倚山而建,面朝江水,由来是游江旅客落脚之处。

小皮卡七拐八拐,拐得许棠不辨方向,最终停在一个隐蔽的校门前,开车的人也和周险一般年纪,穿着件灰色的短袖,理一个很短的寸头,笑起来三分憨厚,和方举周险全然不似一路人:“嫂子,险哥在三楼。”

许棠背好自己的小包下车,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忽然打开了。方举站在门口,一开门望见许棠了也是一怔,旋即笑道:“嫂子,你终于来了,医生让险哥卧床休息,他闲得淡出个鸟来,正到处冲人发脾气呢。”

许棠见方举鼻青脸肿,手臂吊在脖子上,让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心即刻一紧,“你伤得严不严重?周险怎么样?”

方举头一扬,不无得意,“我还能下地走路,”他指了指自己的腿,“险哥这里,折了。”

许棠踩着狭窄的楼梯飞快上楼,到了三楼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敲个蛋,赶紧进来!”

许棠一愣,伸手推开房门。房内周险正躺在床上抽烟,看见许棠出现在门口,也是一愣,随即勾唇一笑,“原来是你。”

许棠走进去,“还能是谁?”

周险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许棠依言走过去坐下,仔细打量着周险。他裸着上身,腹部缠了一圈绷带,左腿打着石膏,手臂和脸上均有擦伤,眉骨处更是有一道暗红的血痕。许棠不忍再看,别过目光,“多久才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着什么急,”周险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侧头笑看她,“许海棠,你是不是心疼了。”

许棠提心吊胆了一宿一天,见了面周险仍是吊儿郎当,心里没来由一阵冒火,“心疼个屁,你被人打死了才好。”

周险第一次听许棠说粗话,又觉新奇又觉好笑,再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更想逗她,“我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

许棠瞪他一眼。

周险见她头发垂下一绺,忍不住想替她别到耳后,正要伸出手去,又响起敲门声。

门外是个陌生面孔,手里拎着只塑料袋,望见许棠了,立即知情识趣将袋子放到电视柜旁边,“嫂子,这是替险哥买的午饭。”说完嘿嘿笑了一声,关门出去了。

许棠把床摇起来伺候周险吃饭。周险左手稍有点受伤,但丝毫不影响进食。可他偏仗着这一点让许棠喂她,喂了两口,又嫌她喂得不好,许棠极想把这一盒子饭倒扣到他脑袋上,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忍下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了,周险又说要吃水果。许棠洗了个苹果过来,周险先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方才接过去自己吃,边吃边逗她:“尝一口?”

许棠终于忍不住了:“周险,你正经点,我问你几个问题。”

“问。”

“郑叔的人为什么要绑了禾花?”

“讹钱。”

“我不信。”

周险动作一停,看她一眼,“随你。”

“上回砍伤你的是不是也是郑叔的人?你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周险扬手将吃了一半的苹果往前一扔,苹果稳稳落入垃圾桶里,他敛了笑意,一边扯了段卫生纸擦手,一边淡淡说:“你别多管闲事。”

许棠咬紧下唇,半晌从胸腔里推出一声长长的呼吸,“高兴的时候吊儿郎当逗猫逗狗一样逗两下,不高兴了就说‘你最好别知道’‘你别多管闲事’…周险,我真的非常讨厌你这一点。”

周险挑眉,“讨厌倒是讨厌得很坦诚。”

许棠耳根一热。

周险见她巴掌大的脸上被微薄的汗水渍出一抹浅红,心里不由一动,忽伸手将她垂下的头发捋到耳后,手掌顺势按住她的后脑勺,紧紧盯住她的眼睛,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许海棠,只有我的女人才能过问我的事。”

许棠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周险已低下头去,含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房间里空调呼哧呼哧吹着冷气,周险却觉更加燥热,仿佛攫住她不断躲闪的舌尖仍然不够,按在她脑后的手掌不自觉下滑,到了腰间,手指停了片刻,忽将衣服下摆掀开,手掌猛得覆上去,使劲一揉。怀里许棠开始挣扎,他加了几分力道将她箍得更紧,手掌包裹住微微起伏的线条用力揉搓。

心里仿佛有上百只猫爪在挠,挠得那股冲动愈烧愈盛,然而他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抱着许棠的手臂也卸了几分力道。他低头去看许棠,她眼角湿润,双颊因羞愤烧得通红,恶狠狠瞪着他:“周险,你不要脸。”

周险不由又低头在她嘴上啄了一口,“不要脸的还在后面。”

许棠眼睛瞪得更圆。

周险大笑,帮她把掀上去的衣服扯下来,又往她胸前看了一眼,“还真有点小。”

许棠终于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周险腹上。周险闷哼一声,吃痛松手,许棠立即趁机跳下床,退后几步,警惕盯着周险,“你再动手动脚,我马上回去。”

周险伸手捂着腹部,抬眼笑看她:“行。”

“你保证。”

“我保证。”

许棠将饭盒扔进垃圾桶,把床稍微往下摇了摇,又瞟周险几眼,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周险看许棠坐得远远的,觉得好笑,“你怕什么?”

许棠倔强望着他,“你如果想…可以找张雪李雪随便什么雪,我不是这种人。”

周险低笑一声,“你觉得我就是这种人了?”

“你自己说的,你跟女人玩牌都不赌钱…”

周险哈哈大笑,“许海棠,你真蠢。”

许棠不服气,却也不想再与他争辩,“你这里还有没别的房间,我想睡一会儿。”

周险拍了拍自己旁边。

“我不跟你睡。”

周险耸了耸肩,“那就没别的了。”

许棠挺直了背,“那我不睡了。”

周险笑了一声,“过来睡,我保证不碰你。”

许棠摇头,“我不相信你。”

“要是我动手,朝这儿踢。”周险指了指自己骨折的腿。

许棠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最终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周险身旁躺下。最初她还高度戒备,生怕周险又像方才那样。但周险倒是说话算话,再没动她半根手指。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自昨晚起累积的疲累重重袭来,不消片刻便沉入梦乡。

转醒时窗外红霞满天,她被周险捏住了鼻子,呼吸不得,扭头去躲,却未躲开,周险低沉的声音贴着耳廓:“许海棠,起床。”

许棠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眼皮缓缓抬了抬,又阖上了。

周险呼吸凑得更近,“再不起来我就…”

没等他说完,许棠立即一骨碌爬了起来。

吃过晚饭之后,已经卧床整整一天的周险开始寻思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他看着坐在床尾看电视的许棠,“许海棠,陪我打牌。”

许棠飞快摇头,“不。”

“赌注随你定。”

许棠想了想,“真的?”

周险点头。

许棠又想了想,“那不玩梭哈,玩我熟悉的。”

周险毫不犹豫,“行。”

许棠便去楼下买了副牌上来,她将崭新的牌拆开,边洗牌边解释规则,“我们玩‘干瞪眼’。规则很简单,一人拿五张牌,谁牌小谁先出。要是我出一张3,你就只能出4,没有就摸牌,我接着出。最后牌摸完,谁手里牌多谁输。”

周险笑了一声,“你打算赌什么?”

许棠洗牌动作一顿,咬了咬唇,抬头看着周险,“三局两胜,赌一句真心话。”

周险摇头,“赌注太小。谁输了谁做一件事。”

“不…”

“三局两胜,纯靠运气,你不敢?”周险扬起嘴角。

许棠盯着他,静了几秒,“谁说我不敢。”

第14章 渡河(14)

洗牌切牌,第一局很快开始。许棠摸了张“4”,比周险牌小,开了个好头,运气一直持续至此局终了。

许棠旗开得胜,一鼓作气开始第二局。第二局仍是她牌小,出了张“5”,周险没有“6”,笑了笑跟着摸牌。

“7。”

“不要。”

“4。”

“不要。”

接连出了十几张,周险都没出牌,他已经摸了一手的牌,而许棠手里仍只有五张。

许棠渐渐觉出不对劲,她一边观察周险的神情,一边往床单上丢了张“7”。

她本以为这次周险又要喊“不要”,谁知他掀了掀眼皮,抽出一张牌,“8。”

“9。”

“10。”

许棠手里没有“11”,只好摸牌。

周险挑眉一笑,从一手牌的最左侧抽了一张出来,“大王。”许棠自然没有更大的牌。

两人各摸一张,周险又抽出最左侧的牌,“小王。”

接下来周险一转颓势,压得许棠毫无还手之力。

“2。”

“不要。”

“A。”

“不要。”

“Q。”

“…不要。”

“10。”

许棠立即抽了张“J”,周险一笑,紧接着出了张“Q”。如此,周险用间隔出牌的方法,完全主导了形势,到最后许棠手里也积累了一把牌,正要反击之时,所有的牌已经摸完了。

一胜一负,终局至关重要。许棠边洗牌边琢磨方才这局,她洗完牌伸到周险面前,周险刚伸出手准备切牌,她又忽然抽回手。

周险手悬在半空,笑看她:“怎么了?”

“下局你不许攒牌。”

周险挑眉,“开始之前你可没说一定要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