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声地横了十六儿一眼,制止了她的无礼神情,这才微笑道:“也许……是吧?不过我似乎生了什么病,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只记得唐逸宁对我很好,还记得……杨四小姐一直说我是她的结拜姐姐……”
我凑近了一点,轻轻说道:“还是从小儿就结拜的呢,少夫人相信么?”
她敢这般矜持和我说话,无非尚有个无法考证的九千岁堂侄女身份,可杨轻蕊却是当她的面说得明白,我是她结拜姐姐。
萦烟那点过朱脂的唇微微一动,慢慢弯过柔美之极的弧度来:“叶儿姑娘与众不同,我可是从姑娘入府第一天便看出来了。早想着和姑娘叙叙了,这一阵身子不舒服,也不及去拜会。前儿有大内赏下的几匹绢锦,我正想着给姑娘送些去,却不知姑娘喜欢什么花色,可巧见着姑娘了,不如到我房中去,挑几样过去?”
我不好拂她的意,却也不想到她的房中去。
我早给惊吓得够了,天知道这个会苗疆术法的女人,有没有在花团锦簇的房中藏个什么带鬼物的镯子,或几只能吃人魂魄的蛊虫?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扶一扶头,我惋惜叹道:“说起来我还真想到少夫人那里走走呢,可我身子也不舒服,走了这会儿,早就头疼了。还是让十六儿去帮我挑两件吧,我的喜好,她清楚得很呢!”
十六儿疑惑地望我一眼,我向她使个眼色,她果然玲珑,换上副笑脸道:“是啊,大公子就怕我们姑娘累着,不让她多走路呢。少夫人,奴婢随您过去挑吧!”
萦烟定定地盯着我,曾经亮若宝石的双眼深沉得可以看得到怨毒,许久才迸出字来:“好,随我来……”
我目送她们离开,心下才松了口气,暗自盘算着,她的东西,拿回去也不能用,找机会扔了或烧了完事。
紧了紧外衣,我正加快步伐往回走时,忽见一名侍女飞快跑来,笑道:“叶儿姑娘,可找到你了。我们四小姐又带了好东西来,在园东面的滴翠亭等着呢,要姑娘快过去看呢!”
“好啊!轻蕊又带什么东西来了?”
我顿时心情大大好转,忙折道随了那侍女往滴翠亭方向奔去。
这些日子杨轻蕊带给我的的稀奇古怪东西多了,钱帛衣物之外,另有奇花异草、会说话的鸟儿、竹节制的大风筝,甚至还有西洋带回的葡萄酒和会活动的小偶人,让我瞬间闻到了现代的气息,喜之不胜。
萦烟是我的灾星,杨轻蕊则是我的福星。
踏着精心铺就的卵石小径,转到苍翠欲滴的稠密竹林,快到滴翠亭了。我正够着脖子看时,侧面悉索一响,沉重的脚步声蓦地贴到了我跟前,一只手迅速环过我胸前,没等我醒悟过来,那人另一只手已将一块帕子迅速蒙上我的口鼻。
绑架?或者根本就是谋害?
我即刻醒悟,正在挣扎时,一阵馥郁的香气由口鼻迅速钻入肺腑心脑,似桂香,又似檀香,浓郁得厉害,反让人晕眩恶心得想吐,偏生给禁锢着什么也吐不出,只能由着那晕眩如涟漪般荡漾开去,而身体也似沉在深水中一般,变得虚浮无力……
谁说古代医药不发达?这药性强烈得让我来不及哼出一声,便已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一灯幽暗,昏暝如夜,潮湿霉臭的气息伴在鼻端挥之不去的香气中,险些又让我晕过去,却给脸上的冰凉激得不得不艰难地睁开眼。
一个眉目英挺漂亮的年轻男子正拿一块湿布,沾透了冷水,不断地淋在我的脸上,逼得我直打寒颤。
忍住给那种香臭难辨的气息熏得想呕吐的冲动,我用力地喘咳两声,手足终于有了点知觉。
该死,竟然给人绑在了石头上,四周均是黑黢黢一片,小灯隐约的光芒下,依稀看得见几只破碎的酒坛,应该某处废弃了的地下酒窖了。
盯着这年轻男子冷凝瞪着我的眼睛,我那浑沌一片的脑袋终于回忆起发生的事。
“你是什么人?”我清一清嗓子,努力提高声音,“为什么绑架我?”
年轻男子俯一俯身,笑得可恶:“叶儿,难道你连我都记不得了?”
我怔了怔:“我不认识你。我把以前的事全忘了。”
年轻男子叹口气,将灯芯挑了挑,低沉伤感地说道:“叶儿,你连你的未婚夫婿都认不出了?”
似有一团烈火蓦地从脚底燃起,又似有一盆冰水从头顶哗然浇落,冰火相激时,我听到了自己的皮肉给炙烤冲击的滋哩哩的声响。
开……开什么玩笑?
不管是后世的梦境,还是这些日子在明代的生活,我都不曾听说过任何叶儿有什么婚约。
萦烟的梦境中,唐逸宁甚至娶了叶儿,并不曾有过什么未婚夫婿来闹过啊?
我相信我以后必定会对桂香和檀香敬而远之。
明明已经清醒过来,那过份浓郁的讨厌香气,还在一阵阵地侵袭大脑,让我禁不住地只往地上瘫软,好容易,才能鼓足勇气道:“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未婚夫婿?”
曾经见过的艾德
年轻男子啧了一声,手指颇是轻浮地在我面庞滑过,嘻笑道:“这是事实啊!你六岁时,我家给了你们家五斗米和两匹棉布,你们家就把你庚贴送来,定下了我们的亲事。如今我们的父母虽然早已去世,但这婚约还是在的。我记得,那庚贴上还写着,你的生日是冬月初八呢,错不了吧?”
天知道叶儿的生日是哪天。
不过目前光是唐逸宁和萦烟那桩公案便够让我头疼的了,我还是赶快把这事赖掉比较好:“你撒谎,我不相信。”
那年轻男子饶有趣味地望向我:“你根本记不得以前的事,又怎能说我撒谎?我叫艾德,你再细想想,小时候是不是曾和我一起玩过,追在我后面叫我艾德哥哥?”
有吗?有吗?
我迷茫地想着,却只记起幼时父母带我在游乐园里玩耍的情形,关于叶儿的那部分,永远只是空空如也,仿若她的那部分记忆,从来不曾在这具躯体中存在过一般,让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一世的我,到底是不是叶儿!
艾德见我沉思,薄薄的唇几乎要凑到我的面颊,戏谑般地轻笑:“你想起来了吧?我就是你的未婚夫婿啊。”
我忙不迭地将脸别过,高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现在总是杨四小姐的好友,又是唐府的人,既然你自称有婚约,为何不与唐府理论,将我名媒正娶娶回家去?唐家也算是礼义之家,你拿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来,还怕他们不答应么?”
艾德似很意外我所说的话,浮夸的笑容敛去,琢磨地望着我,许久才道:“我也是个大好男儿,要娶自己从小定下的妻子,还要看唐家的鼻子眼睛么?你看,我不找他们,不是一样将你带回我身边?”
我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哦?这里已经不在唐府了?”
艾德笑道:“你夫婿自幼习武,有一身飞檐走壁的好本领,自然早把你带出府了。
我咧一咧嘴,笑得比他更欢:“艾德兄,纵然你飞檐走壁,大白天想将一个大活人带出重重大门,大约也不容易吧?”
“嗯……入夜后我才带你出府的。”
“入夜后?”
我笑道,“我给你抓时还是晨间,想来我有半个时辰不回屋,府中就该起疑心了吧?到傍晚时,只怕府中早就找得快把地皮翻起了吧?请问,这么长的时间,你把我藏在那里了?你能飞檐走壁,难道还能飞天遁地?”
艾德蹲在地上,微眯了眼:“你不信我的话?”
我扫了一眼那破碎的酒坛,哂笑:“怎么信?这些碎酒坛上还刻了‘唐’字呢!”
斜睨着他那惊讶气沮的模样,我淡淡道:“由此及彼,我基本可以推断出阁下绝对是个撒谎老手,想来那婚约的鬼话,也是编来骗人的吧?”
艾德久久地瞪着我,我也毫不犹疑地瞪回去,用比他更凶悍的眼神。
好一会儿,他拿了块帕子,摁了我的脑袋,生生地塞住我的嘴,才慨然叹道:“叶儿……果然够聪明,够细致,够胆大。却不知……失了记忆前是怎样的人?”
他说着,居然拍了拍玄色长袍上的灰土,转身向外走去。
很沉重的推动石块的声音,随即四周归于寂静,只有一盏灯火如豆,在我绝对够不着的地方幽幽闪着蓝光,照着方寸大的空间,反把别处映得更是灰暗了,连破碎的酒坛,都有着令人恐惧的棱角,在壁上投射着让人惊惶的幢幢黑影。
艾德最后留下的话语,似乎承认了那桩所谓的婚约只是他的谎言。可他绑架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等待着他的再次出现,辩解或衍生出新的谎言。可叫我越来越害怕的是,他居然没有再出现。
这冷冷的满是破陶片的黑暗酒窖中,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动不了,叫不出,没有食物,没有清水,半吊在石块上,半身耷拉在寒气砭人的地面上。
随着药性的完全消失,饥饿和口渴形成的不适又占据了上风,渐渐胃部抽搐般疼痛着,明明渴得要命,额上居然还能滴下大滴的冷汗来。
不知坚持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根本就是要我死,活活地饿死、渴死、困死……
这个念头飘过时,我狠狠地在那块大石头上挣扎起来,努力地呼号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哪怕引来的是艾德,或者其他什么人,只要来的是活人,我就还有一丝期望。
可根本没有任何人听到我的动静。
我居然被绑架者扔在地窖里,不闻不问地由着我死去,然后在这里腐烂成一堆无人能辨识的白骨吗?
不知是吓的还是饿的,我终于晕了过去。
寒凉乍起,黑暗之中,有不知谁的喘息,呼呼地扑在光洁的胸前。
如山的沉重覆下时,与对方相触的每一处肌肤,都似被细细的尖刺扎过,惊痛得我透不过气,连呼救声也散不开去。
梦,一定又是梦。
我又在感受着萦烟的痛楚和屈辱。
果然,这样一想,我立刻看到了萦烟。
英雄救美的是唐逸成
肮脏的手伸向她,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游动,无力地拖曳在泥土血渍中……
最后的晚餐,疯狂的笑,有毒的酒,罂粟妖娆,青布小衣下倒着狱卒们口溢黑血的尸体……
报仇,报仇,报仇……
化身为蛇蝎美人的萦烟一脸媚笑,从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掌中,接过牢门的钥匙……
那只手的主人,身材高大挺拔,看不清面貌,一闪而过的画面中,那露出得意笑容的脸庞,英挺漂亮……
我蓦地惊起,仰起头,半是迷蒙的眼转过快要熄灭的小灯,依稀便记起,原来又是梦。
将头部重重落下,靠住生冷的大石块,尖锐的痛意腾起,让我在全身的倦乏无力中成功地保持了清醒,在零落片段的不断重现中,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我的确见过艾德,却绝不是在叶儿以往的记忆中。
他就是最后帮助萦烟成功越狱的那个年轻男子!
萦烟,竟然要置我于死地!
我甚至都不曾成为唐逸宁的妾室,她便打算置我于死地?
五百年后的寻仇,她表现得那么无辜悲伤,自己却能为了“守护”所谓的爱情,如此下手毒辣,草菅人命!
寒心之余,我的身体已在不由自主地哆嗦,冰火相激的感觉更加明显,连喘出的气都似冒着火焰。
给折腾了这么久,多半是病了。
也好,这么早便病得死去,至少萦烟不会再认为是我害了她,让我来生来世都不得太平了。
如果是这样,阿宁,阿宁,我是不是很快能回到五百年后,很快回到你身边,很快能抱着你的脖子,闻着熟悉的香皂和雪茄气息,一遍遍地唤你,阿宁,阿宁……
我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听自己被帕子堵在喉间的哭声幽幽细细地在地窖中回荡。
泪意朦胧中,我眼底有了一点光芒。
很温柔的一圈淡黄光芒,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隐见温润的风姿。
是唐逸宁么?
抑或只是他的幻象?
但即便是幻象,我也不想放开,就像沉入水底时捏到一根并不足以凭恃的水草,狠命地只是要将它抓住,绝对不愿放开。
阿宁,阿宁!
我口中呜呜乱叫着,努力发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声线,让他看清这里有一个人,这里有一个我。
淡黄的光芒抬得高了,我终于看出,那是一盏灯笼,绘着水墨梅兰菊竹图案的灯笼。
那人的脸给淹在灯笼后的黑暗中,越发得看不清晰,只有飘动的淡色宽大衣袂,这般眼熟,让我的泪水落得更快了,不断向那人发出求救的呜咽声。
抬起的灯笼离我愈发得近,渐渐靠近了我的脸,一张惊疑不定的俊秀面庞也在朦黄的灯光后显现,拘谨甚至带了几分青涩的眼神,终于让我松了口气。
“唐逸成……阿成……”
我含糊地唤着,失声痛哭,挣扎着只想往他的身畔靠近。
那个傻少年似乎这才看清了是我,手一松,灯笼已落地,滴溜溜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其中的烛火倾倒,顿时将那绢纱的质地和竹制的骨架燃烧起来。
金黄的火光跳跃中,唐逸成的脸色给映得苍白憔黄,嘴唇蠕动两下,忽然便飞扑过来,颤抖的手指忙乱地为我解着绳索,惊慌地叫着:“叶儿,叶儿,别怕,我来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绳索一松,我软软地跌在他柔软的衣袂中,下意识地便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他的腰线未必很结实,手感也很陌生,可流畅的弧度被拥在臂间时,立刻让我安下心来,安心地将头伏倒在这个男子的胸前,听着他激烈的心跳,感觉着躯体正被他抱起,一步步往外走去。
他应该也给惊吓得不轻,身体一直在颤抖,怀抱却很温暖,一点点地浸润着我哆嗦着的躯体,让我舒了一口气,放心地陷入昏睡。
我获救了。
英雄救美的,居然不是唐逸宁,而是唐逸成……
其后几天的意识非常模糊,唐逸宁、唐逸成、杨轻蕊、十六儿等人的声音,轮番在耳边回荡,“叶儿”这个名字,也从那几天起该被刻入我的灵魂深处了。
没办法想象这些人哪来那么大的耐性,伴随着那些苦的甜的酸的咸的汤药被灌下,差不多一天几百次地被人换着这个名字,生怕我以后再也听不到了一般。
不知我有没有听错,我甚至听到有人唤过我“皎儿”,以颜翌宁那种让我心动的醇厚声线。
这日醒来时,粉红色的轻纱帏幔正被春风吹得如细浪轻翻,映出杨轻蕊修长高挑的身躯,正不依不饶地站在唐逸宁跟前。
“一定是萦烟。”
杨轻蕊声音不高,却愤怒有力,“唐大哥,你不能由着她这么胡来。如果我姐姐身在唐府,还这般被人算计欺负,你叫我怎么放心回陕西去?”
“是啊,大公子,这事绝对与少夫人脱不了干系。这次叶儿姑娘回来后,好像变了个人,虽是言谈举止爽朗了许多,可行事非常小心,平时都不肯多出房门一步的,就是出去散步,也一定等我陪着一起,分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这次若不是少夫人支开了我,哪会发生这种事?”
不如离去
十六儿也在一旁咬牙切齿,“一见叶儿姑娘就损她曾经是个侍女,也不想想,她自己原来是个什么东西!”
“轻蕊,别这样说!”
唐逸宁的喝止低沉有力,“想来,是萦烟叫走了十六儿,刚好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以萦烟的品行,尚不至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的品行?”
杨轻蕊鄙薄地斜睨着唐逸宁,“唐大哥,你被这女人迷晕头了吧?也不想想,自从你结交了她,你们唐府出了多少事!我姐姐待你一心一意,也只盼你一心一意待她。你明明答应了我,答应了她,哪怕一时没法娶她做正室,也绝对不会另娶他人骑到她头上来。结果呢?你和这女人纠缠不清,害得她几次想不开,最后还一走了之。可笑我当时还信了你的话,以为你真的和女人没什么,还帮你劝着姐姐,甚至如今,趁着她什么都不记得,还瞒着她当日的约定,准备让她接受萦烟,让你享这齐人之福!”
原来,这就是他们隐瞒着我的事?
叶儿也着实不简单,小小一名侍婢,不但让唐逸宁这样的贵胄公子应了独娶她一人的承诺,还赢得杨轻蕊如此的爱护,平时只是直呼叶儿之名,当着唐逸宁,却是一口一个姐姐,拿出娘家人的立场维护起我来。
唐逸宁站在窗前,怅然望着遥远的天际凝望,许久,才压抑着嗓门说道:“轻蕊,你也知道的,唐家欠了萦烟的。”
“唐家欠了萦烟的,难道我姐姐也欠了她的了?她一个孤身女子,无故在外流落了那么久,天知道吃了什么样的苦,回来还要受这样的算计!”
杨轻蕊凌厉地指责着,一层雾气般的轻纱,并不能掩住那张俏丽的圆脸因愤怒而发的红晕,“何况真是唐家欠了萦烟的么?如果不是你自己色迷心窍多管闲事,怎会得罪刘瑾,祸及全家?”
唐逸宁这辈子的性情还真好得出奇,差不多给杨轻蕊指着鼻子在骂了,居然也不发作,只是深深吸了口气,苦笑道:“轻蕊,刘征义要强抢萦烟,萦烟向我求救,如果我坐视不理,还算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么?”
杨轻蕊哼了一声,道:“刘家横行又不是一天两天,连我父亲都曾被刘瑾陷害,可李东阳叔叔和唐伯伯他们,也只敢暗中相助,对那刘瑾说尽好话,谁又敢明着得罪他?他还动不动就去衣廷杖,在朝堂之上便把得罪他的大臣活活打死,你怎么不充荆轲、聂政去?独独要帮一个出身青楼的萦烟!娶了她,你家门楣很添光彩么?”
话未了,忽听十六儿急呼:“杨四小姐!”
语调之中,分明有着警告和惊惧之意。
碧色辛夷花刺绣的门帘半卷,被杨轻蕊骂得正狠的那女子正蹙着眉,双手拢紧自己棕黄锦缎镶边玫红镂金朱砂梅的褙子,站在那里进退维谷,应是将杨轻蕊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耳中了。
唐逸宁略一迟疑,已微笑着招呼:“萦烟,你来了?轻蕊年纪轻,口无遮拦,你别放心上。”
萦烟闻言,才放下紧拢衣衫的双手,依旧温柔明媚地一笑:“四小姐也只是担心叶儿妹妹,一时气急罢了,我又怎会放在心上?”
杨轻蕊也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哼了一声,问道:“你来做什么?看叶儿死了没有吗?”
萦烟微一瑟缩,才低声道:“我听说叶儿妹妹久久不醒,特地过来瞧瞧,又怎会……怎会盼她出事?若她有个什么,只怕四小姐会更加误会我吧?”
“嗯?是误会么?”
杨轻蕊也不怕萦烟到刘瑾跟前告她一状,继续出言不逊,“叶儿虽没收房,可谁不知唐大哥心里从来只她一个?你费尽心思嫁入唐府,生生把人家给拆散了,还敢说你不盼着她出事?你放心,既然现在唐大公子心里把你看得比她重,我也不让她在这里碍眼,等她好了,我带她回陕西住去,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说着,也不理唐逸宁和萦烟一齐变色的面容,趾高气昂地撩开纱帏,乌溜溜的眼珠和我一相对,立刻转怒为喜:“叶儿,你醒了?”
我强撑着浮软的身体,微笑道:“嗯,刚刚你们是不是都在说话来着?我好像还听你说要带我往陕西去住呢!”
杨轻蕊忙招呼着十六儿,将我扶了,用厚厚的棉枕垫了,才笑道:“是啊,一直待在唐府里不腻么?不如随我去陕西住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