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嗯”了一声,又随手剥了几粒,才让人进来,赵忠海正要出去,文墨又喊住了他,吩咐他去太医院拿些安神的药来,近日,她总睡不安稳。
玉雯来不过是老佛爷要请皇后过去,帝后二人这一吵倒是让太皇太后对文墨又亲近了些,这些日子,三不五时地会找她过去,美其名曰替皇帝挑些人进宫,实际上都只是知会她一声罢了。
文墨到雅韵斋时,见到案上那些画像,心里头虽早有了准备,但仍是一紧,像是被人揪住一般,她面上挂着笑容,稳稳地请了安,才坐下,与太皇太后一道端详起来。
因这回是皇帝的第一次选妃,位分高,又还没到选秀的时候,所以就在京中几位高官之中考量,何况,有几人的年纪也大了,不能再等了。
入眼皆是些熟悉的面孔,挑来挑去,又有什么意思?文墨看了会,就撇开眼,专心喝起茶来。
太皇太后命人托着两幅画像看了许久,终让人撤下一幅,文墨知她有了主意,这时才打眼瞧了过去,面前这画中之人手执竹扇,抿唇微笑,好一副端庄的大家闺秀的模样,正是王太傅之幺女瑶华,年纪与皇帝一般大,与皇帝也算般配。
文墨想到与她有限的几回照面,微微挑眉,这人使得最好的一招,只怕就是笑里藏刀了。
太皇太后问她如何,文墨浅笑,只说但凭皇祖母做主就是了,她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就听外头内监通传,说是皇帝来了。
文墨一怔,他们俩已经许久没碰上面了,就连初一十五这样祖制的日子,他都没来咸安宫,而中秋家宴上,她又借故身子不好推辞没去。如今,猛然这样撞在一起,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青跨入雅韵斋正殿时,就见齐刷刷跪了一屋子的人,再一看正中间那人,可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皇后?
他一冲动,张口就要为自己这些日子冷落她而道歉,一来,二人置那劳什子的糊涂气,二来,他这些日子被前朝那堆破烂事情烦地冲昏了头。
长青心疼文墨的身子,正要上前扶她起来,就见到案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这一刻,他就明白了太皇太后今日的用意,也明白了文墨的态度。
玄色的衣摆像是一阵风飘过眼前,未做一丝停留,就听那人道“起来吧”,文墨由荷香搀着站了起来。
她今日着了件粉色袄裙,鬓间斜插一支玉簪,一柄珠钗,南海珍珠透亮,衬得人清清淡淡,宛如一朵出水尖荷,似又瘦了一些,长青不敢多看,淡淡移开眼,装作不知情,便问太皇太后今日何事。
文墨此时坐在下座,只专心喝茶,听他二人交谈。
太皇太后在说了一长串早就备好的说辞之后,终于绕到选妃之事上,长青边听边拿眼瞟文墨,见她垂首未说一句话,一副安安静静的乖觉模样,他想到那夜里二人的争执,心底沟壑深深浅浅,酸涩难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开不了口了。
“皇帝,你意下如何?”太皇太后又问了一遍,长青才缓过神来,他踱到案桌旁,摊开的全都是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或娇俏可人,或端庄大方,或美丽倾城,可是他看来看去,心里想的竟然都是那朵艳红的石榴花。
这要了他的命!
长青抬眼看向身侧那人,乌发掩映下的白皙面庞有了些模糊之色,他再回头盯着面前几幅画,泛白的指节重重扣着桌面。
一顿一顿,屋里极静,众人猜不透皇帝的用意,都紧着根弦,只听皇帝说道:“再将凌相长女叶眉一并纳进宫吧,两人的封号由皇祖母和…皇后拟定即可。”众人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只有文墨怔忪。
长青说完,就往文墨那儿看去,只见她面无表情,放下茶盏,起来福了福身,却并未说什么。
她仍是垂着眼稍,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长青上前几步,唤了声“皇后…”,他要说的话,很多很多,可是,从何说起呢?
千言万语,到了这一刻,只化作了这干干涩涩的二字,一如无法跨越的鸿沟。长青忽然感到伤怀,和命运无法更改的悲哀。
这二字,不正是他给她的枷锁么?长青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那日她的话,他又凭什么和她置气?
文墨抬起头,那双弯弯的眉眼,眨了眨,却不敢落在他身上,目光随意看了看,又垂下头,道了声“臣妾遵旨”。
言语之间寡淡异常,如她今日这人一样,仿佛没了生气,只剩清冷和疏离。
长青不想看她这样,只盼着她哪怕与自己斗几句嘴也好,那这样,他的愧疚之情也会少了许多,可她如此,他该如何?
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自己这些!
…
太皇太后留他们用晚膳,长青应了下来,旋即看向文墨,她摇头只说身子不适,要回宫休憩,太皇太后也就没再留她下来。
此时天色已黑,天幕就像黑色的丝绒缎子,洒满了璀璨的星芒,朱红色的宫墙被夜色洇成暗红,荷香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在侧,其余人缀在身后,出了雅韵斋,一路往南。
一行走得极慢,凉凉秋风吹来,鬓发微乱,裙裾翻飞,文墨拢了拢衣襟,还是止不住的凉。
一个宽大的披风突然就罩在了她的身上,带着熟悉的温度,驱散了秋日夜里的寒意,却驱不走她心底深处的寒,文墨愣住了那儿,忘了动作。
刚刚长青见她走了,便急忙追赶出来,也没费多大功夫。此时,他伸手接过荷香手中的宫灯,见文墨的手还滞在衣襟旁,眼神中眸光闪烁,似一头惊慌失措的麋鹿。
他握住她的手,入手指尖冰凉,没有一点热度,长青眉头微蹙,手中力道便紧了紧,这才一手提灯,一手携着她往咸安宫去。
诺大的皇宫里头,只有这一盏孤灯照着前方的路,荒荒凉凉,只有身旁这人陪着自己,孤孤单单,二人影子映在宫墙之上,如依如靠。
文墨辨不清方向,只能跟着他,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真得就是深宫之中的一个女人,可悲又可怜。
深沉夜色中,长青终鼓起勇气道:“墨儿,听我解释可好?”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此刻,他只是作为一个丈夫,想向自己妻子说个清楚。
文墨摇头:“不必了,我都懂。”
这句让长青怔忪了一路,她都懂,那她懂什么?可他再问下去,她却什么都没再说。
咸安宫东暖阁软塌之上的石榴居然还没被收走,文墨坐下又吃了几粒,长青亦掰了些吃,入口酸涩无比,简直是他此生吃过最难吃的石榴!
他皱着眉皆吐了出来,却见对面那人还是个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佩服起来:“这么难吃,你还能吃的下?”
文墨举起半个石榴,靠近烛火,看了半晌,才笑道:“它开了最美的花,却结了最苦的果,是不是个最大的玩笑?吃了这果,才不负它这番心意,我只是同情它罢了。”
长青跟着她的目光一道看去,那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在烛火之下,更为透明,而她的素手托着,就像一朵白净的坐莲,有一种不敢亵渎的仙风。
他伸手去拨她手中的石榴,用指尖捻起几粒,复又放入唇齿之间,这回便品出了些其他味道来。
两人风卷残云般,你一粒我一粒的,就将这颗涩石榴给吞了进肚,看着红盘之中满满的石榴籽,文墨拍拍手,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唇。
长青偏头看她,文墨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展露出笑颜,那双暗沉的眸子也有了些光亮,他心中才觉得略略宽慰,嘴角亦跟着上翘:“以后我还陪你吃,可好?”
文墨哧地一笑:“好啊,咸安宫外头多着呢,以后都给皇上抬去。”
“不,”长青郑重摇头,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都留着,留待我来这儿吃,我不想忘了今日,刚才那段路,只盼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他说完,抬起头,眼中皆是情意和愧意,而眼前之人的目之中,却不知是什么在缓缓波动,只是怔怔看着他。
那样的目光,让长青心一热,他起身上前,拦腰就抱起了那人。文墨挣扎一番,刚要反手掴过去,长青嘴角上弯,笑靥清浅而悠长:“墨儿,今日你就是再赏我几个巴掌,我也不放手了,错过了今日,只怕我会后悔死。”
烛火轻摇,这一夜,静远而绵长。
第 54 章
长青将文墨抱到了床榻旁边,才放她下来,烛火淡淡,光晕朦朦,拢在二人身上,是这清冷深宫之中,一个最温暖的所在。
眼前之人身量长挑,今日着得粉色袄裙,依附在她身上,只需解开几粒盘扣,就能看到娇美的内在。
粉莲绽放的时候,花瓣会散在一旁,像是女人青葱的蔻丹指尖,轻轻柔柔地,包裹着那束纤盈的鹅黄花蕊,有种遗世独立的出尘美感。
这就是长青现在的感受,他很努力地想做首诗应景,但此刻快窒息的空荡脑海之间,昏昏沉沉,只余很美二字。
对立许久,他终伸手牵着她坐下,双手交握,指尖纠缠,一个热,一个凉。
安静的暖阁之内,只听见二人清浅的呼吸声交错,长青侧身,就见她垂着头,从耳畔掉下几缕发丝,挡在面前,削肩微颤,蛮不住的害怕之意。
他抬手拆下她云鬓间的玉簪和珠钗,一头乌发浓墨重彩地散落,有些直直垂下,有些却缠绕到长青掌间。他抚上那缎子般的黑发,修长的指尖顺着青丝而下,落在她的肩头,那人果然在颤抖,长青心下一疼,就将她轻轻搂入自己怀中。
到这一刻,文墨所有的不堪和不甘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过往种种欢笑悲苦如云烟过隙,却都抵不过身不由己四字,她迟疑了半晌,终埋在那人胸前,如一头困兽,这回真的,她再也没有面目见他了!
眼中隐着的热泪,此时滚滚而下,不消片刻,就沁湿那人玄色的衣袍。
长青轻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慰一个无助的孩子,直到她停住了抽噎,他才轻笑道:“你哭湿了我几回衣裳了?”
怀中之人听着,这才闷闷发出个声来:“怎么,几件衣裳就心疼了?”
听见文墨愿意和他拌嘴了,长青这才略感宽慰,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松开少许,就见她眼眶下还挂着晶莹的泪,脸颊绯红,像是朵雨后承恩的粉莲,说不出的惆怅,又道不明的媚惑,他低头吻在她的眼眸上,残留的泪珠洇湿他的唇角,他舌尖轻轻舔了舔,很咸!
她的面庞,他早已铭记于心,那是深夜无数次用指尖勾勒出的蜿蜒,一一划过,原先都是虚无,只有今日是真实,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他捉住了她的唇,拇指轻轻摩挲,若仔细端详,那上面还有他的咬痕,掩映在鲜红之中,极浅极浅,这是他俩的秘密。
长青盯着看了半晌,又抬眼去看文墨,目光相及,他眨了眨眼,促狭一笑:“上回疼了吧?”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文墨窘迫万分,面色便由绯红就成了酡红,复又啐了几声混蛋和登徒浪子,长青哈哈大笑,又握住她的手,应道:“是了,我早说过,只对你一人混蛋。”
他今日这件玄色直身并不繁复,只在身侧由一条襟带系着,此刻,他领着她的手,沿衣领而下,不多时就摸到了那个衣结。
文墨不敢抬头看,只感觉他引着自己的手,轻轻挑开了那条襟带,玄色的衣裳便松松散了开来,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
他穿玄色外衫时,总爱穿白色里衣,黑白分明,衬得人格外的丰神俊朗。
文墨并不是没见过他穿中衣的模样,而且可谓是习以为常,可今日不一样,她只要一扫到那片白色,整个人就如火烧一般,坐立难安,只好低垂下头掩饰自己。
那人还是固执地引着她的手,往中衣探去,他形相清癯,身子单薄,她的指尖能明显感受到衣衫之下的所有存在,最火热的,就是那颗执着的心。
“墨儿…”
冰凉的指尖甫一触碰到他的肌肤,长青这具青涩的身子就忍不住颤栗,不禁深深喟叹,轻唤着她的名字,唯有这样,似乎才能安抚下心中的燥热。
他闭上眼睛,衣衫半敞,领着她的手在身上游走,仿若点起一簇簇火苗,他再睁开双眸时,满满皆是情~欲,“墨儿,我…”,他的声音嘶哑着,颤栗着,近似哀求。
“你什么?”文墨低着头,她的手还停在他的身上,她的脸一会热一会凉,而心绪极乱,犹如小鹿乱撞,只得这样嗫嗫问着。
长青挑起她的下颚,入手光滑细腻,她一直垂着的弯弯眼梢,此时静静看着他,里头清晰映出他的面庞,长青喉结微动,略略俯身,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那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就算在成亲后的这些日子,他也只敢偷亲过文墨的额头,而此刻,这处柔软成了他心底最大的慰借。
他生涩地吻着她,用尽了自己最大的柔情,品识着这涂朱红唇,那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愉悦,亦是除开皇位之外从不曾有过的占有欲望,他心中渴望叫嚣,不再止于现在,他要得更多,更多,终于,他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唇,如最赤~裸的侵略,不放过每一处甘洌与清香。
两人唇舌纠缠之间,文墨闷哼一声,这道似哭似泣低低转转的声音,仿佛是最直白的鼓励,又像是男人的本能,长青伸手还住她,收紧了手中的力道,期望将她靠得离自己再近一点,再近一点,恨不得揉碎在身体之中才好。
文墨的双手还滞在长青胸膛前,此刻没了气力,只能搂着他,像是在孤海中沉浮的行将就木之人,抓住了个浮板,也不知究竟能生,还是会死。
帐幔轻轻放下,衣裳渐渐褪去,这回真正露出粉莲之中的娇弱花蕊来,纤细,轻盈,如瀑的黑发散落,是最珍贵的丝缎,托起少女的玲珑白皙身体,带着点粉红,羞赧,美到了极致。
她自己从未认真看过酮体,如今,却交给了他,她害怕极了,于是伸手想扯过被子,不想被他一把握住,他半撑着身子,覆了上来,两人四目相接,是最尴尬又是最亲密的姿势,她目光偏闪,却又见他的身子裸~露,不免又来回闪躲,到了最后,只好还是定在他的脸上。
其实,文墨还从未认真看过长青的模样,印象里,他就是清瘦,还有则是脸颊上的两个旋涡,透着股孩子气,可这一回,她被逼得只能看他。
他的眉稍微微上飞,不是个典型的剑眉,却也有了一丝英武之气,眸子黑亮深邃,鼻梁高挺,唇角不笑时会抿成一道直线,严厉肃穆,自带着份帝王的威严,而笑起来,却…很傻。
文墨不敢再看,闭上眼睛,睫毛轻簌,过了良久,她终于感觉到他吻在了自己额头之上,又在她眼睑、唇上轻啄几口,顺延而下,到了脖颈,锁骨,却并不多做停留,最终,她的身上密密皆落下了他的印记。
胸膛之中似有股热流奔涌,不一时便窜到了全身各处,文墨止不住颤抖,长青低低在她耳旁呢喃“墨儿,别怕”,她喃喃不知应了哪两个字,他愣了愣,牵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乌发相缠,床帷慢动。
文墨的记忆之中,漫天漫地的都是汗水,额发濡湿,身子黏糊,到最后,那锥心之痛降临时,脸上冰凉一片,也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了。
经过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场欢爱,他和她,终成了夫妻。
…
夜已深了,文墨就觉得累,被那人从后头拥着,身上一拨一拨的冷汗好容易停了,幔帐之中静谧一片,她昏沉沉地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快要睡了,就听身后那人嘟囔问道:“墨儿,你饿不饿?”
经他一说,她才想起二人连晚膳都还没用,只得大半个石榴入肚,如今折腾了这一回,腹中空空,就有些难受了。
她“嗯”了一声,又察觉身上湿湿答答,刚才欢好的痕迹都还在,就越发的不舒服,遂说要梳洗。
长青刚要唤人进来,文墨忙扯住他,轻轻摇摇头,长青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床榻上那抹刺目的处子红,像极了大婚那日的石榴花,让他欢欣鼓舞,可若是被他人瞧见,只怕要对皇后现在才承欢之事,嚼起舌根子。
他改口唤了荷香和小平子二人进来,吩咐了一番,最后,软轿抬着二人去了皇宫西侧灵寿殿。
那里是御用的黑松石砌汤泉,汩汩热水源源不绝,茫茫烟气袅袅不断,四周的纱幔上下翻飞,金黄流苏轻轻摇摆,宛如置身仙境。
文墨蜷缩身子沉入池间,温热的水一瞬间洗去了先前的疲惫和难受,只剩浓浓暖意和困意互相交杂,她浮出水面,靠在汤池边,缓缓阖上了眼睑。
就听水声哗哗,一人靠了过来,捻了个不知什么东西靠在她唇边,清香馥郁,文墨咬下一口,眉头微皱,这是七月杏晒干腌渍后所得的杏脯,甘甜一如往昔!
平丘,金州,七月杏,季堂…这些都是她的过去,文墨睁开眼,惶然望向身旁之人,不解他是何用意。
长青倒是坦然,又捡起一颗,放入她口中:“怎么样,今年新鲜的杏脯,御膳房刚做好了,便让送过来尝尝,比你们平丘的如何?”
文墨仔细品了品,啧啧摇头:“不如平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物仕也是,咸安宫前的那几株石榴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倒是”长青点头附和:“宫里出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文墨古怪地看着他,脸上憋着一道笑意,牙关紧咬,直至再也难忍,才放声大笑,前仰后合,水纹一阵阵翻起波动。
长青被笑得莫名其妙,疑惑之间,才明白过来刚才那句将自己一道损了进去,不禁无奈笑了笑:“好了好了,莫笑了,省得呛水。”
话音刚落,文墨就被呛着口泉水,她又笑又咳,手忙脚乱,上下扑棱,长青靠了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乌黑的发丝蜿蜒在白皙的背上,水珠顺着光滑的后背哧溜滑了下来,倏尔就会消失不见,还有些却能滴在他的身上,很凉,可他心里很热,欲望热浪又袭上心头,他支支吾吾正要说话,就听身前那人斩钉截铁道:“今天想都别想!”似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长青哑然,他狡黠笑了笑,顺着话,接道:“好,换明日。”
景祐四年的秋冬时节,天气很冷,却一直没有下雪,两位新定妃子入宫的时间,被推迟至来年的春天,所以这一年的宫中最为冷清。
除夕宫宴散席之后,太皇太后早就歇了,只余长青和文墨二人在两仪殿守岁,无聊之下,二人披上大氅,不顾众人阻拦,自去了承天门上的角楼。
从这儿正好能俯瞰整个祁州城,万家灯火流淌,红尘众生徜徉,远处的天祁山掩在暮色之中,借着窜上天的烟火才能看到些轮廓,文墨一时看呆了,长青唤了她几声,她都只傻傻看着外面,他替她拢了拢耳旁碎发,又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文墨这才偏头看他。
二人目光交汇,浅浅一笑,在漫天星光和烟花之下,留下了最美的模样。
第 55 章
景祐四年没下的雪,一股脑地都堆到了来年,自过完除夕这日,祁州城里便连下了好几场雪,城北的皇城被厚雪盖,成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行走其中,已快辨认不出方向,到了十五上元这日,成了极致。
赵忠海在檐下抬头望了望天,密密麻麻都是鹅毛般大的飞雪,他扫了扫身上的雪珠子,转身就进了御药房。
今日上元节,宫直的只有一位御医并几个医士,当头那位乃是郑院使最小的一位徒弟,亦姓赵,名垂丹。
二人互相称是本家,早已熟识,今日不待见礼,赵忠海便火急火燎地道明来意,说是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除夕那夜吹着风后,一直头疼脑热,身子乏力,到了今天,所有药皆是吐了出来,又咽不下去,遂请赵御医再去请脉,看看到底如何。
早有医士背好药箱,跟着他二人一齐往外走去,赵丹听这情形,不由顿住脚步,小声疑道:“皇后娘娘莫不是有喜了?”敬事房的记录上,皇上夜夜皆留宿在那咸安宫中,照此情景,倒也有这般可能。
他刚说完,又有些后悔,就见赵忠海眼睛一亮,眨巴眨巴想了想,憨笑道:“那请赵御医速速前去,若真是这桩好事,只怕皇上要重赏了。”
赵垂丹进了咸安宫的东暖阁,就闻到阵阵幽香,而香味源头正是床头那一盆凌波仙子,淡雅花香经暖炉一熏,满室皆馥郁,室内人不多,就立着一个宫女,而皇帝此刻正坐在床榻旁,满脸焦虑。
他正欲行叩拜大礼,皇帝却直接摆手,又指了指床幔里头,冷哼一声,语气极恼:“前些日子你师傅开得药都没甚用,今日来不及请他,你先瞧着。”
赵垂丹吓得赶紧上前,早有人搁好四方麒麟脉枕,自帐幔中伸出只白净素手,五指纤纤,指蔻鲜红,他不敢多看,忙垂首,轻轻搭了上去,指尖触及之处,极其滑腻,他心下一荡,又慌忙敛起心神,闭上眼睛,安心号脉。
脉象在他指下一一跳动,过了半晌,赵垂丹拧眉,方睁开眼,就听有人焦急在问:“如何?”,说话的正是一旁候着的皇帝。
他不敢怠慢,忙垂首跪下,答道:“圣上,皇后娘娘脉象不大稳,还是身子虚寒这个病根引起的,待臣开些调理身子的药来。”
皇后的病症方子,他看过几回,最早就是他师傅下得判断,身子虚寒,体内阻滞,到了今天,脉象还是这个症结样,没有一点好起来的迹象,倒也是奇怪,至于先前所议得喜脉,似像非像,再加上皇后的身子…他不敢妄论,只待师傅再判。
长青不耐地挥挥手,就让人退下了,这帮庸医每次来来回回都是这几个字,可调理这么久,却又总不见好,他不免心烦意乱。
待人走后,荷香才将帐幔掀起,挂在两侧,又扶床上之人坐来,方静静退下。
文墨见长青正独自生着闷气,露出两颗贝齿,玩笑道:“皇上,这又是再和谁生气了?”见皇帝朝外面努努嘴,她才装成个恍然大悟地模样,“臣妾身子不好,不出几天,就有人进宫来伺候皇上,何苦好好地跟龙体过不去?”
长青回过头,一双眼在她身上剜了几道,才气哼哼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皇后,你明知朕的心意,就算以后…”
文墨忙挽住他的胳膊,摇摇头,打断他道:“圣上,别说,说得次数多了,反而让人觉着不安心,不可信呢。”
她脸色苍白,声音放得很轻,就像是怕惊醒一场梦。
翌日一早,郑院使领着赵垂丹,复又来咸安宫,就被请进了西次室。这回皇帝不在,皇后也并不避讳太多,郑院使替皇后请完脉,微微沉吟,便问娘娘信事可准。
文墨被这样一问,也知是何深意,她面颊微微泛起了红,思虑片刻,才谨慎答道:“院使多虑了,并非如此。”
既然皇后如此回答,二人也就不再往下多想,按例说完往常那些话,便告退了。
文墨屏退众人,慢慢在这次室之内踱了几步,正好停在南窗前,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亦很安静,只余两仪殿檐角上,脊兽口中所含的铃铛叮叮当当,声音很脆很远,就像是这宫中唯一的动静。
她静静立着听了会,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双手不自觉地拢在胸前,才往书房走去。
不过一会,就听荷香进来,满脸喜色,开心道:“小姐,天大的好消息,夫人,二小姐还有二少爷来了。”
文墨听完心中大喜,连说了好几个“快请”,忙丢下手中东西,顾不得收拾裙裾,着急起身相迎,就见三人已由人领着绕过屏风,进了书房。
文墨自大婚时见过潘氏外,再未见过家人,如今甫一相见,倒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几人怔怔对看,潘氏才想起要领两个孩子见礼,她慌慌忙忙地碎步上前,一把扶住母亲,嗔道:“娘,莫要折煞我了!”
潘氏一愣,抹了抹泪,唤了声“墨丫头”,文芷和文砚二人又扑了上来,一人一声亲昵地叫着姐姐,这熟悉的家才感觉找了回来。
荷香早吩咐人上了许多小食,四人围着暖炉,此刻互相看看,原本想说的话,都化成了浓浓笑意,傻呵呵的乐上了一阵,最后潘氏才想到此行目的,问道:“今早上皇帝传旨让我们进宫,说是你身子不好,究竟怎么样了?”
文墨开心过了头,倒没想到是皇帝下得旨,这是才转过弯来,心中涌起些甜:“老样子,爹娘莫担心。”
潘氏嗔怪:“如何不担心,你身子可亏不得,我跟你父亲不求别的,只盼你在宫中平平安安就好。”
“娘瞧我哪儿不好了?”文墨转了个圈,得意洋洋。
“是了是了,夫人不知,咱们皇帝可疼小姐了!”荷香在一旁帮腔,潘氏一愣,旋即喜上眉梢,握住女儿的手,感怀道:“如此甚好,你性子自小不好,如今进了宫,可要谨记着些,别再无遮无拦的…”
“哎呀,娘,这些我还不懂么?”文墨撒娇地挨着潘氏坐下,潘氏笑了笑,搂女儿在怀。
长青听完郑院使的禀报,这才来了咸安宫,听里面笑声阵阵传来,偶尔间或着文墨的笑声,他听在耳中,亦跟着欢喜。小平子扯着嗓子正要通传,他摆了摆手,撩起衣摆,自顾走了进去。
众人见皇帝来了,又要起来行礼,只有文砚扑上前,毫不见外地甜甜叫了一声“皇帝哥哥”,这四字便让文墨想起那时三人之间的谈话,不过才景祐二年间的事,怎么竟恍如隔世般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