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宫女想到此处,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太后喜静,住的雅韵斋,在整个皇宫中间的最北侧,由长青的崇嘉殿出来,过了几个宫殿,才算到了。
她此时正在大佛堂里,一听是长青来了,忙让进来,口中唤道:“好孙儿,今儿个怎么起来了?可好些了?”
长青母妃容贵人去了之后,他便一直跟在太后身边长大,如今长青一病大半年,太后便心疼极了,免了他来这儿请安的规矩,这回,可是这些日子的头一遭。
长青上前扶起太后,赧笑道:“让皇祖母担忧,孙儿该死。”一旁的李嬷嬷听了,忙呸呸呸几声:“殿下也不知忌口。”
“说说罢了,有何关系?”长青仍是笑。
太后拉着他的手坐下,瞧着他病容清减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疼:“长青,你原本就瘦,现在可好了,越发没个形了!”说着,她又让人将炖好的补品端上。
长青忙摆手,只说还有事,太后不由奇道:“身子刚好,还有何事?”
他捡了一颗案上的梅子,道:“回皇祖母的话,听闻父皇身子不大好,长青正要去千秋殿,顺便就来请皇祖母安。”
“哎,哀家正是在为皇上的身子祈福呢。正好,一道去瞧瞧吧。”太后与林云山并非亲身母子,云山的母妃去得早,后来他登基后追封了个太后谥号,如今的太后是当年先皇的正宫皇后,只有一女。
此时,无忧一行近千人,浩浩荡荡,马不停蹄,过了平丘府,刚至密州城下。
密州总兵、知府等人皆在城外相迎,无忧下了车舆,众人见礼,说要将他迎进城休息几日,再行上路。
无忧摆手,只说时间仓促,就不再停歇,命人领着直接至洛水渡口,渡口前早有备好的几十条官船,一行人下车,换船一路复向东去。
队伍中间的一辆车舆,由数十人跟着,压得近似密不透风,此时亦下来一人,他一身素衣,面色如常。
密州总兵徐维此刻心下一惊,虽那些消息已经到处都是,但如今亲眼见到庞阙双手被缚,才真正止不住地发凉。
季堂也不在意,随人上了一条船。若是不知真情的人,只怕觉得他此刻的临船远眺,更像是出游散心罢了。
江风吹起他的衣袍,有股说不出的潇洒恣意在,待船行远望不见渡口之时,季堂才转身进入了船舱。
无忧登上最前的那条官船时,看了旁边船上的庞阙一眼,此人被擒之后,听闻那些历历罪状后,竟不曾开口辩驳过,着实镇定的可怕。
无忧心下倒有些佩服起这人来。
平丘金州,一反常态,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牧秋收拾完东西,又多带了把伞,这才去文府。结果刚出门,就听街旁几人窃窃私语:“知道了么,庞家彻底倒啦。”
“是啊,如今都被查封了,府里人都被押着呢。”
“哎,我听说,是他那两个哥哥投奔南蛮去了,连带着拖累了庞将军。”
“我怎么听说是府里那小妾告的密,如今不见踪影,有说是被灭口杀了。”
牧秋脚下一顿,已经好些天了,传闻越说越离谱,有说庞阙通敌,有说他叛国,还有说在庞府里找出了通敌卖国的罪状,是他的亲笔书函,还盖着他的印章,一封接一封,触目惊心的可怕。言之凿凿,让人似乎不得不信。
牧秋敛了敛心神,继续往前走去。
文府西厢园子里还是一如既往,他匆匆走了进去,忽然愣住,喃喃道:“临夏?”
窗下正坐着一人,螺髻高耸,一身玉色襦裙,侧颜萧索,正是文墨。她听见声音,回过神来,缓缓一笑,眉目似月,口中唤道“先生”,复又偏过头,望着窗外。
牧秋走了过来,站她身后,窗外是几株开得正盛的桂花,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临夏,你说是要休息些时日,怎么今儿个来了?”文墨从西姜回府后,便一直在后头院内,避而不出。今天,这也是他这些日子,第一次见到她。
文墨叹道:“闲来反正无事,不如出来见见先生,当做散心罢了。”忽想起一事,她转身起来递上几本书:“先生,我这里有几册西姜吴越先生最后写的书,请先生一观。”
牧秋不肯接:“太过贵重,倒是不合适了,临夏该自己留着。”
文墨摇头:“先生过于客气,书赠有缘人。人生苦短,浮生若梦,你我师徒二人,何苦还在意这些,执着于此?”她的笑容转瞬即逝,满脸怔忪。
牧秋一滞,原先她从不会说如此悲戚之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文芷文砚二人进了私塾,见到文墨也在,异常高兴,“姐姐,你身子可好了?”
文墨拥着二人,笑道:“姐姐很好,放心吧。”泪水隐隐,她闭上眼睛,手腕上那处冰凉,让她安心。
她想了这些日子,终于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好好的,等他回来。
第 27 章
洛水两岸青山连绵,风景秀美,偏偏河中水流湍急,暗石林立,险滩密布,在此行船,可谓是大周的一险,却亦是一景。
岸上隐约传来船工们的号子声,整齐划一,豪气冲天,季堂好奇之下,便推舱门而出。门前立两个黑衣侍卫,见此便同时出手,他也不做勉强,复又退了回去。
这些天,无忧已是破例给了他船上行走自由,但以现在这个戴罪之身,哪儿又能是真正的行动自如呢?
想到此处,季堂面色一暗,抬头看向船板,一盏油灯照着,昏昏沉沉,印出一道道水纹,一浪接一浪,让他心绪难宁。
两个哥哥流放南蛮,母亲妹妹被困京师,而文墨和张伯他们又在金州,不知再自己发生这些事后,可曾受到什么牵连。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可只要合上双眸,那个肃杀的夜晚,又会扑面而来,在脑中盘亘不去。
邵源为了自己,腰腹已中致命几剑,此刻血流不止,精疲力尽,倒地不起,可涌上的人潮只多不少,季堂他上前抵挡,剑势如风,剑花如雨,只求护下最后这个心腹一命。
伴着风声与剑啸,耳旁不知是谁,在碎碎念着那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那一瞬间,他心底泛起的,是无限的悲戚和绝望。
年少时,他热血冲动,一门心思要拜高将军为师,父亲拦都拦不住,问他初衷,答得也不过是想纵横疆场,为国尽忠。
可这些年,他穷尽全部,伤了身体,失去家人,与爱人分离,到底又得到了什么?
看看这些人,听听这些罪,他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赤~裸裸的背叛罢了。
哼,什么狗屁的亲笔盖章书函!
这世间,有一人能完完全全地仿出自己的字,仿出自己的说话语气,他对那人了解有多深,那人对他,就会有多同样的熟悉——初冬…
那晚被救后的了无踪迹,兵营着火时的内应,他书房中的印章,还有那三分像月华的夏桃…
一切一切串起来,就是个绝妙讽刺啊,他收剑抱起邵源,仰头长啸,束手就擒。
季堂睁开双眸,嘴角抿起,现出一丝冷笑。
布局之人将他彻彻底底的玩弄于股掌之间,扣住他所有的弱点,骄傲,自负,轻狂,甚至,连月华都算计了在内。
从十几年前开始落下棋子,苦心经营,一步步诱着他钻入局内,挣脱不开,然后,到现在收网,何等的心思,何等的计谋,他都忍不住要为那人叫声好了。
这天下,只怕也就当今圣上能如此沉得住气。圣上要他死,而且是死得身败名裂,圣上求得不过是个杀人的好借口。
这场博弈,季堂自问,到现在为止,他输得是一塌糊涂,又心服口服。
如今,只剩最后一局,他孤注一掷,赌自己能全身而退,亦赌这天命。
大周最大的悬案,随着当今天子身体的每况愈下,渐渐浮出水面,勒住众人的脖子,也牵动着这个国家的命脉。
自徐之奎上了那道请立太子的奏折之后,接二连三的,如雪片般,折子多得已是数不清了,聪明的是劝皇上尽快立的,那些笨的,被拿来当枪使的,则是指名道姓的说该立谁。
林云山看过之后,冷笑连连,自己这还没死呢,那帮人就开始想着拉帮结派,未免太过糊涂啊——皇权二字,是永远没法挑战的山巅!
他今儿个精神不错,遂难得上了早朝,还不等赵福喜按惯例开口,林云山自己就先说道:“众位爱卿,今日要议的,便是先前闹得沸沸扬扬得立太子一事。不知爱卿们有何高见,今次,也没得什么规矩,各位就尽管畅述己见罢。”
众臣子已是许久未见到皇帝本人,一个个憋了口气,此时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更加摩拳擦掌,精神奕奕。
因先皇后未曾留下嫡子,所以现在辩得,无非是立长,还是立贤。底下朝臣各执己见,一时喋喋不休,争执不下。
拥护皇长子修文的,自认需遵长幼有序,才能名正言顺,再加上年初对西姜那一战中,他居功至伟,因此便以武将居多。
拥护皇三子无忧的,是以文官居多,言必夸其人聪慧,文采俱佳,难得是宅心仁厚,现又添成功出使西姜之功,如何不能破例立贤,以继承大统?
两帮人争得是面红耳赤,林云山在上面却是心头发笑,他瞥了眼赵福喜,赵福喜立马会意,清清嗓子道:“众大人请肃静!”那些掳着袖子吵架之人,这才收敛些垂手而立,闹哄哄的大殿一下子肃静下来。
“凌相,这事,你怎么看?”凌仕诚是当朝丞相,是他一手提拔上来抗衡庞家的人,竟然能冷眼白白看这么久的热闹,林云山心中有些不痛快,第一个便点了他。
凌仕诚整整官袍,出列拱手道:“回陛下,依微臣所见,若是立修文殿下,自然是合无嫡立长的祖制;若是立无忧殿下呢,殿下文采翩翩,待人宽厚,是入主东宫的好人选;若是——”
听他话锋一转,众人看了他一眼,凌仕诚接着道:“若是立长青殿下,殿下他性子沉稳,心思细密,也是百姓之福。”
林云山听了出来,这个老狐狸,就是个来打酱油的,这几个适龄的儿子一个都没拉下,真是会做人啊。他又望向另一侧,问道:“徐老,你是三朝重臣,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关于此事,徐之奎已是考虑许久,如今不假思索答道:“启禀圣上,老臣觉得,应当立大皇子。”文官中拥立修文的人,倒真不多。
“理由呢,说来听听。”林云山满脸笑意,不知在想什么。
徐之奎道:“之前凌相也说了,无嫡立长乃是大周自古传下的规矩,皇上,祖上规矩万万不可破,有一便有二,那以后谈何立国之本?”话音一落,朝上之人脸色皆变了变,目光在凌仕诚与徐之奎之间转了转。
凌仕诚偏头看向说话之人,啧啧叹道,这人,是狡猾又古板啊,老了老了,可别翻船!他感觉到上头那人扫了自己一眼,忙低下头,缄默不语。这种事,只要站错一次队,日后,就怕不好过了。
林云山见凌仕诚不接招,他用手拢唇轻咳,再看着底下那些人,忽然就觉得累了,复又叹道:“罢了,今儿个就退朝吧,此事明日再议。易安,你随朕来。”
武易安自上次单独面圣之后,心中便一直忐忑不安,像有口气提着,七上八下。他知道的太多,总不是件好事。
那一年,他被选为东宫伴读,自觉地是件光宗耀祖之事,熟料一脚踏入泥潭,再也无法抽身。
他跟在圣上身边二十几载,极为熟悉此人秉性,概况而言,就是防人之心甚重,或者说,圣上根本不信任何一人,哪怕是,已成为一把利刃的自己。
自当今天子登基那日起,易安便一手替他建了支暗卫,用处嘛,自然是那些明面上无法办的事,如窃密、卧底、刺杀等等。
这些天,他已觉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心更是一沉,甚觉不妙。
林云山屏退众人,留赵福喜远远缀在身后,与武易安一前一后,在这宫里,慢慢悠悠地走着瞧着。
这些年,他每日要不是忙着批阅奏折,要不就忙着勾心斗角,还真是从未有机会,好好逛一逛这皇城。
林云山的心尖上透起一丝的酥麻,这红墙青瓦,这一草一木,皆让他心生眷恋与不舍。其实,他一生权谋算计,到头来,为的,也就是这个江山罢了。
“易安啊,朕走之后,无论是谁你都要尽心辅佐,做皇上的,总有许多不得已。”走了不知许久,云山终于开口,竟有些悲凉之意。
武易安一震,他已想好各种情况,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正想着说些什么,只见眼前之人,身形一顿,直直地倒了下去,头撞在青石板上,溅出好些血花。
大周天子病危矣!
洛水之上,几十条官船一路往东,畅行无阻,声势浩大。
这一夜,几条官船迎面驶来,待靠近时,船上有人摇旗,又出示令牌,只说要面见三殿下。
无忧心下一奇,问他:“究竟何事,如此慌张?”
那人跪道:“殿下,四天前,陛下退朝后于宫中散步,熟料一时晕了过去,撞伤身子,就…就再也没醒,当晚,陛下就驾崩了!”
猛一听见这惊悚的消息,无忧堪堪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他又让那人再复述一遍,那人跪着又说了一次。无忧脚下一软,瘫坐在椅子上,随即传令下去,全速前行,务必尽快回京。
那些报信船只别过此行,继续向西,去给修文报信。
无忧虽心急,但至东洲渡口下船,又是过了几日。
渡口众人皆着缟素下跪,从船头俯瞰过去,是白茫茫的一片。领头那人为东州知府,他见到无忧与妙阳,哀嚎道:“殿下,公主,先皇他,他…”哭声一片,止都止不住。
无忧这些日子已平复下惶然的心情,他吸了口气,稳住心神,问道:“父皇可留下遗诏?京城现在如何?”
那知府低头,许久才应道:“先皇未留下遗诏,太后与众大臣商议,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长青殿下要登基即位了。”
无忧脸色怔忪,一时脑海空白如也。
季堂听了这话,嘴角勾起丝不易可察的微笑。
第 28 章
长乐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夜,帝崩。二十六日,发丧,灵柩停于两仪殿,上下皆着孝服,宫中举丧。
因大行皇帝未留遗诏,八月二十七日,太后并诸位重臣议,定皇二子长青嗣皇帝,备登基大典。
九月初三日,两仪殿正门垂帘,长青至前朝崇熙殿,各级官员行礼。礼毕,礼部尚书万程上奏,请即皇帝位。长青又至崇文殿,升宝座,下诏书,即皇帝位。
承天门鸣钟鼓,殿外阶下鸣鞭,群臣正欲行三跪九叩大礼,一着白色孝服之人,自承天门走进皇城,秋风飒飒,面色萧索,一脸哀容,正是皇三子无忧。
满朝文武心下凛然,看看他,再看看殿内,不知该如何动作,下跪的腿一时僵住,连鸣赞官都忘了自己的口令。
这几日,无忧独自一人,自东州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万万没料到,竟会看到这样一幕。他一步步踏入崇文殿,宝座上那人着十二纹章冕礼服,不可一世。他走至众人前,仰头,向那人看去。
长青与无忧,他们二人,隔着冠冕前的十二旒珠,静静望着对方。
殿内悄然无声,凌仕诚与几位大臣交换了眼色,这等皇帝家务事,与他们何干?
长青坐于蟠龙宝座,看着底下那人,思绪纷飞。
他们兄弟几人,修文上阵打仗,母妃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无忧自小便得父皇宠爱,也因着他承圣宠,所以众人就愿意捧着他。而他自己,无依无靠的,又有什么?他写的文章谏言,父皇何时愿意正眼瞧上一次?
长青牵起嘴角,苦涩一笑,十几年在宫里,他终学会了明争暗斗,学会了权谋算计,苦心积虑,忍辱负重,一步步走到今天,才有了这最后分晓!
藏在龙袍中的手攥了又攥,他长舒一口气,眼前玉珠微颤,开口道:“三弟,一路辛苦了。”声音中已经带了帝王不可侵犯的尊严。
无忧负手直直立了片刻,终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跟着他,行完这三叩九拜大礼。
九月初五日,定大行皇帝谥号,克定祸乱,曰为武帝,史称周武帝。
九月十六日,皇长子修文率千人入京,与禁军于城外对峙两日,后弃兵,单人入城。
九月十九日,大殓,长青率皇族众人拜地而哭。
九月二十三日,发引,葬定陵,众人除丧服。
九月二十五日,长青下诏,封修文诸人为亲王,封号略表。
修文在京师,只逗留了数日,又马不停蹄地要赶回金州。行前,长青于宫中设宴为其送别,太皇太后、淑太妃等皆列席。
淑太妃见了修文,眼眶就开始隐约泛红,原乐公主在母妃身旁,低声宽慰。
太皇太后听了,劝道:“若是淑太妃记挂着,就让皇上早些将修文调回京吧,常年在外,总不是个事。”淑太妃点点头,用帕子轻拭眼角。
众人一一落座,长青举杯道:“今日家宴,大哥此行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得见,朕先敬兄长一杯。”说完,他饮了一小口。长青本就不胜酒力,如今只抿那么些,脸上就现了红晕。
太皇太后摇头道:“都少喝些,皇上身子还没大愈呢。”长青一笑,那两个酒窝越发明显了。
无忧、雨白、孝瑜等依次敬长兄,修文也不推辞,皆干了杯中之物。
待轮到妙阳时,妙阳求道:“修文哥哥,烦请替妙阳向文家姐姐道个谢,那日别的匆忙,还未曾好生谢过她。”
这话引得人好奇,无忧便将此次出使西姜之事,全须全尾地说了一番,更是将那范渊行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学了十成足。
小一点的宝华公主早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太皇太后亦点头微笑:“这么听来,文家那丫头倒颇有胆识,又聪明伶俐。”
无忧向上拱手道:“皇上,无忧临行前已答应了墨妹妹,要替她向父皇请功,如今…”他神色一暗,低下头去,不再继续,众人听着,面色皆暗了暗。
初听见文墨这个名字,长青便想起此人留给他的印象,一个是字丑的固执,另一个是那颗擦干净的杏子,至于模样如何,倒有些忘了,他应道:“此事终究不宜张扬,朕写幅字,劳烦皇兄带给她,聊表圣恩。”
宴罢,长青先送太皇太后回雅韵斋,两祖孙又说了会话,他这才回了两仪殿。
想到刚才应下的那事,他提笔考量一番,便先写下幅字,待墨迹干了,才递给小平子,又交代好,这才看起奏章来。
其实,如今许多朝政把持在太皇太后手中,只说他年纪小,阅历浅,长青也就这么听着学着。
许是因为喝酒之故,他的眉间隐隐有些难受,伸手用力按了按,这时,小平子进来,道:“皇上,武大人求见。”
武易安深夜前来?这事不错,长青心里窃笑,来得正好:“宣吧。”
易安心中却惴惴不安,其他人在明职还好,唯独他这些日子左右为难,手中掌着原来的那么多暗卫,先皇驾崩前又只留下那么句话,新皇这些日子也不召他觐见,又摸不着长青脾气,所以,他只好主动出击了。
进两仪殿,见完礼,武易安起身,试探问道:“皇上,如今庞阙已押回京,不知该作何处理?”这一桩事,最近成了他的心病。
长青摆手:“此事不急,如今正是要大赦天下之时,待到明年开春后,再由三法司一并审了就行,反正,这物证,不是在么?”
“那——”武易安听他话里的意思,倒不好再说下去了。
长青走到他身边,笑道:“武大人,父皇在世时,甚为器重于你,朕亦然,原先该怎么办的,仍然照旧,只不过大人手中所有,朕都需要过目,烦请武大人这些日子就备上来,越快越好。”
武易安口中忙称是,又行了礼,这才退下。
长青走到殿外,空中一轮缺月,颇为寡淡,小平子替他披上大氅,劝道:“陛下,更深露重,还是早些歇下吧。”他深吸口气,这天,果然凉了,不过,他都等得。
十月下旬,修文一行千人,才回了金州大营,文笔亦在其列,他小小年纪已被擢升成参将,称得上是修文的心腹。
从大营出来时,修文给了个木盒,说是圣上赏赐给文墨的。文笔谢恩领了,才回了府。
文氏夫妇得知长子今日回府,自是命人备了许多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难得团聚了一次。
席间,芷砚二人问了许多京城里的事,文笔一一耐心答了,原先四人最爱闹在一起,如今只剩文墨一人淡淡坐着,不声不响,只有说到好玩之处,才略微浅浅一笑。
文笔看看她,不知为何,觉得与妹妹,竟微微有了些疏离之意。
文远如却面有忧色,压低声道:“如今新皇登基,瑞王掌平丘的军营大权,只怕又会落得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