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源初有不解,在他看来,将军其实更险,明华府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但底下要害他的人恐怕早已洪水滔天。可再联想曾听过的二人传闻,眼见将军这等的呵护体贴,每每提起那位小姐时的春风和睦,心中不言而喻。

邵源不是个多话之人,他指指后头:“上午她和公子去了趟城南的坤湖,刚回来没多久。”

季堂也不去换常服,直接踱步去了,待到房门前时,才略微有些踟蹰,便顺手整了整衣袖,方轻轻敲门。

只听里头有人问:“哪位?”带着点浓浓鼻音,季堂抿唇浅笑:“临夏,是我。”

房内悉悉索索了好一阵,才有人过来将门开了。

约莫是在小憩,文墨只不过粗粗拢了个发髻,身上挂了件宽松靛蓝长衫,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衣襟。“国公,何事?”许是被吵醒的缘故,她脸上微有些愠怒,连带着说话口吻也有些冲撞。

季堂不以为意,径直走进房内,坐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了,才道:“今晚上魏府请我和你,去还是不去?”

文墨皱眉:“那个浪荡子家?”见他点头,愤愤然道:“八成没安什么好心,我才不去,免得见着那人,又恶心到自己。”

季堂知她气恼不过,便点头应道:“好,都依你,别想着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

文墨正恼着,听了这话,倒有些意外,噗嗤一笑,解了气。

“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罢了,不让你难做,我这个随侍,也只好勉为其难跟着去一趟。顺便,看看他们打什么主意。”她眨眨眼,一副你承了我情的模样。

看她如此娇憨,季堂只觉越发好笑,见案上摊着纸笔,知她每日里写东西,便又问道:“今年手上的新伤可好透了?”

她举起青葱十指,看了又看,似有不满:“啧啧,我这双手,可是为了国公爷受了两次罚,居然如今才想着来过问?”说着,又怨念地剜了他一眼。

季堂哑口无言,却又满心欢喜,他虽能上阵杀敌,却敌不过这人的伶牙俐齿,输得是心甘情愿。

当夜,季堂只带文墨、邵源二人,去了魏府,文墨随他坐在车里,邵源在车外。为了避嫌,文墨缩手缩脚,离那人恨不得八丈远。季堂不由得好笑,问道:“怎么,你还怕我?”

文墨一愣:“原先是,现在…”

“现在如何?”这话反勾起他的好奇之意。

文墨狡黠偷笑:“自然是——要你怕我。”季堂越发无奈,自己靠了过去,将她拥在怀里。

魏府门口是魏子啸亲自迎接,寒暄几句,便将几人迎了进府。

宴席设在花园中,正中间有一汪清澈水榭,亭台楼阁,重峦叠嶂,一刹那竟以为到了烟雨江南。季堂称道“魏府好景致啊”,那边厢只说客气客气。

幕天席地,众人临水而座,魏子啸首座,季堂左手上座,文墨、邵源立于他身后。魏子敏坐季堂对面,想到那日文墨倔强的模样,勾得他心痒难耐,一双眼睛直愣愣的往她身上看去。

魏子啸见弟弟那样子,虽有不悦,但仍面色如常,吩咐道:“快给庞将军的二位随侍看座,莫怠慢了。”

季堂也不客气,示意二人径自坐下。

席间,魏子敏向文墨敬酒,季堂忙替她拦下,喝了一杯酒,可那魏子敏端个酒盅,呆呆傻傻的,竟然直接凑到文墨身边,季堂凤目微挑,正要发难,见文墨摆手,示意无事,便暂压下心中愤愤之气。

文墨心中虽恶寒,但见他如此伏小做低,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有那魏子啸帮衬着替他说话,她更是不愿季堂难做,也就含混过去,喝了那杯酒。

席罢,魏家兄弟更是亲自送他们出了府,一派宾主尽欢之意。

回驿馆路上,邵源仍在外头,留二人独处。文墨坐季堂身边,伸手扶着他,见他脸色苍白,不禁叹气:“何不少喝些?”

这话说完,她便痴痴一愣,忽然想到初到金州时,在府上的那场醉酒。那一日,她在前院东厢房里,第一次见到了他。原来真有所谓缘分在,这样想着,心中愈发愉悦了,她勾起嘴角,浅浅笑起,偏过头认真看他。

季堂闭着眼,呼吸清浅,这幅安静的模样,令他少了那股子凌厉,连脸上棱角都不那么分明,柔和许多,只有眉头微蹙,他这样子,眼角便起了细纹。

她伸手抚了上去,指尖清冷,轻轻滑过,心中喟叹。

猝不及防,那只手被季堂一把握住。他喝过酒后,手心热热的,似嫌弃道:“真凉。”

文墨气急,便欲抽手,谁知道他握得更紧,两人你来我往,倒像是在逗趣了,文墨认输,只能由他牵着。

季堂还是闭着眼,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临夏,可是觉得我老了?”语气酸涩,似在自嘲。

文墨没有接话,一时只听车轮咿咿呀呀之声,不知过了多久,季堂已靠在她肩上,昏昏欲睡,她这才低声应道:“没有,不知为何,我只是忽然有些心疼你,这些都是你的过去。”

季堂身子微颤,心中一怔,压在心底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这辈子到现在,只有母亲曾抱着他,开口对他说过:“阙儿,娘亲心疼你。”那时,他从南蛮回来,虽带了一身伤,却还是庞府四公子。

如今,一晃这些年,他失去了父亲、兄长,也再找不到娘亲。

这句轻叹,宛如首哀歌,落在他心尖上,慢慢渗进心头,荡起化不开涟漪。他闭着眼睛,靠上那人肩头,闻着熟悉的气息,任凭思绪翻飞,只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文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他睁开双眸,眼前漆黑,眨眼之际,睫毛滑过手心,痒痒的,她柔声道:“你别睁眼,听我说。”

季堂复又闭上双眼,握着她的手,只听她娓娓道来。

“你之前不是问我,怕不怕你?”

她顿了顿,自顾自接着道:“原先我们家几个可是都怕极了你,更是在背后偷偷唤你冷面煞星!”文墨自己说完,都忍不住笑了,季堂便捏了捏她的手,似是回应。

“季堂,我自小都爱看些浑书,那些书里写得最残忍的,莫过于是英雄末路。”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喊他。

“去年夏日你吐血之后,我曾遇见过一次额…你夫人,听闻你身子不大好,忽然觉着,你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之人,也有这样落魄一刻,我心里便有些难受,就觉着心酸了。”

后来,你也知道的,我与先生偷去看你,也不知怎地,便会将你放在心里,也会慢慢地就想到你。”

文墨声音越说越低,最后那句只有她一人听见,车上一时静谧。

季堂心中无比熨帖,他握住覆在眼眸的那只手,放在唇边轻吻:“临夏,就算我真到了末路,也会留着一条命来娶你。”

这句话,是他这辈子用命做的誓言,只留给了她。

一个温软的唇印在他眼睛,又落在他唇边,两人唇齿相接,季堂身上有着淡淡的酒香,熏得二人皆醉。

待那辆车行远了,魏子啸才回身往府里走去,见他那弟弟还魂不守舍的看着,心下鄙夷,冷笑道:“我看你魂儿都没了,既然那么想那小厮,还不趁手得来?”

魏子敏恋恋不舍的回过头来,叹道:“哥哥,你是不知,庞阙对此人极为看重,更是放了话,若是伤那小倌一根汗毛,就得百倍奉还呢。”

这句有意思的话,盘亘在魏子啸耳里,品着有了另一番滋味。他扭过头,脸上神色值得玩味:“这儿是西姜,我们的地方,你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呢?”他转身便回书房,找来亲信,交代了下去。

若是庞阙在此处发狂,倒给了一个治他的绝好理由!

魏子敏听了这话,倒是真傻不愣登的去候文墨,没料,真让他逮到个机会。

那日,妙阳发现驿馆外头有人卖艺,好不热闹,便拉着文墨去看,人着实很多,挤着挤着两人就散开了。

平日里自然无事,但那魏子敏等了许久,终于见她出来,如今又落了单,岂肯放过,忙使了个眼色,命人将文墨敲晕带走。

不一时,他就屁滚尿流的来找他哥,一脸惊色,结结巴巴的连句话都说不完整,惹得魏子啸更是不满,“何事如此慌张?”

“哥,哥,那小倌竟是个女的!她,她还说自己是公主!”魏子敏手抖着,指指外头。

魏子啸一愣,放下手中密信:“可当真?”他正好收到探子回报,说得便是大周公主贪玩,此次正混在出使队伍里。

“哪儿假的了,我还未动手,她就醒了,然后劈头盖脸的将我骂了一顿,说自己是大周朝公主,千金之躯。她牙尖嘴利,我是毫无还口之力啊。”

“如今她人呢?”

“敲晕了,就在你前厅里头呢,她说想见你!”

“蠢货!”魏子啸不由气急,“你带她去哪儿不好,偏偏来我这儿,不是等人来抓么?快走!”

二人正说着话,魏府管家来报,说周国皇子闹着来找公主,如今已闯进来了。宅子外头也被他们人围着,如今怕是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魏子啸一愣,暗叹大不妙,这事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只怕着了他们顺水推舟的计中计了!

第 24 章

魏府前厅,除魏天元丧事那次的陛下亲临,还真从未如此热闹过。

正中间,一人眉眼紧闭,披头散发,反手被绑,额角凝血。众人围着,皆露怒色,无忧快步上前扶起她,口中急唤道:“妙阳!”

无忧此时蹲下身子,正拥着那人哭天抢地。他平日里最讲究风流做派,如今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皇子身份,哭得是鼻涕共眼泪齐飞。

季堂随手抽出一人佩刀,手起刀落,斩断那果缚在纤细手腕的绳索。因绑的时间过久,白皙手腕上,已留下明显的红色印痕。

晕着那人仍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角的那枚血迹,像是红梅,触目惊心。他不禁皱眉,嘴角紧抿,冷面如霜,缓缓闭上眼睛,呼吸深远而漫长,胸膛随之起伏上下,再睁眼,已是目露寒光。季堂看向身边众人,那些部下跟随他已久,立刻就知道了他的示意。

魏氏兄弟甫一踏进前厅,还未来得及辩解,季堂便横眉冷对,微微颔首,身旁众人跃起,几把长刀瞬间架在二人脖上,速度极快,整齐划一,魏子啸还未反应,便无了还手之力。

魏府家将见主人被擒,纷纷涌入前厅,复又将大周众人团团围住。一时间,双方怒目相向,剑拔弩张。

季堂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邵源,去卸了那蠢货的脏手。”邵源得令,抽刀上前,那魏子敏吓得瘫软在地。

魏子啸怒吼一声“庞将军”,他道:“其中必有所误会,待魏某详查,定给一个交代!何况,就凭那女子一句话,怎可认定就是公主?”

此时,无忧止住哭嚎,慢慢站起。他个子虽不及魏子啸,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天生贵气,一字一顿道:“魏将军,如今我皇妹清白有损,身子抱恙,岂是就能信口开河、随便胡诌的?这笔账,恐怕得好好算一算,还是——魏将军想战场上见?那我们大周自然乐意奉陪到底。”

年初一仗,西姜损兵折将,民不聊生,已是再经不起第二次了。魏子啸心下一凛,只觉得寒气顿生,他恶狠狠的蹬了魏子敏一眼,啐了一声:“既然如此,魏某百口莫辩,便由我亲自动手给个结果。”

季堂示意众人收刀,且看他如何做。

魏子啸拔剑,不做任何停顿,也不看弟弟脸色,直接斩下了魏子敏的右手,刹那间鲜血直射,喷了他一脸,溅得四处都是。那魏子敏大声哀嚎一声,昏死过去,魏子啸点头示意,便有人将他拖了下去。

这事,他终是要给出个交代!

无忧面色一缓,道:“魏将军如此大义,无忧好生佩服,只怕这笔账还没完呢。庞将军,这里交给你,皇妹之事,绝不轻饶。”说完,便抱起地上晕倒那人,往府外走去。

季堂应声,看向无忧怀中那人,垂下的一只手,飘飘荡荡,像是真的去了一般,若不是来之前无忧对他有所交代,这场戏,他真会被蒙在鼓里,说不定会亲自杀了那魏子敏!

无忧抱着人上了车舆,命速速回驿馆。等离远后,他又四下看了又看,待确认安全之时,一直绷着的脸才松弛下来,悄悄道:“墨妹妹,快醒醒,没人了。”

一旁躺尸状那人,幽幽睁开眼睛,一双眸子滴溜溜的转了转,这才撑着坐起来,呼了一口气:“殿下,可还满意?”

二人对视,在车上无声大笑。

原来他们早就发现魏子敏在驿馆外偷偷摸摸,不死心地还是企图对文墨下手。无忧便偷偷找来文墨,说服她合演了这场好戏。

如此一来,魏国欲对周国公主企图不轨,现今的姜皇又最重视礼仪伦常之事,自然会觉理亏,便可逼得西姜处于下风,以便大周得利。

但二人只笑了片刻,文墨就浮现忧色:“殿下,这回用的是公主名号,不知会不会对公主名声有亏?”

无忧面上一沉:“墨妹妹,你不在皇家,不知我们的身不由己。其实,”他顿了顿,叹道:“在出使前,父皇便暗示我,若是不顺遂,便安排妙阳遇险。现在,我们少布了一个局,顺水推舟罢了,倒是委屈你了。”

文墨记起妙阳提及皇宫时脸上的那份落寞,她一怔之下,只觉得浑身冰凉。为了家国利益,亲身父亲也会至自己的女儿于不顾,这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再转而一想,先前未怕泄漏风声,她还从未知会过妙阳与季堂,不知他二人如今会所做何想,文墨心底便隐隐有些担忧。

回了驿馆,妙阳便已知晓此事,她脸上笑容清浅飘渺,见文墨束手无策又惴惴不安,反倒宽慰起她来:“墨姐姐,不必担忧,不过是名声罢了,我堂堂大周公主,谁又真的敢说我半分?”

文墨只觉得越发过意不去,妙阳却道:“姐姐,他们必然还会对你身份有所怀疑,百般试探,我说些自己的事情给你,免得露馅。”文墨点点头,任由她慢慢道来,并一一记下。

待得知庞阙回到驿馆,文墨心中踌躇万分,不知该如何面对,深怕他责骂。她正在屋中来回徘徊之际,却听他来寻自己,文墨心下一喜,忙开了门。

如今她换回了女装,是无忧提前让人备下的,季堂一愣,面露讶色,复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不进屋,只开口道:“如今多有不便,我只说一句,你假冒公主之事,若是被西姜发现,便是死罪,自己多提防些。”

眼见着季堂风尘仆仆,却还惦念自己,文墨心中无比熨帖,她扶着门框,点头道:“你自己也小心些。”

季堂“嗯”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她忙轻唤问道:“季堂,你不恼我?”

那人停下身子,笑道:“是恼,以后不准再冒险了,我会担心。”这句话,沁到文墨心里,甜如蜜。

翌日,无忧在西姜君臣面前怒斥,慷慨陈词,激昂不已,他说到公主失踪,深陷安危之际,捶胸顿足,悲愤难耐,而说到幸得及时解救,又长叹一声,神色方缓。

这番话,让西姜众臣毫无还手之力,颜面尽扫,姜皇更是脸色煞白,朝魏子啸瞪了好几眼。

接下来的两国商谈,西姜自觉理亏,落在下风,大周一路披靡,顺遂不已,最后姜皇下国书,甘愿称藩。

最后一日,姜皇于宫中设宴,招待大周皇子、公主并诸位大臣。

临去前,文墨去看妙阳。

妙阳这几日郁郁寡欢,像丢了魂似的,此刻却仍强作欢笑。文墨心下一疼,她是大周的二公主,降生时天现祥瑞,是最得圣宠的妙阳,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比自己小的丫头罢了。

文墨脑中有了思量,她促狭眨眼问道:“公主,今日我要为你将名声赢回来,让你成为这世间男子仰慕之人,你怕不怕?”

妙阳目光轻闪,笑道:“临夏,就算不是为了我,为得这天下的女子争口气!”

西姜皇宫灯火通明,姜皇将宴席摆在殿外,周围拱着硕大的几十颗夜明珠,透着明光,美得耀眼,此刻凉风习习,繁星点点,不甚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无忧、文墨、庞阙等人见完礼,依次坐下。

因这回两国交战,西姜完全处于下风,所以众人憋着劲地,想要找他们麻烦。

果然,他们垫子还未做热,那边果然就有人开始发难:“周国还真是礼仪沦丧,堂堂公主竟能抛头露面,笑话笑话,天大笑话。”

说话之人,是个白发常服老人,捻着胡须,悠悠哉哉,正是西姜太保范渊行,在朝中威望极高。

姜皇正要出来和个稀泥,熟料文墨笑意盈盈,道:“老先生此言差矣,妙阳行得正,坐得端,有何所惧?倒是贵国虽号称礼仪之邦,可依妙阳浅见,心术不正、为老不尊者可大有人在。”

范渊行气急:“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文墨笑答道:“耄耋老人,口不择言。”

范渊行气得登时拍桌,欲要离席。文墨似意识到失言,以扇掩面,露出弯弯眉眼,似笑非笑,微微福身,道:“陛下,妙阳一时失言,望莫见怪,玩笑罢了。”

她今日着了条翡翠色长裙,清新明亮,头上那柄珠钗流动,于明珠映衬之下,格外动人。

西姜其余人有心找回颜面,又有一着绛紫官袍人起身作揖道:“敢问妙阳公主,师承哪位?”

见他彬彬有礼,文墨亦收敛许多:“天地君亲师,皆承。”

“那最为推崇当世哪位大家?”那人追问。

文墨掩面轻笑,这点上她当然要自卖自夸:“自然是大周李牧秋。此人品性高洁,诗书文采俱佳,胸有丘壑,他日定当不凡。”

堂上众人面色皆变了一变,那人亦是,他原本以为会说朱广略,也已准备了无数回击贬低之语,如今却杀出这个人来,从未听过,他哑口无言,当下摇头:“名不见经传,不过了了。”

文墨也不怒,只觉得好笑:“所谓莫欺少年穷,尔等如此目光狭隘,自然不知我朝归之先生之妙了。”

那人倒也不服输:“如此说来,公主竟似知晓我国文人雅士之名?”

文墨莞尔一笑,眉似新月:“妙阳不敢菲薄,只读过贵国吴越万象奇志一书。”她看了眼无忧,两人默契挑眉。

那人这才大惊,脸色恭敬起来:“竟不知妙阳公主拜读过吴先生之作,在下唐突了。”文墨惊觉此人态度变化,不由疑道:“不知大人与吴先生有何缘故?”

他朝天拱了拱手,正色道:“在下师承吴先生。” 两人相视,互见了礼,误打误撞,又惊险过了一关。

口干舌燥,文墨端起茶盏正欲饮,对面又有一人站起,是个绯色官袍的人,他满面笑容,道:“既然妙阳公主如此有才,能否当庭作诗一首?也好让我等粗鄙之人见识见识。”

想让她难堪?只怕还差着远呢!文墨心里发笑,她落落大方地站起道:“有何不可?陛下,那妙阳献丑了。”

姜皇点头,不一时便在中央摆一白色丝绢屏风,一案笔墨并砚台。笔是上好的乌木长锋羊毫,柔软且长,墨是一丸松烟墨锭,早有宫女在旁候着,替她磨墨。

文墨向上盈盈一拜:“陛下,妙阳有个不情之请。”

“哦,公主何请之有?”姜皇不解。

“妙阳此前从未在众人面前作过诗,心有戚戚焉,能否请那位老人家亲自替我研墨?”她妙手一指,正是刚才那范渊行。

季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知她牙尖嘴利,但今日才真真见识到了她的厉害之处!

知她故意寻衅,范渊行登时气得急火攻心,他堂堂一国太保,何时曾替人砚过墨,如今被一丫头耍的团团作弄,不由越发生气。

姜皇亦是一愣,刚要再和稀泥,那范渊行一撩衣摆,伸手道:“公主,请吧!”他单手执墨锭,一手撩袖袍,神色已平静如常,不愧是官场中人,变色极快。

待一切就绪,文墨微微沉吟,便在那屏风上落笔。月光倾泻之下,她裙摆翻飞,动作行云流水,宛如一场无声的舞蹈,众人屏气凝神,只是看她。

羊毫太软,但文墨此次偏写行书,笔锋刚健有力,在丝绢上不见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写完后她收笔回砚,复又上下端详一番,才舒了口气,露出笑脸,福身道:“打油诗一首,妙阳献丑了,谢过老先生研墨之情。”

有人踱步上前,围观此诗,更有人摇头晃脑,念了出来。

乌秦雪后起风寒,达达马蹄行路难。

待到来年春日上,途中风光我自赏。

众人鉴于她之前已自谦为打油诗,现在倒不好真的挑刺,否则显得自己没了风度,这样下来,还真难她没办法。

西姜对文墨的发难,这才止了。

那边厢,魏子啸心有不甘,酒过三巡,他提议道:“圣上,子啸早已仰慕周国庞阙将军之威名,如今想与之比试一番,也助圣上酒兴。”

姜皇当然知他的心意,他父亲、兄弟皆遭庞阙毒手,只怕如今恨得是牙痒痒,但仍装模作样问道:“庞将军,意下如何?”

季堂站起,拱手道:“自然可以,只是御前舞刀弄剑,怕冲撞陛下。”姜皇大手一挥:“无妨无妨,两位都是个中高手,自然能点到即止。”

一时场间无人开口,这一局怕的就是生死局。

魏子啸先行发难,直奔季堂面门,剑光凌厉,剑声呼啸。季堂执剑一挡,魏子啸铆劲直直向前,不留后招,逼得季堂后退几步。

西姜众人叫好,文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

季堂身子后仰,卸下剑上之力,步伐轻移,挪至左侧。魏子啸连忙转身,继续出招,他出手极快,但都被季堂或横或竖,一一挡下。两人过了几十招,未分胜负。

魏子啸一心要取庞阙性命,见他仍只守不攻,不由心急,使出的招式越发狠毒刁钻。两人越战越烈,众人都有些看不清招式花样,只听双剑相劈、衣袖翻飞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