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马伯庸说“不会很累,每天早上上车,开车,到地方,下车参观,再上车,到旅馆,睡觉。你又不用开车,这一路也基本上都是国道,我都查好了,你相信我”的诱惑下,我加入了这趟“文化不苦旅”的征途。

但事实并非像他所叙述的那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也在这次旅途之中丧失殆尽……

2014年10月19日 周日 北京 雾霾 至 成都 晴

早晨五点,天还黑着的时候,我收拾好东西上了出租车,赶九点钟起飞的飞机前往成都。

毫无疑问,我是怕坐飞机的。当然没有怕到像韩寒那样因此不去参加《爸爸去哪儿了》的拍摄,不过是“如果没人陪,我绝对不会单独乘坐”这种程度。

“你怕啥!飞机是很安全的!”所有知道我这毛病的朋友都跟我这么说。但是说归说,怕还是怕,仔细分析其原因,大概是40%的恐高,加30%的“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予他人之手”,以及30%的“这玩意儿出了事儿根本没有及时的救援,好吗”吧。

尤其是要走的这趟北伐之路,那可是被历史上一位著名的老大爷感慨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不吉之旅而传唱千年。更不要说马伯庸那货还在出发前拍了一张北京雾霾的照片,发在自己微博上,感慨“风萧萧兮易水寒”。我说:“你就不能说点过年说的话吗?就不能说点‘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之类喜闻乐见的祝贺语么?你才不复还呢!”

在机场,第一次见到了铜雀叔叔和黄海两位同行的旅伴,我们鞠躬握手,交换名片,一如拘谨的日本上班族。我仍然按照多年来的惯例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斯库里,之前不管马伯庸向您如何介绍了我,请一概不要相信。”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历史上另一位著名的老大爷说过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飞机穿破厚厚的云层,向着我们这次征途的起点飞去,我坐在机舱里夹紧括约肌,脑海里想着:“空姐都没穿丝袜,她们都没穿丝袜!大腿好漂亮!”妄图转移自己的紧张感——其实空姐是穿着的,不过我幼年时看过一个日本电视剧《空中小姐》,那里面说假如遇到火情,尼龙易燃,穿着丝袜容易烧伤皮肤,所以空姐都不被允许穿丝袜。在那个年代,那部电视剧里满屏幕的大白萝卜腿足以让一个青涩少年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到现在还记得在电视剧里,空姐们在进行艰苦卓绝的特训时,女主角松本千秋一边在地上爬,一边喊着“教练我爱你”的画面——话说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日本励志剧相当扯淡。

啊,扯得太远……飞机飞到哪里了?

三个小时以后,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吧,一下飞机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四川火锅的味道。

在出发前我们商议决定,在未来的这几天里,马伯庸和黄海两个人做苦力负责开车,铜雀叔叔掌管后勤,以及拿着手机用GPS指路和预订旅馆,我的任务则是不断地说话防止开车的人睡着以及每到一处决定大家去吃什么——后一项工作我自认完成得还算不错——用经典游戏《三国志英杰传》来进行类比的话,我相当于军乐队和运输队的集合体,游戏中马谡、孙乾那样的角色。

这也是后话了。

来之前我问过一些朋友:“成都什么地方的餐馆比较好吃?”得到的回答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好吃。”这句回答让我这个第一次来成都的吃货心生向往。

我们没去旅馆,从机场直接来到了成都武侯祠边上的一家餐馆。在这里招待我们的朋友超级热情,但怎奈我这人有个怪癖:我不请客的话,通常来说就会拘谨到不太敢点菜,这回也一样。

所以中午这顿饭,在点菜的时候,我就开始绞尽脑汁怎么才能精准地点到我想要的,具有代表性的食物。说到川菜,一般人会想到什么呢?水煮鱼?宫保鸡丁?麻辣香锅?

全错!

四川是天府之国,物产丰富,抗战时作为大后方又接纳了全国各地的各色人等,以至于从那时发展到现在,川菜的口味甚是繁杂:鱼香、糖醋、怪味、陈皮,等等,如果单用麻辣来代表川菜那真真是小看了川菜。

而不在以上提到的范围之内,在我的认知里面,川菜最著名的应该是回锅肉,不过这个菜在我纠结地翻菜单的时候,被铜雀叔叔点了。

那么糖醋排骨如何?

鉴于我的体重和民族的缘故,已然被人交口赞誉为“康月巴汉子”……那就不能点这个自己不敢多吃的菜,到头来便宜的还是那些体重正常的家伙。

继续看菜谱,那道令我欲罢不能的“甜烧白”在这家店的菜谱里没有,好幸运!

最后我点了个川菜中鱼香味的招牌菜,鱼香肉丝,这个菜讲究的是所有配料都能入口,做得好了,食客吃完时菜盘子里啥都不剩才是对的,要是吃的时候食客只挑肉丝,那就说明火候不到。

选了担担面作为主食。

点完菜等上菜的时候,在饭桌上我们进行了一次热烈的讨论。

话题的中心是:担担面该有汤么?最后达成共识:不该有。

毕竟担担面最早是因为有小贩挑担沿街贩卖而得名,既如此,那在贩卖过程中,为了减轻担子的重量,担子里的水理应越少越好才对。水少担子轻,贩卖者节省体力,走的地方多,这种良性循环才符合“挑担沿街而卖”这个说法。所以没有汤,或者说汤越少担担面应该越正宗才对。

随后店里上来的担担面里有满满一碗汤。

哦……嗯……哈哈哈,成都天气不错呢……来,大家吃菜……

所以别追求神马正宗了,好吃才是第一位的。

回锅肉好吃,鱼香肉丝好吃,夫妻肺片好吃,这也好吃,那也好吃。

这也就是成都的魅力所在,无论哪家店,无论这些菜怎么做,味道都好!只有更好。

谁!说!不!正!宗!就!不!好!吃!了?

请我们吃饭的人是武侯祠的“金牌解说”李志,席间我们计划下午的行程,表示希望能听到他在圈中传扬已久的解说。李志这人太谦虚了:“别别,我知道的那些你们都知道,实在不好意思班门弄斧。”席间损友一致表示,既然送上门来落到我们掌心里,就别想轻易脱身,今天一定得让我们一饱耳福才行!

他憨厚地笑笑,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那我就给你们讲讲平时不说的那些吧。”

轰然叫好。

果然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我们把行李放进他办公室后,在武侯祠里跟着这位传奇人物一路行来。他对武侯祠相关的所有典故和所有展品的来历信手拈来,风趣幽默。

他讲解时带着一个麦克风,而我们四人都带着无线耳机,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导游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嗓子,工作时说话的声音不大。即便如此,很快就有一堆慕名而来的游客把我们团团围住,人流往来,只有我们周围的游客为能听到他的解说屏息凝神,不敢谈笑。

我是这回到了地方才知道,所谓武侯祠其实是蜀汉昭烈帝刘备的帝陵,完全是因为蜀人对丞相的敬仰才造成如今喧宾夺主的实际情况,果然还是得行万里路才对,看书的时候哪会注意这些细节呢。

武侯祠中最美的景致是从诸葛亮殿往刘备惠陵去的那个夹道,两边笔直的毛竹直冲云霄,在人们头上拢起一个滴翠的拱顶,走在其间舒爽惬意。

在游览途中还遇到几位成都当地的朋友,他们看了马伯庸的微博埋伏在这里打算捉个活的。等我们逛完景点,就相约坐在祠中的茶馆里喝茶聊天,期间一只鹧鸪落在我们身边的地上四处觅食。

又得浮生半日闲。

拜别了李志,我们入住酒店,在原本的计划中,晚上马伯庸和铜雀叔叔要去见赞助商,谈谈我们这一趟的游记出版事宜;大编剧黄海上飞机之前熬了一夜,这会儿要去补觉;我则仔细地翻微博回复,看入夜之后究竟该去哪里祭我的五脏庙才不枉来成都一趟。

可回复里诸位热情本地人的指点几乎都能两两抵消,我翻完回复翻大众点评,正在兴致勃勃查地图的时候,也许是看我一个人行动有些不忍,也许是那二人不忿我能一个人去大快朵颐,最后我还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去宽窄巷子里吃工作餐了。

晚上这顿饭怎么说呢,味道当然不差,东道主的热情也是没的说,但却让我心里的那点向往愈加炽热了。宽窄巷子这地方和北京的南锣鼓巷何其相似,如果回溯百年,我长途跋涉来到成都的话,倒没准能在这里感受一丝乡情的侵染。但上午时分还身在北京,这阵子的心情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想想也是,如果要是有客人来北京,我也绝对不会带人家去街边路灯下撸串,或者找个逼仄的小馆子来盘散丹加上一盘爆肚果腹。肯定也是呼朋唤友去北京全聚德点上那么一顿性价比略低的佳肴来表示我的心意。

对成都的诸般美食,以及对蜀中风韵的品味,还是留待我下次来成都的时候慢慢体验吧!

明天,明天就要如脱缰的野狗一般冲向西安,到明天那三个人就得听我的指挥,到明天我叫他们吃啥就得吃啥,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快!

秋日好风光,驱车长安往,

五丈原上金风起,宽窄巷内酒歌扬,

尔等千里北伐追丞相,吾自按图索骥充饥肠,

人叹蜀道难,我赞蜀道香,

倘使武侯英魂在,亦会笑望中原醉一觞。

10月20日 周一 成都 阴 至 广元 晴

苍蝇馆子,很多成都人都对它推崇备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是小,二是脏。成本的缘故,这种街边小店的店面要比那些“非苍蝇”的馆子来得更加不卫生一点。

这种馆子的厨房我没进去过,不过据我所知,很多店面干净的店,其厨房也就那么回事——就算是家里的厨房,一般人家和有洁癖的人家相比也是天差地远不是么——总之,想要花钱少,又想饱口福的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句俗语那是要常常挂在嘴边的。

今天的行程是上午去庞统祠墓,下午游览剑门关,时间比较紧。大家咋咋呼呼地起了个大早,打算开车去酒店外面解决早饭问题。负责后勤的铜雀叔叔说想吃早饭,得先去找个ATM机取钱——去找银行的时候,马路上还没有什么人——驾驶座上的黄海放着奇怪的英文歌,嘲笑我跟不上时代的潮流,这会儿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等钱到手才发现,我们被周一高高兴兴(?)上班的成都人民堵了个瓷实。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所有人开始后悔没在酒店吃早饭。提出这个动议的马伯庸无视“自作自受”这个成语的意思,在副驾驶座位上嘟囔:“食少事烦其能久乎?”这一无耻的行为在拥堵的车流中让人更添焦躁。最后我们决定随便找个苍蝇馆子吃早饭,让过早高峰再出城。

开车就这点不好,想吃饭第一要考虑的不是“哪里好吃”而是“哪里能停车”。

坐前排的俩人负责找停车点,我坐在后排找路边的苍蝇馆子,能同时满足两项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目标,反正“成都哪家馆子都好吃”。

我:“我决定吃这家杭州小笼包……”

某:“滚,为什么要在成都吃杭州小笼包?”

某:“你敢发微博么?成都的小伙伴杀过来干掉你啊!”

我:“……那这家兰州牛肉拉面我觉得……”

某:“龟儿子,老子搞块砖头焊你娃儿脑壳上!”

不是说好了让我决定一路上大家吃什么的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被否决了多家馆子之后,我指着一家名字里不涉及任何地域的小店表示:再挑拣就死给他们看。

那三个人用狐疑的目光盯了我一分多钟,又无奈地互相看了看,以“嗯,这里能停车”为理由接受了我的建议。

坐定之后,四个人共点了两屉小笼包、两屉蒸饺和四碗青菜稀饭。

包子饺子讲究的是个皮儿,馅儿倒在其次,近年来天津的狗不理、北京的庆丰变得越来越不好吃,究其原因就是包子皮变差了。

真不是瞎说,记得在1979年的老电影《笑》里面,有个侯宝林侯大师吃天津包子的镜头,从电影中的几个特写里能看到:同样是发面的包子皮儿,那时候的狗不理比现在的要扁,颜色也不是纯白,而是在洁白的包子皮上透出好几块拇指大小的浅棕色油光,那是包子皮被肉馅里的油浸透之后才有的效果。就得是这种形状、颜色的包子才对味儿!只有这种浸透了油的包子皮,在蘸醋碟的时候才不会让醋无节制地渗进来,毁掉包子原有的味道。

而现在随处可见的大路货包子,馅是馅,皮是皮,暄腾倒是暄腾了,但应有的劲道口感全无。蘸醋的时候更要小心翼翼,一个不留神,包子皮能吸掉半碟子醋!更不用说这种包子只要稍微放凉一点,外面的皮就会变干变涩,入口时显得干硬,更缺那一口下去,面肉交融、油嫩畅快的顺滑口感。这差距可不是一句“这皮儿还得再薄点”就能解决的。

我们这顿早饭的包子,就是大路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