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说:“你活着回来。”

“嗯!”他重重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我能立下战功,得个一官半职……”

夏云姒等着他问,“那我能娶你吗”?

可他竟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半开玩笑地将它说出来。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决绝地转身走了。

几日后,徐明义就离开夏府,去了军营。

朝廷正招兵,有意投军的百姓都是直接去就近的军营,之后再一起调往边关。徐明义去的自是京郊外的那一处,说来离夏云姒不远,但夏云姒终是没办法进军营去送他的。

自此一别,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夏云姒算是知道了相思之苦究竟是什么滋味儿,真能让人魂不守舍。

只消一不留神,她脑子里就会浮现他的影子。琵琶嘈嘈切切的弦音里弹出的是他,提笔画个山水,觉得山水间行走的白衣仙人也是他。

上元节是闲的没事做,她拉莺时一起去看灯会,灯会上许多年轻男女结伴而行,让她总有种错觉,觉得自己身边也有个他。

十七八岁的少女心事,她这回算是真正尝到了。

终于,边关有捷报传了回来。

朝廷派去的主将用兵如神,一连几战俱是大捷。

因着这些捷报,夏云姒再进宫时也愈发心不在焉起来。面上在听宁沅背《三字经》,脑子飞在关外。

“?”宁沅背完一段之后半晌没等来她的反应,凑近看了看,才发现姨母正走神呢。

“姨母?”他叫一声,她还是没反应,他扯扯嘴角,上前一步,大吼,“姨母!!!”

“啊!”夏云姒一惊,几步外闲坐的皇后猛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你这孩子!”夏云姒没好气地在宁沅额上一拍,“好好背你的,喊我干什么。”

“我背完了好吗……”宁沅翻了一记白眼。

话音刚落,珠帘一响:“阿妁。”

几人都定睛看去,正大步流星而来的皇帝这才意识到殿中原不知皇后,咳了一声,却还是喜形于色:“你瞧瞧。”

他把手中的册子递到皇后手里。

夏云妁接过去一看:“又是捷报?”

皇帝点头:“这回可是得了个将才,才二十出头。先前几战立了些小功,韩将军就给了他一些人马,不过三四百人吧。”

“他倒好,凭着这三四百人就敢去给洛斯人设伏。设的还真是险峻之处,一举摘了两个洛斯亲王的人头。”

“朕已下了旨,先给他封个侯,来日必是一员猛将。”

皇帝一壁说着,皇后一壁读着。等他说完,她也看到了册子中那个名字:“徐明义?”

几步外,夏云姒猛地抬头。

皇后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怕还是个旧识呢。”

夏云姒一时却不敢相信了:“是……那个徐明义吗?”

他上一世在这第一战里的战功,可没有这样惊人。

两个月后,大军返程。与之同来的还有三位和亲美人,其中之一是洛斯公主,另外两个也都是贵族。

后宫之中自要忙碌一阵,而京里,亦有不一样的热闹。

新封的博远侯成了万众瞩目的朝中新贵,又正年轻俊朗,惹得无数贵女艳羡。

一时之间,说亲的人踏破门槛。博远侯却将大门一闭不肯见客,几日后,消息又不胫而走,说他去夏家向四小姐提亲去了。

夏府里,夏蓼头疼得发胀。

这两年里夏云姒已不再那样“炙手可热”了,原因无他,都是让他那个长女给挡的,挡的已无人敢再来提亲。

这回这个博远侯……

夏蓼看着眼前的新贵叹气:“唉,君侯。”他边说边摇头,“你对夏府中事也熟。阿姒如今十八了,为何还没嫁出去你都清楚。此事不是我不应你,而是皇后娘娘那儿……”

徐明义自然对此心里有数。回朝的这一路上,他想着皇后给四小姐推了那么多门亲事,心里也怵。

可他总不能因此就试都不试。

沉默了半晌,他向夏蓼抱拳:“我去求见皇后。”

说完他转身离开,夏蓼看着那猩红斗篷的背影,更头疼了。

亲王与丞相幼子都拒了,一个家仆出身刚立战功的新贵,这肯定更不行啊?

然过了不足一个时辰,却有宫中宦侍到了夏府,满面喜气地向夏蓼拱手:“大人,皇后娘娘请夫人和四小姐入宫一叙。”

“?”夏蓼愣了愣,一头雾水地着人去传话。

又过了近两个时辰,夏夫人和夏云姒一道回来了。

夏蓼隔得老远就听到声音渐近,有说有笑的。

不多时,二人一道进了他的书房,夏蓼就问:“怎么回事?”

夏夫人笑说:“阿妁点头了。”

夏蓼眼睛都瞪大了,“博远侯?徐明义?阿妁点头了?”

“可不是。”夏夫人掩唇而笑,“阿妁高兴得跟什么一样,这就要开始给阿姒备嫁妆,吉日交由礼部去择,一应婚服、首饰都由六尚局去办。”

“正碰上皇上也在,也赏了不少东西下来。一部分给阿姒添做嫁妆,另一部分给徐明义算成聘礼。”

……可真是奇了。

夏蓼还沉浸在徐明义竟能入皇后法眼带来的震惊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夫人说了什么。

又是礼部又是六尚局,还有帝后赏的嫁妆。

这婚事可真弄得像宫里嫁公主了。

是以这年的秋意浓时,博远侯与夏家结亲一事震撼了整个京城。

大红的喜轿从金黄的落叶上缓缓而过,盛在红旗木箱里的百余抬嫁妆让人眼红。

这一回,夏云姒终是大大方方地与徐明义相对饮下了合卺酒,满座宾朋都在道贺,再也没了那些惹人心烦的反对之声。

第170章 番外·妁姒双重生⑦

洞房花烛夜,夏云姒比徐明义回房早了许多。

因为徐明义被宾客们扣下喝酒了。他们一个是朝中新贵、一个是夏家近来最引人瞩目的女儿,满座宾朋自然谁都想多搭两句话。

坐在床边,夏云姒直庆幸自己是女儿身且又酒量不好,不然被扣下喝酒的可就是她了。

她这般想着,一壁自顾自地笑,一壁又也有些焦急,期待徐明义早些回来。

这场婚礼她期待了多久?久到她都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春秋。终其一世都没能与他夫妻相称于她而言那样遗憾,她现下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多等。

终于,在她等得心中焦躁时,外面终于响起了婢子们的问安声:“君侯。”

房门旋即被推开,徐明义脚下略有点飘,夏云姒忙去扶他:“这是喝了多少?”

“……还好。”他左手扶住额头,一下下按着太阳穴,右手下意识地把她挡开了一些,“待我缓一缓。”

她就依言退开了一点儿。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他知道她不讨厌喝酒但不喜欢闻别人身上的酒气,每每喝多时就总是要自己先缓一缓,漱漱口、洗把脸再与她说话。

但她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必这样了,至少今晚不必。

洞房花烛的大好日子,她就要时时刻刻黏着他。

于是徐明义正漱着口,忽然有人重重往背后一扑,就将他抱住。

他险些呛住,慌忙把水吐了,低笑着反手环住她:“等等。”

“不等。”她不由分说地推着他上床,“我不怕酒味了,咱们多说会儿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摸向他衣衫的系带。

倒不是急于体验床笫之欢,而是婚服厚重,看着都累。她回了房就赶紧换了身便服,自想让他也松快一些。

不过他显然会错意了,双颊猛地蹿红,抬手就将她的手摁住,嗓中一声不自在的轻咳:“咳……”

“……你先换身衣服。”夏云姒反应过来,脸也红了,赶忙解释,“这衣服穿着累人。”

徐明义置若罔闻,仍阻着她的手,抬眸一睇面前的侍婢:“你们先退下。”

满屋下人应声告退,随着房门关合,屋中瞬间安静了一层。

徐明义终于将按着她的手松了开来,看一看她,神情有些挣扎:“阿姒。”

夏云姒:“嗯?”

他哑了哑:“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要与你说。”

夏云姒略显不解:“什么事?你说。”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过一会儿又下定决心般地再度与她对视,无声地对视片刻,复又再度避开,可见心中矛盾。

“怎么了?”夏云姒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心里不安,“是朝中的事?”

“不,不是朝中的事。”徐明义摇头,双手支住额头,闷闷地径自沉默起来。

夏云姒云里雾里地等了半晌,听到他瓮声瓮气地道:“我其实……我其实从前成过一次婚。”

“啊?!”她当真惊了。

他说什么?

成过一次婚?

上一世绝没有这样的事,这一世……在他去投军之前也不可能成过婚啊。

他们两个年幼相识,怎么可能他成果婚她却不知情?

越想下去,她越觉得匪夷所思:“你……打仗这两年,还在军中娶了个妻?”

“不是,没有。”徐明义抬起头,终于不再闪避,定定地与她相对,“我上次娶妻娶的……也是你。”

夏云姒的心砰砰狠跳两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他低笑一声,自顾自地摇头,“但我没骗你,我也……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原本与你一起过了一辈子,你早我两年离了世,我想了你两年,后来也到了临终之时。”

“我觉得自己咽了气,可就像睡了一觉似的,又睁了眼。”

“醒来之时,你正要及笄。”

“许多事情都与我印象中变得不太一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他复又扶住额头,神情变得有些痛苦,“但我还是想娶你……上辈子我们是经历了许多波折才在一起的,这回我就想堂堂正正地娶你。所以我还是去投了军,立的战功比上次还要好些,但婚事真到了眼前了,我又突然觉得……”

夏云姒不自觉地窒息:“你不想娶我了?”

经历了两世之后,他想换个人过过日子?

“不是。”徐明义摇头,声音虚了下去,“我觉得我在骗你。”

他觉得他活过一次,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十八岁的夏家小姐,他便是在骗她。

他是因为上一世的情分,从睁眼那天起就对她有所“图谋”,而她或许原可以有比他更好的夫婿。

婚礼来得越近,他越摸不清楚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不是对的。

这些,她却没有想过。

夏云姒心里五味杂陈,一面慨叹于论坦荡正值她大概永远比不过这个人了,一面又觉得,多巧啊。

如果他并不是那个“徐明义”,她也并不觉得她在骗他,因为她对他的感情就是真的。

可若他恰是,于她而言更是天降惊喜。

是以徐明义在满面颓丧中被她环住脖子,他一侧手,她恰歪进他怀里,他忙把她抱住。

四目相对,眼前娇俏的美人儿噙着笑,和他想象中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不由发懵:“你不害怕?”

她低了低眼皮:“那一世里,我姐姐死得早,是不是?所以我进宫为她报仇去了,你直至几年后才得以与我剖白心迹。宁沅继位后我们才终于成了‘邻居’,虽然后来生了两个孩子,但一辈子都没能真正结为夫妻。”

说完她抬眸看他,他已然完全僵住,仿若一尊石像。

她勾着他的脖子坐起来两分:“那你就没想过这一回我姐姐为什么没事吗?”

徐明义强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一滑:“因为你也……”

“哈哈哈,不是。”她眨一眨眼,“我姐姐生宁沅那年我才十岁,离世时我也不过十二岁,年纪太小,什么都干不了。”

他锁起眉头:“那……”

“因为姐姐自己收拾干净了呀!”她口吻欢快,一壁说着,一壁推着他躺下,“不然你以为姐姐为何会帮我挡了那么多门婚事?就是在等你建功立业罢了。”

“但我们着实没想到你立了这么大一个功,直接封了个侯位。”

徐明义惊得嗓音发哑,“就是说你与皇后娘娘都……”

地府里掌管轮回之事的阴差是不是疯了。

夏云姒美滋滋地伏到他胸口上:“太好了,我们做两世夫妻,加起来可有一百二三十年了。”

“嗯……”徐明义还是不知该说点什么。

与她当一百二三十年的夫妻是很好,可是这世界着实是太疯狂了。

宫中,皇后自婚礼上赶回去时天色已黑,宫人一边护送她回椒房宫一边禀话:“皇上今儿翻了吉美人的牌子。”

皇后脚下略微顿了一下,应了声“哦”,便又继续向前行去。

这吉美人她知道,是洛斯三位和亲美人中的一个,近些日子会很得宠。

可惜这人性子张狂又狭隘,一朝得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连公主出身的和姬都不放在眼里,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失宠。

和姬才是真正有福的那一个,上一世比她和阿姒过得都要更舒心不少。她会趁着年轻怀上一双龙凤胎,凭着这双龙凤胎,此生都再无什么波折。

这一世,她也必要和姬这一双子女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让她接着享清福去。

皇后一壁想着,一壁掰着指头数。

和姬之后,就是叶氏生了个五皇子。五皇子上一回因为后宫斗争早早夭折,这回能保住也保住吧。

再往后便是阿姒的宁沂,不必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