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袍袖一甩,人飘出了房间。

 耳边欢声笑语,杯盏交箸,除夕之夜,所有的不快都应放下,温馨地和家人聚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而非她愁容满面独倚窗前。

 半年,他说到必然做到!逃吗?如果她逃,以他性情,定以死表恨,她如何安心过下去呢?不逃,做他的新妇,如他所言,疼她宠她,日后也许会成为一对神医佳偶,可是。。。。。。可是。。。。。。。那远在洛阳的大哥呀,她刻骨铭心、午夜梦回的那个人,怎能忘记呢? 

 “季千姿,季千姿,你该怎么办呢?”

第六十八章,此恨无数 (五)

登基二年,无战事无大灾,举国上下,皆大欢喜。这年的农历春节,洛阳城舞龙跳狮,戏班云集,大街小巷,均挤得水泄不通,好不欢腾。

司马晔身体在御医的调理下,稍稍恢复了点。幸好正在节中,国事并不繁杂,他也就呆在后宫,好好地将养。

大年初六,他雅兴一起,大开议政殿,与各地来洛阳的硕德儒生讲论经艺,辨综名理。正激烈时,忽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位高僧,身材高大,状貌奇伟,双手合掌,毕恭毕敬地看着激辨的儒生。他见这位僧人仪表不俗,举止高雅,心里喜爱,唤上前,一问,竟然是西土过来的高僧罗什。

“洛阳盛名,远播海外。老僧不远万里寻来,一来见识见识,二来想把平生所学来此传教。”

司马晔闻言,大喜,“此乃我大晋朝国民之幸,早听说西土佛学发达,可惜无缘领教,不想今日有此意外。”

殿中众生听皇上如此夸奖,一个个屏声静气,专注地看着他们。罗什一见,不禁增加了些精神,双目微合,手中数着念珠,嗓门宏亮地说道:“一切众生本来是佛,都有佛果觉体,因被客尘烦恼蒙蔽,所以流转生死,未能生佛。只要拂除客尘,谌然寂静,本有的觉体也就自然显现,终于成佛了。”

司马晔听得认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高僧言之有理,如人人都有这样的觉悟,这普天之下哪有什么纷争与烦忧,朕收益非浅呀!。高僧,明天朕开放明经堂,先让后宫众人听你讲经,然后再让朝中大臣也来领略高僧的风姿。朕还要把高僧的经文请人译成我朝文字,在天下传承。”

“皇上贵为天子,能如此看重我佛,老僧感谢不尽。”

“无须言谢,这是朕应做的。”司马晔觉着心中多日的郁结,在听了罗什之言后,不由开怀了许多。虽居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

回到御书房,他的心情一直都是轻快的。御膳房送上的补汤,也没象往日那般皱着眉,一仰口喝下,对着身边侍候的沈公公说:“朕早就寻思着如今国泰民安,不能助长些坏风气,群民应该有个精神引领,罗什高僧来得正是时候,听他讲经,会让人心境清灵,神逸气爽。对于一些烦琐小事,你就会轻易忽视。公公,明日让各宫妃嫔和太监们、宫女们都去听经。对了,不能忘了同心阁的匡太妃。”

匡似画有意无意总把自已与宫中其他人隔绝了,宫中逢年过节,稍一忙碌,就会忘了宫中还有这号人在。

而他却是不能忘的,于情于理,他都应好好照应好她。

“皇上,说到匡太妃,老奴想起来了,她刚刚让宫女送了这个过来。”沈公公递过一张封着的书信。

司马晔讶异地接过,她有事不是都差人来禀吗?

“今夜三更,御花园西柳园一见。”

他读完手中的短笺,心中不禁愕然。

柳是春的使者,是万物之中最新知晓春的信息,一进春,柳树绽芽,西柳园中绿意盎然,等了一个冬天的宫人不由自主都会奔向那里,踏春、荡秋千,散步。沉寂的御花园从此热闹了起来。

那里,曾经是他和她初识的地方。柳树下,他微笑看着她把秋千荡得很高,少年的心悄然萌动。

为何突然要约在那里见面,午夜时分?

轻抚着信笺上绢秀的字迹,浓眉紧蹙。他们早已不是适合幽会的身份,她怎么如此冒然要求?

“皇上,有什么不对吗?”沈公公问。

“啊,没有,你下去吧!朕有点累了。”心有些不安,他不想讲太多,不愿她被宫人议论,她已经够苦了。也许她有什么重要的事,在同心阁或御书房讲不方便,才选在那里吧!

他捏着信笺,自我劝慰。

夜寒无月,积雪未融,地冻得结结实实,刺骨的寒风象刀子般刮在脸上。司马晔呵下手,思索很久,还是叫上沈公公同行,也是为了避嫌。沈公公自小在伴在他身侧,他无意隐瞒。

两人穿树过亭,走了许久,脚仍没一点暖意。远远瞧见西柳园中一处微弱的烛火,那是园中的一个暖亭,落痕站在亭外张望着。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说了声,人忙飞快地迎上前。

“奴婢见过皇上。”

“太妃在里面吗?”

“早候着皇上了。”落痕也是冻得直哆嗦。

“好,你和沈公公在这里等一会,朕进去瞧瞧。”

暖亭中空空的,只一张案桌上放着香炉,香灰堆得老高,一枝高香正燃到半截,以及案桌前跪着的纤弱身影。

“你来了。”没有情绪的招呼。

“朕来了,不知太妃有何重要之事?”司马晔神情温文淡漠。

“一定要有重要之事,我才能见你吗?”她不满地站起身,正对着他。

他没有言语,只是看着。

她踏向前一步,双眸直直地锁住他,“皇上,可记得此处吗?”

“记得。”他淡淡回答。

“那么就请皇上详细说明一下吧!”她的声音透着些激动。

“匡太妃!”他音量不由加强,纳闷她今日的异样。

“呵,匡太妃,匡太妃,你就怕我忘了身份,冒犯你皇上不成吗?”她神情一冷。

“为何要这样讲自已呢?”

“放心,对你,我早已没有任何情意,不然我也不会为稽大人动情。你们司马家都是肮脏的败类,不值得留恋。唯有高洁的稽大人才令人尊敬、倾慕。”她毫不留情地炯炯盯着他,“今日请皇上过来,无非是想澄清一个事实。”

“请讲!”他沉静地说。

“站在这里,皇上,你有没有一丝愧疚感?”她挑眉。

“朕不明白匡太妃的意思。”

她双颊飞起两块异常的红晕,显示着内心特别的激荡,“十二岁那年,你我在此定情。我十四岁,你十六岁,你远去匈奴做人质,让我等你。我等了足足十年,呵,至于结果我已不想多说。我只是想问,那十年,你是因为无奈不能回洛阳,还是根本就不想回?”

“朕作为远在匈奴的人质,自然是无奈回不了洛阳。”

“可是那时你并不在匈奴,你化名马晔,在金陵从商,富可敌国。”

“那时不是时机,朕若回来,前功尽弃。”

她笑了,“听上去好象有道理。可是我听说其实那时你在金陵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他不悦地扫了她一眼,“没有此事。”

“真的没有吗?你至今未婚,不是正在等她长大吗?”她逼视着他。

“匡太妃,这是朕的事。”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的事?哈,司马晔,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敢做为何不敢承认?你要是早些毁婚约,我也不会象枚棋子,落得今日的境界。你知当初为何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在没见到你人时也要进宫,就是以为你会守诺。就是在遇到那些不幸时,我仍相信你身不由已、力不从心,没办法救我,我不恨你。可是在一次次掀开你的真面目时,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你移情别恋,你冷眼旁观我的不幸,不是没能力救,而是不愿救,不知从几时起,我成了你的绊脚石。你一步步把我推到现在的样子,哈,哈,你开心吗?”她疯狂地责问着。

“不是这样的!“他沉声回答,双拳紧握,指尖几乎掐进掌内。

“那是什么样?你可以对天发誓,你心中没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吗?”

他沉默不语,眼眸望向亭外。

“你不敢吧!”她身子发颤,呼吸加重了起来,脸上阵红一阵青,显然极力抑制住情绪。

“夜太深,你早些回去休息!”不看她的情绪起伏,他背身平淡地说。

“你。。。。。。”见他如此冷淡态度,她咬着牙,象是挤出话来,“你不觉得该对我有个交待吗?”

悠悠转过身,清冷如水的黑眸看了她一眼,“朕会照料你终生。”

“住口,谁要你的假惺惺?”她怒声的截断他的话,手气恼得直抖,眼飘过炉中的香灰,信手抓起一把,对着他就扔了过去。

司马晔没有来得及闭眼,香灰全飘到了眼中,他眼前猛地一黑,什么都看不清。他慌乱地想伸手扶着什么,抓了个空,身子一倾,脚下踉跄着,不慎碰倒了香案,一绊,身子直直地往后一倒。只听得“啪”一声,头狠狠地撞在地上。连日咳嗽,本就身子虚弱,现一撞,他微微呻吟了一声,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皇上,皇上!”沈公公在外面听到声响,惊恐地奔了进来。案倒灰洒,皇上躺在地上,匡太妃双目圆睁,缩在角落中直抖。

“你到底把皇上怎么了?”沈公公痛心地怒问,颤微微地扶起皇上,跟着进来的落痕也吓得面容脱色。

“我什么。。。。。。什么也没做,我。。。。。。我们只是在讲话。”突然发生的一切,匡似画也惊住了。满腔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余下的是无尽的悔意。

“撒谎!”沈公公朝落痕吼着,“还不快去唤御医,快!至于太妃你,大理寺会好好安排你的。”

落痕醒过神,慌乱地跑了出去。

“皇上,你快醒醒,不要吓老奴。”沈公公苍白了脸,掐着司马晔的人中,老泪纵横。

匡似画看着双目紧闭的司马晔,黯然瘫倒在地。

第六十九章,此恨无数 (六)

不知谁走漏了消息,皇上为匡太妃所伤,这件事对大晋朝上下来说是一大震惊。

御书房内挤满了御医,御书房外站立着满朝文武,还有闻讯赶来的表达关心的太妃们,喋喋不休地议论着,匡丞相更是长跪不起。太监、宫女在宫中穿梭个不停,个个脸色惊惶。

“唉,都是当今皇上太仁义,念着往日情份,太宠匡太妃,她才有恃无恐,犯下这等罪行。”大臣中一位飘了眼神色凝重的匡丞相,冷笑道。

“可不是,其他太妃都居在后宫深处,安分守已的生活,就唯独她还居在同心阁。受了这等恩惠,应有颗感恩的心,偏偏还恩将仇报,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二短,她死都来不及。这样的祸水,真令人不寒而怵啊!”

“嗯,可能也不仅仅是仗着皇上恩宠吧,她也许以为某些人是晋朝的功臣,她才敢如此放肆。”

“啊!”所有的大臣全屏住了呼吸,不敢接话。

匡丞相,两朝首辅,一直对朝庭忠心耿耿,说实话,很少存些私心,而且唯一的爱女受到那样的对待,他仍坚持为国效力。这样的一番话实在有失公道,稍有些修为的大臣无法响应那样的结论。

匡丞相似未闻此言,神色依然,一动不动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