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姿,千姿!”他猛然抬头,疯狂地冲下马车,对着山谷大喊,仿佛千姿能听到。

没有任何回应,唯有风拂过耳边。失望使他颓然地垮下双肩。这一霎,他孤峭的背影显得那么凄怆,在阳光下久久地立着。。。。。。

那四人一见,不便再问,纷纷跨上马,向洛阳方向飞驰而去。

第五十一章,千帆过尽 (五)

钟鼓齐鸣,香烟缭绕,文武大臣分班立列,在匡丞相的主持下,司马晔身着簇新的龙袍,头戴皇冠,神情肃然地登上太极殿的龙阶,稳稳在龙榻上坐下,冷峻的双眸扫视着群臣。

“朕自今日起登基为君,首先要解决国库空虚和边境被侵的问题。国库空虚不能一味的在老百姓头上枉加税收,要开源节流,而不是趁机从中渔利,眼前的困难,朕来解决,但以后就看户部几位大臣的表现了。至于边境一事,朕会派一位得力的将军过去督战,相信不久就能平息。平息后,一定要与邻国百姓友好往来、贸易合作,不要无故挑动是非。朕刚刚登基,没有野心把大晋朝的疆土无限扩大,对于朕来讲,让天下老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是重中之重。”

以前大臣们为了明哲保重,不自觉地分成匡丞相与司马衷两大派系,时时注意不要说错话、不要做错事,很少主动为政事着想的,现在听新皇帝一讲,一个个心中正义之感油然而生,满脸豪情壮志,似自已为栋梁一般,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新皇,果真是新气象呀!

“今日又是祭天,又是拜地的,一大通仪式,众位爱卿站得都很久了,没事相奏,就早些散朝吧!”

“皇上,”文官班列中走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韦大人,他微微一笑,道:“我大晋朝喜迎新君,举国同庆,这国有主了,后宫也该有主呀!皇帝年方二十有六,至今无妻无妾,为保吾皇的江山千秋长久,皇帝该纳妃嫔入宫,早些生下世子才是。”

“对啊,对啊!”其他大臣一听,纷纷附合。匡丞相眼神落莫地看着地砖,没有言语。

司马晔挑了挑眉,寒眸一眯,“如卿所讲,朕是新君,现在应尽力于国家的富强,哪有心事过问那些,以后再议吧!”

“皇上,那些不必你亲自过问,交给后宫的总管沈公公就行。”韦大人抢着说道。

“娶后当娶贤,朕对于婚事可不想随意,朕会考虑的,今日就到这里吧!”司马晔不耐烦地站起身,瞄了匡丞相一眼,似有话要讲,他又缓缓坐了下来。

匡丞相沉思了下,上前道,“皇上,老臣思量来去,二王子司马衷罪大恶极,不宜留下,皇上应该诛之。”

司马晔叹了口气,如果他神气活现的,他杀也下得了决心,可是那疯疯颠颠的样,他真的没办法开口。

“丞相,在后宫的角落边建个结实的木屋,用栅栏围着,令人日夜把守,让胡娘娘陪着他,一起住到那里,直到老死。杀就不必了。”这了这个皇位,死的人已太多,他不想双手再沾上血迹,“先皇的其他妃嫔也都移到那附近的宫殿居住,朕不想见着。”

“那皇上的寝殿是放在紫云殿还是东宫?不然重建一处?”匡丞相又问道。

都是两个他不愿踏足的地方,司马晔一沉吟,说,“重建就不必了,把御书房腾出两间给朕做寝宫吧,朕不在意那些。朝庭现在已不算富裕,能简则简。”

“委屈皇上了。”文武百宫敬重地齐声说道。

“比起从前流离的岁月,现在哪会是委屈,”司马晔苦笑下,“以后有劳各位爱卿的相助了,散朝吧,明日早朝再见!”说着,率先走下龙榻,从后殿走出御书房。

众大臣心中暗暗啧啧称赞,目送着皇帝的背影。青年天子,有魄力、有见地、又谦恭、虚怀若谷,如此下去,一定会是千古明君。

司马晔在御花园刚卸下一身沉重的装束,换了件夹衣,就看到沈先生,也是沈公公端着茶走了进来。

“公公,回到故地,有些什么感慨吗?”司马晔挽起衣袖,疲倦地倚在书案后的卧榻上,笑问道。“不做商人,还做公公,总有些不一样吧!”

沈公公一笑,“感慨是有的,十年一过,这皇宫换了主人,是老奴最大的感慨,也是老奴的欣慰。但老奴还是有些怀念金陵的楼外楼,皇上付出那么大的心血呢!”

“是啊,那水阁,密林,都是朕亲自画图纸设计的,谁会想到普通的一湾水泊,下面可藏十万兵呢!还有听雨轩,唉,千姿很适合住在那里,她现在该到什么地界了,有消息回来吗?他抬起头,不复刚才的肃然,完完全全是一脸牵肠挂肚的普通男子相思柔情。

沈公公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先把茶放在书案上,停了停,“皇上,季小姐她没有回积云山。”

“千姿回洛阳了!”司马晔欣喜地一跃而起,“她在哪里?山府还是阮府?”

沈公公叹了口气,“皇上,跟随的侍卫说,季小姐易容从马车上跳下,他们没看出是季小姐,就没相随,直到走了很久才发觉。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季小姐在哪,连阮公子也不知。”

“千姿失踪了?”司马晔满脸震惊瞪着沈公公,好像他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应该讲是季小姐不想与我们有任何联系,故意隐藏起来了。”沈公公静静地说道。

“为什么?”他控制不住,厉吼着,“为什么要这样绝情?朕只想知她好不好,答应过不惊扰她的,她为何连这点微细的渴望都剥夺了,她知不知,朕已失去了她,再失去她的消息,朕就撑不下去了。”说着,司马晔不禁身子轻颤,脸上肌肉抽动,看上去极为悲伤。

沈公公同情地看了眼司马晔,“小姐那样做一定有她的思量,换了别人,要承受这么多的情感,可能都会崩溃,想爱不能爱,想恨又不忍恨,除了遗忘,才能好好活下去。皇上,你体谅下小姐吧!”

“她是刻意把朕忘了吗?”司马晔握紧拳头,好像心被刮去一大块肉似的,他闭了闭眼睛,“她能忘,可朕不能。让孔综放下手中所有事,领着楼外楼一帮兄弟,天涯海角,都要给朕把她找到。找到了也不要惊动,知道她好好的就够了。”

“是,老奴会去说的。”沈公公又抬起头,“洛阳的楼外楼,皇上有什么打算吗?”

“哦,让钱卫继续打理,那样可以直接听到名声,体查民情,朕不要象个木偶似的坐在高处,任凭那些官僚们操纵,只报喜不报忧。过几日,朕还要以马先生的名义招待下京城的商贾,把以前收回的铺子归还,朕指望他们能为洛阳城带来繁荣呢!”

“好!皇上,刚刚老奴进来时,匡丞相说有些事,想见见你,你见吗?”

“哦!”司马晔奇怪了,他不是才讲过吗,还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匡丞相一脸歉然地走了进来,沈公公知趣地退了出去。

“皇上,你累了一天,老臣还来打扰你,真有点过意不去。”

“什么话,丞相对朕来讲,犹如教傅,朕以后处理政事,还渴望得到丞相的教诲呢!请坐,丞相。”

匡丞相在书案一侧坐了下来,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司马晔,苦笑笑,“老臣有些无法向皇上开口,可却又不能不开口。”

“丞相但讲无妨。”司马晔尊敬地为他砌了杯茶。

“皇上,你今日在朝堂上讲,先皇的妃嫔都要移到别宫居住。老臣斗胆恳求,可否让老臣把匡娘娘接回府中居住。她呆在这宫中,除了耻辱,就是心碎,再住下去,老臣怕她会想不开。”说着,匡丞相不禁老泪纵横。

司马晔阴郁地把目光看向窗外,“说人死后,无论恩仇,都要一笔勾消。可朕有时还是忍不住要恨先皇和二王子,真是灭绝人伦,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一切怨缘都是因为朕,似画如果和朕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没那一箭双雕之计了。丞相,朕现在已给不了似画别的,但给她一份宁静而又平和的环境还是可以的。”

“多谢皇上的体贴,这是似画的命呀!天妒红颜,老臣想到心就象撕裂一般。现在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皇上,让她随老臣回府吧,老臣知这与宫中的的礼仪不舍,就请皇破个例吧!”匡丞相颤微微地跪下,哀求地哭诉着。

司马晔慌忙起身搀起匡丞相,“丞相,只要似画快乐,朕什么都应允的。”

“那皇上是同意了?”

“唉,丞相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朕哪能不答应呢?朕现在就陪丞相去同心阁接似画。”

“这几日,她好吗?”匡丞相轻声低问。

“她一直呆在阁内,从不出来,幸好送进去的饭菜有动过。”

“她还在思念着他吗?”匡丞相难为情地瞄了眼司马晔,说不出“稽绍”二字,他如何也想不能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对温厚的稽大人有情。

司马晔低下眼帘,那日从同心阁移走稽绍的尸身,匡似画就象疯了般,是太监们硬扯住她,才移开的。

“朕不太清楚,这个要问她自已。”他摇头,她与稽绍之间的故事,是个悬案了。唉,人好擅变,如他也是轻易地对千姿钟情,那样一对优异的兄妹,动心是情不自禁的。

匡丞相不便多问,君臣二人相偕着向同心阁走去。

同心阁边的莲池,如今只有几枝干枯的荷叶在风中摇晃,池水轻荡,满目萧索得紧。

那日的血战痕迹已全部清洗干净,秋色瑟瑟,除了季节的变化,似其他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侍候匡似画的落痕一见有人走来,探探头,看清了,忙迎上来。“奴婢见过皇上、丞相!”

“娘娘她在吗?”匡丞相问。

“娘娘,她。。。。。。”落痕抬了抬眼,欲语又止。

“快说,娘娘她怎么了?”匡丞相急了。

“娘娘还好,只是刚才在铰头发,奴婢想劝阻,她便剪刀抵颈,说奴婢再近一步,她就刺下去,奴婢只好任由娘娘了。”

匡丞相听得心戚戚的,慌忙三步关作二步,冲进阁内,满地铰落的秀发和彩色的衣衫,再抬头,匡似画顶着一头长长短短的头发,一袭素衣,脸色蜡黄地拿着剪刀端坐在镜前,痴痴的对着镜中的人发呆。

“画儿,你这是干吗呀?”匡丞相手抖抖的,不敢上前。

匡似画从镜中看见了来人,悠悠转过身,便不起身招呼,漠然一笑,“爹爹怎么有空来此?似画想削成光头,可怎么也不会弄。”

匡丞相小心地上前,抢过她手中的剪刀,扔得远远的,“画儿,为父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吧!”

“这不就是我的家吗?还回哪里?”匡似画天真地问。

门外的司马晔皱着眉头,心抽抽的,背过身,不忍再看。

“回似画从小就住着的地方,那里有似画的绣楼、花园、小厅,好吗?”

“呵,爹爹,回去能让时光倒流吗?何必自欺欺人呢,发生了就发生。”她忽然不复刚才的恍惚,思绪清明地说着,“我哪里都不去,死也死在这宫中。”

“何苦呢?”匡丞相抱住女儿,“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留恋?哈,好大的笑话,我才不留恋,我留下是想看戏,看那些现在耀武扬威、春风得意,踩在别人尸体上开开心心过着人上人生活的人的报应。”说着,她盯着司马晔的背影,目光愤恨而又狠毒,“我要在这里诅咒着他。”

“啪!”匡丞相举手一掌,“你看你在胡说什么?你又懂什么!”

匡似画冷笑,“我不需懂太多,我只知晓我所看到的。爹爹,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走的,现在,我也不再是你的女儿,我是先皇的嫔妃,应该住在这宫里,我也不是从前柔弱的匡似画,以后,谁伤我一点,我打不过,咬也会把他咬死的。”

匡丞相听得背后凉嗖嗖的,象不认识眼前的人,司马晔也惊疑地拧起了眉。

“落痕,送客,本宫累了。”她不再理睬,转过身,复又对着镜中的人儿发起呆来。

“似画!”匡丞相痛苦地大喊。

司马晔悄然拉下他的衣襟,示意他离开。他无奈地看了眼女儿,沉重地步出同心阁。

“朕会随他的,丞相,你也不要太难过。她如一个溺女的人,浮木被人抢走,她有些悲愤是自然的。朕想过一阵,可能就好多了。”

“会吗?”

“会吧!”司马晔也不敢肯定,但只能这样想。似画有些颠狂的前兆,很不对劲,现在如不顺着她,她会更加厉害。唯有顺着她的性子,期待她自已慢慢走出来。

她恨他,似入骨,他无语,也很心累,现在如果千姿在该有多好啊,他只要拥着她温软的身子,听着她清脆的笑语,什么累都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