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张登基颂的刻印版。

“我家公子对郭大人仰慕已久,甚感相见恨晚。今日在楼外楼设宴,恳请大人前往。象这样的薄礼,我家大人已备下数份。”

郭俊看着那么颂札,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渐渐汇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滚动。在他府中出入自如,握有可以把他捏得粉碎的证据,虽然他不记得还有没有这样的证据,但这一份颂札就可让他死个十回八回。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哪敢怠慢,慌不迭地便随孔综来到楼外楼。

满室凉意,他却如坐在火山头。侍女体贴地递上凉茶,喝了几杯,仍是汗如泉涌。

瞧着商贾们都签好契约,马晔客气地敬了几杯。郭俊也讨好地帮着敬酒。

“郭大人,你在这里,掌柜们放不开喝酒,我们里室谈话吧!”马晔低低地对郭俊说道。

“好!”郭俊忐忑不安地站起身。

极雅致的内室,泌人的凉意一会便让身子舒适了。侍女送上点心和冰镇梨汁,掩上门,只留二人在室内。

郭俊大气都不敢出,坐得直直的。

马晔微微一笑,从一侧拿过一张纸卷。郭俊定睛一看,大汗淋漓。纸卷底端清晰的“郭”,乃是洛阳纸商特地为他定做的宣纸。

“大人,不必紧张!草民在江南经商,路遇一茶馆,看到有人在叫卖此卷,因价格过高,无人问津,草民诧异,购下一看,心中大惊,收好不再让别人看到。对于大人之名,草名早已如雷贯耳,不愿大人遇奸人所害。今日能与大人结识,真是荣幸。”

马晔说着,顺手递给郭俊。

郭俊抖索着接过,奇怪他竟然不以此要挟于人。心中不禁对眼前之人又敬又惊,“多谢公子,此卷乃郭某戏作,要是落于他人之手,只怕郭某今日已人头落地。”

“草民一介商人,只重于赚钱,对国事没有兴趣。但能够交到郭大人这样的朋友,草民如倚高山大树,从此可专心经商,不用担心京城中眼红的小人生事,对吗,郭大人?”

“公子放心,郭俊今日交下你这位朋友,日后上达朝臣,下至百姓,再无人敢在公子名下的任何商铺闹腾。”郭俊忙不迭地拍胸保证。

“呵,那先在此多谢大人了,来人!”

孔综托着一个绸巾盖着的锦盒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打开。

郭俊只觉眼前流光溢彩,光芒四射,盒中放几件粉色的石块,均是他从未见过。不禁眼都看直了。

“此物,蛮人称钻石,来自一个神秘而又遥远的地方,一位航海的朋友送给草民,物稀无价,但请大人笑纳。”马晔不以为意地指着锦盒。

“你。。。。。。。你送我。。。。。。。。?”郭俊结结巴巴地问。不敢相信这稀世珍宝要归自已属有。

“嗯,就当是今日郭大人相助的谢资。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与郭大人这样的朋友相识,这点见面礼真的不算什么,大人,收下吧!”

郭俊直喜得眼都舍不得移开。孔综从怀内又掏出一个绢布包着的小包,展开。

这件,郭俊听说过,乃是传说中的龙形玉,千年美玉自然形成一条逼真的龙,那价值是几座洛阳城都无比相抵,神奇的是它的喻意,得此物者,得天下。

郭俊惊恐地看着马晔,已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心中对此人的威慑。

“听说郭大人和太子相交甚深,此物送给大人孝敬太子吧!”马晔漫不经心地掩上绢纺,放进郭俊的掌心。

“马公子!”郭俊眼眶一红,不由自主双膝跪地,“今日,公子救我性命,又赠我厚礼。今生今世,就连生身父母对我也没有如此好过。这大恩大德,郭某如何相报?”

马晔含笑扶起郭俊,“大人说哪里去了,这钱物从天下人手中赚来,还归天下人,不要太过在意。日后大人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替我引见与太子和别的大人相识,日后在洛阳方能站得牢牢的呀!”

“此事包在郭某身上,不出三日,郭某保证领公子与太子相见,至于其他大人,郭某明日便可带他们来楼外楼小聚,郭某虽不才,这点还是做到的。”

“那就多谢大人啦!不敢耽误大人公务,他日再叙。”马晔徐徐起身,准备送客。

孔综体贴地装好锦盒,递给郭俊。

石磊开门进来,引领郭俊出楼。

马晔缓缓转过身来,指着郭俊刚刚坐过的椅和喝过的茶杯,冷冷地说:“那些给我扔了,这室内用水清洗一遍。”

孔综抬手应声,“是!接下去,公子意欲何为?”

“当然是开门迎客,还有看望故交喽!”马晔眼望窗外,萧索一笑,“物事人非,这世道怎么如此擅变?唉,气节是小,性命关天,只怕也是身不由已吧!”

孔综一怔,然后了然地叹了口气。

“滔滔江水东流,多少风流人物随江水流逝,好似无争气之要,可人活在世,不就争一口气吗?”

孔综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在下随公子多年,虽常年在外打理生意,但对于公子的心意也懂一二。公子你行的是天道民意,忍无可忍,就不必再忍。恶人自有恶报,此乃天意!”

“嗯,你出去休息吧,都累了几日,终于今日一切顺利。”

孔综出去了。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只觉得心累,以前自已所不耻的行径,今日自已却亲自出手。

不会让他们死得很快,他会慢慢看着他们相互猜忌、相互折磨,最后两败俱伤,他坐享其成。

他必须这样做,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马晔冰着脸,推开侧门。偌大的庭院中,季千姿正在墙角一块地上浇水施肥,雪白的衣裙上沾满了泥土,就连头发上也碰到了。

这以前好象是块花圃吧!果真,名贵的鲜花已化成花泥。

“千姿,忙什么呢?”他含笑走近,阴冷的面容不自禁放暖。

“种草药呀!偶尔有个摔伤、烫伤、头疼什么的,就不必去药房抓药了,我可以对付的。”抬手拭汗,脸上也脏了一块。

这么美的容颜,从来不知珍惜,象对一块抹布般随意。

不舍地拉住她忙碌的身子,以衣袖擦去脸上的污泥,“歇会吧,看你热得样。”

“不行,就是要太阳好好的时候栽种,你也别闲着,帮帮我呀!”不由分说,脏污的小手就挽起他的衣袖,塞给他一包种子。“两个放一个坑,不可以多哦!”

他宠溺地摇摇头,只好蹲下,学着她丢种,然后浇水、施肥。

“阮公子没有来吗?”

“来啦,喝了杯茶,他一直和我谈诗论文,你知我一看书就头疼,又怕丢了爹爹的脸,只好推说不适,让他先走。明日我和他一起去故园看看,好吗?”

马晔凝望着她,“很想去吗?”

丽容一颤,泪盈在眶中,“爹爹心情不舒适时,就打铁,要不就种菜。那些事非常简单,投入进去,人会忘了烦恼,非常快乐!”

她没有好奇前厅发生的一切,没有询问他结果,只是辟了一块地,用她的方式带给他一方安宁。

他突然好感动,忙低下头丢种,掩饰脸上的泪意。

“如果想去便去吧,不想妆容,就戴上面纱,天气热,别人不会多虑的。沈先生差人从金陵送来了你的秋装,你挑件穿穿吧,哦,现在天热,还是穿清凉点的,但早凉晚凉,一定要注意别冻了。”

她暗暗叹气。果然人不能看表面,马晔年方二十有六,相貌俊伟,尊贵清冷,但唠叨起来,与那婆妈有得一拼。

她好想喊他一声“娘!”。

“行,大哥,其实阮大哥也是好人,你不要担心啦!山月姐姐催我过去住几日,我寻思。。。。。。。”

“不可!”阮湛之是性情中人,随性豁达,不拘小节,遇酒便不识南北;山月是一位小女子,自已都不能保护,他如何敢把千姿托付给他们?

“可以白日过去玩玩,但还要让石磊跟着。晚上一定要回楼外楼!”

石磊?那个大块头,她是小人,会记仇,“我不要!”

“那我不种地了!”他作势要站起。

“要啦,要啦!”很紧张地按住他的身子,“看好坑,不可以少放呀。”大人有大量,她不计较行了,有人在一边帮着提个篮什么的也不错,再说也不能惹今日已身心疲惫的人再烦心了。

“晚上喝点药粥好吗?”小小的声问。

马晔抬起头,“楼外楼的素食做得不好?”

“不是!”叹气,“喝了那么多酒,吃点药粥补补身子呀!我亲自做,你可要多吃哦!然后,晚上,我们对月奏琴,我今天想弹《高山流水》,要不《十面埋伏》?”

“《高山流水》!”冷寂的心被浅笑柔语注得暖暖的。这天下只有他有福可以选听绝世琴女的曲目。

“行,不过先要帮我种好草药。”

条件很公平,尊贵的公子乖乖地埋头丢种。

楼外楼的上上下下,出出进进,无不瞠目结舌。

第十四章,清风徐来 上

阳光和煦,竹林幽静,树篱旁野花迎风款摆,微温的空气飘满了花草香与浓浓的人气。雅致的木屋、铁房、菜地,包括小径深处与官道衔接的狭长索桥,背依的青山,那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

“就是这样,我记忆中就是这样,一点都没变,阮大哥!”小径上,季千姿欣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睫翼上不自禁有了湿意,“我对洛阳除了刑场,毫无任何印象,但这里,我一直都有梦到,清清晰晰,每一点每一滴。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

激动不能自已,双手蒙住眼,蹲下放声大哭。

从积云山千里迢迢来洛阳,为寻亲,也是回家。但一看到哥哥住在山叔叔家,一大群陌生的人,虽然人人宠她,但她心中仍有个家的影子,看得清却无法靠近。

阮湛之爱怜地拉起季千姿,让她依着怀中抽泣。

“家父一直非常敬佩嵇叔,两人相惜相知,结为忘年之交。稽叔受害后,他便一病不起,临终前叮嘱我要留下这个小院,让他魂有所泊。这里曾是竹林七贤吟诗作画,奏琴唱颂之地,当今多少名作便是从这里诞生。天下读书人经过此地,都长叩不起,景仰高拜。千姿,虽然你我都是名士之后,但好像你的地位比我高出许多。”阮湛之理好她发上的纱帽,笑着说。

“爹爹性情刚烈、正直,不屑权贵,所以得天下人敬仰,阮伯父稍有隐晦,心都是一样,但外人不懂。我哪有什么地位,小女子一个,到是阮大哥,教书育人,比我有用得多。”说起爹爹,她总是泪水婆娑。

阮湛之深瞳中闪过一簇无来由的失落,“当今朝庭,让人失望又让人心寒,外有隐患,内有恶奸,皇上失德又失职,拥护这样的天子,我会觉着委屈,但却不会起身号召大家推翻,我随性惯了。我没有你兄长耿直的性情,一心为民,我只想把自已平生所学教给世人,让他们自已去看清这世间的黑与白。”

“不自大,力所能及。爹爹和阮伯父当初就是这样。”仰起头,敬慕地看着俊朗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