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我条件反射伸出脚,想踹他下床。可我是病人,叶慎寻又是练家子,下盘极稳,结果我不但没踹走他,反叫他轻松逮着我的小腿往旁边扯了扯,找到最合适的位置顺利躺下。

  毫不夸张,他一来,我的小床猛地沉了几下。我还没来得及吐槽,便被纳入一个温暖怀抱。这个怀抱的主人,此刻正两手两脚地将我束缚。

  不是没拥抱过。

  很久以前,还在Q大时,叶慎寻隔三差五就找到学校来索抱,美其名曰要取代魏光阴的气息。但是,有些人的气息驻扎在心里,哪那么容易取代呢?后来,我两就决裂了。如今,我卧病在床,他单纯想为我取暖,对我自然是没那心思。可我总不能习惯,他怀里独特又烈性的烟草味道。那味道跟罂粟没差别,吸久了,会上瘾,只好左闪右避。

  “姓叶的,你再不走,我就报警!”

  “行,你抱紧,千万别掉下去。”势将泼皮无赖进行到底。

  我动作更大,跟小狗似地拱,他终于不耐烦,“别动!”

  身前人将我的脸推开巴掌大的距离,严肃威胁:“生病还不老实,当心真办了你。”黑暗中,只见滚圆曜石似地眼珠,定了再定。

  我倒抽口气,琢磨了几番,觉得他禽兽起来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大,干脆狠心一下,反客为主,故意吧砸了几下嘴,再舔舔唇做恶心状凑上去,“随便,你来。”

  果然,叶慎寻恨恨瞪着我,考虑半天,还真下不去嘴,只好将我脑袋死命地往他胸口摁,“死丫头,你等着!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时机?敢情他为此还拟了个计划表?!

  我忍不住闷笑,因此转移了注意力,连身体的不舒服都解了许多,不一会儿就睡着。而那晚月光清幽下,有人的心,如外边千山上暮着的雪,悄悄化了,又化。

  那夜以后,叶慎寻开始有事没事跑我这儿蹭床睡。

  要么说他那间屋的床柱子不够有力,要不就是怕我半夜生病,最后演化成他怕自己半夜生病。至今还没赶他走,我也是好脾气。

  就这么拖拖拉拉过了好几个月,学校那边渐渐熟悉起来。班级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小鬼,令人头疼极了。于是我向他吐槽,“如果以后非得生孩子,顶多生一个。若生上两个,都这么皮,打起架来,我该帮谁?”

  叶慎寻认为我的逻辑简直匪夷所思。

  “合着你还要去帮忙?”

  “哦、不,”我赶紧澄清,“我的意思是,万一生两孩子打起来,我不知该心疼谁。”

  夕阳西下,立在摩肩擦踵的游客中央,叶慎寻停下脚步,沉吟半晌,“这有什么好纠结?直接抽打赢的那个啊。兄弟都下狠手,还不该教训?”

  ……想想有点道理,看来他以后会成为是非分明的父亲。

  不知不觉,春节快到。

  没有滨城湿冷的空气提醒,我尚未发觉。直到西藏这边游客越来越多,个个欢天喜地说要买礼物,回家过年时给小孩子,我才意识到,辗转一年冬。

  许多旅客是开车进藏的,路上准备了许多报纸杂志做消遣物。有人在我们小院门口歇过脚,留下一报纸的花生壳儿。我的棱角仿佛被这里过于平静的生活给磨没了,当下也未损人,只叹口气,伸手整理,却不期然被上面出现的一张轮廓惊到。

  “日前,魏氏集团执行官在谈判时突然晕倒,已紧急就医……”

  魏光阴生病了?

  等意识过脑,才察觉心口缩了缩。仿佛有股浊气堵在身体中,怎么也散不去,乃至于晚上吃饭时,我都心不在焉。

  “今儿回来,隔壁大娘送了一叠土豆包子和半壶松茸高汤,说谢谢你这小卓玛教她家孩子画画。”末了,我碗里多出块金黄色小食,叶慎寻像奖励般地冲我努努嘴,表情颇为自豪,“没看出来啊程改改,你这琴棋书画四绝五艺的,差不了多少了吧?”

  他难得夸我,以往这时,我恨不得胸脯挺得比天高。却没想,我出口却是:“叶公子,你真不打算回滨城了吗?”语气试探。

  对面人一愣,闭了闭眼妥协道,“好吧,我再也不来抢你的床。”意思是,你别赶我走。

  顷刻,我莫名心酸。

  感情的事与瞎子摸象有何区别?手中只有先入为主的那头象,别人再好,你看不到。而这头象再不好,你也看不到。

  见我迟迟不回应,叶慎寻脸色几变,摆了筷抑扬顿挫道,“怎么?你想回去了?当初是谁闹着与世隔绝,现在终于发现隐世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些想见的人,都见不到。”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我不知如何作答,端碗准备去舀米饭,却被他从后边扣了手。高大身量唰地站起,立于横梁和地面之间,眼神与空间一样逼仄。

  “程改改,”那人迟疑了一下,叫我。

  门外大半个山腰的白,悉数印在男子锋利如刀的面庞。良久,他声音压低,柔肠百转,“如今他魏光阴,什么都有,根本不差你。如今的我却什么都没有,除了……你。”

  后来,当往事皑皑,程改改却无法忘记这个男人,曾小心翼翼对她说过的这一句。

  为这一句,她跃跃欲试想再踏进漩涡的脚,彻底收回去。因为她比谁都理解,什么叫漂泊无依。就算,她无法跟着叶慎寻锦衣美食,更阻止不了接下来的颠沛流离。但至少,在他流离的时刻,有她陪。

  滨城最近迎来两件喜事。

  一件是,盛杉和周印这对妖孽终于选择互相伤害,不再祸害他人。

  另一件是,魏氏集团物尽其用,将引进的栽种技术普及到周边乡镇,造福村民,也算叶慎寻当初没白费心思。尽管钱最终进了别人口袋,他略微心塞,看看手里的工资条。

  一个月两千多块到底是什么鬼?

  所以自古,月有阴圆。有人欢喜,也有人愁。

  叶慎寻带着程改改消失,了无音讯,解冉整个得了失心疯般,每日见到解明栋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他的消息?”惹得这以往疼她上天的父亲也不厌其烦,“男人是风筝,只能放,不能收,尤其像他这样的男人。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明白?!”

  明白?她要明白什么?她有何过错?错的人是他们!

  最初,叶慎寻飞到巴黎向她求婚,她不过一时任性拒绝。程改改这贱人,却趁虚而入,不知使了什么妖媚法子,迷得他晕头转向,连慎周和叶氏都不要了!

  本想毁了她引以为傲的冰清玉洁,盛杉却横出来替她挡难!

  后来,她低下气焰,同解绫假意交好,想借对方的手,往她在意的人身上捅一刀。可解绫不知在想什么,居然将U盘给了周印!

  为什么,全世界都跑来和她作对?她不能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滨城的节日气息渐浓。

  春节前夕,刘大壮已经在他爸的公司转正,担任销售经理一职。为了出去见客人不丢脸,他以新年礼物为名,哄得刘柄答应给他换辆新车,导致他无论见到谁都喜滋滋。

  但想到程改改,他总有些遗憾,这辆新车上坐的第一个女孩儿,不会是她了。

  以往他每次捞到什么好东西,程改改都最先尝甜头。结果这魂淡倒好,干脆学人私奔,滨城所有的一切,都如身后事般悉数扔掉。真特么狠。幸亏,还有个好淑女肯接纳他随时的人来疯。

  好淑女家巷口,刘大壮百无聊赖坐在车里等待,他答应在她生日事后,陪她去一次游乐园。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车窗,漫不经心抬头,却不是好淑女,而是个穿黑衣的陌生男子。

  青年降下窗户,“有什么事?”

  对方训练有素,“请问是刘维先生吗?”

  “我是。”

  “您好,我家小姐有请。”

  城市那头,叶慎星正在陪盛杉试礼服。

  临行前,叶慎寻慎重地将这个宝贝弟弟,交给唯一信得过的周印。

  “多久回来?”

  被问及归期,男子略一默,洞穿全局般微微笑起来,“那丫头,新鲜劲儿不出半年。”不过陪她好山好水地散散心罢。周印心中有了数,“那就是,三月?是个办喜事的季节。”

  闻言,叶慎寻挑眉,心情大好揶揄:“哟,敢情还真给你修成了正果?盛家那边怎么说?”

  “虽没明着答应,可看她整日在我身边转悠却不明令禁止阻止,已经算表态。至于我爸,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不如趁我们走之前把婚礼办了,也算了了程改改心愿。”

  周印拍拍他的肩膀,“不急,反正你在外边肯定不习惯。到时改改若还没改变主意,至少给了你拉她回来的理由。”

  果然好基友,满满都是套路。

  而完全不知大哥与程改改私奔的叶慎星,此时正扁着嘴,对盛杉的礼服指指点点,这不好看那不好看,气得盛杉不试了,“小子,我又不嫁给你!”

  叶慎星同学手一摊,“我也并不想娶你啊,只有周哥哥口味才那么重,我还得等我家橙橙呢。”

  盛杉冷笑,你等程改改,不是口味更重?!

  不过这挨千刀的,跑哪儿去了也没个交代,届时伴娘怎么办?

  毕竟,她未曾想过,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时刻。站在身边的人,不是张牙舞爪的她。

  “喂,小家伙,帮你橙橙挑件礼服,万一她滚回来了呢?”

  在我和叶慎寻任职的那所小学里,有个奇怪的小女孩。

  她总在每周五出现,默默蹲在墙角听我讲几节课,然后默默跑开。有次叶慎寻来教室等我,两人差点撞上,小姑娘眼神瑟缩,怕见生人似地,逃得飞快。

  中国何处都有八卦市民,打听下,才知她原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青豆。是孤儿,住在拉萨唯一的收容所里。父亲有暴力倾向,屡教不改,母亲受不了离家出走,她父亲最终喝死在街边。因为双方家庭的经济状况都差,便将几岁的青豆送去了收容所。可这姑娘不知是不是见多了血腥画面,惧怕生人,更不爱与谁交流,渐渐患上阅读障碍,只能靠听。

  见到她,仿佛见到十岁的自己。若非魏光阴出现,兴许我的人生,也如此苍白无异,当下便泛起怜悯之心。

  “既然同病相怜,干嘛不收养?”

  睡觉前,叶慎寻一边轻车熟路地烧水,一边问。

  我坐在床头晃着小腿沉吟,“我想过,但怕以我两现在的工资,养不活。”他倒看得通透,“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她一个小姑娘的嘴,能有多大?至于眠,我那间房完全可以让出。”

  是啊是啊,这样就顺理成章赖我房间不走了,好个张良计。

  可纵使知道是张良计,我也不忍心将这样一颗青豆,放在浩瀚却冷漠的人群中。

  为青豆办手续当日,需要在家庭关系栏上标明身份。究竟是以慈善之名资助,还是以父母身份收养。

  我不知如何抉择,询问工作人员,“普通人和父母之间的权益有何分别?”叶慎寻睨我一眼,“简而言之,普通人只能定时定点来看望,送点钱和东西什么的,没必须关系。”

  “父母呢?”

  “父母有财产继承权。意味着她如果叫我爸爸,以后我所有的动产与不动产都能名正言顺过给她。”

  语罢,我不淡定了,悠悠转头,深情地对着叶慎寻说了两个字,“爸爸……”

  “噗。”

  工作人员当时就喷了,却碍于在岗位上必须忍笑。

  见当事人没反应,我还不死心,非惹得他面如黑炭才罢休,“为什么不回应?难道叫爸爸不好听吗?爸比呢?”男子怒极生笑,微微抬起一只胳膊揉乱我的发。扯唇扬眉,俊朗无双。

  “叫老公,也有。”

  ……

  自从有了青豆,我再和别人说我两并非夫妻关系,已经没人相信。

  关键是,我已经无法再否认,自己竟开始习惯与他粗茶淡饭、晨出暮归的生活。

  除夕那日,我带青豆去参加当地小孩子的庆祝活动,要她多接触人群。

  活动在小寺庙里有午饭吃,叶慎寻看她渐渐大了胆儿,趁机将我拉走,穿过熙攘拥挤的宏伟宫殿,抵达人烟罕至的小巷,循着巷子找酒肆。

  酒老板是个本土老人,因缘际会与叶慎寻成为了忘年交,说好在假日里送他一坛好酒。许久没蘸到荤气的我两,刚捧到酒坛,便像久旱逢甘霖的难民,为了这坛好酒大打出手。

  他的身手很好,可我耍赖厉害啊!

  争执了好一会儿,却不小心砸碎坛子,院里霎时香气扑鼻。

  叶慎寻恨铁不成钢地剜我一眼,立马蹲下身去,纡尊降贵收拾现场。我乐得清闲,蹲在石檐上深深嗅酒香,忽听得短促的“嘶”一声,定眼,发现男子的手好像无意间被碎片划伤。

  视线里的人微微蹙眉,再展开,最终没甚事地用指腹推了几下,继续收拾被弄乱的现场。

  于是,我明明酒没入口,却恍惚在青天白日下醉了,眼泪猝不及防,偷偷淌下。

  他原是睥睨众人的绅公贵子,却为了我冲动间的一个念头,陪我逃到这里,过着惶惶不知终点的日子,从未埋怨。而我,除了拿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去回馈,自知再无所能。

  那日回程的路上,我以为,叶慎寻不曾发现我波动的情绪。未料,路过宫殿时,他忽然在吵嚷的人群中停住脚步,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张纸,往我怀里一塞。

  定睛一看,是张保险单。被保人是他,受益人,却赫赫写着我的名。

  男子的表情,仿佛捧了整个宇宙奉上,还得意地扬扬食指上的小伤口说:“不过流点儿血,怕什么?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担心下半辈子怎么过活。要么,我人回来。要么,钱回来。要么,人带着钱一起回来。”

  丝毫不考虑保险公司多么心塞,却成功博得我思绪澎湃。

  “那你的意思是,你活着就是台印钞机,死了也会变成一堆人民币?”

  他点点头,不假思索,“对,所以,”咳嗽了一声。

  “程改改,嫁给我吧。”

  我受宠若惊。

  尼玛!

  告白让我受到惊吓,连求婚也这样不像样吗?没有钻戒,洁白的哈达至少来一条吧?保险单算什么玩意!我欲控诉,却见叶慎寻用鹰隼般地眼锁着我,等我回答。

  良久,我不好意思绞着手。

  “我做你妈……不合适吧?”

  本以为我欲盖弥彰惯用的伎俩,会令他不高兴。没想这魂淡居然抖着肩膀笑了起来,语气相当狂妄:“还真以为,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可能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看样子,不尽然嘛。”

  他逗我的!他果然逗我的!!

  还好我没有上当!

  若非我刚刚拼死摁住了那句“好”,现在,我已经反身为奴,彻底沦为叶慎寻嘲讽的对象。

  可是为何,竟有丝愤怒,和失望?

  见我不想再与他搭话,叶慎寻从过往摊贩手里买下一串格桑花环,冷不丁套在我头上,鬼使神差一句,“小傻子”我被他清清透透的声音叫得心尖一动,竟没有拒绝头顶多出的那串花环。

  不远处,正是香火鼎盛的布达拉宫,经殿里有诵声传来,香雾气息隐隐。叶慎寻拉着我,与其他平凡世人一起,在山脚磕长头。听说,只要心诚意赤,就能修得来世再相遇。

  高山反射的雪光,照拂着我身旁男子安静匍匐的模样。

  仿佛朝夕间,我与他真能一起,两鬓苍苍。

  周末。

  在叶慎寻“不经意”的提醒下,我终于想起,已经很久未登录邮箱。

  原本我两正进行石头剪刀布的世纪对决,青豆做裁判,谁输谁做饭。没料我输得难堪,赶紧耍赖,抱着电脑以赚钱为由,风驰电掣钻进了房间。叶慎寻无可奈何卷起衣袖,边去厨房边指着我的背影对青豆说,“别学你姐的坏习惯。”

  青豆依旧不怎么开口说话,却已经学会怎么浅浅偷笑。

  房间里,我抱着笔记本端坐在床,悠悠记起密码,邮箱弹开,嘀嘀嘀好多封信件提示,盛杉首当其冲,接下来便是刘大壮与一些莫名其妙的垃圾信息。

  刘大壮率先批判了我的没良心,然后将新车照片作为附件发给我看,说副驾驶的位置永远给我留着,“别只顾着坐在叶慎寻的玛莎拉蒂上笑,赶紧回到我的奥迪里哭哭吧。”

  这绝对是奥迪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却逗笑了我。

  最后,刘大壮问地址,说如果近的话,兴许春节抽时间过来自驾游。我偏着脑袋想了好半天,终是没忍住透露:我在拉萨,感谢想念,记得每天再想我多一点。

  发送完毕,在屏幕前乐得如沐春风。

  忽然,这阵春风在我点开盛杉发来的邮件时,被硬生生拦截,化为尖利的呐喊。

  “叶、慎、寻!”

  “怎么?”

  厨房里的人闻声,从小窗户那儿偏头瞧我,却听得我直上云霄一句质问,“盛杉要和周印结婚了,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邮箱是你的,我以为你知道,怪我囖?”

  男子佯装无辜,退身回厨房的途中,嘴角笑意融融,心想哪里是小傻子?整个24K纯傻。

  正如周印所料,得知盛杉要结婚,我马不停蹄地开始盘算着,何时回滨。因为我曾与盛杉互相发誓,要做彼此的伴娘,见证对方得偿所愿的时刻。

  启程前晚,我问青豆要不要跟自己去一个到处是高楼的地方。

  青豆惴惴不安,“那里的人,和哥哥姐姐一样好吗?”我微感动,又心酸,“那里的人,比哥哥姐姐还要好。”就算不好,我也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要照顾这影子样的女孩。

  我和叶慎寻两人的行李不多,我自己的很快收拾完毕。想起叶慎寻这公子哥儿,被人伺候惯了,即便在拉萨住了四五个月,却还是不会将衣裳叠豆腐块。当即大发慈悲想,帮个忙。

  说起来,我的房间在院头,叶慎寻在尾,我却从没光顾过他的领地,总觉得过于私密。可那日,在他半真半假向我求婚后,我们之间连最后的僵硬似乎也被戳破。于是这短短二十几步路程,我走得轻松。近了,却听见屋里的人似乎正与谁通电话。

  “嗯,特区政府已经松了口,答应与叶氏合作建设国道休息点。你先拟份合约给我过目,其他硬性要求等我回滨城再做修改……”顷刻,我悠然的步伐重如泰山。

  与此同时,叶慎寻回身,见窗边倒影,心想不好,拔腿追出去,恰巧逮到我飞一般往门口逃的身影。

  他从斜角单刀杀来,拦住我的去路,被我大力气推开。

  “骗子!你滚!”表情明火执仗。

  叶慎寻堪堪站稳,又整个闪身去挡,自知有错,立马放低姿态道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些事情瞒着你,是我不对,但你也得为我想想啊?为了拿回你娘的骨灰,叶氏花大价钱引进的种植技术被贱卖,无疑是从集团身上挖了个大窟窿,至今血流不止。这整件事我开的头,玩劳什子烽火戏诸侯,临到承担责任弥补的时候,我真能甩手?”

  没错,在得知目的地是西藏后,叶慎寻便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更大的计划,那就是拿下特区陆路的公共设施建设权。

  这利国利民的项目,盈利姑且不谈,对叶氏而言,更是名垂千古的机会。这样,自己曾做过的荒唐事,总算可以弥补。所以刚来,他整日出去“闲逛”,引起我的不满,其实是去班子里见人、喝茶。连我两的工作,也是这边特意安排下来,掩人耳目。可他瞒得小心,走得稳当,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对峙良久,我的表情越渐哀莫,思考好半天才启唇。

  “叶公子,你总是能将不堪入耳的行为说得如此好听,有时我真分不清,你对我,究竟真心,还是假意?三年前,你为了韩国工厂的项目利用我,我原谅了你,还不计前嫌救你性命。三年后,看你为我奔走,替我挡风,抛弃一切随我天涯海角,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再相信你。”

  “你不能这样武断,”

  看我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叶慎寻瞳孔闪过惊慌,箍住我的肩膀。

  “我虽并非打定主意要随你来避世,但长久以来我的改变,你就真没丁点发现?!换做从前,我哪肯在这样的屋子睡上半天?你掰着指头算算,为了帮你疏解情绪,我多少次被你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叶慎寻说的实话,震怒中的我却无心听取,微用力挣开钳制,睫毛轻颤,“所以我愿意!”

  “什么?”

  “那天在布达拉宫前,你问我愿不愿嫁,我心里的回答是,我愿意!”

  话落,男子大震,表情一时不知该惊该喜。

  “以前盛杉对我讲,感情就像参加赌局,男和女一起下注,赌最后分开还是相聚。曾经,为了魏光阴,我赌过一次,输了。后来,我心灰意冷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能令我心甘情愿。”

  “但是叶慎寻,你又出现了。你为我付出的一切,都让我无法不看在眼底。所以我表面抗拒,内心却可耻地动摇着。后来,你赠我保单,说无论生死都要保证我的人生安逸。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我愿意。”

  “可是,”

  话到最后,我声音颤了,眼一闭。

  “我欣喜若狂。而你,步步为营。”

  突然,叶慎寻的双肘,也失了力气。

  好像有什么从开始就错了。

  是什么?

  大概,是他太过自信,将全世界都看作鼓掌间的棋子,任他杀、任他予,包括程改改。他不允许事情超出自己的预料之外,所以面对任何人,都给自己留着退路。

  可在爱情里,退路,意味着投入不够彻底。

  就像我方才所言,我跟个白痴似地,为了他成倍增长的宠爱欢天喜地。而他却始终像个局外人,冷眼瞧着我的悲,我的喜,默默算计下一步棋。

  “对不起,我可能,无法再与你回去。”

  落下陈词,我拔腿转身,背脊颤抖的弧度堪称地动山摇。

  盛杉与周印的婚礼定在三月末。

  为诏告世人,二月底举行了盛大的订婚仪式,一向不爱于人前露脸的魏光阴也到场祝贺。

  场外衣香鬓影,青年却像个天生的注视者,立在三楼房间。

  盛杉推门而入时,瞥见站在暗帘后的人正自饮。他眉间化不开的愁,也像手中一杯又一杯的酒,在日日夜夜间晃动,洒不出去,只能入口。

  “婚礼过程实在繁琐,忙得晕头转向都忘了问,上次怎么回事?”

  魏光阴不甚在意扯了扯唇,“小事。”

  “那就好。别太拼,身体重要。”语毕,要他自便,出门招呼其他客人。

  临到门口,恍惚有人轻问,“她怎么样?”

  盛杉停脚,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只好答,“似乎不错。”

  “嗯。”

  青年沉吟,算是收到。清瘦寂冷的模样,仿佛淡淡一缕魂。

  终究他是扬路尘,她是浊水泥。浮沉各异势,再无会合的机会了。

  顾圆圆在网上受了程改改的委托,要她带着订婚礼物前来会场,却因入口太多,弄不清方向,大大咧咧的姑娘眼也未抬,随手抓住一过路者衣裳,“诶,主会场哪儿进去啊?”

  何渊回头,黑发黑眸,目光定定地,将她当作不礼貌的小姑娘瞧,却还是出于绅士风度为她指路,指节修长,“左边直走。”话落,却忽听得一句高昂,“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