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的迂回我不清楚,可心下也有一个念头,希望他好。
这世上曾真心爱护过我的人着实不多,能亲眼目睹他幸福,大抵,也是种心理补偿。
庆祝会后,我过了一段特别安静的日子。
刘大壮依旧没现身,我主动给他发了条短信,他隔了许久才回,说最近都在公司学习,忙得不可开交。他这样一本正经,我不知开心还是难受。开心这孩子终于成长,难受最近都不能坑他请我吃火锅。
不过刘维要是知道他爸给过我六位数,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请我吃火锅,开始专坑我。
这件事我始终没与魏光阴说起,因为没必要。在我心里,他是一骑绝尘的干净男子,哪怕只同他说说这些尘埃,我都觉得有违天意。但那时,我尚不知自己闯下了什么样的乱子。
事实证明,安静日子只是为了酝酿一场暴风雨。
那一周,魏光阴也不怎么现身,关于魏氏集团的绯闻倒是甚嚣尘上。
坊间传说,这年纪轻轻的魏总被董事会逮着什么把柄,几乎天天开紧急会议。我不懂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敢轻易给他打电话怕打扰,直到几个自称检察院调查组的男子敲了我的门,说有些问题需要我配合调查。
刚进入调查室,首先来和我沟通的是个女孩,简单询问了我和魏光阴的关系。我没吃过猪肉,可我在电视上见过猪跑,所以我采取最好的处理方式,保持沉默。
“对不起,我没义务向你坦白我的私生活。”
那女孩一愣,看我年纪轻轻,该以为是比较好吓唬的角色吧。一般姑娘进来这里,哪这么沉着冷静啊。她不知,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撑起纳税人应有的面孔。
“程小姐,我们没义务干涉您的私生活,可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您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
她也不是善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掂量几番,我决定主动出击,俯身向前,“我当然愿意配合你们调查,但我亦有知情权,对吧?如果我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怎样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这招以退为进奏了效,对方默了默,一脸正义道:“有人检举魏氏执行官收受贿赂。”
我脸色惊了惊,条件反射驳她,“不可能。”
“可不可能并非你说了算。老实讲,行贿人刘柄与受贿当事人已经认罪,此番传你前来不过是为了补全证据链,毕竟是由你亲自出面接下的支票。如果你的证词有失偏颇,我们将考虑是否有必要重走程序,并起诉你。所以程小姐,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
我依旧不说话,一幅随便你的架势。
“这样吧,”她顿了顿,“我们也别浪费时间了,你直接告诉我,是否曾在201X年9月XX日,代替魏氏执行官接收过一张价值八十万的支票。”
在她严丝合缝审问我期间,我脑子已经转了一百圈,却依旧不言不语。
见我敛容不配合,女检查员陡然将几张照片推到我跟前。上面正是慎周纪念日那天,刘柄将我拉至酒窖附近的小花园,塞支票给我的情景。
我再怎么愚蠢,不会此时还弄不明白,有人想故意栽赃。
否则,仅仅一瞬的举动,何以照片的角度如此精准?甚至连相机的光圈值,也能看出是提前设定好。
然而有脑子的都知道,以魏氏执行官这样的身份,怎会为八十万折腰?既然有人故意操纵,那么调查组里是否干净都尚未可知,这儿又有监控,我多说一句,便多一个踩入陷阱的机会,只好继续在关键问题上保持沉默。
与我周旋几个小时,女孩不耐烦了,另个男警步入换了她,坐下便用笔敲敲桌面,采取高压政策。
“程小姐,就算缺了你的证词,我们也有其他证据可以将其定罪,现下不过走走程序。若是你不配合,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完全知情此事,与罪犯共谋。”
我很不悦他嘴里一口一个罪犯,皱皱眉头,“若我的证词真没作用,那就直接关押,不用走我这道程序给自己添堵。”
感谢我笔下所有的腹黑男主。是你们,才成就了在这种情况下,内心还能稳健的我……
见我比想象中难缠,男警神色不悦继续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请在这里多坐坐吧。”我佯装轻松笑笑,“好呀,二十四小时后见。”
那不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二十四小时。
在所有魏光阴消失的日子里,我比此刻更度日如年。现下,我唯一紧张的事情,是思考要通过什么方法,才能见刘柄一面。
从目前消息看,出面指控的并非他本人,而是他手下一个劳什子财务,因为不满公司长期加班还不涨工资,我却不傻。若无人配合,他一只小雀鸟,还想翻起大浪?但无论如何,只有见到此案关键性的刘柄,才可能扭转局面。
思及此,我在椅子里坐得笔直,手心骤紧。
凌晨两点,安静的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些杂乱,应该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在我的门口停了,吱呀声过,有人逆着灯光而入。我偏头,看见了不动声色的何伯,和他身旁律师模样的人。对方将一纸文书递给看守民警我便重新获得自由。
出了大楼已是洞洞的黑夜,我拒绝了何伯相送,说要去找朋友。
老人的声音听过去莫名冷清:“程小姐,请先顾好自己的安全吧。出面代收支票的是你,可晓得先生费了多大劲才将你摘干净?若出了虎口又入蛇洞,岂不辜负了他。”
虽没任何不符规矩的话,我却从中听出责怪的意思,背脊在风里一僵,低眉顺眼道:“对不起何伯,等这件事过了,我会亲自向他以及受到牵连的人道歉。但现在有件事,我必须去做。”
告别何伯,我蓬头垢面地杀去了刘家。
果不其然,刘大壮和他妈也正为他爸的事焦愁,迟迟没睡意。我顶着熬红的眼,开门见山三个字,“电脑呢?”
接下来两天的审讯,我一直守在检察院大楼外,寸步不离。直至两天后的清晨,才见到那抹清淡身影从大楼里徐徐越出。
等候在外的还有何伯与记者。前者出于关心,后者应是等待审讯结果,抢先夺版面。唯独我像个局外人,远远观着。
视线尽头的魏光阴光环不减,却难掩身心疲惫,还要花心思来应付各种棘手的提问,莫名令人心疼。
不出意料,反思的浪潮再度席卷了我。或许我的勇敢,接近他的不顾一切,都是自私罢?明明知道,在任何人身边,我都是一场灾难,却还要迎难而上……
将钥匙留在引擎盖上,我心情十分低落,转身想离开现场,忽听得不远不近一声唤询,“改改?”回头,魏光阴已在离我十步之遥的阶梯处。
这十步,他走得稳当。修修长长的身段,茕茕孑立的神态,令周边记者都怔了怔,没一窝蜂扑向我这绯闻女主角。
他至我跟前,什么也没说,伸长手打开车门,重新将我推进副驾驶,绝尘而去。待闪光灯终于知道噼里啪啦时,里边儿只有模模糊糊我两的影子。
记忆中,我好像还没坐过魏光阴开的车。
高三那年,只听他为刘大壮指导了几句,知道他开车技术好,如今才深切感受到何谓速度不减却四平八稳。
我偏头打量开车的人,没想他忽然扯唇,冲着镜子里的我笑了笑:“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能耐。”
没错,正是单枪匹马的我,将魏光阴拉出了沼泽。可夸奖人是他,我便不好意思了,舔舔干裂的嘴唇道:“是刘柄自报家门提醒的我。”
话题还得从慎周的庆祝会聊起。
那日,刘柄将我引去酒窖花园,不假思索就塞支票,令我狐疑了许久。并非考虑要不要收,而是考虑他此番作为,背后会否隐藏着其他目的?毕竟,平时刘大壮总将他那嗜公司如命的父亲挂在嘴边。既然将公司当作命,那他便没甚道理,要撇开叶慎寻和周印这两颗就近的大树,而选择跋山涉水另投他荫。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另有目的。
于是,心神不宁的我找到盛杉,要她帮忙在现场搞到一只录音笔。当日,我便带着这只录音笔重新找上了刘柄,明确告诉他这支票我不能要,并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虽然支票已还回去,那笔款却早已按照计划打进了魏光阴的私人户头,而我并不知情。
后来在检察院,听说刘柄主动承认了行贿事实,才叫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确不简单。我分明已经退回去,他却口口声声咬定魏光阴接受贿赂,估计有人承诺过他,事成之后,会将他从里面弄出来。
而今,刘柄的证词是关键。只有他证明魏光阴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到的这笔钱,才能顺利洗白。
可这种大企业间的钱钱交易,不比对象是国家工作人员判得轻。若洗白魏光阴,刘柄会凭空加上一条污蔑罪,轻易要他承认,自然不可能。原本有了录音笔里的内容,事件应该有转机。难就难在,魏光阴已亲口承认,他的确收过这笔钱,于是录音内容还能否成为有效的法庭呈供,便有待商榷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我才冲去刘家,找上刘维,要这位准计算机系毕业生,连夜做几张照片。
照片内容皆是我与刘柄接触的画面。但这次,是我还支票的境况。
起初,刘维有所犹豫,置之死地后生这样的棋,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等木成舟,你以为那承诺你父亲的人会插手,绞进这一池子浑水?在他们眼里,他不过小角色罢了,怕是所有线索都已被收拾干净,等着叫他做炮灰。若你父亲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将魏光阴的嫌疑摘干净,我向你保证,他看在你二人当初的情谊,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伯父。”
至此,这倔脾气的人才开了窍,动手做图。
之后,便是我主动找上何伯,要他安排机会,让我与刘柄见一面。
刘柄被连着审讯几日,脑子已昏昏沉沉,待我将录音笔和PS过的照片一并推给他,他没多加细想。
“刘叔,我们年轻人虽然初出茅庐,防人之心却是有的。现下音频与照片形成完整的证据,若真上了法庭,您的罪名,可不止一条了。至于魏氏律师团的著名度,也应该不用我这个做小辈的来提醒?”
几乎整个过程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屋子暗,期间见他浑浊的眼光闪了闪,视线不断地往照片上送。我欲分他心,开始与之打心理战,“退一万步,我们来聊聊您背后的人物,是否真能兑现与您的承诺?我看,不尽然吧。”
成功拿捏到要害,终于令刘柄抬头看我。
良久,中年男人开口,声音略哑,“你不过就是一黄毛丫头,我又凭什么信任你?”
我挺挺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可靠的大人,“凭我和魏氏执行官的关系。否则,你以为我是如何进得来,轻易见到你?”聪明人,话说三分,但究竟什么关系,诱导他自己揣摩……
见刘柄有所动摇,我踱步过去,双手撑在长桌前趁胜追击。
“您想想,这圈儿里过河拆桥的例子还少么?除了我们这些虾米,其他谁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角色?就算你不肯翻供,魏氏也必然有的是方法将事情压下去,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可您不一样,一步踏错,或许永不翻身。我呢,也是看在同刘维的多年交情上,才特意前来,为您指一条明路。”
没参合进这堆烂事以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说话,也可以头头是道字字见血啊!以后谁再说我没脑子颠三倒四,我就和他决战!再怎么说,宝宝十八岁那年,也曾被封过天才少女啊哼!
那时,我还尚未得知,若非因为我,这件事在还没传出来以前,便会被悄然解决。
魏光阴细心敏感,私人户头从不走账,忽然多出八十万,自然疑心来历。待查清这是刘柄公司的户头,何伯便已迅速将这笔款子在银行报备,隔离起来。
然而,他没算到,出面代收支票的人是我。等进了检察院大楼,看见照片,怕我引火烧身,这才一力承担,所以何伯难得动了肝火。
我一直以为,岁月知我,他不知。后来才明白,是岁月知晓他的真心。当局者迷的我,从不曾看清。
这头,飞速的马路上,魏光阴听完始末,恍然大悟:“怪不得,刘柄分明咬住了要害,却突然松口。”
开车的人依然稳当,嘴角噙了一抹赞许,令我的惆怅当即飞到九霄云外。
“其实,我不过也在赌,赌他的背后主使,并非叶慎寻罢了。”
魏光阴怔了怔,“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他?”
“因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他从来不做。”
简而言之,这局设计得过于粗暴。连我这外行都感受到其中的不对劲,应该不大可能是他或者周印的作为。
既然不是叶慎寻,那么刘柄翻供的机率就很大。想来,他无非盘算着帮慎周对付魏氏。若成功,在叶慎寻面前便露了脸,可为公司多争取机会。然而我一堆照片和音频,令他意识到如意算盘落空,既如此,人之本性,大抵是要先保自己周全的。
许久没等到赞同,我侧头,发现那人的眼神已经恢复到古水无波。可全世界不懂他的沉默,我却能明白,当即心花怒放,“啊,魏同学今天喝醋了吗?表情好酸。”
他目不斜视,“谁说的?”
“我看出来了!”
他便也跟着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沉吟半晌,“嗯,看出来就好。”
……
魏光阴半真半假的话叫我振奋,自己却一脸倦容,将车开进一家酒店的停车场。
“不回去?”
我试探着问,他不假思索回:“现在家门口应该围了大堆记者,不想去应付。”
哦,对。魏氏执行官被检察院请去喝茶,尽管最后低空飞过,那也是媒体不容错过的大头条。可谁能告诉我,他只开一间套房,是什么鬼……
在上海旧宅,也曾有过同房经历,却是在我喝醉,魏光阴出于人道主义,需照顾我的情况下。现在青天白日,我的紧张比那日被请去喝茶有过之无不及。
屋子不算大,格局却非常好,像个温馨的小公寓。通体透明的玻璃窗,朦胧两层白纱。开放式厨房,五脏俱全。入门处一朵白玫瑰,压着一张纸片:请将我送给她。
我心跳的声音在屋子里铿锵地响,可惜魏光阴的注意力没在纸片上,奔床去了。
楼下有酒店自营的服装品牌,进浴室前,他熟稔地招呼我随便挑几件。我看天气热,指着薄的家居服拿,却因为那一丢丢的害羞,不敢询问他尺寸,导致拿上来的码子大了,V领几乎叉到胸口。
看着那刚从洗浴室出来,露出一片白皙皮肤的青年,我两口老血哽在喉咙,吞吐不是。魏光阴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几番,终道:“改改,我一直以为,你很保守。”
我是保守啊!我真的保守啊!我一如花似玉小白菜!等他等到地里都黄了……等等,这么说好像并没多保守。
“可能,你以为错了吧……”
既然越抹越黑,不如选择自黑。
未几,他叮嘱我洗浴室的水还没干,注意脚滑,我终于红着脸问出这个世纪难题,“这里、只有、一张床诶。”对面人似乎早有打算,一脸无所谓地擦拭头发,“你睡左边,我睡右边,没什么问题?”
魏光阴如此坦然,搞得我像是色女一枚,整天胡思乱想。正要应了他的要求起身,只听空气中又响起一句:“不过,若你觉得为难,还有其他办法。”
我眼噌地一亮,“什么办法?!”
“你睡中间,我也睡中间。”
……还是我睡左边他睡右边吧。否则,我还睡得着吗?
所幸我从浴室出来时,魏光阴已经睡着了,典型缺乏安全感的蜷缩姿态。我伸手想要抚摸他微蹙的眉头,却近君情怯,只好放下遮光帘,轻手轻脚上了床。
精神接连几日高度集中,饶是钢铁意志如魏光阴,也抵不过身体需要休息的呐喊,更何况我。结果方才那些旖旎遐想,统统成了多余。
睡熟后的我特别容易做梦。梦境里,又是暴雨山谷,跌入悬崖的情景。坠崖的失重感令我两脚两手挥舞着醒来,终惊动了身旁人。
“做噩梦?”唯剩的半丝光线中,他轻声问。
那些仿若上辈子的陈年往事,至今仍有余威。我紧紧锁着面前那张已成型的轮廓,不知觉间湿润蓄了半眶。
我没想过还能与他重逢。亦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片刻,魏光阴起身,从先前的外套内荷里摸出了什么东西。近了,才发现那缠缠绕绕的,是迷谷红绳。
“《山海经》里有种树,叫迷谷。将它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失方向。”
谁稚嫩的嗓音,像一只穿云的箭,飕飕抵达耳旁。而眼前这截叫迷谷的黑色木头,如今被人用红线裹着,做成项绳的模样。
见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看,他解释说以前做了两条,一条送给我,另条自己带在身上。人在浮华里飘忽不定时,看看它,好似真能寻回本心。
末了,就着这胶着的沉默,他将套着迷谷的红绳解开,突然倾身而过,凉凉指尖碰着我的,绕进我的小拇指,最后那头再系上他的尾指。
“察觉有人陪在身边,应该就不会做噩梦。”
他重新躺下,勾勾手,定定道。
遮光的帘子很厚,令我无法探寻到面前人真正的表情,只觉那绳子便像有粘附性,不仅套住我的手,还捆住了我的心。他指尖一抖,我心尖亦是一动。
除非他死,我们才有分离。
第8章 从此天上与人间
一场昏天暗地的酣睡后,已经没有魏光阴的踪影。眼见红色挂绳还躺在我小指,那头却已经孤孤单单。
正失落,偏头却见原先该放在门口的白玫瑰,正鲜泼地立在床头。白色花瓶下方压着他俊逸的钢笔字迹:急事回公司,醒来联系。
细看,花朵上有水珠的痕迹,方位也不同,该是魏光阴离开时刻意摆弄过。我抱着那一朵娇艳欲滴,整颗心被巨大的喜悦涨满。
拿过手机发现,盛杉打了许多通电话也没能成功将我叫醒,回拨过去,因为心情太好,她在那头讲什么我都一股脑地说OK。
“那你负责去接慎星囖。”
“好哒。”
挂断电话才回过神,我答应了什么事情——
叶慎星……回来了?
对于叶慎寻这个亲弟,我一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如果必须选三个字,大概是:神助攻。
两年前的斯里兰卡之旅,若非他和盛杉一直在我跟前耳提面命,我与叶慎寻应该不会有那乌龙的一笔。
说起来,这孩子儿时受过伤,智力一直停留在八九岁阶段,却还懂得观察男女间的微妙关系,不得不承认,基因非常重要啊。我八九岁的光景,还伙同着祥和里那些光屁股男孩们满山跑,其中就包括刘大壮。
讲到基因问题,叶慎寻还曾拿我来比较,说我除了念书,其他会的东西,估计还没叶慎星多。
为洗耻,我在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将那兄弟俩约到射箭场,气势凛凛地换好装备,在叶慎寻的目光下射出一箭,不出意外命中红心。迎着西部高蓝的天,我挺直身板儿走过去,示威性地将弓箭往他面前一扔,鼻孔朝天:“看清楚了吗?我有什么不如你们,我才不是只会读书的白痴!”
姐姐也曾是运动健将啊!校园女篮主力啊!
语罢,大步流星离去,将那自视甚高的二人甩在身后。
当然,我没能听见叶慎星弱弱问出的那一句,“哥,橙橙的靶子,是偏了,对吧……?”
那只箭没走直线,中的是旁边的靶心……那又怎样?!好歹我拿得起弓。
画面回到酒店,天将降大任于我,我快速收拾往机场赶去。
叶慎星常年在美国生活,加上身体特殊的原因,回滨城都是叶慎寻去接。但他和周印临时去了外地,只好安排给盛杉。未料盛家父母去国外出差,她作为盛家代表得去参加一场招标会。
招标正是滨城首个大型环保项目,慎周也曾为此努力,到头却放弃了。想想也是,慎周的合伙人周印,恰好是何渊的情敌,这块肥肉,说什么也落不到慎周嘴里,而盛家不过走走过场。
去机场路上,我给魏光阴发了短信,说已经离开,去接个朋友。本以为他忙得不可开交,屏幕却亮得比想象中快,言辞简洁:晚上吃饭。我觉得如梦似幻,对着手机傻笑出声,司机翻个白眼,“到了。”
听说接机的人是我,叶慎寻一万个不放心,调了老宅的人前来。我刚走进大厅,认出为首的黑衣,便被人从身后捂了嘴拉到一旁,抬头,正是那张与叶慎寻相似的模子,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年不见,这孩子身高又长了些,明明我比他大个两岁,却还是执意叫我橙橙,心智依旧停留在八九岁阶段。
“不想回那个家,不好玩。”
他赌气地撇了撇嘴。
“你不回那个家,单独回你哥的公寓,我也不放心,那儿可是一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我一根一根掰开面前人的手指,企图用严肃表情告诫他,不要任性。
叶慎星反应极快,“那我跟着你,直到大哥回滨城!”
是啊,如果严肃能够吓到他,那还是叶慎寻的亲弟吗?
我的公寓小,勉强睡一晚沙发倒没什么,可晚上和魏光阴还有约会,带这么大个灯泡……
叶慎星察言观色的能力倒不像小孩儿,他很快洞穿我的犹豫,立马扮作苦哈哈脸,“其实一个人吃饭睡觉没什么,我在美国已经习惯孤单生活啦。橙橙不用管我,去忙吧。”
若说这句话的人换做刘大壮,我必会答:“行,拜拜啦。”可对象是个从小遭遇不幸的孩子,关键还是个漂亮的孩子,好的,我不忍心,只好在魏光阴打来电话时征求他的意见,说要多带一个朋友吃饭。
滨城傍晚六七点的交通,比帝都还令人头疼。我和叶慎星率先抵达,他喜欢主厅那架钢琴,跃跃欲试去弹奏,引来许多妹子侧目。
一曲方毕,离钢琴最近的那桌姑娘突然跳起来,娇啼一声:“啊,蚊子!”
叶慎星禁不住打量对方片刻,尔后才起身,满面疑惑在我对面落座,“橙橙,蚊子有什么可怕吗?为什么好多女孩不是怕蚊子就是怕蟑螂。”
“很多女孩子在你面前这样叫过吗?”
“嗯!”
“那是因为她们喜欢的人在身边啊,想要对方多看自己两眼。”
“喜欢的人?”
“长你这样,钢琴又弹得漂亮,很难不引起注意。”
叶慎星思虑半晌,表情慎之又慎问我,“那么,橙橙在我大哥面前也这样叫过?”
“……”
这道送命题,幸亏他没在魏光阴面前问出口。毕竟,我是不敢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大哥害怕老鼠,曾在我面前惊慌失措过。
怕叶慎星挖根究底,我将其打断,“我去个洗手间。等会儿要是有个特别帅的哥哥走进来,别犹豫,就是他。”
那破小孩儿居然用眼神鄙夷了我两秒,似乎在申诉:天下除了我哥还有比我更帅的人吗。
当然……有。长长久久在我心中。
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当叶慎星看见那个长长久久在我心中的人,会掉头就逃。
在洗手间时,听两个女生讨论,外面似乎发生什么动乱。刚入大厅,便[隔断]见叶慎星惊慌起身,后退时撞到另一桌的桌角,像有怪物逼近。他面前站着的,正是那玉化的青年男子。
未待我走近,叶慎星突然惊声尖叫,拔腿往外跑。而那一向镇定自若的人,也顷刻变身化石,一动不动地立在围观人群中央。
“慎星!”
只见门口阴影一闪,我连招呼也没和魏光阴打,跟着撵出。可推门而出,那灯火压境的城市,已不见身着灰色棒球衫的男孩。
“叶慎星!”
街头巷尾左右打量几番,确定没人后,我的嗓子开始发抖。一瞬间,叶慎寻的脸在我脑海中变得青面獠牙。
我知道,这次,大概真要死在他手上了。
盛杉刚忙完,准备给我打电话来着,我却抢先一步打过去,听她在免提里一阵劈头盖脸。
“你搞什么?叶家老宅说没接到人,也没见你把人送回去。”
我当时的声音堪称气若游丝,还打着颤,酝酿了好久才,才敢将自己做的好事陈明,“慎星他……不见了。”
“什么?!”
当下,盛杉的天仿佛塌了。
上次,她不顾叶慎寻阻拦,执意要将我留在叶氏医院,后来有周印护驾,才没被打击报复。现在,她又将叶慎寻的宝贝弟弟托付给了我,而我说……弄丢了!
为此,原本在出差的叶慎寻连夜赶回了滨城,面色不善。
他这个弟弟,自那场意外后,一直在美国生活,对这儿并不熟悉。以往人走人来,都车接车送,甚至连地名都未曾记过,不可能自己回家。现下,听说连随身手机也掉在了餐厅,当时该是怎样的惊惶?
盛杉拉着我,开了车去机场等。他刚坐进来,便见到我这个始作俑者,忍了几忍,才没将我扔下车去。待我说清来龙去脉,在哪里,遇见过什么人后,曾偷偷用眼缝在镜子里瞧他,忽然发现男子面色更加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