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

盛杉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讲,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因为,我不认同她说的所有。

“或许魏光阴对待敌人的方式的确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但他绝不是你口中会对同伴亮出獠牙的畜生。盛小姐,你真了解他吗?不尽然吧。如果了解的话,也不会单凭自己的一时喜好,毁掉对方最爱的东西。那不是喜欢,是小孩间的胜负欲作祟。况且,为了儿时一场恶作剧就红口白牙断定他的品格为人,有失公平。”

之前和她几次碰面,我的姿态总稍显唯唯诺诺,现在突然强硬,盛杉似乎特别不习惯,愣怔了好半晌,随后深吸口气。

“自来熟少女,你才认识他多久?我对魏光阴的了解即便没入木,好歹也有三分。从小到大伤在他手里的姑娘海了去了,我只是日行一善奉劝你,好自为之。”

“因为,有的人天生就是抱着伤害别人的目的而来。他们不择手段,还不自知。”

模拟考过了没几天,校广播通报,一家境贫寒的资优生罹患了白血病,号召全体学员献爱心。我们班筹集到的捐款由老师钦点的人选送去,正是魏光阴。

走廊谈话后,我俩再无交集。魏家司机每天都提前等在校门口,几乎绝了我和他交流的契机,我索性死皮赖脸地打了申请,和他一同前往。

那仿佛是我曾走过最长的路,倾城日光下,男孩的背脊挺直,脚下的步子迈得又开又快,莹白光线洒在他淡青色的脖颈后方,一荡一荡。

我气喘吁吁地跟上,思考着要以什么作为开场白,待进了社区必过的小巷,魏光阴突然停下,惯性促使我撞在他的肩头,回弹两步远,退至巷口。我揉揉脑袋抬头,瞄见了不远处的萧何。

周围居民都在午休,没什么人经过。萧何身边跟着三个混子模样的青年,衬衫不好好穿,露出汽油色的胸膛。见到我们,一伙人从不远处的大石头边起身,迅速围上,为首的那个将手中打火机摁得咔嗒响,演绎杀马特版陈浩南。

魏光阴看看萧何,再回头瞧了瞧我的方向,旋即倒退几步,抵达和我并肩的位置。尽管他依旧不理我,我却被他关键时刻的暖心行为感动。

萧何逼近,带着冷笑:“哟,还知道怜香惜玉。”

魏光阴没理他,眉头轻皱,萧何却来了劲,回头对杀马特说:“看看,这就是我们传说中的学霸校草哦。死到临头都这么跩,真当自己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我也是嘴贱,接了他一句:“这坚持不懈的品质还不是跟你学的,死到临头还是一样猥琐。”

眼看萧何被激怒,魏光阴反应快,保护性地将我往他身后一拉。时光顷刻倒回多年前的夏天,结满秦椒的山坡,他也曾这样,将我与暴走的刘大壮隔离。

我正回忆,萧何突然笑了:“有时我真搞不明白,魏光阴。明明你厌恶的东西大堆,又总要摆出一副我为人人的虚伪模样。听说你有人格分裂,看样子是真的啊。你该不会是变态狂吧?那么多姑娘对你前赴后继的,你到底骗了多少纯洁少女……”

这些龌龊的攻击当事人还能听,我却已无法再忍,暴脾气噌地上来,抬手就要赏萧何巴掌,魏光阴却比我快一步,钳着我的手腕,紧紧压下。

“这是我和他的恩怨,不关你的事。”

旁边看热闹的杀马特忍不住了,收起打火机:“这么喜欢当护花使者,大爷让你一次当个够!”

还大爷呢,今天让你叫姑奶奶!

生活在祥和里的那些日子,为了能不被其他熊孩子欺负,我逼自己勇敢,与最调皮的孩子打架,杀鸡儆猴。小学时代,为了保护柔弱的程穗晚,我逼自己无坚不摧,和高年级的小男孩儿厮打,挖掉对方一个指甲盖的手背肉。如今,为了在月光下教我写字给予我新生的男孩,我视死如归。

好吧,以上台词是我酝酿了好几分钟才成型的。事实是,我想为他死,可他没给我机会。

萧何等人集体冲上来时,魏光阴没任何反抗的意思,反而用两只胳膊死死地圈住我,不让我还手。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女孩的力气在大男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这直接导致我对刘大壮的好感陡升。因为这意味着,他从没想过对我下重手。

回到当日,场面兵荒马乱,我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侧人的下颌由青到紫,于是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强,像匹亟待脱缰的野马,无奈魏光阴圈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似乎天生一座困住我的铁牢。

混乱的争斗持续,魏光阴不吭一声,萧何愈加疯狂:“来啊!你不是高高在上厉害得很嘛?!还手啊!废物!”

紧跟着用尽全力踹出一脚,那抱住我的人终于踉跄,和我双双跌倒在地。

间歇,杀马特拦住目眦尽裂的萧何,给了魏光阴一些缓冲的时间,似乎想要让他求饶。男孩抬起下巴,反手撑在地上,迎着艳阳,青红白紫的一张脸看去居然诡异壮烈。

片刻,他微微喘息,朝萧何扬了扬眉梢:“你虽然成绩不怎么样,狗急跳墙四个字倒是领悟得挺透彻。”

霎时,萧何额头上青筋暴突。他鼻孔喘着粗气,目光四处搜寻,突然弯下腰。我预感不好,视线里还未看清点儿什么,已条件反射地扑挡在了魏光阴身上。

胸前是离得近的男孩的心跳,咚,咚。后背则是什么坚硬物落下后的痛感,浑身火辣。

“行了,别把事儿闹大,走吧!”

见群殴升级到武器袭击,杀马特站不住了,喝住小弟,朝反方向拉萧何。

只一阵风过的时间,巷子里再度静得能听清呼吸。

约莫几分钟过去,我怕魏光阴愧疚,忍住疼,控住龇牙咧嘴的表情起身离开他:“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他空出撑住地面的一只手,擦拭了几下破皮的嘴角,突然露出足以惊艳我的笑容,却没有温度:“开心吗?”

“什么?”

“要用什么方法吸引他注意呢?对他温柔相待不行,假装正义使者也被无视,那么不计后果为他挡灾难,至少可以博得青眼一记了吧……自以为和小说女主人公一样英勇,把我当作随便上钩的白痴男主,希望我从此开始注意到你,对你改观,喜欢你。程改改,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青年男孩挂着了然于心的表情,我如遭雷击。

头顶的太阳好像不再是太阳,而是宇宙爆炸留下的残骸,一点一点往身上坠,砸得我体无完肤,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能讷讷地问:“魏光阴,你真这样想我吗?如果是,为什么刚才要站在我面前。”

他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意有所指用下巴点了点巷口斜上方。我循着视线望去,发现一枚小摄像头。

这里地处滨城贫富交界地,巷外是不断穿梭的车水马龙,穿过巷子,迎面扑来的又是水沟腐臭的气息。而巷口的摄像头,用于监控巷外交通,魏光阴事先发现了这点,才不动声色地退回来与我并肩,因为恰好处于监控范围。他的举动不是为了给我勇气,只为收集萧何挑衅斗殴的证据。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随便怀疑别人的好意,并非每个接近你的人都居心叵测。或许,她就是想送你一颗糖,你却反手一耳光。难道这个世界上,就从没出现过让你相信美好的人?”

我严肃的诘问令男孩眼神失焦,只几秒,复又是骄傲的表情,斩钉截铁两个字:“没有。”我察觉嗓子眼儿从未有过的发紧:“真的、一个也没有?”

他偏头,懒得再回答。

我一定是疯了。

当下的无数个念头里,唯有这句话清晰地跳出来。

一定是疯了,才会坚信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同过生,共过死,一起挨过风雨飘零,竟不曾温暖过他一颗心。

还没被魏光阴气得呕血前,我佯装冷静要离开,可被砖头狠狠袭击过的背部,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迫得我半直的身子一软,再度栽进后方人怀里。

有种主角,中了枪的情况下还能健步如飞追犯人。

有种主角,撞了车的情况下还能讲述遗言一小时。

有种主角,断了腿……

但为什么,我只被砖头砸了那么一下,就感觉脊梁骨都被抽走一大半?!

那天,在我骂了数百次那些金刚主角后,我感觉后面有一双手,腾地,扒开了我的衣服!

“所以你一投怀送抱,他就迫不及待地撕了你的衣服?!”

后来,当我与盛杉熟悉起来,聊到这段儿,她瞠目结舌问。

“我没有投怀送抱!”

“所以你还没有投怀送抱,他就迫不及待地撕了你的衣服?!”

“不是,我有投怀,但他没有完全扒我的衣服啊!”

“所以你是投怀送抱,而他半推半就……”

……

准确说,他只是稍稍撩开了我裙子后方的拉链,查看我的伤势,但已足够将脸皮薄的我逼疯,此处省略盛小姐一万个白眼。

总之,彼时的我就跟个在暗巷被猥亵的小姑娘,慌张伸手捂住背部大喊“不要!”,魏光阴却恍若未闻。他神色微凛打开我的手,待发现背上青了一大块,还有破皮渗血的情况后,他当机立断,将我……扶起。

我很想问,为什么不是公主抱,盛杉可以我怎么就不行!

魏光阴好像能感应到我的内心杜白,轻飘飘道:“你刚刚压过我。嗯,有点儿重。”

呵,我曾减过肥,想到就心酸。

我坚持不去医院,怕程家人知道。他们很努力地让我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然而,我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地给他们添麻烦,魏光阴只好带我到附近的诊所简单包扎。

诊所很小,病人却很多,似乎整个社区就一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居民都往这儿挤。看诊的是个中年女医生,因为事儿多,态度不怎么好,随随便便地将我拉进人工隔帘后方,摁压几下查看伤处后就定论:“外伤,擦药,一周忌水。”

第一道药魏光阴给上的,女大夫以为我俩是大学情侣,一边给另个患者装针药,一边支使他说:“赶紧去,上完药把座位腾出来。”

我含羞带怯地遥望女大夫一眼,而她给了我一个“装什么纯洁,我还不知道你们女大学生……”的白眼,魏光阴轻咳一声,不再扭捏。

男生下手很轻,像他整个给人的印象。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情,并非天性残忍的人能装出。我恍恍惚惚,想起与盛杉的谈话。我说她不明白魏光阴,而我,又何曾真的了解?

熬到上完药,贴上纱布,跟着他走出去,发现天色将暮。

魏家的司机打来好几通电话,他终于接了,给出地点,然后坐在一个废弃的公交站椅上等待。窒息的沉默里,我俩都将视线安放在不远处的平地,看三个小孩放风筝,一女两男。

其中一个壮硕无比的男孩掌着风筝不松手,小女孩怒了,故意扯断绳子。眼见风筝远远投奔天空,壮硕男孩特别生气,怒气冲冲要动粗,另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适时站出,将女孩单手护到身后。

傍晚的微风拂过所有人脸庞,往事不经意跳出来拍我的肩膀,我热泪盈眶。

“其实……有的。”

身边人突然说话,我反应不及:“嗯?”应答的声音略显哽咽,所幸他没全副身心陷入回忆,没注意。

“之前在巷口,你问我,有没有人也曾让我觉得世界是美好的。其实,有。不过,很多年前了,我曾经在一家孤儿院里待过。那个人,具体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甚至一开始,我也挺讨厌她,直到不小心撞破她的脆弱,她却依旧笑嘻嘻。”

我的贝齿咬着下唇,以此克制紧张的心情,循序渐进地追问:“你觉得她需要保护?”

魏光阴面上真切的温和一点点挣出:“不,是感同身受。很多时候,成长于枝繁叶茂的大家族里,不比在孤儿院里来得热闹。”

身边人露出寂寥的神色,我忽然很想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我就是那个让他又恨又心疼的姑娘。但我没来得及这么做,魏光阴猛地起身,朝放风筝的小孩儿方向去。

清秀少年始终不敌壮硕男孩,小女生抱着被揍的少年哭,魏光阴不知从哪儿变出几块白巧克力递给他们,俊的眉,朗的目,风过发梢起。

我心有所动,跟过去,站在他身后,隔着一米的距离问:“如果那个特别的人再出现,你会不会像当初那样,全副身心地相信她?”

魏光阴的背影定了定,没回头。

“不,我会离她很远。”

这答案我始料未及,语气错愕:“为、为什么?”

暮色终究来了,天际一缕窄窄的白线,将最后的光投在离我不远的男孩身上。他的侧脸在稀疏光线里晦暗不明,姿态却坚定。

“程改改,你是个了解自己的人吧?我不是。我经常不确定自己下一秒会做什么,会像喝酒断片儿似的遗忘一些事情。不过,被我遗忘的大多都是坏事,知道这有什么好处吗?那就是,无论伤害了谁,都不会有罪恶感。”

他顿了顿,道。

“如果世上真有我不想伤害的人,她是其中之一。”

不得不说,心灵感应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当魏光阴坦诚自己不想伤害那个女孩时,我竟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你早就认出我了吧。”

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那一刻,他身体不自然的僵挺将他出卖。像初初行走江湖的少年,拿着柄没开封的剑,不小心溅上血光。纠结,忐忑。

“毕竟,叫改改的人不多,在第一面熟稔叫出你名字的女孩更是少。以你的心智和手段,只要稍微用心就能打探到。我不清楚,这些年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些什么事,但我坚信,你的内心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却善良的小男孩。”

“你早就认出我,才主动给我买冰棍,帮我请假。可你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说,远离她,于是你一会儿温和一会儿冷漠,挣扎在想靠近却不该靠近的天平上,摇摇欲晃。但你忘了,魏光阴,我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啊。否则,我也不会费尽心思,追寻着你的足迹,来到滨中。”

说着,我抬起脚,试图走近他,却被喝令待在原地。

“别过来!”他回身,冲我怒目相向,“当年那个小女孩,早就死在悬崖下边,不应该活在今天。”

“但她活了下来,还找到了你,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我持续走近,对面人的表情陡然凶狠:“就算是又怎么样?程改改。别假装了解我,更别试图剖析我。你见过人性最残忍的样子吗?没有吧,会死。”

我被他瞳孔里大片的黑暗惊到,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害怕的心情,反而心疼加剧。

“魏光阴,你总是强调自己冷酷的那一面。可你见过自己温柔的样子吗?我见过啊。”

待我们只有半步距离,我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像暴雨倾城的夜晚,我们互相依偎取暖。

“我见过一个小男孩,明明自己不会安慰人,却信誓旦旦告诉我说,总有个人会带来亏欠我的爱。我见过那个小男孩,明明身体不够强壮,却以一己之力挡在我的前方。我见过的男孩,明明信上说的是别等我,他却心软,骗不识字的我说,要好好长大,等亲人归来……”

男孩的身体在夜风里抖了抖:“别说了。”我却不罢休。

“不管贫穷或富贵的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选择凝视深渊,深渊便会回以凝视。选择面向太阳,太阳也将不吝啬它的光芒。我不管那个男孩凝视过多久的深渊,但是从今以后,我要做他的太阳,像他曾经给予我无声陪伴的那样。”

感谢不久前我恶补过的琼瑶剧,否则打死我也说不出这么漂亮的话来。也是那天,我才得知魏光阴当初来到祥和里的真相。

萧何听见的传言没错,十岁那年,魏光阴的确被查出患有精神疾病。

症状就像他说的那样,会不记得自己究竟做过什么,还曾因为这个病,犯过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当时的魏家早已声名显赫,为了避媒体风头,才将他悄悄地送到祥和里。每逢周末,魏家的心理医生会秘密前来跟进他的病情,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周总要消失一两天的原因。一年过后,医生说他的情况近乎痊愈,只没想到,回了滨城,又隐隐有复发的迹象。

“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活着最大的希望,竟只是每天早上醒来,听用人小心翼翼地对你说一句:少爷,您昨晚睡得很好。睡得很好?哈!”

魏光阴斯文的面容此刻稍显扭曲,我着急忙慌抱住他。

“没关系的!只要是病,都有治好的那一天啊!你在祥和里那段时间不就好了吗?一定是我和刘大壮成天耍宝逗你开心的缘故!哦,对,刘大壮,就是刘维!坐你前排的那个!你看,命运重新将我们聚在一起必然有它的道理。说不定,这就是你病的转机,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男孩终于安静下来:“一直……”

“是,一直。我从小就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啊,以前你的管家用公仔收买我,要我和你一起玩,我不也照做?”

这些稚语在魏光阴听来一定特别没力度,他遥望天际,喃喃道:“别轻易许诺,你可能还不明白,世上有太多的东西,可以轻易破坏承诺。”

我的表情慎之又慎:“兴许我存在于规则之外。”

后来,我心爱的少年,他说了什么?好像说我太傻,却不再是讽刺的语气。两张青涩的面容,隔着重重的夜色与旧时光相对,久久未言。

第3章 爷爷,您就是我的爷爷

没几天,学校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事,我因路见不平红遍了校内贴吧,叫痴迷侠骨柔情的刘大壮崇拜得神魂颠倒。

情况是这样的。

我值日,留待最后一个走。等到了自行车棚,发现有个青年男子正猫着腰,轻车熟路地用小针撬自行车锁,我当即大喝:“做什么呢?!”

当日,为了打扫卫生时不将校服弄脏,我穿了一件特别欧巴桑的T恤。加上天气太热,又将头发随意扎成老气的丸子头,导致男子以为我是偶然经过的居民楼妇女,遂对着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我一会儿也给你弄一辆。”

然而,他不知道,那辆自行车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是魏光阴的。

虽然魏家的司机每天都准时准点出现,他还是留了一辆车在车棚,以备不时之需。镀银框架,轮胎上边有一溜我不认识的英文。

我说过,凡事沾到魏光阴的事情,我就战斗力猛增。于是我一边高声叫保安,一边徒手斗小偷,为他们的到来争取了时间,受到校内广播公开表扬。

此前,与萧何那一役,我的眉边也有一处瘀青的痕迹。刘大壮追问,我模糊带过说是见义勇为,他不信。自行车事件后,他信了,只差没下跪叫一声师父,又恢复到了儿时唯我马首是瞻的样子。

第二件事,萧何被开除了。

我说过,魏光阴收集了他挑事斗殴的证据。第二天上午,那些视频就进了校长信箱。下午,他便被勒令收拾书包停课回家。

高考即将来临,这对任何人来讲,都无疑是致命打击。所以萧何背上书包怒气冲冲地下楼时,我跟了出去,生怕他再找去魏光阴的麻烦。

两人在教学大楼的主门狭路相逢,魏光阴连眼神都没停留,轻描淡写从他身边经过,萧何突然出声,怪异地冷静。

他说:“魏光阴,你会有报应的。”

手脚细长的男孩展了展衣角,不再佯装客气:“不一定吧?回敬小人应该不在下地狱的范畴。”

“你!”

“你,如果不想余生都过得辛苦,最好安分守己。”

说完,扬长而去。

只有角落的我注意到,那个与光逆行的背影,有多寂寥。

那段时间,校园图书馆被复习大军占领,连食堂也不放过,身材“纤细”的我老挤不进去,多亏刘大壮浴血奋战帮我抢位置。午饭点,我的眼睛化身雷达,搜索到魏光阴的身影,遂原地蹦起。他的视线投过来,发现我,轻轻点头做了个知道的意思。可惜,刘大壮还是与他陌生。

没得到魏光阴同意,我不敢透露他曾在祥和里待过的事情,尚不知那就是儿时玩伴的刘大壮,依旧沉浸在“天之骄子,凡人勿近”的死板教条里。于是,为了拉近两人关系,我特意策划了一次三人郊游。

郊游地点在滨城著名的文化馆附近,需要开车前往。刘大壮刚拿到驾照,为了炫技,开出了家里的“四个圈”。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做事依旧不经大脑,完全不明白新手上路多么危险,中途与一辆水泥罐车并排,差点儿出车祸,吓得我求爹爹告奶奶。

见我一惊一乍,刘大壮更慌了,魏光阴轻声斥我:“别影响他。”紧接着现场教学。

“开车要注意车间距,不能只见前方车辆,视线要放到最远的地方。这样如果前面的车辆发生碰撞或急停情况,你才有时间作出反应,避免追尾。”

“啊?啊、嗯。”

“遇见大型装载车辆,要么慢速离它远些,要么果断加速超它,千万别跟在它屁股后面或旁边,因为一旦发生事故,生还概率约等于0。”

“原来是这样?!”

“还有方向盘,如果不掌紧,车速太快车子会发飘。你下来后可以在市区道路练练单手掌握方向盘,有助于稳定。”

“嗯!”

驾驶座的男孩已渐渐平静,早已忘了什么仙人凡人之说,从镜子里朝后方递过去一个甘拜下风的眼神,紧接着扭转阵营,开始数落我,说我不懂事……人在做,天在看!为什么我老是遭遇他的背叛!

正值周末,文化馆的人有些多,我嚷嚷着饿,拉上刘大壮和魏光阴到附近的小吃店觅食,结果遇见老同学,萧何。

他正弯腰在一家凉面摊前帮忙,旁边年近五十的妇女应该是他的母亲,看上去老实巴交,拿佐料时行动有些不便。有混混模样的人挑剔说不好吃,不给钱,萧何一身戾气,又是冲上去要揍对方的样子,被母亲拉住。

“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你是要上大学的人,懂礼貌守规矩。”

看样子,她还不知道萧何被学校劝退的事情。

萧何母亲说完,转眼看见不远处的我,招手道:“小姑娘,尝尝吧?味道很好的。”紧接着,萧何也发现了我们,微眯眼,语气不善。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刘大壮也是暴脾气:“哎哟,这又不你家的地,我来还要打申请?”

我拦住他,抢先一步凑过去,对满脸迷惑的萧母解释:“阿姨,我们是萧何的同学。”她恍然大悟:“哦?我说呢,他怎么对客人这么没礼貌!听说你们班为了减负放长假,所以有时间出门散心?”

我瞄萧何一眼,他特别紧张,眼神发出某种求救的信息。我转头看了看面前憨厚的妇女,点头如啄米:“嗯,老师说……”

交谈过后,萧何的妈似乎特别喜欢我。提到行动不便的腿,她说是车祸造成的。

“肇事司机跑了,郊区附近又没安装监控摄像,我们家无权无势无门路,茫茫天地,哪里去找公道。”

至此,我大概有些理解了萧何的仇富心态。

回去路上,我从头至尾观察着魏光阴的反应。他安静凝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绿,不知在想什么,剩刘大壮一人叽叽喳喳。

第二天,经过校长办公室,我看见了里面的魏光阴。他背对我,总结性地对校长说:“上次是误会,他复学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接着他起身,我闪身,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我俩默契地往天台走,到了门口,他突然问:“你故意带我去文化馆的吧?”

被抓包的我差点立不稳脚,小心翼翼道:“你在生气吗?我只想证明自己的看法没有错。不管你外表伪装得如何冷漠,始终心存善良。”

魏光阴失笑,轮廓柔了,眼神飘飘忽忽。

“有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究竟怎么才能活成你和刘维那般开朗的模样。现在我想了想,你说的对,命运安排我们再聚头,真有它自己的道理。或许,你……”

他顿了顿:“和他。”

“就是我的药。”

魏光阴抑扬顿挫的语气令我心痒难耐,差点儿疯唱出一句“药药,切克闹”。但我并不知道,在我欢天喜地蹦跶着离开天台后,一直坐在视线盲点的盛杉现了身。

“拜托,刚才那真情流露的人是魏家公子吗?”

他冷眼睨她,方才的温柔被一点点风化,声音低下去:“你很闲吗?”

“瞧你对我这犯我族者虽远必诛的表情,刚才对她可不是这样。”

“看来你真的很闲。再过不久就是盛爷爷生日,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和他聊过天。你说,聊点什么,才能让你有事可忙?”

盛杉正色,目光顺着他清秀的面容走:“威胁我?好啊,反正,我在学校也没几个朋友,程改改那姑娘性格不错,我喜欢,若是邀请她参加寿宴,她应该不会拒绝哦?届时,作为主人家的我必须要周到地为她准备礼服。不过,你知道的,意外天天有,像我这么小心的人都曾经出过丑,若是她也当一回视线焦点……”

空气中的火药味陡增,魏光阴侧身对她,不予置评,佯装恍然大悟:“哦,我知道要聊什么了。周家那个私生子,你觉得怎么样?”

人活在世,谁能没个死穴。

提到那人,盛杉炸毛,淑女仪态尽失,指着魏光阴,斩钉截铁地威胁:“你动他试试。”

魏光阴似笑非笑,出口却成冰。

“你动她试试。”

语毕,盛杉怔住,半晌后扑哧一声,好像见到恐龙化石般神奇。

“喂,姓魏的,我突然觉得,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转身离开,余音绕梁。

“别这样觉得,会失望。”

高考前几个月,我和刘大壮也开始不眠不休地奋战。我想考B大,因为和魏光阴约好了。刘大壮想去Z大,学编程。

“为什么想学编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