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剩下夫妻二人,薛淳一言不发地看了孟萝一会儿,仿佛不认识她似的打量着,然后光脚起身,拿开灯罩子,吹灭了,又放下帐幔,动作缓慢地回到床上,盖好棉被,他翻了个身,背对而眠。床底下有炉子烧着炭,将那张拔步床烘得十分暖和,薛淳极为怕冷,被窝里通常还要塞两个汤婆子,贴着腿脚,方才能够安歇。
夜渐深了,他呼吸清浅,已然熟睡。窗外寒风呼啸,飞雪漫天,暗影憧憧的屋子里,孟萝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双腿麻了,身上也渐渐地凉了。
她抱着胳膊蹲下去,想起薛淳头一回这样对她,还是三年前,怀上含悠的时候。
除了春霖院几个近身丫鬟,府里没人知道,整整八个多月,薛淳拒绝与她同床,晚上一个睡里间,一个睡外间,他对她的冷漠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也几乎不再和她说话。
孟萝起初想过讨好,想过示弱,亲自下厨熬汤,端过去,却被他泼了一脸。
八个月,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落差太大了,临盆的时候她痛得死去活来,叫哑了嗓子才终于把他盼来,她只当自己要死了,哪儿还管什么脸皮呢,只哭天喊地求他别不理她,求他原谅她。
薛淳终究是要原谅的,他不可能真的把她拖垮,也舍不得将她拖垮。如此艳丽明媚的孟萝,本就不该配他这个死气沉沉的病秧子啊。倘若连她身上的热闹都被摧毁了,那这高墙深院,残生还有何暖意?
孟萝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为所欲为的吧?
前几日听闻薛涟被轻蘅刺伤,她当着他的面,惊得打碎了茶杯,一脸慌乱无从掩饰。
薛淳的乐趣是孟萝,可孟萝的乐趣却是薛涟呢。
…
她蜷在那里瑟瑟发抖,又冷又困。
四更了,他不知是醒得早,还是根本没睡着,赤脚下床,走到她跟前,温暖的手掌抚摸她的鬓发:“起来吧,”他说:“我抱不动你,你自己上床去。”
孟萝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胡乱褪去衣衫,摸索进被窝,见他也躺了进来,忙往后缩了缩:“…我身上凉。”
薛淳的手按住她的腰,探入中衣,缓缓摩擦她的后背:“知道你身上凉,过来些,给你暖一暖。”
她颤抖着埋进他怀里,正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他说:“莫要为难芙霜,好吗?”
她顿时困意全无,一颗心沉下去,忍不住问:“爷喜欢她?”
薛淳似乎笑了笑:“是啊,喜欢。”
孟萝明知道他说这话的意图,心里却仍旧堵得发慌,屏息许久,问:“大爷想给她开脸吗?”
薛淳思忖片刻,只道:“年后再说吧。”
孟萝听他果然有这个意思,气得一晚上没睡好,清晨见芙霜进来服侍,不由的冷笑:“给姑娘道喜了,过完年,你可就是姨娘了。”
芙霜红着脸撇撇薛淳,低头唱喏:“全凭大奶奶做主,奴婢今后一定更加用心服侍大爷,替奶奶分忧。”
孟萝冷眼瞧着,心想这丫头真是活腻味了,且让她得意两天吧。
第十四章
轻蘅被关进祠堂半个月后,有人来看她。
春喜抱着两床厚被褥,秋田提着大红漆盒,跟着未絮来到祠堂后院的小屋前。
负责看守的张婆子客气地拦住她们,打开提盒,见里头都是些精巧的菜肴,为难道:“三奶奶住在这里,一应起居物品都是备足了的,柳姨娘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尤其这盒子万万送不得,三奶奶毕竟被罚在此处思过,如此大鱼大肉,恐怕不成体统。”
未絮只能笑道:“妈妈说的是,我竟瞎操心了,不过这些酒菜是给你准备的,天气冷,你老人家喝两杯暖暖身子,我同三奶奶说几句话就走,不会坏了你的规矩。”
张婆子自然应承下来,正巧她亲家今日也在,两人便到西厢吃酒去了。
春喜和秋田在外头守着,未絮进屋打量四下,见房中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床上整齐铺叠着厚厚的棉被,桌上笔墨纸砚齐全,两扇旧窗紧闭,屋内只有一盆炭火,轻蘅坐在桌前,脚踩着一个旧铜炉,此刻正放下毛笔,搓了搓手,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未絮走过去,龇牙咧嘴地撩开斗篷,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红薯放在桌上:“可烫死我了,幸亏留了一手,可惜那些个好菜都便宜张婆子了。”
轻蘅愣怔地眨眨眼,又见她从另一只袖中掏出一卷纸,摊开道:“这几日闲来无事,写了几篇《女论语》,我猜夫人罚你抄这些东西你肯定不愿意,索性拿我的充充数吧。”
轻蘅接过,闷了一会儿,道:“虽说字迹和我相差许多,不过想来夫人也不会认真检查…多谢了。”
未絮闻言瞅瞅她的字,又瞅瞅自己的,汗颜道:“我平日不怎么拿笔,让你见笑了。”
两人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红薯,未絮说:“前日听闻你嫂子要来看你,你怎么不见她?”
轻蘅的眉头倏地蹙了蹙:“哪个嫂子?”
未絮暗叫不好,忙解释说:“你哥哥的媳妇。”
轻蘅神色稍缓,冷淡道:“她来不过与我说教罢了,我不爱听那些,也懒得见她。”
“你和你嫂子关系不好么?”
“嗯。”
未絮想到什么,抿嘴一笑:“我和我嫂子也不大亲近,以前哥哥没成亲的时候还肯带我出去玩儿,后来成亲了,被嫂子管着,他也同我疏远起来,可真是气死我了。”
轻蘅:“你哥哥也惧内么?”
未絮摇头叹气:“只是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吹枕边风罢了,他才不怕他媳妇呢,成日往教坊里头跑,嫂子也拿他没办法…”
话没说完,声音减下去,未絮心中懊恼自己这笨舌头怎么又乱讲话了,偷偷打量轻蘅,见她脸色冷淡,倒没什么反应。
一会儿过后,话题转开:“你家里还有其他姊妹吗?”未絮问。
“还有一个姐姐。”她答。
不多时,未絮离开,轻蘅收拾桌子,重新研墨写字,笔蘸了,心绪却纷纷乱乱,无法凝神。
她想到死去的祖父和爹娘,想到懦弱的哥哥,想到命苦的姐姐,想到强势的嫂嫂,然后想到薛涟,想到他们成亲那日,他挑起盖头,在灯光里偏着脑袋打量她的脸,她从未见过那么温柔的眼睛,带着明亮的笑,好看极了。
她成婚一个月后,祖父便亡故了。老人家强撑着力气用自己曾在翰林院为官的声望为她拼来这门亲事,如今从头看,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祖父死后,薛家仍旧待她很好,薛涟更是将她捧在心尖儿上疼爱,但姐姐嫁的那人却日渐变了脸,露出尖刻的面目。
轻蘅记得那年自己是五月出嫁的,七月,姐姐身边的丫鬟萃儿跑来跟她诉苦,说郑姑爷新纳了一个小妾,成日与之荒淫作乐,姐姐看不下去,劝了几句,他竟恶语相向,说她自己不懂闺房之乐,还不让他快活。那小妾亦恃宠生骄,只道姐姐是赵家庶出的女儿,比她尊贵不到哪里去,又嘲笑她在床笫之间愚笨木讷,不讨爷们儿喜欢,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轻蘅闻言气得火冒三丈,当即与薛涟商量,把姐姐接到薛府住了几日。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郑家又来要人,姐姐回去以后日子过得艰难,十月,那小妾不知怎么小产了,只赖在姐姐身上,说被她推了一把。
姐姐被郑姑爷打了一顿,忍不过,逃回娘家,求哥哥嫂嫂收留。
哥哥生性懦弱,做不了主,嫂嫂畏于郑家权势,只想早早打发她回去,以免闹得鸡犬不宁。
轻蘅得知以后,赶去大吵了一架,嫂嫂忍耐说:“姑娘嫁得如意郎君,如今在那高门阔宅里做富贵闲人,哪里晓得咱们家的难处?你哥哥只懂读书,却又考不上功名,这么大的门第,不说撑得光鲜气派,好歹不能小气寒酸吧?我并不为我自己,只为赵家的脸,不能在你哥哥这一代给丢了。姑娘,我不容易的。你心疼你姐姐,可也不能反过来为难我们,那郑家岂是好惹的,没个道理,我们凭什么把人家的媳妇扣在这里?”
轻蘅无奈,只能去求薛涟,让他想想办法,他却十分为难,道:“郑轲那等小人,心胸狭窄,倘若旁人去说他,恐怕火上浇油,你姐姐往后更不好过。”
轻蘅咬牙:“如果他肯休了我姐姐,放她一条生路,也是求之不得的。”
薛涟叹气:“怎么可能,即便他愿意,他家老爷子也不会同意的,郑家娶你姐姐,不就为了你们赵家几代的清誉么。”
轻蘅冷笑:“是了,我跟我姐姐都是给你们家族添光的物件罢了。”
薛涟语塞,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每每为此争执不下,起初薛涟还能耐心哄她,实在没有办法,也硬着头皮去找郑轲聊过几次,甚至请夫人到郑家老太太那儿谈话,只是事与愿违,终不见效。
后来薛涟也烦了,一旦看见萃儿又上门替轻蘅姐姐传话,便立即走远了躲个清净。
次年春闱,薛涟送薛洵去应天府参加会试,因惦记轻蘅生辰,他连夜骑马赶回来,一身风尘未洗,刚进院子却听见里头乌嘤嘤的哭声,原来轻蘅又把她姐姐接来了。
薛涟手里拿着从南京给她带的金陵折扇和木雕摆件,她看也不看,只咬牙切齿地对他说,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姐姐送回去了,绝对不行。
那一瞬间他觉得好累好累,扔下东西转身去书房睡觉,好不容易昏沉沉睡着了,隔壁的哭声竟然还跑到梦里折磨他。
第二天他早早出门,傍晚回府,一时不愿回秋汐院面对那些烦心事,便在花园随处闲逛,谁知碰见孟萝在池边垂钓,很是惬意的样子。
那时他们极少单独相处,各自刻意回避着,孟萝管家以后也不大有这么空闲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走了过去,孟萝先是愣了愣,随后大大方方地与他谈笑,说要钓几条锦鲤放在院中的大瓦缸里,这样佑祈想看鱼就不用跑那么远了。
说到佑祈,气氛就莫名起来。他们静静看着池塘,他想起两年前,就是在这里,她当着他的面跳了下去。她也记起来了。
“这里水浅,没什么鱼的,”他听见自己说:“不如到桐花榭,把杆子支在窗台,更省事些。”
掌灯时分,轻蘅得知薛涟早已回府,却不见人影,想到他昨日千里迢迢赶回来,自己却没给他好脸色,心中愧疚,忙提着灯笼出去找他。
走到后花园,见桐花榭的游廊处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瞧,竟是大奶奶身边的挽香。
“黑灯瞎火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她问。
挽香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扯着嘴角笑笑,一时没做声。
轻蘅纳罕,又见那桐花榭四面窗扇紧闭,里头隐隐约约像有什么动静,她往前走了一步,挽香便立即挡在身前,惶然道:“三奶奶别过去…我们奶奶和大爷在里面呢。”
轻蘅原本不解,愣怔间听到了一声极为克制的女子的呻吟,她顿时满脸涨红,转身走了。
回到秋汐院,她越想越觉得奇怪,大哥是很少出门的,更何况这种天气,他们夫妻二人怎么忽然来了兴致,竟然在外头…
轻蘅心想,待会儿一定要把这件新鲜事告诉薛涟,顺便哄哄他高兴。
不多时,薛涟回来了,轻蘅迎上去,笑意还在嘴边,话却突然堵在喉咙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极其特别的香气,整个薛府只有一人用那种香,只有一个人。
轻蘅傻了,呆了,愣愣地望着薛涟,问:“你方才在哪里?”
他不说话。
“你在桐花榭。”
他看着她,起唇说了什么,可她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天旋地转,五雷轰顶,她放声尖叫,疯了似的尖叫,然后打他,扇他,踢他,最后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时至今日,轻蘅仍然不敢回忆那段过往,那些日日夜夜,薛涟跪在她床前,大滴眼泪砸下来,他认错,祈求她的原谅,甚至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甩,他说他爱她,可却把她伤的体无完肤。
再不能了。她想,夫人有句话说的没错,日子是自己的,她已经折磨了自己三年,也差点亲手弄死薛涟,真的够了。昨日恩情已在心中了断,从今往后,她不再为此烦恼了。
第十五章
愈近年关,薛府上下忙着置办年事,整个腊月都是热腾腾的。尤其族中礼送往来,亲客应酬,络绎不绝。这日薛洵在家,把未絮叫到书房,让她写各衙门处的礼品选送清单。
上至浙江提刑按察使,下至本府通判、推官、经历、照磨、检校、司狱等,按品阶大小,礼分三六九等,各有不同。其中按察使江槐江臬台是薛父好友,亦是薛洵的恩师,礼物由薛洵亲自打点。
清单列完,未絮手也酸了,忽然想到一事,问:“山西那边呢?”
薛洵道:“母亲和大哥自会安排。”
她想了想,又问:“三爷身上还没好,外头谁管呢?”
薛洵瞪她一眼:“总之不要你管,啰嗦什么?”
“…”
次日未絮到孟萝那里走动,碰巧底下几个庄头前来交租,正在书房同大爷回话。未絮见孟萝也不得空,招呼两句便要离开,这时却有丫鬟过来传话,说:“夫人让大奶奶和柳姨娘去一趟。”
孟萝搁下手中账本,纳罕道:“夫人知道我这几日忙,这个时候叫过去,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未絮更是疑惑,又想莫非要谈她扶正的事情,心中殷切地紧张起来。
两人一齐行至夫人房中,不料却撞见照看祠堂的张婆子从里头出来,皆是一愣。
“轻蘅有孕了。”夫人坐在白狐皮的坐褥上,拧眉端起茶盏:“今日早上她在祠堂晕倒,大夫来看,说是喜脉。”
孟萝愣了愣,笑说:“那可真是大喜了。”
夫人脸上却忧心忡忡:“这件事情她自己还不知道,大夫只跟我说了,我让他们瞒着,先不许告诉她。”又道:“轻蘅脾气倔,这几年跟老三也不太好,我怕…怕她万一犯浑,不想要这个孩子,到时闹出什么可不是说着玩的。”
孟萝:“夫人想让我们劝劝她?”
“暂且先瞒着吧,”夫人摇摇头,叹一口气:“让大夫开些安胎药,只告诉她是调理行经的,等过两个月肚子大了,她即便知道,应该也舍不得不要了。”
说着转而望向未絮:“平日她和你还算和气,闲来你多陪陪她,别提那些烦心话。”
未絮忙应下了。
夫人又对孟萝道:“如今府里有你张罗,轻蘅我也交给你了,可不许出什么差错。三房也该有孩子了。”
孟萝默然片刻,颔首回是。
当日轻蘅被送回了秋汐院,薛涟得知她有孕,心中又喜又忧,挣扎起身,让人搀着走出暖阁,见她素素净净地站在大铜炉前暖手,近一个月没见,他忽而心中紧张得厉害。
“你…”他张了张嘴,咽一口唾沫,说:“你别介意,我养伤的时候他们把我放在你房里,天气冷,也就没有挪地方,现在你回来了,我一会儿让他们收拾干净,把地方还给你。”
轻蘅一时没做声,雪莲在她脚边不断磨蹭,她弯腰把狗抱起来,回头看了薛涟一眼,淡淡道:“秋汐院是三爷的地方,三爷想住哪儿都行。”
房内众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薛涟更是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晚上轻蘅睡在外间,薛涟辗转难眠,从里间出来,坐在她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她转醒,睁开眼睛望向他,眼中并无排斥,也无波澜。
“三爷还不睡吗?”她平静地说。
薛涟给她掖了掖背角:“你冷不冷?炭火够不够暖?”
“我不冷。”
他又说:“这些日子在祠堂遭罪了吧?人都瘦一圈儿了。”
“还行,没遭什么罪。”
薛涟见她这样安安静静的同他说话,浑身上下都软了:“并非要为难你,只是若不惩戒,夫人那里过不去,只让她消气了,往后还是一样疼你。”
轻蘅道:“我明白。”
薛涟喉咙动了动,面对着她,心下杂乱,也不知她现在这态度是何用意,试探着,轻抚她的鬓角,她没有抗拒,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好妹妹…”他难掩激动,埋下去用唇碰碰她的额头,又碰碰她的鼻尖和脸颊,然后在她柔软的唇上亲了几下,分开时见她仍旧睁着眼,目光落于虚无,眸中一无所有。
***
除夕夜,月穷岁尽,薛府上下净扫扫庭户,换门神对联,钉桃符,挂春牌,到晚夕吃年饭时,园中灯明如昼,欢声笑语,下人们一批一批到小花厅给家主磕头拜年,领赏物和压岁钱。
今日的合欢宴比冬至那日还要喜闹些,薛涟带伤出席,本不能饮酒,因着过节,夫人准他小酌一杯,他倒是馋了,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笑呵呵地冲薛洵开玩笑说:“小嫂子身上那件织金孔雀绒衣好生名贵,是双面绒的吧?还有那件沙狐皮的斗篷,我近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皮货,二哥从哪里得来的?”
薛洵道:“人家送的。”
“你怎么不送给我?”
薛洵撇他一眼,不搭理。
薛涟笑道:“好生偏心,你只疼小嫂子,却不管你亲兄弟的死活,亏我喊了你二十几年哥哥。”
薛洵笑了:“你想怎样?”
他道:“大节下,我不说要那些个珍稀的物件,就是折扇旧了,想换一把乌木骨的泥金面扇,求二哥赏了。”
“我没钱,”薛洵说:“家里我最穷,你知道的。”
“没钱你还给小嫂子买那么贵的衣裳?”薛涟不依不挠。
薛洵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拿夹了一块桂花糖年糕给他:“这个赏你足矣。”
席间众人已经笑的不行了,孟萝捶着心口道:“老三!领了赏,还不给你二哥磕头!”
下头几桌的丫鬟婆子们哄堂大笑,也跟着起哄:“三爷快谢二爷赏啊!”
“对啊!快跪下磕头!”
薛涟眯眼指他们:“好啊,你们这起没心肝的东西,等我明日好了,仔细撕烂你们的嘴!”
夫人几乎笑出了眼泪,骂道:“一群遭天谴的小蹄子,不许欺负我儿!”
未絮捂着肚子乐得直不起腰,过了一会儿,抬眼望去,发现轻蘅嘴角微扬,默默打量着桌上众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含悠蹦蹦跳跳地颠着腿儿走过来,钻到薛涟和轻蘅中间,仰头张望着桌上的食物,糯糯地喊了声:“三叔叔,我想吃糖年糕。”
薛涟有些僵硬地低头看看孩子,又不由得看看轻蘅,一时间脸上无比尴尬。
孟萝与夫人相视一眼,忙道:“含悠过来,不要乱跑。”
那孩子只扯着薛涟的衣袂,撒娇说:“三叔叔,三叔叔,你都不喜欢我了。”
孟萝不语,示意奶妈将含悠拉开,这时轻蘅却先一步把含悠抱了起来,笑说:“你三叔叔身上有伤,这会儿不能抱你,婶婶给你拿年糕好不好?”
众人闷声不语,未絮一颗心提上去,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幕。
孟萝扯扯嘴角:“快谢谢三婶婶。”
含悠乖巧道:“谢谢三婶婶。”
轻蘅笑看了孟萝一眼:“大嫂客气了,一家人说什么谢呢。”她偏着脑袋一边给孩子喂食物,一边打量她的小脸蛋:“含悠长的真漂亮,我记得夫人以前说过,三爷小时候生了一张女儿脸,想必就是含悠这样了吧?”
夫人的脸都灰了,匆忙道:“不,也不像的。”
“怎么会,您瞧他们的眉眼,尤其不笑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轻蘅愉悦地看着大家。
未絮原本埋头喝汤,佯装什么也不懂,可听了轻蘅这几句话,骇得一下子呛住,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恰好让众人得以喘息,孟萝和夫人殷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春喜,还不快给你主子顺顺背。”
话头就此被转开,轻蘅也不恼,喂含悠吃了几块年糕,然后抱着孩子走到院子里去看烟花。
一直没说话的薛淳也放下筷子,缓步走进院落,从轻蘅怀里抱过含悠,然后与她低声交谈。
被留在席上的薛涟和孟萝脸色难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