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玉如意还回去。”青艾咬牙道。

凌薇眼圈泛了红,她今日进宫,太后笑着让她和英华一左一右坐在身旁,在众家千金艳羡的目光中,太后娓娓而谈,跟她们说些家常,不想一个小宫女毛手毛脚打翻了茶盏,溅湿凌薇脸颊,又有一个女官忙忙过来为凌薇擦拭,几下将花钿揪了下来,太后瞧着凌薇一脸惊讶,和气问道:“孩子,你脸上是胎记吗?”

凌薇听着众人吸气的声音,压下心中不适,抬起头坦然看着太后笑道:“是,娘胎里带来的。”

在众人悄悄的议论声中,凌薇明白是太后有意为之,丹儿不停对她使眼色,让她借故离开,她只端然坐着,含笑道:“我今日,甘愿为英华姐姐做个陪衬。”

褚文鸳眼中闪过讶异,不愧是胡青艾的女儿,输人不输阵,就在此时皇帝驾到,褚文鸳笑着起身,皇帝简单问候,吩咐一声,宫人捧了玉如意过来,皇帝拿在手上,褚文鸳拉过英华笑道:“皇帝可有了主意?”

皇帝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凌薇,将玉如意放在她的手心里,褚文鸳变了脸色,唤一声皇帝。

皇帝瞧着凌薇,目光柔和坚定:“朕自九岁见到凌薇,等待今日,已经七年有余。”

凌薇瞧着他,伸双手接了过去,褚英华一声欢呼。

褚文鸳脸上依然笑着:“一等公的千金,进宫做贵妃,哀家十分乐意,贵妃既定了,还有皇后呢,王安,再拿一支金如意来,金尊玉贵嘛。”

褚文鸳不欲与儿子翻脸,给彼此来个台阶下,谁料皇帝不买账,笑道:“母后,凌薇,就是朕的皇后。”

褚文鸳脸色一沉:“英华呢?”

褚英华在旁道:“我瞧上了颜家大郎颜长卿,他今日也进宫来了,求姑母做主。”

褚文鸳再难忍耐,瞧着褚英华厉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再横一眼凌薇,皇帝一错身子,将凌薇挡在身后,笑说道,“母后今日倦了,回长春宫歇息去吧。”

褚文鸳咬牙道:“哀家精神百倍,毫不不困倦。”

皇帝唤一声来人,吩咐道:“将太后送回宫去,仔细伺候好了。”

几名武太监冲了过来,簇拥着褚文鸳往长春宫方向而去,王安低低说道:“太后勿要挣扎,当着这么多人,勿要失了皇家体统。”

褚文鸳暗恨,我的好儿子,就算胡青艾的女儿进了宫,看我怎么收拾她。

青艾拿了玉如意来到府门外,就见远远来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前面的人含笑下了马,对青艾道:“国夫人,朕亲自前来,宣一道旨意。”

青艾硬梆梆道:“妾身正欲进宫,将玉如意归还。”

皇帝笑容不改:“国夫人,不如我们说说话,再决定是否归还不迟。”

青艾瞧着眼前的少年,若他不是皇帝,倒是做女婿的最佳人选。少年目光恳切,青艾吸一口气:“那就说说吧。”

皇帝很直接:“要朕如何做?国夫人才愿意让凌薇进宫?”

青艾决意为难他:“凌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帝竟说声好:“朕此生后宫中,得凌薇一人足矣。”

青艾有些意外,决定加大难度:“若太后苛待凌薇。”

皇帝笑道:“朕护着凌薇。”

“若是水火不容?”

“母后迁居别宫。”

青艾一声冷笑:“皇上,民间有句俗话,有了媳妇忘了娘,皇上如此,岂非不孝?”

皇上依然笑着:“并非不孝,朕深知凌薇性情,谁能舍得苛待她呢?若母后执意如此,朕自然护着受了委屈的那个。”

青艾心中说不满意是假的,叹一口气福身下去:“皇上,妾身无礼了,容妾身想想。”

皇上说一声好,又带着队伍浩浩荡荡走了。

宿风在朝堂上听说此事,忙赶了回来,进了屋中,青艾正在生闷气,瞧见他扑了过来,咬牙捶打着他:“你说,你是不是对褚文鸳余情未了?或者说,有些愧疚?”

宿风一愣,这是哪出?青艾接着道:“若非如此,她一再为难我们,你怎么就放过了她?任她在宫中逍遥至今?”

宿风握住她肩无奈笑道:“青艾的重点是什么?”

青艾无理取闹:“你先说说,为何一再放过她?”

宿风笑道:“我以为青艾明白,我不想让皇上失去唯一的亲人。”

青艾恨声道:“皇上是好,可他偏偏有那样一位母后,偏偏要做我们家凌薇的婆母,我不愿意……”

青艾说着哭了起来,絮絮叨叨抱怨宿风:“让你辞官,你非拖着,若是我们一走了之,就没有今日之事。”

宿风抹着她眼泪安慰:“就算辞官,我们不还得在大雍,只要在大雍,皇上就能找得着,青艾,既是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就顺着吧,褚文鸳再刁钻,有我们看护着,她不敢将凌薇如何。”

青艾很坚决,“我不愿意。”说着话拿出玉如意,“明日你进宫去。还给皇上。”

宿风诧异道:“听说皇上今日来了。”

青艾别扭道:“我狠不下心来,你去还。”

宿风笑起来:“青艾这是无法无天了,御赐的,谁敢还回去?”

青艾瞧着他:“你,你敢,我就无法无天了,不是有你吗?”

宿风搂了她在怀中:“好,明日我进宫去。可是凌薇……”

青艾打断他:“归还玉如意之前,不许你见凌薇。”

宿风叹口气:“我女儿夜里又要偷偷哭了。”

青艾心中一拧,自己面对女儿的亲事,竟也成了封建大家长,压下心中不忍,逼着宿风发誓,宿风也就嘴上答应,决定来个拖字诀,先问问凌薇心事再说,青艾虽倔强,对儿女终归难免心软。

不想第二日,宿风未进宫,皇帝又来了,这次是常服装扮,进了门就拱手作揖,笑说道:“小婿今日舍却皇帝身份,依民间礼俗前来,岳父岳母在上,受小婿一拜。”

说着话就要跪下去,惊得青艾不知所措,忙喊宿风道:“帝王之尊岂能下跪,快,快拦着……”

宿风早弯腰拦住了,低声道:“皇上,做做样子也就罢了,若来真的,再吓着我家夫人。”

皇上笑着直了身子,肃容说道:“小婿回去思忖一夜,也仔细问过岳父岳母和母后的旧事,想来岳母担忧的,无非是母后欺负凌薇,岳母放心,母后自然要孝敬,可说到底,这宫中不比民间,乃是皇帝说了算。朝堂天下都是朕的,难道还护不住皇后,管不了太后吗?”

凌薇在屏风后早哭成了泪人儿,皇帝瞧不见凌薇,从宿风和青艾的位置却瞧得一清二楚,宿风心疼得坐不安稳,对皇帝道:“皇上勿要逼得太紧,容我们再想想。”

皇帝一走,宿风冲到屏风后抱着凌薇哄劝。青艾心中刺疼,又怕自己心软,一跺脚走了。出来就被老太君和老夫人拦住,苏芸月牙儿吟歌轮番上阵,颜斐也跟着凑热闹……

凌薇刚好些,凌越进来了,对宿风一撇嘴:“爹怎么就不能对娘厉害一回?瞧瞧她这些日子胡搅蛮缠,跟不讲理的乡下妇人无异,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宿风瞪他一眼:“你就别添乱了。”

“我怎么是添乱?”凌越一板一眼,“再如此下去,姐姐快被折磨死了,瞧瞧这几日瘦得。”

宿风又瞪他一眼:“这些道理,怎么不跟你娘讲去?”

凌越一缩脖子:“爹,儿子不是不敢吗?娘在我们家说一不二,蛮横惯了。谁敢惹?”

“你不敢,爹就敢了?”宿风瞪儿子一眼,到底也不想太折了严父形象,轻咳一声道:“也舍不得啊,爹再疼你们,心里最疼的还是你娘。”

凌越撇撇嘴:“爹,你就为了大姐,拿出一回朝堂上的威风罢。”

宿风瞧着凌薇,慨然说好。

回到屋中,青艾刚被众人围攻得头晕脑胀,宿风少不了又是泡茶又是熏香,为她清脑提神,哄她好转了,软语轻声说道:“青艾,凌薇是个心中有数的孩子,我们将过去的事一一告诉她,让她了解褚文鸳的性情,了解后她自己做决定,她若放弃那是最好,她若坚持,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就放手让她进宫去,我们仔细护着就是。”

青艾一夜无眠,第二日盯着两个大黑眼圈,唤来凌薇关起门来和女儿说私房话,将旧事一五一十说于她听,凌薇道:“跟娘比起来,太后很可怜。”

青艾瞪了双眼,凌薇又道:“她这一生蝇营狗苟费尽心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娘这些年没见过太后吧,脂粉遮不住面色黄瘦,一脸倦怠,说着话总打哈欠,感觉比娘大上十岁不止,娘说她和爹当年在雪地里一对璧人,怎么可能?”

青艾愕然,褚文鸳竟成了这副模样?联想到当年安王情状。

颜斐扔给宿风的那瓶毒药,青艾一直收着,安王被释放的前一日,青艾去了狱中,安王涕泪横流,分明是吸毒成瘾,青艾知他不是装疯卖傻,将毒药收起来,给他端一盏茶,其中放了草乌头,其后时玉床头的阿芙蓉,也都掺了草乌头,此事,她连宿风都没有告诉。

阿芙蓉是褚文鸳宫中的,难道她空虚寂寞之下也吃上了?一个吸毒成瘾的人,青艾倒也不怕她欺负凌薇了。

最终青艾答应了亲事,却又耍无赖,说是凌薇尚小,要多留在身边些时候,皇帝问多少时候,青艾伸出三个手指头,皇帝喜滋滋问道,三个月?青艾摇头,三年,皇帝就觉眼前一黑,强撑着笑容道:“岳母说了算。”

都以为青艾不过说说,谁知铁了心毫无转圜,眼睁睁瞧着一双小儿女苦苦相思,三年过后,皇帝大婚之日,青艾给女儿怀中塞一本“宫斗宝典”,这是她三年里心血所得,跟着女儿的喜轿,送了一程又一程,差点跟着进宫去了。

夜里哭得筋疲力尽,在宿风怀里睡着了,宿风却大睁着双眼睡不着,忧心女儿受委屈,第二日凌晨寅时就起,进了宫才想起皇帝大婚要罢朝三日,唤一名内监,让他告诉王安,说是有要事求见皇上。

皇帝急火火来到勤政殿,亲切问道:“太傅有何要事?”

宿风急切问道:“凌薇,她好吧?”

皇帝不置信道:“这就是太傅所说要事?”

宿风说没错,皇帝想着刚刚怀中的,忍耐着笑得更加亲切,“凌薇很好,朕也很好,太傅就放心吧。”又吩咐王安道,“即刻传朕的旨意,准英国公夫人三日后进宫探望皇后。”

宿风这才满意走了,回到府中王安刚走,青艾抱怨道:“我想今日就进宫去。”

宿风揉揉她头发:“我们别太过了,走吧,回去睡会儿,这几日,我那儿也不去,只陪着你。”

青艾眉开眼笑,因这如胶似漆的三日,月余后,青艾发觉自己又怀上了,待宿风回来,尚未将喜讯告诉他,宿风一脸喜气道:“凌薇有了身孕,我们要做外公外婆了。”

青艾捂了嘴,也不知她和女儿谁先谁后,紧接着宫中太后来了懿旨,是一个叫做杜鹃的宫女传的口谕,笑说道:“国夫人且放心吧,哀家再坏,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孙儿。”

青艾松一口气,待进了宫依然嘱咐凌薇,防人之心不可无,凌薇笑着答应。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宫中太子诞生普天同庆,三日后,太子的外祖母生下一对龙凤胎,宿风抱着一双儿女,弯腰亲着青艾的脸,对她说道:“还是青艾厉害。”

青艾笑说那是自然,眼角眉梢的笑就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