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小蒋又炸了,沉声警告:“坐后面。”
棠宁正寻思着要不要在TJ门口跟他吵一架让他感受一下社会的铁锤,陈良骏有些为难地低声提醒:“夫人,副驾驶的坐垫今天早上送去清理了,下午才能送回来。”
一听就是借口,可小陈也不容易,连他们离婚的事都不知道。
棠宁抱着行善积德的心理,目不斜视地坐上车后座。
那一团黑暗物质面无表情地抱着手,一副还在赌气的样子。
太幼稚了。
棠宁觉得不可思议。
这男的难道在等人去哄他吗?
他不说话,她干脆也不说话,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刚扣上安全带,就见旁边放着本情话大全。
很陈旧的书了,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棠宁好奇地拿起来,礼节性地问:“我可以看吗?”
蒋林野一脸拧巴,死活不说话。
棠宁干脆不再理他,小心地打开,见书中有几个折页。
她下意识翻到第一个折页。
“对太阳来说,他不是晒你就是晒我,晒你时很远,晒我时很近……”这什么傻逼诗,她“噫”了一声,“抄的吧,顾城的?”
蒋林野表情显露出一丢丢微妙的古怪,还是没有说话。
棠宁哗啦啦往后翻,翻到第二个折页,见红笔勾出一句话:“不近视啊?那你怎么看不出我喜欢你……”
噫,她被尬得起鸡皮疙瘩。
这什么土味情话。
第三个折页在很靠后的地方,棠宁翻了一会儿才翻到。
“起床了吗?我昨晚又失眠了,三十晚上的鞭炮再响,都没有我想想你那么想……”
她小声嘀咕完最后一句,陷入沉默。
太蠢了。
她深呼吸,佯作平静地放下那本让人头皮发麻的语录集。
打算假装看不懂蒋林野想干什么。
车辆平稳行驶向城郊的长青养老院。
车内一片死寂。
越是死寂,蒋林野越郁闷。
越是死寂,陈良骏越不敢呼吸。
这上世纪的土味招数是他教给老板的,如果没有用,老板会不会发疯,扣光他的年终奖啊。
小陈内心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进养老院。
棠宁原本摊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抬头看见“长青”显眼的logo,眼睛一亮。
她之前了解过这个新型养老社区的方案,但还没有真正在线下看过。社区很大,陈良骏开车很稳,她看到挂在街道边的横幅,红底白字迎风招展。
但是……
“你说这个,养老院里面,挂横幅。”棠宁趴在车窗前,心里有点困惑,“上面写‘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会不会有点奇怪?”
她本来以为没人会搭理自己,做好了自言自语的准备。
然而车内沉默几秒,响起蒋林野凉凉的声音:“那不然呢?我写‘永远年迈,永远老泪纵横’?”
“……”棠宁默了默,不打算再输一个回合。
她想了想,坐在原地,摇头晃脑地叹气道:“你知道吗?狗不能喂得太饱,人不能对得太好,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
蒋林野瞬间被气笑:“棠宁,玩归玩,闹归闹,别跟你蒋总开玩笑。”
棠宁“哈”了一声,转过去跟他对视,一双眼亮晶晶:“东南西北四条街,你打听打听谁是爹。”
“我很早就警告过你,看在你失忆的份儿上,不介意再重复一遍。”蒋林野声线低沉,不疾不徐,“这行水很深、风很大,没有实力,少说话。”
棠宁完全不受控制,情不自禁地往下接:“那怎么着,我也跟着蒋总混,三天里头饿九顿,偶尔陪你挨钢棍?”
蒋林野库存告罄,一口气上不来,沉声:“你有完没完?说相声上瘾?”
棠宁云淡风轻:“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你这什么态度啊?”
蒋林野:“……”
蒋林野输了。
但车内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他感到费解:“你哪里像失忆了五年?你这五年都在快手刷土味视频吧?”
“我再土能有你土?你那情话大全是哪个考古学家挖出来的?”棠宁嫌弃死了,“亲口道个歉能憋死你吗?你为什么老攻击我……”
他突然低声打断她:“对不起。”
棠宁一愣。
蒋林野觉得自己最近可能真的脑子不太清楚,也许是上次高烧没治好,烧得糊涂了,才会先是答应跟棠宁离婚,又臭不要脸地追过来,幼稚地跟她battle这种无聊的事。
像个小学鸡。
也像回到了清澈纯白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棠宁不会跟他冷战,不会跟他互相攻讦,字字诛心、句句要害。她是个话唠,自己坐在原地也能叭叭半天,蒋林野偶尔觉得这个小同桌有点吵,但从不会觉得她烦。
他这半个小时跟她说的话比过去一个星期都要多,比起过去四年互不相让,歇斯底里,明嘲暗讽——
现在这算个屁啊。
这算个屁的吵架。
棠宁睁圆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蒋林野是不是疯了,为什么她跟他逼逼半天,真的把他逼逼笑了。
笑意是从眼底开始的,星星点点,慢慢带得眼睛微弯,然后才是唇角。
“不吵了。”
阳光透过车窗投射进来,他的轮廓都在发光,有些虚幻,像一条安静的大狗。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亘古洪荒,时间仿佛暂停了一刻。好像是十七岁的蒋林野坐在她身边,转过来,用温和地语气,低声商量,“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 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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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照
棠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眼睛睁得很圆, 像一只有些懵懂的毛茸茸小动物。
老实说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她跟小蒋吵了一架,这家伙反而乖了。
……欠骂吗。
见她一脸警惕, 蒋林野有些失笑,低声问:“你这几天过敏好点了吗?”
脸上的小红点都不见了。
“好很多了。”他突然温柔下来,棠宁一下子有点不习惯,自己抱着尾巴,把炸起来的狐狸毛撸顺,“没怎么吃药,它自己下去了。”
夏方觉后来也给她送过来历不明的药膏, 但那时候她脸上的症状已经减轻很多,就没有再用。
蒋林野“嗯”了一声, 声音清淡:“你下次可以去中医院看看,我把之前那个大夫的联系方式给你。”
停顿一下, 他说:“就算不用我的药,你也可以让他再给你配一支。”
棠宁点点头, 又听他强调:“我管不住你, 但是辣椒和海鲜, 你真的要少吃一些。”
棠宁:“……”
感觉有点奇怪。
他好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在无奈地教训不听话的女儿。
说话间, 陈良骏将车停在主建筑前。
与其说是养老院,“长青”更像一个老年人疗养园区。棠宁之前没来过这个地方,地图上不太能看出来,进来才发现里面大得惊人, 依山傍水,青山环抱,一路行来花团锦簇,好像行走在春天。
“长青”来接洽蒋林野的主管姓杨,西装革履、细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上来就殷切地道:“蒋总好,夫人好。”
棠宁没见过这人,事实上棠氏公司内部现在所有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在这方面,前夫说得也没错,棠氏内部太复杂了,还给她她也干不了什么事。
但棠宁还是正色道:“叫我棠总。”
蒋林野意味不明地斜眼看她一眼,小杨恭敬道:“好的棠总。”
他带他们去参观“长青”内部。
棠宁之前没有来过,这位小杨先生很照顾夫人的情绪,介绍得格外仔细。
蒋林野一直跟在棠宁身边没怎么说话,她像一只被放出笼的鸟,看到什么都新鲜得不行:“你们这儿这么大的地方,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到周末逢年过节,就有志愿者来看望老人?”
“我们跟那种养老院,不太一样的。”小杨趁机偷瞄一下蒋林野的脸色,见老板没有表露出不耐,便也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的目标人群是更高端一些的客户,他们大多社会地位很高,图清净才来住养老院。所以我们会有义工,但不会有志愿者。”
这几个tip棠宁有印象,她在项目书上读到过。
“长青”的定位其实很清晰,因为针对有钱人,所以入住费用高得吓人。但相应的设施也更完善,园区内一半设施是自动化的,老人家可以携宠物入住,住得久了甚至可以免费获取临终关怀服务。
可一圈走下来,棠宁还是有点小惆怅:“虽然这里什么都有了,但住着不会很无聊吗?”
小杨张了张嘴,正想解释,蒋林野突然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你忘记我当时怎么跟余明远说的?”
棠宁:“……”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蹦迪喜丧一条龙服务吧。
“对,没错,就是那个。”看穿她的想法,蒋林野勾唇笑,“坟头蹦迪的业务我没有,但蹦迪的迪厅,我真的在园区内设计了一个。”
棠宁:“……”
棠宁欲言又止,心情一言难尽:“这里入住的人,平均年龄都快八十了。多少人三高,他们心脏病高血压蹦犯了怎么办……?”
蒋林野似笑非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小杨也半天没有说话,她微怔,突然懊恼地反应过来:“你又骗我!”
“没。”蒋林野赶紧澄清,“迪厅确实有,但使用率应该不高,也未必真的拿来蹦。”
“那你刚刚笑什么。”
笑你可爱啊。
蒋林野这句话跑到嘴边,没说出来。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想到自己又要赚一大笔钱,高兴。”
棠宁:“……”
开发阶段结束之后,“长青”只邀请了一些相熟的土豪叔叔阿姨来做体验,现在还没完全对外开放,有一半园区是空着的。
蒋林野和棠宁这次过来,除了验收已经开放的那一半园区的内测结果,还有很多类似于“另一半什么时候开放”“什么时候能对外推广”“带入园区养的宠物有没有细化规定”等等等等一系列琐碎的问题要处理。
所以吃完午餐,一票人又坐在一起开了个会。
棠宁中午吃得太饱了,何况整个项目只有宠物智能产品的环节与她有关,她昏昏欲睡,会议开到一半,茶歇时就想溜:“我去外面等你吧。”
蒋林野身形微顿,小心心很没出息地被“等你”这个词击得稀巴烂。
所以他没有拒绝:“别往人少的地方跑。简薇今天不在,让陈良骏跟着你。”
棠宁点点头,抱住大大的狐狸尾巴,飞快地跑掉了。
走出会议室的门,走廊上凉风扑面而来。
棠宁清醒了几分,在空气中嗅到花茶的香气。她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刚过完重阳节没多久,那应该不是花茶,就是真花的味道。
和风骀荡,山脚空气清新,她顺着大路往前走:“小陈呀。”
陈良骏:“嗯?棠总我在。”
棠宁企图循循善诱:“你跟你们老板多少年了?”
“五年多。”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大多数时候是。”
棠宁眯眼:“大多数?”
陈良骏突然清醒:“一直是!”
“别紧张,我又不会告你黑状。”棠宁拍拍他,“我是想问,那你岂不是见证了我和他整个儿感情史?”
“……嗯。”陈良骏完全猜不到她要说什么,只能犹豫一下,然后先勉强答应下来。
棠宁舔舔唇:“我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不得了的事情啊?”
陈良骏默了默,觉得,这已经很为难他了,还不如告他黑状。
“蒋总和夫人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很令人难忘。”
“哦?那你一件一件说给我听。”
陈良骏:“……”
小陈脸上笑意逐渐消失。
棠宁说完,被自己逗乐:“我最近可能是上了年纪,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所以只能来问你们。我以前经常和他吵架吗?”
“那倒也不是很经常……”
陈良骏印象最深的一次大概是几年前去参加一个会议的路上,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在聊什么,路上堵车,棠宁突然推开车门下去了。
陈良骏被吓了一跳,没两秒就看到蒋总也铁青着脸追过去。
这事儿他疯了都不会跟棠宁说,这些年他没少见这对作天作地的夫妻吵架,但他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选了保命的说法:“大多数时候,蒋总和夫人的感情都很好。”
棠宁不信。
但小陈嘴里看起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她低头踢着石子往前走,陈良骏默不作声,跟在旁边。
园区内上个月举行过重阳菊花展,展区的花都还没有收起来,也没有凋谢。棠宁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什么人,拐过月洞门,见一位老人立在花前,另一位老人举着相机帮她拍照。
那位被拍的奶□□发全白了,烫成漂亮的卷,身上穿一件墨绿暗花的旗袍,耳环缀着同色的流苏,微微偏头露出笑意时,流苏也跟着摆动。一举一动,气韵内敛。
棠宁酸得冒泡:“我七老八十也能长得这么好看吗……”
她小声碎碎念,陈良骏没有听到。
棠宁从小这样,看到漂亮的东西就走不动道,尤其是漂亮姐姐。
她很想就坐这儿盯着人家看,但又觉得太不礼貌,只好走几步回一次头,装出一副在看花的样子。
走得近了,能听到两位老人的交谈。
“你往左边站一点……”
“不,还是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