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里。”宁长闲对身后弟子说道。

应龙离他们非常近,近地他们能看到它身上的鳞片,闻到它身上腥臭熏人的气味,看得到它嗜血污浊的眼睛。

那些弟子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慌忙后退。

而驾云的弟子,则开始用些不痛不痒的小法术骚扰着应龙,让它烦不胜烦,偏偏它失了翅膀,飞不起来,心中颇有几分龙游浅海遭虾戏的愤怒。

一股脑地,它把这股怒火都发在了挡在那些小弟子身前的宁长闲身上,攻击比刚刚要凌厉狠辣地多。

宁长闲不能离开地面,否则身后保护着的小弟子们又要遭殃,只能一招一式同它打斗,躲避多于攻击,尽量拖延时间。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驾云飞的较低的弟子突然被应龙乱甩的尾巴击中,摇晃着跌在地面上,应龙回头一看,飞快地爬向他。

长平赶紧拦住它,却被他的脑袋一撞顶到石头上,应龙虽说不敢食上仙,害怕天谴,但是跟随而来的其他弟子,却尚且都是血肉之躯。

宁长闲心中有些乱,她再次飞快挡在应龙身前,动作不复刚才的冷静,应龙污浊的眸子流露出窃喜。

它飞快地转动身子,调转位置,用尾巴扫落了另外一个云端的弟子。

宁长闲要救,却来不及了,□的功夫,应龙尖利的牙齿直接咬上她的左臂,宁长闲痛的皱了下眉毛,右手拿剑直接刺入应龙的眼睛里。

一直隐在她周围的宁玄予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现身将伤了手臂的宁长闲搂入怀里,拿了她的清欢剑注入所有的魔力,一剑就砍向应龙的脖颈。

熟料,竟然如同砍进了空气中一般…

他愕然。

就算这条应龙足够强大,但是他也绝对不相信他拼尽全力也不能伤它分毫。

宁长闲虽觉得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她在他怀里挣扎了下,伸出右手搭在他握剑的手上,亦注入了自己的全部仙力,那边的长平见状,也聚精会神,发起最后一搏。

“再来。”宁长闲道。

注入仙力和魔力的清欢剑,没了自身的淡翠色光芒,反倒变得灰白。

应龙害怕地连连后退,仓皇躲避。

最终,清欢剑斩开应龙的头颅,鲜血想喷泉一样涌出来。弟子高声欢呼起来,宁长闲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站在应龙头颅边的长平,却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宁玄予。

“师姐。”长平唤宁长闲,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宁玄予身上,没有移开。“一开始,我也以为长汀多疑,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他对了,我们都错了。”

56向来信任

 

“住口。”宁长闲捂住伤口,从宁玄予怀里挣脱开,以剑拄地,勉强站稳身体。

长平不忿,可是看着师姐的伤势,只能忍着闭了嘴,他大步走来搀扶住她,低声说道,“你既然决定要护短,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口气愤愤然,明显还带着怨气。

宁长闲沉默了会儿。她偏头看向宁玄予,宁玄予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似乎还在回忆刚刚用尽全力砍向应龙,而应龙却毫发无伤的一幕。

“长平,住嘴!”宁长闲加重了语气。

长平偏过头,狠狠瞪了魔君陛下一眼。

宁玄予茫然地和他对视,突然像醒悟过来一样,“不是我。”他再度解释。

宁长闲轻声安抚,“为师从未说过不信你。”

长平听到这话更气愤了,胸膛一阵欺负,最终还是勉强把怨气压制了下去,师姐你偏心也好歹有点底限啊!

宁玄予的魔力对应龙毫发无伤,只有自己不能杀死自己的心魔,事实就摆在眼前,然而他一句不是,师姐你却能又相信他,根本…

根本是被媚毒糊了脑子!

长平恨恨地想。

宁长闲的信任的确让魔君陛下很安心,其实说来,她一向是信任他的,打小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了解?又怎么可能忍心任人将这么重的罪责推在他身上?

她一向是对他好的。

宁玄予虽说安心了,可是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竟然不能伤了应龙分毫,于是连夜启程前往其他地方,妄图说服自己,白天那下其实只是手滑了…魔君陛下自欺欺人地想。

魔君陛下前往了北边,那里是天池派人去的,也忙的焦头烂额,无极上仙前两天新酒开封,他禁不住馋抿了两口,结果一个没留神大醉过去谁也喊不醒,于是此番灾难是他门下的首座弟子相若带人前往。

相若本身就是个暴躁子,他指挥着弟子腾云在水面上来回找着什么东西,恼怒地狠狠咒骂,“倘若让我知道了究竟是谁的心魔,我非得!…”

他威胁的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了驾云降下来的宁玄予,相若给他打招呼,“哎,是宁冰块的徒弟,你师尊没来?”

“师尊受了些伤,有些疲惫,尚在休整。”

相若闻言不可置信地问道,“宁冰块居然受伤了?”宁长闲修为,居然不敌这妖魔,怪不得他相若来了这么久居然连那妖魔的影子都找不到。

“师尊差遣我来帮忙。”魔君陛下面不改色地扯谎。

相若也没有怀疑,疲惫地一屁股坐在云上,指着云下水泽说道,“这里本是鳞次栉比的街道,那边本来是五人高的城墙,如今…”

相若没有说完,魔君陛下也明白了,他问,“是赢鱼?”

相若揉着太阳穴点头。“八成就是拿玩意,不过我来了许多日子,连它的影子都没见着!真是…”相若暗暗咒骂,恨恨地瞧着水里。

赢鱼所到之处,必发大水,良田变水泽,民不聊生。

魔君陛下犹豫了下,才问道,“死伤,如何?”

相若似乎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好奇又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才回答,“民间每逢水祸,总是死伤惨重,现在虽然没死多少人,不过之后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的,累死的,或者暴发瘟疫患病而死的…”相若眼里倦意更深,他支着额头叹了口气。“而且这次水灾的范围出奇地大,我成仙这么多年,真是第一次见到…真是,惨烈啊。”

魔君陛下垂下了眉眼,瞧向洪水中苍生悲苦模样,不由的想起他的师尊。

倘若,倘若她以后确信这些心魔由他而生的话,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苍生和徒儿,在她心里,终究还是苍生更重上几分吧。

魔君陛下向相若告辞,“我去帮你们寻下赢鱼。”

“再好不过,”相若感激,“让你师尊养好伤也赶快来,我担心…”相若看了下宁玄予的脸色,终究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宁玄予自己很清楚,相若的担心,其一是怕他对付不了这妖魔,其二,他也在怀疑,这本身就是魔君自己的心魔…

宁玄予应了下来,心中却有些落魄地想着:起码现在,除了她,已经没人愿意相信他了,不是吗?

宁长闲因为有伤在身,这天去休息的很早,直到第二天傍晚,头脑才清醒了过来,她拂去了衣摆上寂坐时候从窗口吹进来的尚且带着青色的树叶,起身去寻找长汀和长平。

宁玄予的离开,在她意料之中,那个孩子有着出奇强大的自尊心,不容得一分污蔑,甚至没有道理可言。

长平和长汀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看到宁长闲的时候二话不说拿起面前的一杯符水就灌进了她的嘴里。

宁长闲拒绝不得,觉得无害于是喝了下去。那水味道怪怪的,她挑起眉毛,示意两人解释。

长汀捧着脸期待地看着她,“师姐你有没有感觉头脑清醒了?瞬间清明了?有没有感觉自己昨天做错事情了?”

“没有。”

长汀转头问长平,“是剂量不够吗?夭卿说足够的。”

宁长闲敲了敲桌子。

长汀这才解释,“我昨天晚上去找夭卿要的能解开媚毒的药,夭卿他说这个一准儿管用的!”

宁长闲眉角抽了两抽,“长平同意了?”

“还是他怂恿我去呢!”长汀胸脯一挺就供出了同案犯。“他说你被媚毒糊了脑子,不辨是非。”

“这件事之后,你们两个给我统统在后山面壁十年。”宁长闲无比怨恨自己前些年不够狠心,结果现在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现在,去把相若,秦歌唤来。”宁长闲悠悠坐下,双手十指交叉,“我有些话想告诉他们。”

“唔,师姐你终于决定向大家宣布要大义灭亲了?!”

宁长闲苦笑着看他一眼,“要我说多少次,并非是玄儿所为。”

长平和长汀都表示不信。“不是他,那是谁?”

宁长闲平静吐出一个名字。

“不可能!”长汀头一个反对,“师姐你有证据吗?”

宁长闲犹豫了下,但是立刻又坚定起来,“没有,但是,只有这一个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双更,但是实在太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嘤嘤嘤~明天看看能不能双更补偿大家吧。。

57红莲伊始

相若得到宁长闲传来的讯息的时候很是松了一口气,提心吊胆了这么些天总算有了些轻松的滋味,他跟底下弟子招呼了一声,只身准备朝宁长闲约定下的地点赶去。

然而驾云刚走了几步路,却看到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宁玄予。

相若招呼他,“嗨,宁长闲她徒儿,你师尊说找到了这场祸患的罪魁祸首,信上没写详细,我们一道赶去吧。”

“找到了?”宁玄予看他一眼,眉头紧张,似乎心神不宁。

“唔。”相若没怎么注意他的态度,自个一个劲地在表达欢喜,人间祸患一除,他也正好能回天池继续钻研他的法器,过上幸福的睡觉,玩法器,养徒弟的日子,想想都是美好的,“你师尊说找到了,那肯定就是找到了,谁不知道宁长闲从来不说谎,这下总算能轻松些啦!”

相若很开心,对比之下宁玄予显得很是疑惑和忧愁。

根本不可能!

宁玄予在这里的几天,找到了为非作歹的赢鱼,然而他用尽全力的一击却根本伤不了那看似纤弱的赢鱼分毫,它们嘲笑地乱叫,似乎在笑话他自欺欺人。

魔君陛下心中苦涩难言。

他承认,他心中执念一直未消,他对他的师尊的妄想一直没有灭掉反而像春风吹又生的草原,绵绵的希望在她看似默认的宠溺下,汇聚成了无边的**。

因爱生痴。

难道就因为如此,他就会产生如此的心魔?就算对她的感情有着**之罪,但是感情本身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如此惩罚他?天道不公!

宁玄予无法压抑内心的暗,身上玄色的袍子无风自动,气息也有些紊乱。

相若慌张呼唤他,“长闲她徒弟,你这是怎么了?魔怔发作了?快些下去我给你看看。”

天池弟子包括相若,对这位魔君是没有多少厌恶的。他们的掌门是无极上仙,那个酒鬼老头子贯彻了红尘看透的原则,座下弟子也不约而同的染上一层逍遥和不羁,对于万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包括眼前这位魔君陛下。

相若觉得弟子痴恋师父没有什么错不错的,只是人伦天纲高高在上,无论是仙人还是凡人,都显得那么渺小。

相若挠头,其实他也有个徒儿,女孩子,叫太真,可爱又有点小蛮横,他把她捡回来的时候那孩子都十一岁了,看着她慢慢长大,心里也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那种感觉,说不出啊说不出。

魔君陛下拒绝了相若的好意,随他一道启程前往和宁长闲约定的地点,据相若说,一起前往的还有蓬莱的人,除了秦温岭尚在闭关,蓬莱有一定修为的仙人,几乎没有不来的。

驾云赶路的途中,遇到了来找魔君的南水,南水显得风尘仆仆,一向整洁的发鬓有些歪。

魔君陛下停了脚步,问她,“有事吗?”

南水低头说,“您出来太长时间了,天虞担心,让我出来看看。”

“夕云殿只余天虞一人?”魔君陛下皱着眉头问道。

南水头又低下几分,默认了。

“你太莽撞了。”宁玄予说道。

南水依旧一声不吭,宁玄予勒令她返回不归山,她却倔强地抬起头,表达了自己要跟随在魔君陛□边的想法。

宁玄予没有多长的时间能浪费在路途上,最后只能默认南水跟随他们一道前进,相若的视线在南水身上停留了一阵,含笑地转过眸子对宁玄予说,“果然是个美人,莲姿艳容,这姑娘本身,是红莲吧?”

“是。”宁玄予干脆地回答,看他有追问的意思,也难得耐心解释。“南水本是子归思我池的一朵红莲,你知道的,思我池受仙气熏染,莲花只有白色,师尊觉得红莲是异类,便要除去。”

相若问,“你保下了她?”

“是。”宁玄予嘴角微微弯起,“师尊她一向宠溺我。”

“唔,宁冰块确实容不下异类,她那时候的心,绝对是冰做的,没有一点人情味。”相若毫不忌讳的评价,宁玄予想反驳,却找不出何时的词语。

“当然,除了对你。”相若又补充道。“其实说来,我挺理解你师尊的。”

太真是他第一个徒儿,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第一次打她是以为她闯了大祸,惹到了无极上仙的头上,这才狠下心打了两下手心,他用力很轻,她却咬着嘴唇哭,一副尽力隐忍疼痛的模样,弄得他心里异常难受,比自己挨打还要疼。

可是,他相若对太真,绝对算不上是溺爱,宠溺程度也绝对比不上当初的宁长闲对玄予。

是了,宁长闲对徒儿的溺爱几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有时候都忍不住劝她,徒儿不是那样教的。说真的,宁长闲对玄予的态度,八成都是因为第一次收徒没有经验,结果…搞砸了…等到大家都反映过来想纠正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唔,玄予。”相若想了想,实在压抑不住好奇,问道,“为何那红莲身上,却带着你的魔气?”无论修炼成仙,或者最后堕成魔,成妖,都有着自身的气息,这玩意就像指纹一样,从来不会重样,但是魔君和南水,身上魔气却是百分百的相似,恰巧他相若的鼻子特别好用,竟然发现了这种奇异现象,是在忍不住要询问一下。

“不意外。”宁玄予回答。

“唔?”

“我救下南水之后,她急切修炼,想化作人形,结果心急气躁,走火入魔。”宁玄予解释,那时候正值他第一次按捺不住对宁长闲的感情,用醉春秋将自己灌得烂醉,“□和花瓣几乎毁尽,我不忍,于是将她修复。从此,她身上都带着我的气息,随我改变,无论我是子归弟子,还是魔界魔头。”

他的话半真半假,其实那时候少年心,怨恨宁长闲对自己的不回应,带着报复的心态修复了那朵红莲花,暗自发誓一定让她看见她最讨厌的这多红莲花茁壮成长。

说来,只是一时的,让人讨厌的小脾气。想在想想,只觉得少年时候实在是幼稚。

“你强她强,你弱她弱?”相若突然问道。

宁玄予轻轻点了下头。

相若认真看他一眼,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哎哟我说宁冰块,早就告诉你徒弟不是那么宠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58长闲求亲

小小的茶庐里今天分外热闹,小老板的眼睛都直了,他从来没看到这么多…这么多光风霁月的人物,一个一个身姿飘逸,就跟画上的仙人一般。

前两天一个白衣服有些病弱的小伙子来他这里说今天要包下他的茶庐的时候,他还开心了许久,毕竟这年头,到处都在死人,生意不好做,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尸臭的味道。镇上的教书先生说,这是天地不仁。

小老板正在飞快地擦桌子的时候,门口近来了一个黑衣服的女人,她的面容看起来温和又慈悲,一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周围所有的人对她都很尊敬,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人。

她带笑颔首和那些人一一打过招呼,然后示意小老板退出去。

小老板呆了呆,被她脸上的笑容臊红了脸,迈着步子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躲在外边烧水,隐约能听到那个女人不急不躁的声音,温柔的像春天田埂上的风一样,小老板有些走神。

大概,那些都是仙吧?

这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了三个人,小老板吓了一跳,刚刚那边还半个人影都没有,这三个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不成?

为首那人黑衣白发,神色冷峻,面容是上好的,旁边的人脸上有些忧愁,一身打扮跟里边的人都相似,而另外一个女人,漂亮得厉害,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

刚刚那个黑衣女人高高在上,不可触及,而面前这个女人,却能满足男人对女人全部的幻想…

小老板眼睛发直。

来人正是宁玄予,相若和南水。

等他再回过神来,面前三人又没了影踪,似乎刚刚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三人进到茶庐里边的时候,宁长闲话正说了一半,她冲相若轻轻点了下头,却像没看到宁玄予似地,转身继续刚刚的话。

魔君陛下的一颗心呀,瞬间就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