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人神色大惊,拿着话筒一遍遍的重复。“一个亿!!49号先生叫价一亿!!”

当计数单位不再以普通的万或者百万千万来衡量的时候,就说明这东西是真的存在风险了。庞泽勋身后跟来的人听到这个价脸色都微微一变,相互对视间似乎在执行一个什么任务,庞泽勋右手坐着的是宋氏财务总监,这个见过无数商业竞争场面的中年女子轻轻推了推眼镜,然后无声的,抬手拿走了庞泽勋手中的竞标牌。

庞泽勋吃了一惊,眼中疑惑满满,甚至有些控住不住的用英语质问她。“你在做什么?!”财务经理依然平静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抱歉,我奉董事长的命令,标价一亿的时候必须停止竞标。”

庞泽勋懵了,最是紧要关头的时候拿走他继续叫价的权利?无疑这比明晃晃的输给纪珩东还要让人窝囊。“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他近乎低吼嘶哑的声音惊动了后方不少的人,王谨骞沉默着听了一会儿扭头望着纪珩东,“好像出了什么变故?要继续加吗?”

纪珩东也有点不确定的看着那边的情景,庞泽勋双眼怒视着身边的财务经理一动不动,好像受了极大的侮/辱一样。

他镇定的整理了一下袖口,点头。“加。一亿五。”

一亿五千万,全场哑然无声。

当木槌清晰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却也响亮的一声时,当全场起立鼓掌恭喜纪珩东竞标成功的时候,庞泽勋高大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踢翻椅子夺门而出。毫无绅士风度可言。纪珩东礼貌的接受着周围人祝贺的同时,看着庞泽勋离开的身影忽然觉得——赢了也没想象中那么痛快。

庞泽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意头正足风头正盛竟然会拜自己亲舅舅所赐输给了他的,情敌。

宋子儒似乎早就料到了事情的发展,他背对着庞泽勋正在仰头观赏着酒店门前的喷泉。

“为什么?”庞泽勋双眼透出血丝,一字一句。“明明昨天你还和我说要我放手去做的!!”

到底是年轻无畏啊……宋子儒背手笑的云淡风轻,略叹了口气。“勋子啊,我宋氏企业不比那些家族产业,全都是我年轻时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我身后还有两百来号人要吃饭呐…最近产品出口的不好工厂已经有部分商品滞销了,我肯让你这个时候来参加这场竞标,真的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庞泽勋注视着这个中年男人,说话的时候他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声音究竟在哪里。“…你什么意思?”

宋子儒摸了摸喷泉上一只石雕,有心无力。“你在美国那边受到阻力,按理儿说我是你亲舅舅,没道理不帮你,但是说透了那也是你庞家的产业,我和你母亲姓宋…我不能为了帮你连家里头的温饱都不顾了,人,都是有私心的。”

“我不能让你拿着我的家业跟着别人较劲啊,起初…你是有做事儿的劲头的,我能看出来,可是后来呢?你摸着心口问问自己这么上心究竟是为了美国那边还是为了那个小姑娘跟纪珩东较劲?”

宋子儒说到这里也有些激动,指着大门口声音高出了几分。“那纪珩东是这城里的祖宗啊!!咱们这种踏实做买卖的能跟他这种祖上三代都累着金库的人比吗?这块地无论成与不成,我拿出这个数已经是极限了,要是成了自然最好,你能拿着地皮在那头站住脚我能拿着这个盈利润,至多也就是个不赔不赚,要是不成…价你也抬上去了那小子攥着这么块地,肯定也是烫手。”

当自以为的亲情信赖以一种如此暴露人性私心的方式呈现在眼前,庞泽勋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米八几的男人站在有些佝偻的舅舅面前,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眼中还带着茫然疑惑。

“所以…你就让我这样回到洛杉矶?在这里晃了几个月一无所获的辜负那些支持者的信任?”

宋子儒摆摆手,“当然不是,谁说你没有收获?那个小丫头就是你最大的收获。现在听说你们俩关系还不错?你要是能把人带到美国去就可以打着你结婚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继承你爸爸的位置,一旦关系做实了,只怕她褚家想后悔都来不及,有了这么个媳妇也就相当于家里有了个保护伞啊…凭着她的身份和家庭你还怕美国那头为难你!!”

庞泽勋嗓子发干,“你要我…利用她?”

就像是巧合一样,话音刚落下庞泽勋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才犹豫着接了起来。“愿愿?”

褚唯愿夹着手机正在影印室复印文件,“结束了吗?”

庞泽勋神色不明的看着舅舅,缓了一会儿才低声回应她。“我输了。”褚唯愿拿着文件的手一僵,有点不知所措。她想过这个结果,可是却不知道当这个结果来临时自己要怎么说才能安慰他。

她咬了咬下唇,故作轻松。“没关系的…今天下午我去找你吧?我们一起吃饭?”

庞泽勋闭上眼。“好。”

等侄子收了电话,宋子儒才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是个机会,我刚才说的话你不妨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骗她去美国跟自己结婚吗?

阳光下,高大英俊的混血男人第一次出现了对自己的质疑,对于这个提议不耻的同时…他竟然隐隐的,对结婚这两个字抱有了期待。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名字。那是他在美国做心理疏导时的医生,英文名字:jane。

第39章

韩沁坐在卡座里,和庞泽勋面对面。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桌上的一杯龙井已经从慢慢升腾的热气变得有些冷了。

韩沁看着杯子里慢慢变为墨绿色的茶叶似笑非笑。“我凭什么这样帮你呢?”

庞泽勋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在美国进行心理疏导的两年里,两人不光光是简单的医患关系,更像是两个彼此知晓灵魂深处最隐秘心事的朋友。她深谙他的阴暗想法,他也熟知她的野心企图。

庞泽勋面无表情,心中把握却很足。“你想嫁给纪珩东,我想娶了褚唯愿,目前看来我的提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不是吗?”

韩沁沉吟一会儿,像是在衡量这件事情的利弊。“风险太大了吧,我帮你撒这个谎是需要承担后果的,到时候你带着人远走高飞留下我自己面对这些烂摊子?我该怎么和她身边的人解释?而且…”韩沁停顿了一下,眼中带了些轻视。“我不认为褚唯愿会对我造成这么大的阻碍,我和纪珩东也未必会受到她的影响。”

庞泽勋冷笑,真是不知道该感叹她的自信还是为她的无知而悲哀。“不会受到她的影响?韩沁,褚唯愿从四岁的时候就在纪珩东身边长大!你才认识纪珩东多久就敢下这样的定论?你怎么知道当你不去他爷爷那里没法抓到他人的时候纪珩东究竟在做什么?”

这句话无疑戳到了韩沁的痛处,那天纪珩东在黄昏的日光里口齿清晰字字拒绝的话就像在眼前。韩沁闭上眼有些悲哀,有些人这一辈子只需要一眼就能判断他是不是你想要的。韩沁在美国学习生活这么多年,自诩见多太多男人,追求者并不在少数。她也能充分发挥自己专业的有时准确的抓住任何一个男人的心理去得到自己想要。可是偏偏,从回国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纪珩东这个人是她使尽办法都无法控制的人,但是没办法,越是驾驭不了她就越想去接近,不管用任何方法的接近。

韩沁平静的喘息着,两道细眉已经纠在了一起似在挣扎。她沉默半晌,才轻轻端起面前的茶杯和庞泽勋的碰了一下,声音在庞泽勋耳朵里好似天籁。

她说,“合作愉快。”

……

所以褚唯愿见到韩沁的时候,是有一瞬间惊讶的。庞泽勋体贴的为她拉开椅子介绍道,“我在美国的心理医生,认识有几年了,偶然在这里碰上就一起吃个饭。不介意吧?”

褚唯愿看着韩沁友好的笑容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当然不介意。”

褚唯愿比韩沁小了几岁,见过的事和人远没有韩沁那么复杂,只认真的当作她是庞泽勋的朋友,当然,除去被她刻意忽略掉纪珩东相亲女友这个身份。

韩沁起身和她握了握手,不等褚唯愿开口说话就已经抢在了前头。“褚小姐我们见过的,在纪家门口一次,在商场一次,忘了吗?”

褚唯愿动了动睫毛,没想到韩沁这么直接。虽然心里不舒服也还是礼貌的朝她摇摇头,“没忘的。”

她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庞泽勋给褚唯愿的杯子里斟满了柠檬水,状似刚碰上韩沁一样不解问道。“纪家?你还认识那里的人?”

韩沁对面的庞泽勋和褚唯愿并排坐着,她目光像是逡巡一样在两人脸上走了一圈才低头不好意思起来,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事情。“本来想抽出时间来告诉你的,没想到在国内碰上了,说起来和褚小姐也是有缘分的,就先说了吧。”

褚唯愿捧着杯子的手指一僵,刚从外面进来的温度尚没被屋子里温暖的气氛捂散,手指还有些红。

韩沁目光停在褚唯愿一双手上,大方自然的开口。“我爷爷和纪家爷爷是战友,两个老人牵线我和他的孙子认识,交往的还不错,双方爸爸妈妈也催的急,下个月就打算结婚了。”

这屋子里真冷啊,冷的让人连杯子都拿不住。

砰的一声,玻璃杯和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褚唯愿尴尬的收回手,她怔怔的看着韩沁画着嫩粉色唇彩的嘴一开一合,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冻的在轻微打颤。

韩沁充满了期待的神色,褚唯愿看着她木讷的开口。“那…恭喜你啊。”

庞泽勋暗自攥紧了在桌下的绒布,惊讶的好像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从来没听你说起过,速度很快啊。”

韩沁温柔的笑着,拢了拢耳侧的头发。“感情这种事关键是机遇吧,褚小姐,好像你和东子也是朋友?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啊,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你要是不嫌弃不如当我的伴娘好了?”

满桌子的精致佳肴,褚唯愿轻声喃喃的,像是问韩沁又像是自问。“他…这么着急吗?”着急到和一个刚认识一个多月的人结婚?他和韩沁才认识多久啊…她竟然叫他…东子?这个只有他家里人和几个兄弟能叫的名字,如今从韩沁的嘴里说出来感觉和平常夫妻一样的称谓让褚唯愿不是一星半点的难受。

庞泽勋干咳一声,试图打断褚唯愿的出神。“婚礼可能是没什么机会了,我马上就要回去了,等你和他来美国我做东吧。”

褚唯愿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已经弄懵了。她转过头直直的望着庞泽勋,有点不明白。“走?为什么走?”

庞泽勋遗憾的伸出手搭在褚唯愿的肩膀上,用一种很亲昵的语气说道。“竞标我输了啊,没有在这里的必要了。”

韩沁这时十分有默契的跟庞泽勋对视一眼,起身找了借口去洗手间。

待四下清静了,他才信誓旦旦的握住褚唯愿的手搁在胸口,也不顾她的挣扎。“我保证我是第一次从韩沁这里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前我不知道她和纪珩东认识。”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听到纪珩东这三个字如此清晰完整的落在耳边褚唯愿控制不住的就哽咽了,心霎时好似被千百只手拉扯着撕开似的疼,好像她只要一停顿,满脑子他和别的女人穿着礼服婚纱的画面就会浮现在眼前。

庞泽勋叹息一声,揽过她抱在怀里用衬衣的袖子给她擦着眼泪,话在嘴里滚了几遭才说出口。“愿愿,放下吧好不好?他既然已经打算结婚了你也别这么委屈着自己,我下周就要回去了,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没那么难忍受的话…不妨跟我回美国散散心好吗?我带你去纽约,去西雅图,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保证,你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安稳的。”

怀里的气息对于褚唯愿来说是陌生的,庞泽勋略清亮的声线透过他的胸腔传来给人一种掷地有声的安全感,他劝她,放下。褚唯愿忽然感觉自己很累,活了二十几年从来都是鲜活灵动的人儿好像突然间没了生命力,她空洞的眨着眼,任凭眼角不断有晶莹的水珠落下来。

庞泽勋紧了紧抱着她的右手臂,沉下心来。“但是有些话我也一定要和你说清楚,如果你决定跟我走,那么愿愿,我不会放开你的。我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你得有…嫁给我的准备。”

褚唯愿盯着桌上的草绿色瓷盘发呆,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起了中学时期学过的语文课文。——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是啊,他即将娶了别人有了妻子,她又何苦做出一付深爱而不得的姿态让人唏嘘为难呢?她身旁的这个人,才是一心一意想要对她好,不计她之前种种许诺要在一起天荒地老的。

外面的路灯从餐厅的落地窗上打进来,给两人身上渡上一层柔和的光芒。褚唯愿慢慢的,伸手牵住庞泽勋的手指,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好,我跟你走。”

………

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湖光天地里,纪珩东正带着今天的一众功臣庆功,觥筹交错酒光潋滟,气氛好的不得了。

光从法国酒庄空运过来的红酒,就开了五六瓶。全都是几十年的老酒,一杯醉人。

趁着去洗手间的空当,江北辰发现了在假山后头正抽烟琢磨事儿的纪珩东。今天打了一场胜仗,却不见这小子有一点笑模样。

江北辰走过去也随着他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块石头上,伸脚踢了踢纪珩东。“满怀心事,想什么呢?”没有世廑这么个大头撑场面根本赢不下来这块地,纪珩东咬偏头往江北辰的肩膀上打了一拳头,言简意赅。“谢了。”

江北辰也拿了一颗烟在手里转着,并不抽。“你接着这个有点费劲吧,咱俩…四六?”

纪珩东手里的家底纪珩东是知道的,之前连着盘了一个长安城和湖光天地,手里的闲钱不多了,这回又下血本买了块荒地,不管干什么盈利的买卖前期肯定是资金周转困难一些的。俩人一起做,会轻松很多。

谁知纪珩东果断的一扬手把烟头准确无误的扔到了垃圾桶里,潇洒的不得了。“不用,小爷我有钱。”

江北辰不高兴了刚想骂他说你有个屁,纪珩东就飞快的接了一句话。“我把长安城卖了。”

长安城,算是纪珩东名下最大的一个买卖了,建在山腰上一家会馆,无论是装修还是地皮当初都是他用了心去做的。看着江北辰不可思议的眼神,纪珩东乐了。“什么表情啊你,那地方被一个马来西亚人相中了要开个高尔夫球场,出价很高,长安城在哪开都一样,这一转手…我挣了好几个呢。”

他顽劣的舔了舔唇角,有点干。“这回你跟王谨骞下的功夫全记在心里了,北山还得顶着世廑的名号做,钱我来拿,算股份吧。”

江北辰有点明白过来了,“长安城?”

纪珩东简短的点头,“对。”

他要把那块荒地变为最繁华最奢侈的地方,他要让任何人,都想不起它曾经的贫瘠和可怖。

屋里已经有人出来催两个老板进屋再战了,江北辰淡淡的应了一声跟纪珩东并排往里头走,若有所思的扔下句话。“北山…我记得当年愿愿好像就是在那儿让那孙子绑架的吧?”

纪珩东站在原地停了一停,江北辰马上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他皱眉,“愿愿给你过生日的时候找的那个花园跟这地方也有点像,你俩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纪珩东看着湖光天地里的某一处景儿也有点发愣,他只记得那个干燥凛冽的冬天,年轻的小姑娘缩在大衣里神情畏缩的问他,四哥,我是在哪出事儿的啊?能带去看看吗?他当时抱着瘦成一把骨的女孩心疼的不得了,搪塞着告诉她一个地名就把事情打岔错了过去,从那个时候起,大概就有了买那块地的想法了吧…

纪珩东仰头又干了一杯酒,内敛深邃的眼中闪烁着别人看不懂的光芒,他想,是时候要去找她好好问一问,给自己一个结果了。

第40章

褚唯愿走的不声不响,没惊动任何人,也没提前知会身边任何一个好友。她去办理签证的时候,在大使馆还遇见了她哥哥的同事,虽然她对人家没什么印象但是对方对她却很热情。

“去美国出差?”

褚唯愿生怕这件事走漏了风声传到褚穆耳朵里,只心虚的应着说去工作一段时间,不是什么要紧事。因为是褚穆的妹妹,事情办的利落很多。褚唯愿从那里出来看着手里的一叠身份材料,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天气彻底冷了下来,褚唯愿穿着黑色的大衣在寒风中显得苍白异常。沿着安静宽阔的石子路慢慢往外走的路上,她开始仔细的回忆起成长的这些年。

从小被爷爷奶奶照顾至启蒙,然后再被爸爸妈妈接回到身边,十几年的岁月里她得到父母朋友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众多女孩一样学生活种种道理知社会万般心酸,小心翼翼地爱过一个人,也受到过最简单平白的拒绝,看上去她褚唯愿的人生没什么不同,可是为什么…竟感觉像过尽千帆一样疲倦呢?

街边有风卷起路边的残叶在她脚边打了个旋,褚唯愿想,自己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女儿,不过一夜的时间她竟然会做出抛下父母随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男人奔赴大洋彼岸的决定。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她只觉得庞泽勋为了自己…似乎付出的太多了,就连对他最重要的那次竞标都已经惨败,褚唯愿想,人应该是知恩图报的,对于爱对于感情她也理应报以真心,感动也好,为了某一人赎罪也罢。

一切发展的都很顺其自然,褚唯愿也不知道当事情来临的时候她居然会把事情处理的这么井井有条。去杂志社办理离职休假,回家看望爸妈,对于即将开始的旅程也简单的用出差两个字应付了。

准备就绪,只待明日来临。

从大院出来以后,褚唯愿开着车在街上兜兜转转的,最后去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纪珩东的家楼下。

花园洋房整栋三层都是黑的,显然人还没回来。

褚唯愿坐在车里望着一片漆黑暗自发呆,随手关了自己的手机。满室静谧,是告别一个人最好的时机。

纪珩东到底对她有多好呢?

那是他刚搬来这里的那天,几个朋友一起来家里给他撂锅底,来这种私人地界很少带外人,褚唯愿是大队人马里少数的女孩。

他们在外面喝酒打台球玩儿牌,一直折腾到半夜,客厅里被一帮人弄的又是烟又是酒,褚唯愿就寻摸着躲到纪珩东的书房去上网。别人的物品她从来都有分寸不随便碰,哪怕他电脑就在桌上她也没玩。自己只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电影,实在无聊了才去他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来看。那书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全英原版的哈利波特。她英文不好,不能看的特别流畅,还是就着纪珩东上面随性写的翻译才昏昏沉沉的看了几页,睡梦中还都是哈利和伏地魔战斗的场面。

纪珩东还是去厨房倒烟灰缸的时候才发现看不着褚唯愿人了,屋里屋外楼上楼下的找了个遍最后才拉开书房的拉门发现她。她蜷着腿在飘窗上睡得正熟,手边还搁着没看完的书,那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开始的时候就说好通宵的,于是褚唯愿的哥哥表示先走一步带着妹妹回去睡觉,纪珩东看着褚唯愿蹙眉的睡颜死活不同意。

“走什么啊,这么大个屋还能没她睡觉的地方?”

说完也不管人家哥哥乐意不乐意,就俯身把小姑娘抱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去。

褚唯愿认床,稍有不舒服她一准儿就能醒,而满屋子就数纪珩东那个睡觉狂魔的卧室设备最好,所以就是纪珩东把人挪到屋里的时候她都没醒,相反的,像是摸到了自己的床,褚唯愿无意识的动了动嘴一个翻身…傲娇的卷了他的被子接着去会了周公。留下纪珩东一个人站在床边看着她随着动作露出的一大截纤腰失笑。

所以这一笑,他几乎把自己近乎偏执的洁癖都给忘在了脑后。是了,一贯不喜别人接触贴身物品的纪少爷不仅把人搁到了自己的床上,还让她睡了自己刚刚换上的一套价值不菲的睡具。

第二天,褚唯愿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屋子里静悄悄的人都走光了,为了散屋子里的烟酒气怕她醺着卧室里的窗子只向上开了三道细缝,空调却一直打着24度的恒温。这种别扭的手法…别说,还真像纪珩东干的。

客厅外是叮叮当当准备早餐的声音,见着褚唯愿醒了,纪珩东十分自然的看了她一眼,身上穿着干净的居家服朝着她一扬头,指着洗手间的位置。“去刷牙洗脸,吃饭了。

褚唯愿往洗手间走的时候,忽然脸红了起来。那一瞬间那一场对话,两个人好似一对新婚夫妻般。

之后的那个暑假,她刚考驾照,驾校人多车破,她向来娇气,熬了几天就受不了了。纪珩东看着她被太阳晒的脱皮的脸蛋也心疼,干脆就和这个姑奶奶商量带她去郊区路上练手,保证考试的时候顺利通关。为此,他还特地挑了一辆安全性能很高的手动档车给褚唯愿。起初,她坐在驾驶座他坐在副驾驶,就算纪珩东脾气再好也还是摆脱不了广大男性统一的通病,没耐心。

褚唯愿胆子小,开车远没有像现在这么勇猛熟练。迫于他的野蛮教法有时候她方向盘跑舵换挡换的不对了,他也控制不住气急败坏的朝着她吼,一吼褚唯愿就更紧张了,好几次都懵头懵脑的直接朝着路障往上冲,车被撞破了多少次她人就被摔打了多少回,等到考试的她摸着脑门上的淤青竟然冷静的一次通过了。等她抱着成绩单在太阳底下雀跃的还想着终于摆脱纪珩东这个魔鬼教练的时候,才知道纪珩东已经因为脑震荡和挫伤住了院。

为什么呢?因为每一次她粗着神经往路上撞找经验的时候,他都第一时间把人护到怀里避免她受到大的磕碰,这么一来二去的倒是把自己撞的够呛,只不过这些小细节都被当时已经吓傻了的褚唯愿给忽略了。而这些,都是她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

再然后,就是他趁着过年组织的海岛度假,他带着自己在巴厘岛跟别在海上骑摩托打排球,天天让她晒满四个小时的日光;开学之后每个周六周日怕她再出事,他都会开车来校门口接她偶尔心情好也会带着她去吃不知名的小吃;他每次出国不管在哪个国家,也准会在回来的时候带礼物给她,礼物或轻或重,但是每一个都是这世界上最别出心裁一掷千金的。

不经意间,纪珩东对她的影响已经这么多这么多。回忆像是闸门,一旦打开怎么也关不住。褚唯愿伸手抹了一把脸,指间所触,一片冰凉。

在这逗留的时间太久,久的让人都不想再走了。褚唯愿默不作声的发动车子悄然无声的离开了这里,没人看到的角度,女孩柔软的唇忽然轻微的动了动,好像在说话。而那话,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说,纪珩东,再见啦。

在红色跑车决然离去的几秒钟,小区南门才姗姗驶来一辆宝蓝色的车,纪珩东心烦气躁的带着耳机一遍遍的拨打着一个号码,号码那头也依然不厌其烦的响起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整整一天,纪珩东推掉了一切公事只想用自己最专注的姿态来找她好好谈一谈,他守在她公司等了不见人,家楼下等了还是不见人,夜色中,纪珩东把脸深深的埋进手掌中,心里再没了那种稳操胜卷。他忽然感觉自己很慌张,慌张的似乎只有把那个人死死抱在怀里才能安稳。

他给她发的信息还孤零零的躺在信箱,他说,愿愿,我在等你。

好似不过一夜之间,褚唯愿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第41章

41

美国西海岸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群,早晚温差很大,褚唯愿上机的时候还穿着厚厚的大衣,可是此时,却只着了一件薄薄的披肩御寒。车子沿着公路慢慢行驶至比弗利山脚下,沿途尽是太平洋的沿岸风光,褚唯愿病怏怏的靠在车窗上,一点欣赏景色的心情的都没有。

宽大的林肯车庞泽勋就坐在她的手边,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可是褚唯愿始终没回头,好像自从接了那一通电话整个人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当时在航站楼正要依次拿登机牌托运行李,她的电话就响了,上面的来电显示是一位庞泽勋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的人,也算是褚唯愿在这城里唯一忌惮的人——她哥哥褚穆。

褚家言令禁止她和自己交往庞泽勋是知道的,但是看着周遭机场来来往往的画面庞泽勋忽的就生了几分挑衅出来,因为他想看看,褚唯愿都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她褚家的人还能有什么本事把她留下,他更想看看,在褚唯愿的心里,到底自己和她哥哥的说的话,谁更重要一点。

褚唯愿接起来的时候还是很镇静的,可是奈何褚穆的段数太高,只消几句话就判断出来她在哪里和谁在做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却依然精准的让褚唯愿难受的呜咽,庞泽勋在这头清楚听见那头温润清越的男声威胁她说,褚唯愿,我给你时间,你想清楚。那是庞泽勋第一次看见褚唯愿这么害怕,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的泣不成声,像是受了极大的煎熬一样。

庞泽勋没有阻拦她,甚至给了她最后反悔的机会。可是谁知她听后轻轻的擦掉眼泪,依然看着他倔强的说,我跟你走。他猜那一瞬间,褚唯愿一定是和这里的一切做了极大的决心来与之分离。

想到这一幕心中忽然溢满了温情和感动,庞泽勋伸手把她从车窗遍拉过来虚抱住,试图转移她的低落心情。“一会儿就到家了,要不要先睡一觉倒时差?”

褚唯愿只听说过比弗里山庄,并未来过,远远的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一片灯火辉煌才感觉自己似乎这一路上太过疏远他了,不禁心里有点歉疚。“你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吧?如果有家人在的话…先去睡觉是不是不太礼貌?”

褚唯愿只知道庞泽勋父辈这一支兄弟姐妹众多,而他这个长子也是小辈,应该规矩会很多。

庞泽勋眸光伴随着褚唯愿这一句家人冷了下来,语气也不自觉的生硬了几分。“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你见过哪个家人希望自己的侄子弟弟哥哥死在外面恨不得再也不回来和他们争家产?”

司机是家里雇佣了多年的美国人,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仍然透过前面的后视镜小心的看了庞泽勋一眼。

褚唯愿被他反问的尴尬,只能安慰的回握住他的手。五根手指搁在自己的掌心,软软的,庞泽勋回应似的反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

“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