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攸挣脱了尹树,将手轻轻地放在许年恩的手上,对他展开一个好看的笑。

尹树的眸子幽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盯住尹树,想要看到高傲不可一世的尹氏财团的掌权人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尹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眸子幽暗。

他凝视住相互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心中剧痛,翻绞着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然而冷傲的面容上,却异常的平静。

许年恩展开巨大的笑靥,他牵着小攸的手,动作优美地滑入舞池。没有音乐,然而他跳得那么认真,又那么随意,仿佛他并不只是在舞蹈,而是和心爱的人在安静的夕阳下散步。

开始的时候小攸的身子是僵硬的,她机械而又陌生地跟上许年恩的舞步,她的脊背冰凉,手指僵硬。但是渐渐地,在许年恩的带领下,和观众们*的注视下,她慢慢地放松了一些。

钢琴师回过神来,急忙弹奏出舞曲。

所有的闪光灯在那一刻好像是解冻了的冰,重新亮了起来。无数条消息通过手机传到了各大媒体和报社,所有的句子都在说明一件事情——

许年恩VS尹树——尹树输得很惨很惨。

舞池里的两个人在明亮的闪光灯下旋舞着,跳着欢快的舞步。许年恩的嘴角是最最美丽的笑,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美得让那些刺眼的闪光灯都仿佛不再明亮。他笑着,舞着。

他凝视住小攸,贪婪地欣赏着她的眉,她的眼——无论如何,这一刻她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季小攸。

舞池旁。

尹树静静站立。他没有离去,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们跳出欢快的舞步。他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温绰飞轻轻叹气。

心里却有非常异样的感觉,看到许年恩和小攸在舞池里共舞,看着许年恩炽热的眼神,他的心里有一种非常不舒服,惴惴不安的感觉。

许年恩,季小攸。

季小攸,许年恩。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舞会终于结束,记者们意犹未尽,然而皇后酒店接到了命令,出动了所有的警卫来“礼貌”地将他们全部请了出去。受到邀请的来宾们虽然怀着巨大的好奇心,然而也知道尹家和许家的有些事情,他们是不方便窥探的,因此也悻悻地离去。

服务员悉数离开。

方才还拥挤不堪的郁金香大厅里,此刻只剩下了四个人。

许年恩,尹树,温绰飞,还有季小攸。

许年恩依然紧紧地握住小攸的手。他的目光中有夜一般深沉的雾气:“累了吗?我送你回去。”语气温柔得无以复加,在尹树听来却如针尖一般。然而他有十足的把握,小攸一定会跟着他走—

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方才她做的决定接受了他的邀请,就说明她决心同尹树划清界限。

而理由,他迟早会知道的。

而且,其实也并不重要。

小攸没有回头看尹树或者温绰飞任何一人,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然后,空荡荡的大厅里响起尹树冰冷得毫无感情的声音。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里隐忍了巨大的悲痛,他需要很努力,才能压抑住心里的翻绞,“到我的身边来。”

无论过去是为了什么,回到他的身边,他就原谅她。

小攸骇然地回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盯住尹树。

这居然是尹树讲出来的话,这居然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尹树讲出来的话!他…

是在求她吗?

求她回到他的身边去吗?

明亮的灯光下,尹树的表情僵硬而倔犟,浑身散发出黑暗的危险气息,好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一旦不受控制,那么——

一切都会在他爆发出的灼热的岩浆下化为泡沫。

“你说什么…”

“到我的身边来,我就原谅你。”他淡淡地笑着,然而幽深的眸子里有不顾一切的绝望,冷冷地凝视她。“否则,我会兑现我两年前所说的话。”

两年前…

小攸的眼神有一丝恍惚。

两年的话…

“季小攸,你胆敢踏出大门一步,我发誓,我会让你的余生都在后悔中度过!”他的声音沉痛得像是破晓前的黑夜,没有一丝光亮,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脏。

小攸的脸色煞白!

心口一阵阵的疼痛,如针刺般尖锐而密密麻麻。眼前仿佛是一片花白,她的四肢渐渐地冰凉,又因为寒冷而颤抖起来。

他在报复吗…

报复两年前她对他做的事情吗?他认为她伤害了他,欺骗了他,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报复她!

“你是在报复我两年前做的事情吗?”她的声音轻如雾气。

温绰飞愣住,许年恩亦愣住。

两年前…

发生了什么事吗?

尹树呆呆地望住她,在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被冰冻住,然后忽然醒悟过来一般,是更深的恼怒。她居然可以这样平淡,这样自然!两年前她所做的事情,她对他居然没有一丝愧疚吗?

真的爱那个男人吗,爱到伤害了他也可以心安理得。

那么,那个男人呢?如今那个男人在哪里?她和许年恩在一起,又算是什么!

“对,报复——如果你认为自己做了值得我报复的事情,那么就当我是在报复你!”他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好像最尖锐的刀子一般。

小攸默默地望住尹树一瞬间愤怒起来的瞳孔,好像有阴柔的小火苗在幽深的眸子里燃烧。

忽然苦笑起来。

到底,是谁应该报复…

他欺骗了她,她不过是他和他母亲用来打赌的一个工具!他还任性地杀了她的父亲,夺取她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她的耳膜轰隆隆地响着,听不到身后的许年恩低低的呼唤。她的脑子里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窟窿,是因为血液干涸成的黑色的窟窿,父亲的面色如纸,静静地躺在医院的停尸房里。

他的表情那么僵硬,不是她所熟悉的和蔼的微笑…

然后她听到了尹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的那四个字——不,不是听到的,因为她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东西,那声音是深深地铭记在她的心底,永远无法忘记的。

“你输定了。”

他分明从一开始就将她作为给自己母亲难堪的工具,从在景安大学替她戴上尾戒的那一刻起!

到底,是谁应该报复!

骄傲如尹少爷,只能允许自己对别人造成的无法磨灭的伤害,而容不得别人伤了自己,哪怕一点点吗?

心底跳起阴柔的小火苗,长久以来压抑的恨意在这一刻加倍地涌上心头,她冷笑着,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松开许年恩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近他,走近如雕塑一般伫立在灯光下的他。

“原谅吗…”她带着冷漠的笑,直直地逼视他,“你是在跟我说原谅吗?”真是太可笑了,他有什么立场要她请求他的原谅!他有什么立场要求一个被他利用,因为他的过错失去最后的亲人的人去请求他的原谅!

看着她的面容,尹树的心底忽然没来由地慌张,他惊慌地看着她越走越近,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和恐慌逼得他几乎要站不稳。

“到底谁才需要请求原谅——你,有资格吗?”

她的眼底有阴柔的小火苗,因为无法控制的悲愤而熊熊地燃烧着。她的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似乎有不顾一切的决绝——

是啊,为什么她要顾及他的感受!他欺骗她利用她,他杀害了她的父亲却毫无愧疚地活着,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他应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为什么要请求你的原谅!”她声音冰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请求你的原谅?是因为我没有配合你,没有让你赢得和你母亲的赌局,所以要请求你的原谅吗?是因为我没有如你所愿爱上你,再被你抛弃而伤心欲绝,所以要取得你的原谅吗?还是——”

还是因为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所以我要请求你的原谅?

她闭上眼——

始终还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把那件事情说出来。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曾经杀过人,他会崩溃的…也许会像许家的小儿子一样,患上精神病…”

“他那时候的精神很不正常——事后他也很内疚很后悔很害怕…”

她的面容苍白,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尹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眸子里的火焰一点点地冷下去,嘴角弧度僵硬。心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你…”他的声音沙哑,喉咙痛得好像是被火燃烧过一般,“你都…”

“是的,我都知道了。”她的眸子里有冰冷的恨意。

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有从未有过的慌乱。她居然知道了,知道当初他是和那个女人打那个赌,才去接近她,试图诱惑她。

“你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心里抱着巨大的希望。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她当初不是因为没有爱过他,才离开的?

小攸有一秒钟的失神,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没有办法原谅背叛和欺骗。”没有办法,于秦羽是,于他也是,她可以原谅不爱,但是无法原谅背叛和欺骗!

更无法原谅,他杀了她父亲这个事实。

“可是…”

可是那只是个愚蠢的赌局而已,他有一种被戳穿谎言的窘迫,和莫名的恐惧——他,真的要失去她了吗?

因为当初那个愚蠢的赌局,因为自己一时的赌气,所以要失去她了吗?

不——

他没有欺骗她,没有背叛他——

他爱她!

从一开始,他就是跟随着自己心底的声音,才走近她,爱上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秒钟都没有在意过那个愚蠢的赌局,他宁可放弃尹家的继承权来和安静解除婚约,也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我…”

心忽然慌乱地跳动起来!

小攸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

在尹树的眼底,看到了强烈的感情,让她心生恐惧的感情。不要,她不要听到他的任何话——她害怕,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很坚定的人,她害怕他说出什么让她动摇的话语来!

“没有什么可是!”她慌忙打断他的话,“事实就是你欺骗了我,利用了我——我永远没有办法原谅你。”她深深呼吸,“现在话都已经说清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她想了想,然后轻轻取下颈脖上的尾戒项链。

“这个,当初是你用来气安静的工具,如今,你又打算要用它来达成什么目的呢?”她唇边是残忍的笑意,看到尹树苍白的表情,她的心底忽然有一种异常痛快的感觉。

细微的一声,尾戒安静地掉落在地上铺着的名贵地毯上。她转身快速走回到年恩身边去,漾起一个疲惫的笑容:“我们走吧。”

许年恩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没有看尹树一眼,全部的目光都注视在小攸身上,那么的温柔。

优雅如王子,他牵起小攸的手。

——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请求你的原谅。”尹树站在大厅的水晶灯下,细碎的光线照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脊背挺得笔直,唇边倨傲却没有血色。

小攸震惊地站住。

“如果是因为我欺骗了你,利用了你,所以你生我的气,要离开——那么,我请求你的原谅。这样可以吗?”

“我道歉,这样可以吗?”

尹树的面容几近透明的苍白,他望着小攸,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低声下气的恳求。

温绰飞微怔。

这——

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尹树吗?那个倨傲得不可一世的尹少爷,尹树吗?

然而小攸没有回头,背影冰冷。

“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的欺骗?”无论是什么代价,只要能够留住她,挽回她,哪怕她只肯再给他一个笑容。

小攸握紧许年恩的手,冰冷。

“无论怎样,都不可以。”她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吃了一惊,“无论怎样都不可以,即使你死掉也不可以。”

你死了,也不能换回爸爸的生命,也无法弥补你的过错。

所以即使你死了,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