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恍惚地望着小攸。
他望着她长长的乌黑的发,他望着她漂亮明亮的眼睛,笑起来会变作一弯月牙的眼睛,他望着她微微涨红的脸,他望着她紧紧抿着的唇,如盛开的紫色水仙花一般娇嫩。
他望着她。
是她了…
两年来一直在他梦里的人,两年前欺骗了他,扔下他独自离开的人。
是她了…
姐姐。
姐姐,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和舅舅好像很熟的样子?听到舅舅温和地训斥她的语气,他极度的不爽——简直想要一拳揍到舅舅的脸上去。
应该不会——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然而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她和舅舅相认了的话,一定会到许家去找自己还有哥哥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看到他却还觉得尴尬呢?
他看着温绰飞和小攸。
一种危机感涌上心头。
不能让他们在一起相处太久。
“喔,对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温绰飞终于回到正题上。
许年恩身后的吴姐急忙上来回答:“哦,年恩说想要来看看拍摄场地和合作搭档,好在心里有个底。”她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朝季小攸瞄过去。
这个女孩子倒是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
说起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小攸本人,倒有几分照片上所表现不出来的清雅气质。
温绰飞在小攸脑袋上一拍:“喏,就是她了。”
“喂!”小攸吃痛地喊了一声。
然后有一只白皙的手,揉上了她乌黑的发。
许年恩动作轻柔,小心地揉着她被温绰飞拍疼的地方。他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因此有些居高临下。眼神里是小小的疼惜。
“疼吗?”他小声地问,那样的动作,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表情,好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在场的人一瞬间呆掉。
吴姐额上冒出细微的汗水。
肖管家的嘴唇抿得更紧,眼皮子几乎都要合上了。
温绰飞讶异地看着他们,眼底的光芒复杂难懂。
小攸的身子僵硬。
她不敢抬头去看许年恩的表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知道,那眼眸里有她无法回应的深情。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的心跳得飞快——
许年恩的手心微凉,好像暖阳下的一泓清泉,抚在她的发丝上,疼痛神奇地慢慢退去。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好像她是他最最珍视的宝物。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轻巧地躲开许年恩的轻抚,她仰起头,是一个陌生而疏离的笑,那么淡然:“不疼,谢谢。”
许年恩眼神一滞,然而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垂下手。
没有关系,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他了——这一次,他不会让她再从他身边溜走。
惩罚吗:你不是我的命运
白管家推开办公室的门。
是一片漆黑。
然而有浓重的酒精味道扑鼻而来。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来。
打开墙上的壁灯,柔和暗淡的光线将办公室微微照亮。他看见他的少爷在窗边,一手撑在落地大窗前面的玄黑色雕花铁栏杆上,一手拿着一个高脚酒杯。
杯子里有残余的红色液体。
他的身后,巨大的办公桌上,已经倒了几个酒瓶。
他默默地走到少爷的身后,轻声提醒着:“少爷,很晚了,回去吧。”
尹树没有回应。
他看到少爷的侧脸,倨傲倔犟的下颌弧度,黑暗中倒映着窗外一片灯火阑珊的眸子,深不见底。他的身上有浓重的酒味。
白管家轻轻叹息一声。
自从看到季小攸的照片开始,少爷就有些不正常,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然而像今天这么反常,却还是第一次。
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而且是和季小攸有关的。
他侧过头在办公桌上寻找着。
然后目光落在了那个红色的文件夹上,有一张白色的传真纸,附带着两张照片。他走过去轻轻拿起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天,温先生选的那个男星,居然是许家的小少爷!
两张照片上,许年恩美丽的面容上有恬淡温纯的笑,季小攸则还是原来那张,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正盯着一件衣服。
难怪少爷会这么反常。
黑暗里冷不丁想起尹树低沉沙哑的声音:“白叔叔,是命运吗?”他的声音静静的,听不出喜怒。
白管家却吓了一跳。
少爷许久不曾喊他白叔叔了,上一次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少爷还是个纯白的孩子的时候吧?
他摇摇头:“少爷,你不要多想了。这件事交给少安去处理吧。”
然而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尹树依然是自言自语一般地:“是命运吧。把她带到我的身边,然后又带走——在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真是残忍的命运啊。
是对他的惩罚吗?惩罚他以前对那些女人的虚情假意?
忽然轻笑出声,他举起酒杯在暗淡的光线中摇了摇,酒杯里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小小的尾戒随着红色的液体碰撞着杯壁。
这什么该死的戒指啊——
找到了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而他却不是那个人的命运。
瞳孔猛然收紧,指尖也收紧。
他的眸子里有最深的黑暗,如破晓前最死寂的时刻。
“如果她不是我的命运——我也不要她成为任何人的命运!”他可以忍受她不爱他,但是他无法忍受她爱着别的人,如果是那样子——
他宁可毁掉她。
这是她自找的,是她的罪有应得。
他说过的——
“季小攸,你胆敢踏出大门一步,我发誓,我会让你的余生都在后悔中度过!”
他说过的,他试图给过她警告!
然而她还是走了,那么毫不犹豫,那么绝情,和那个男人走进阳光中。留下他在彻骨的冰冷里,一点一点心碎到几乎要死去。
白管家震惊地看着笼罩在黑暗里的少爷。此刻的少爷,只差一件红底黑面的披风,就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撒旦!
致命的窒息笼罩在办公室上空。
良久,尹树才下了决心般,狠狠地:“白管家——告诉下面的人,立刻停掉这个广告。如果Vincent要毁约,就随他去好了。”
夕阳西斜,朝着大地散发着橘色的光芒。
温绰飞终于点点头:“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工作人员纷纷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道具和整理东西。
小攸揉揉酸痛的腰,气呼呼地对温绰飞低吼:“你是故意整我的吧!重拍重拍再重拍——你看我的脚,都发抖了!”
温绰飞表情无辜:“难道在小师妹你的心里,我是那样的人吗?Ing和Vinc的强强联手,这广告怎么可以马虎!”
小攸想了想,觉得温绰飞并没有撒谎。
先不说温绰飞的完美主义,单讲Ing,听说每年在广告上的投入都是不惜成本的,不仅选用的代言人都是红透半边天的国际巨星,在广告的文案构思和制作上,也是力求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温绰飞的坚持,她季小攸怕是再修炼三辈子,也轮不上拍Ing的广告哦!
忽然就萌发了一种奇妙的责任感。
如果因为她的不在意和敷衍,导致这次广告的失败的话,不仅会让温绰飞丢脸,更重要的是会损害Ing的名声吧?毕竟人家也是支付了她代言费的,她应该要打起精神来力求做到最好才是。
捶了捶酸痛的肩膀,她暗暗下了决心。
因为温绰飞还有事情要交代广告导演,因此小攸收拾了东西,先到门口等他。
春日的夕阳。
天边被染成殷红的颜色。
晚风带着淡淡的暖意吹来。
啊——
小攸张开手,仰起头深深呼吸。
脑子里掠过许年恩的脸。
漂亮得有点不像话的脸。
与温绰飞略略地交谈了几句,又随意看了看拍摄现场,和导演小小地沟通之后,许年恩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没有她预期中的狂风暴雨。
没有充满恨意的目光,和怨恨的语言。
他带着恬淡纯白的笑容,如三月里开的梨花般纯白微薄,带着众人热烈的目光,轻巧离去。
可是她的心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平静下来,相反地,许年恩的奇怪表现让她很不安,很不安——总觉得不对。
然后。
“吧吧——”
响起了两声短促的喇叭声。
小攸吓了一跳,急忙睁开眼睛。
一辆熟悉的香槟色房车,从一边缓缓驶来,到她的面前停下。夕阳下,香槟色的房车好像被染成了酒红色,反射着夺目的光芒。
车窗缓缓摇下,是许年恩的笑靥如花。他安静地坐在车里,静静地瞅着她,静静地,如半夜无声盛开的花朵一般,看不出怨恨,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惊喜。
车门打开,肖管家下车来走到小攸面前,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然而目光里是森森的冷然,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少爷的命令无法违抗,但是他实在无法掩饰对这个女孩子的不满。
餐厅里。
深蓝色的桌布中间,一条乳白色的蕾丝笔直地将桌子划作两半,在两头轻轻垂下。桌子上摆放着纯白色的餐具,只在边沿处有细微的描金。
金色的烛台,纯白色的蜡烛,和橘色跳跃的烛光。
这里极为安静。
是特意隔出来的一个隔间,有成串的水晶珠帘长长短短地挂着,轻轻晃动之间,反射出橘色的烛光,在这空间里洒满光芒点点。
小攸与许年恩相对而坐。
没有说话,只有刀叉相碰的时候发出的清脆响声。
许年恩不说话,小攸也不敢轻易开口。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于是干脆选择不说话。她垂着眼睛,专心致志地吃自己面前的食物,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许年恩的目光。
不知道是怎样的目光,她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确是在看着她。
两个人一直沉默着,直到盘子里的食物吃完。
这时候,侍者送上了餐后的甜点。
小攸的甜点是一个爱心形状的蛋糕,铺了红色的草莓酱,点缀着白色小小的奶油花朵。她诧异地抬起头,终于对上了许年恩的眸子。
他微笑地看着她。
似乎很满意她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漂亮吗?”他望着她,眼珠澄净,“是我自己做的哦!”他唇边有甜甜的笑,一如当年的孩子气,让小攸忽然有仿佛回到两年前的感觉。
好像两年的时光从岁月中抽离,她还是两年前的他,许年恩依然是两年前的许年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