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一个戴有色眼镜看人的老师一样,他只凭既往的经验去衡量度每一个学生,却错估了他们的潜力。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郭老师差点没把手里的眼镜摔碎。叶翩然高考超常发挥,语文单科成绩全市第一,综合成绩全班第三名,超出了一本线。他心目中的得意门生夏芳菲却高考失利,没有夺得预期的全校文科状元,总分只比叶翩然多了8分。
而这时候,叶翩然已经和父母去北京、北戴河、秦皇岛一带游玩。从没见过大海的叶翩然,到了海边非常兴奋,穿着颜色鲜艳的泳衣,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拍照。看着被高考压抑得木讷寡言的女儿,重新变得飞扬跳脱,父亲打心眼里高兴。他不知道,内心敏感倔强的叶翩然,自听到郭老师那句质疑的话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大学里她要脱胎换骨,彻底告别羞怯自卑,昂首挺胸,活出一个精彩的自己!
等她回到D市,N大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了家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她知道一切尘埃落定,她和沈炜最终还是要分开!
就在那天晚上,叶翩然接到一个电话。那头是温和干净的男声:“请问,这是叶翩然家吗?”
她的心莫名一紧。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他的语气,陌生是因为普通话里的南京口音。
“沈炜,是你吗?”叶翩然握着话筒,有些不敢相信。
“翩翩,是我。”
叶翩然屏住呼吸,良久不作声。
“现在,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就在你家楼下!”对方仍然礼貌地说。
叶翩然扔下电话,急匆匆地跑下楼去,见到了阔别两年的沈炜。昏黄的街灯,树下乘凉的老人,路边嬉戏的小孩,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为见证两人重逢。
沈炜站在街角的电灯杆下,静静地看着她。干净的白衬衫,蓝色的牛仔裤。大概是没戴眼镜的缘故吧,发型也变了,看起来清俊帅气,没有那么书呆。
“翩翩,好久不见。”他露出好脾气的笑容,语气平和,像是昨日才分手。
“好久不见。”她讷讷地跟了一句,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心情平静得出乎意料。
沈炜凝视着她,眼神里藏匿无声的关切:“你比过去胖了一点。”
“你怎么回D市来了?”她这才想到要问。
“奶奶生病住院了,我特意回来看她。”沈炜平静地说。
“哦,严重吗?”
“老毛病,冠心病,还有些哮喘。我父亲本来要把她接到南京去治疗,那儿医疗条件好,她死活都不肯。”
“上了岁数的人,都很固执恋旧,我奶奶也一样。”叶翩然停了一下,望着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今天拿到N大的录取通知书了。沈炜,对不起。”
“傻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找你出来,就是向你道别的。”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却充满了苦涩,离别的忧伤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叶翩然的眼里霎时蓄满了泪水,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面前这个干净美好的男生,给了她人生第一场爱恋。虽然不汹涌不轰轰烈烈,却始终是她最初最澄澈的真心。
本来以为,两人会一直在一起,岁月静好。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年少的一次分离,便注定了此生只能擦肩而过。
“翩翩,我要走了,希望你能保重。”
此话一出,叶翩然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多想像两年前一样,扑上去,紧紧抱住他,说:“沈炜,我等你,无论多久。”
但是,她却只能紧紧咬住嘴唇,看着沈炜孤单萧瑟的背影,一步步远离。等他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后,她才猛然转身,捂着嘴跑上楼去。
进了自己的卧房,她瘫倒在床上,止不住地抽泣。
沈炜,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就在她进门的那一刻,沈炜回过头来,遥望着叶翩然家的窗口,轻声地说:“翩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没有人知道,他曾收到一封来自D市的匿名信,信里面告诉他,杨汐在他走后狂追叶翩然。叶翩然已经心动,两人在深夜的学校小操场上幽会。
也没有人知道,他根本没有参加高考。高三那年,他家发生了一场变故,父母离异。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母亲,匆匆嫁了个美藉华人。她移民美国的同时,也把他办出了国。
在临走之前,能够见叶翩然一面,沈炜已经心满意足。
就算他原本打算放弃南大,报考N大,就算他出国后将一个人忍受孤独寂寞,就算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这个曾经让他心疼、心动的女孩,就算从此告别澄澈美好的青春年华。
谢谢你曾经爱过我。谢谢你在最好的时间,给过我最好的爱情。
2001年9月13日,虽然已是秋天,省城S市却仍然烈日炎炎,酷热异常,不辜负它内陆“四大火炉”之一的称誉。
叶翩然在父母的陪同下,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到S市,再坐出租车到N大。父亲将两只大皮箱从车后备箱里卸下来,又打开车门,取出另一只塞得满满的旅行袋。
见叶翩然从车上下来,母亲关心地问:“翩翩,热不热?”
叶翩然摇摇头,她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张脸煞白煞白。母亲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女儿晕车。她递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说:“快喝口水,就不难受了。”
叶翩然喝了水,再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慢慢缓过劲来。
“看看,这就是平时缺少体育锻炼的结果。”父亲心疼地责怪道,“现在的学生体质太差了。”
“幸亏她留在省城,离得近,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要不然,这身体,我还真放心不下!”
“女儿就是被你惯坏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娇滴滴的,弱不禁风,就像林黛玉!”
趁父母拌嘴的空隙,叶翩然打量着这个新鲜的大学校园。学校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笔直的林荫道,两边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不远处的花坛,月季花大片大片开放,粉色的花,暗绿的枝,分外妖娆。
新生报到处设在后面的礼堂,熙熙攘攘,挤满了像她一样甫入校园的大一新生,和陪同孩子来报名的家长们。
父母已经作好分工,母亲负责看管行李,父亲帮她办繁杂的入学手续。叶翩然倒无事可做,在人堆里四处张望,看有没有认识的同学,以后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高中同班同学中,还有三个考上了N大,因为专业不同,都在另一个校区。
夏芳菲高考成绩虽然不理想,但省级优秀干部加了20分,还有她父亲在北京的关系,最终还是如愿以偿进了北大。谢逸上了广州的一所三流大学,赵晓晴去了上海,舒婕则被“发配”到了西安。昔日朝夕相处的好姐妹像蒲公英一样,洒落在祖国各地。
礼堂很大,没有装空调,几只老式的电风扇在头顶旋转,扇的全是热风。毕竟对于庞大的散发着热量的人群来说,太杯水车薪。
叶翩然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一块纸帕擦汗。背后一个男生抱怨说:“这就是我十多年寒窗苦读、拼死拼活要上的大学吗?条件也太差了,连空调都没有,人都快变成烤面包了!”
胸口颤抖了一下,想转头,拼命克制着。她听出了那个声音,是陈晨。
原来,他也在N大。这真是“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她不敢回头的原因,是杨汐。暑假里,夏芳菲告诉她,杨汐被录取到了南京大学。他高考成绩很优异,三中的理科状元,按这个分数完全可以报清华。但他的第一志愿却填了南京大学,对那所北方一等一的名校不屑一顾。
“他不会是因为你上的南京大学吧?”夏芳菲在电话里问,“真没想到,他对你这么痴情!”
阴错阳错,叶翩然却在最后一刻,在郭老师怀疑的目光中,动摇了原本就不坚定的自信心,临时改变志愿。
虽然是命运的捉弄,但她仍然没有颜面去问陈晨,杨汐现在过得好不好。
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辜负了杨汐,害杨汐没有考上全国最高学府。在同学们眼里,她已经成了一个罪人,爱情的罪人。
叶翩然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天地为证,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答应过杨汐,要和他在一起。这场年少的爱恋,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好不容易报完名,领了统一的被子、床单、蚊帐、脸盆和热水瓶,叶翩然跟在父母身后,走进了女生宿舍区。
叶翩然被分到了八人间,不大的房间,硬是挤了四张架子床。余下的空间,只够放下一排书桌,连箱子都没地方摆,只能塞在床铺底下。
一进宿舍,母亲就替她张罗开了:“翩翩,你还是睡下铺。睡在上铺,每天爬上爬下,一点都不安全。”
“我看还是睡上铺好,上铺清静,好看书。”父亲却不赞同。
双亲又争辩起来。自从她考上大学以后,父母像两只好斗的公鸡,常常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叶翩然明白,其实他们是舍不得她。唯一的女儿离开后,家里一下子空落落的,父母非常不适应。
“叔叔阿姨,不用争了。床铺早就安排好了。”坐在靠门边下铺的一个圆脸的女孩,礼貌地站起身,微笑地说,“我叫刘静仪,是302室的寝室长。”
“你好,我是叶翩然。”叶翩然也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你也是01级中文系二班的吗?”
“对啊。”袁静仪笑着说,“这间寝室全都是一个班的。”
“你是哪里人啊?”叶妈妈热络地插进去问。
“我是S市本地人,你们呢?”
“D市的。”叶妈妈回答道,“小刘,以后要多多关照我家翩翩,她人老实,胆子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
“妈!”叶翩然嗔怪地叫了一声,很是尴尬。都上大学了,妈妈怎么还当她是三岁小孩?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无论年龄多大,在父母眼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放心不下的牵挂。
叶家父母替叶翩然弄好了蚊帐,铺好床铺,领了饭菜票,把生活琐事安排得完全妥帖了,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后,才依依不舍地搭下午的火车回家。
送走父母,坐公交车回学校。看着车窗外满目繁华的陌生街景,听着满耳嘈杂的S市话,叶翩然心下不免觉得凄惶。
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多少有些不适应。几乎在父母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想家了,想自己那个小小的温馨的卧房。
回到偌大的N大校园,天色已晚。夕阳微弱地发着光,天边有暗红色的云彩,像烧着了一般。叶翩然凭记忆找到自己的宿舍楼。楼下一拨一拨的学生,有老生,也有新生,来来往往,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在女生宿舍入口处,一个穿背心短裤的高大身影很是眼熟。她正要走过去,那人却叫住了她:“叶翩然!”
蓦然回首,是陈晨。果然是他!
她在陈晨面前站定了,仰脸望着他,挤出一丝微笑:“嗨,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陈晨的脸上却没有笑容,阴着脸,将一封信交到她手里:“杨汐临去南京之前,叫我把这个给你。”
又是信!叶翩然不想看,也不敢看。她捏着那封信,掌心都出汗了。
陈晨完成任务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又说了一句:“他还叫我好好照顾你!”
“杨汐…他知道我在N大吗?”
“你得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他就知道了!”陈晨望着她,冷漠地说,“叶翩然,你不配让他喜欢!”
“我也没让他喜欢我!”叶翩然受不了他的漠然和语气中的谴责。为什么每个人都向她兴师问罪?仅仅因为她不肯接受杨汐。
“我就说杨汐他瞎了眼!”陈晨没好气地嘟囔,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叶翩然看着他夜色中的背影,拐过宿舍楼转角就倏忽不见。
吃过晚饭,回到宿舍,爬上上铺的床,躲进蚊帐中,她到底还是拆开了那封信。
进入21世纪,有手机,有QQ,有E-mail,在这个日益网络化的时代,还有人肯用纸一笔一画地给她写信。这种态度已经叫她感动。
杨汐的笔迹很缭草,信却很短,只有一句话:“叶翩然,我只是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
她对着信纸,完全地不知所措。
第二天下午,302室的八个人都到齐了。除了来自广东的聂昕、东北姑娘薛悦和来自四川的孔芊芊,其他女生都是本省的。
叶翩然和睡在自己下铺的孔芊芊,非常投缘。孔芊芊个子很娇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皮肤白白净净。这么温柔小巧的女孩,一问年龄,竟然比她大了两岁。孔芊芊说她家住成都附近的小县城,念了五年高中,才考上大学。
“没办法,第一年落榜,第二年考了所三流的大专,连续复读了两年。”孔芊芊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天啊,念五年高中,要是我,早就疯掉了!”叶翩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问才知道,同寝室八个人中,应届高中毕业生,只有叶翩然和刘静仪,其他人都是复读生。
薛悦个子很高,留着短发,性格大大咧咧,嗓门奇大,很像叶翩然高一时的好友顾茵。
聂昕和睡在叶翩然对面床的周迎春,都来自农村,面孔平凡,衣着朴实,学习非常刻苦用功,成天捧着一本《大学英语》背单词,并告诫叶翩然他们:“听人家说,大学里,英语一定要过四级,否则不让毕业。”
周迎春下铺的女生,叫管婷,也是S市本地人。她身材微胖,却喜欢新潮的打扮,超短裙,低腰裤,碎碎的卷发,任何时候桌上都有一大堆零食。虽然嘴里嚷着要减肥,却依然抗拒不了美食的诱惑。她最羡慕叶翩然纤细苗条,怎么都吃不胖的身材。
最后剩下的这位,便是01级中文系二班的班长肖琴。她也是乡下出身的孩子,据说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四个,只供她一人上了大学,学费是申请的助学贷款。她学习确实很吃苦,生活也非常俭朴,但做事一本正经,说话喜欢“打官腔”,动不动就一副教训人的口气。同学们都在背地里称呼她“苏区来的女干部”。
从懂事时起,叶翩然就自认为长相平平,最多算得上端庄、秀气。但上了大学以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女。
大概因为大学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原因吧。即使是N大这样的文理科综合性院校,男女生比例也达到了7:1。中文系女生算是比较多的,但班上男生41人,女生只有12人,相差仍然悬殊,更别说那些女生像熊猫一样稀缺的理工科了。
难怪叶翩然和孔芊芊走在校园里,迎面总能撞见男生色眯眯的眼睛和一脸饥渴的表情。她第一天走进中文系的教学楼时,竟然引发了阵阵口哨和惊呼:“哇,美女!系花!”
虽然心中窃喜,但回到寝室揽镜自照,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和让人惊艳的“美女、系花”联系在一起。这帮男生也太没有见识了!
平心而论,N大女生本来就不多,而且大多长得“很困难”,不是胖了,就是矮了,要不就是农村出来的,怎么打扮都脱不了身上的“泥土”味。像叶翩然这样天生皮肤白净,身材窈窕,五官清秀的,稍微打扮一下,就显得出类拔萃。
而且,跨进大学校园的叶翩然,不再羞怯自卑,低着头走路。在中文系,她如鱼得水,专业成绩优异,深得班主任老师的喜爱,并且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社团活动。
叶翩然正在一天天变得美丽,变得自信。就像沈炜以前认识到的,她是一块蒙尘的美玉。而现在,她身上的灰尘已经被一点点擦去,光芒绽放,活力四射,和高中时那个拘谨卑怯的女生,已经判若两人。
这样秀外慧中的女生,自然吸引异性的目光,尤其是优秀男生的目光。
在01级中文系二班的新生会上,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身穿纯白镶蕾丝边半袖衫、浅紫色碎花短裙的叶翩然走上讲台,对着下面几十双眼睛,巧笑嫣然,口齿伶俐地介绍自己:“大家好,我叫叶翩然。叶子的叶,翩然起舞的翩然。我来自D市…”
简单谈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并表达了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今后与同学们和睦相处的愿望后,她微低着头,往自己的座位走。还没坐下,旁边一个男生就转过头看着她,说:“我去过D市,你们那儿的风景可真美,就像你的人和名字一样。”
叶翩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赏,不由睁大了眼睛打量面前这个男生。他身高大概一米七六,清瘦而俊朗,有着温和的笑容。狭长的眼睛,明净澄澈,就算是在黑漆漆的夜里,也能照亮自己的脸。
他无疑是英俊的,虽然比不上杨汐的帅气逼人,但少了那份锐利,看起来斯文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紧接着上台的,正是这个男生。她听见他说:“我叫白杨,白色的白,杨树的杨…”白杨,她早就在寝室的卧谈会上听过这个名字。高考时,作文得了满分。虽然数学不及格,总分没有达到分数线,但因为在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获奖,被破格录取到了N大中文系。
同寝室的薛悦对他评价很高,他们是东北老乡。
“白杨,不但很有才,而且长得帅,即使评不上校草,系草绝对当之无愧!”
闻名不如见面。白杨,人如其名,就像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白杨树,挺拔,清新。
后来和白杨混熟了才知道,他本不姓白,也不叫白杨,而是一个很乡土气息的名字。他在上高中时,擅作主张,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白杨”。
“茅盾不是写过一篇《白杨礼赞》吗?我的名字就出自那篇文章。”
叶翩然中学时曾学过这篇名作,至今,里面的某些句子,她还能背诵: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这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
她觉得“极普通”和“决不平凡”这两个词,用在白杨身上也恰如其分。他虽然英俊,有才气,但一点不高傲,平易近人,对待女生非常有绅士风度。但302寝室的女生,都一致公认,他对叶翩然的态度,套一句宋丹丹小品里的话——“那不是好,那是相当的好!”
其实,在见到叶翩然的第一眼,白杨就对她“一见钟情”。
大学里的叶翩然,优雅自信,昂首挺胸,美丽得看不见任何一丝曾经的丑小鸭的痕迹。但不管如何脱胎换骨,叶翩然性格中偏内向的成分仍然无法改变。和那些漂亮时尚且懂得表现自己的女生相比,她显得文静、矜持,在公众场合,或遇见自己不熟悉的人,表情仍然有些拘束,不苟言笑。就是这种沉静的淑女气质,那份如水的清纯,强烈地吸引着白杨。
新生会上,白杨介绍完自己,迎接他的是热烈的掌声和女生惊艳的目光。只有叶翩然静静地坐在角落,扇动她的大眼睛。当白杨望向她时,她便轻抿嘴角,冲他莞尔一笑,像一朵娇柔水莲。
不知怎么,白杨脑海里冒出了徐志摩那句有名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下了决心,要追求这个清纯美丽的女生!
从默默无闻的丑小鸭,变成众人瞩目的白天鹅,叶翩然似乎在一夜之间,实现了这种转变。
新生会上,叶翩然吸引的,不仅仅是白杨一个人的目光。
后来叶翩然才知道,01级中文系二班41名男生,起码有20个人对她心生爱慕。当天晚上,男生寝室的卧谈会,叶翩然是当仁不让的“女主角”。大家谈论她的一笑一颦,回味她的如花笑靥,赞美她娇柔、清纯却毫不做作的气质。在四年后的毕业酒会上,不少男生仍然能够回忆起叶翩然当时身上穿的蕾丝边的白衬衫,那条紫色碎花的短裙。
2004年,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红极一时,到处传唱。有人特意将歌词改为:“她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在枫叶飘飞的校园里摇曳…”这个“她”,就是叶翩然。
一度,叶翩然成为众男生的暗恋对象、梦中情人。走在校园里,总有男生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每次在阶梯教室上公共课,都有男生主动帮她占位子;去食堂打饭,同班男生不但抢着替她排队买饭,还端着碗和她挤一张桌子吃饭…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叶翩然才后知后觉,那些男生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还以为,大学里男生都是这么殷勤,这么绅士风度呢。孔芊芊不无嫉妒地调侃:“和美女交朋友,就有这种好处,咱也跟着沾光!”
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叶翩然颇有些不习惯。她不止一次地问同寝室的女生:“我哪里算得上美女?我哪里美了?”刘静仪笑着说:“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你第一天走进寝室的时候,我就眼前一亮,好个清雅脱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可人儿,简直就是穷摇阿姨笔下的女主角。我觉得,你的美不在五官,而在气质。你属于大多数男生都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喜欢和追求之间,还不能完全划等号。有些男生只会默默地喜欢,把她当偶像,只要每天和她说一句话,见她一面就好,晚上躺在寝室的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一遍遍遐思回想;而有些人却会主动出击,大胆追求。白杨就属于后者。
中文系的迎新晚会上,叶翩然和白杨合作,表演了音乐诗朗诵《再别康桥》,背景音乐是理查尔?克莱德曼弹奏的钢琴曲《献给爱丽丝》。为了这个节目,他们排练了一个多月,每天下课后就泡在一起。那悠扬的旋律,那舒缓而忧伤的音乐,配合着徐志摩诗中的意境,常常让叶翩然沉湎其中,为之动容。
她哪里知道,白杨主动提出跟她合作,表演诗朗诵,就是为了有机会和她单独相处。每晚回到寝室,都免不了被男生们嘲笑一番,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排练之名享受“艳福”。白杨被旁人一激,当众夸下海口:“信不信,我两个月之内就能把叶翩然追到手!”
高中的时候,男生对女生的爱恋,还停留在暧昧阶段,悄悄地关注,故意做一些惹人注意的举动,以博取心仪女生的目光;而上了大学,好像一下子冲破了某种障碍,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女生评头论足,可以堂而皇之地写情书、送玫瑰,明目张胆展开热烈追求。
迎新晚会后的第二天晚上,白杨把叶翩然约了出来。学校后面有一个占地颇大的湖,小桥流水,杨柳依依。恋人的身影,处处娉婷,正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
树影掩映下,白杨直视着她,认真地说:“叶翩然,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不说喜欢,他直接说爱。
看着月光下白杨澄亮而深情的眼睛,叶翩然的心抽动了一下。只是,她想到的,是另一个男生。
“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
“不可能。我打听过了,你们寝室的人,都说你没有男朋友。”白杨愣了一下,满脸不甘和失望。
“他…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叶翩然索性把谎话编到底,这样,总比直接拒绝白杨要好,至少不会伤他男性的自尊心。
“通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我觉得你对我是有好感的。”白杨仍然不肯放弃,“高中时代的感情,一点都不可靠。那么小的年纪,懂得什么叫爱情?大学里的爱情,才有可能开花结果!”
呵,他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叶翩然心里生出了一丝反感。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的男生:“你怎么知道,高中时代的爱情,就不能开花结果?你怎么知道,高中时代就不懂得爱情?”
这一连两个反问句,把白杨给问懵了。他一下子没了声音。
“白杨,我已经听你们寝室的人说了,你和他们打赌,两个月之内要追到我。只可惜,我叶翩然不想成为你的赌注!”
闻听此言,白杨瞬间胀红了脸,心里暗骂,哪个该死的叛徒,重色轻友的奸细,竟然把这话传到叶翩然耳朵里去了。
“白杨同学,我确实很欣赏你。你写得一手好文章,无论诗歌,还是散文和杂文都很出色。这次迎新晚会上,我跟你合作得也很愉快。但这些只是单纯的同学之谊,希望你不要往别的地方联想。”
“不,我对你绝对不是什么同学之谊,而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只要你接受我,我们就能成为人人羡慕的男才女貌。”
叶翩然从白杨的眼神里看见了真挚的爱恋。她可以分辨出真诚与虚伪,但是,心灵深处却一片平静,泛不起丝毫波澜。
“谢谢你的错爱,但是,很抱歉,我无法接受。”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吧?她望着他,表情沉静,目光坦荡,语气虽然冷淡,却让人恨不起来。
“听你这语气,一定拒绝过很多男生吧?”白杨耸肩一下,自我解嘲地苦笑。
“到现在为止,你是第二个。”叶翩然克制着情绪,“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寝室了,孔芊芊还在等我去上晚自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