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因犯了错提前一步被发落出去的家人子不少,几日前,尚仪局再呈来的名册中,只剩几十人了。
“让她们先在毓秀宫住着就是,好歹等陛下心情好些,才有空一选。”席兰薇平静说着,心中哭笑不得。原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结果这“过场”还走得这么长。
可不知为什么,毓秀宫一夜之间竟也被蝗虫侵扰。
晨起时,一干家人子、女官、宫女皆被吓了一跳,望着满院的蝗虫,觉得如同见了鬼一般。
确是蹊跷得很。南方闹蝗灾,长阳城可在北边,且这是皇宫,怎么会莫名其妙招了蝗虫?
更莫名其妙的是,唯独毓秀宫这一处出了这事——如若是宣室殿碰上这事都正常些,还可寻个天子德行不好、触怒上苍的理由。
毓秀宫…
家人子们住的地方,莫说尚未和天家甚关系,就是和大世家有关的也无几人。
事情禀道翊祥宫,席兰薇也觉得一头雾水。
“没有前兆?”她蹙眉问道。
“没有。”秋白摇摇头,细思了半天,还是只能道,“前兆半点没有。若说不对之处,也只能是今早看见那些蝗虫的时候,地上尚有些残存的谷粒…其他就没什么了。”
所以那些蝗虫究竟是何处来的…根本没人知道。
“真是怪事。”席兰薇低声道,睇一睇秋白,又问,“去宣室殿回过话了?”
“有人去了。”秋白欠身回说,“不过听说陛下在永延殿议着事,便先禀给了袁大人。”
这样的事前所未有,比正经闹蝗灾还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寻不出原因、又不想惊坏了一干家人子,只得先行安排她们换个住处。
尚仪局做主将与毓秀宫相对的颖淑宫收拾干净,手脚麻利地将众人安排妥当。再来向席兰薇回话时已是晚上,说四处都仔细检查过,虽是久无人住但也不会有什么疏漏。
翌日清晨,又是满院飞蝗。
这回,莫说秋白来禀事时面色惨白,连席兰薇听完之后,都惊得滞了半天。
真是活见鬼一样…
不仅如此,负责教习家人子的女官们去毓秀宫中查看了,这回毓秀宫中却半只蝗虫的影子都见不着,干净得很。
怎的家人子到哪蝗虫便到哪,总不能是其中有谁格外招蝗虫——这说法也说不通,两个多月了,先前怎的没见过这“奇景”?
“也算天下奇闻了。”霍祁打趣着,却也眉头紧锁,“除了几颗没吃尽的谷粒,再无其他?”
几个女官都是摇头,又一并垂下首去,沉息不言。
席兰薇往颖淑宫走了一趟,算是看望抚慰。连受两夜惊吓,家人子们委实连面色都不大对了,疲惫不已地向她问安,谈话时虽是守着礼数,还是总止不住地四下张望,生怕身边突然出现那么一只。
身边这位姑娘年纪小些,已是惊得连张望都不敢了,始终死死低着头,连嘴唇都发了白。
“别怕。”席兰薇温声宽慰道,手在她背上轻抚着劝说,“此事确是蹊跷,尚仪局已禀了陛下。既然迁宫无用,只得劳诸位今晚再在颖淑宫住一夜,宫人们会彻夜四处查看着,若是人作祟,自然当即拿住;若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招了它们来,寻得由头也好除了这东西。”
她说的话还算有些分量,众人听了,稍松了口气,福身应“诺”、道谢。
昏定时,宫中的蝗虫也成了新的话题。有宫嫔捂着心口说:“听说那蝗虫个个都有掌心大,吓得臣妾一想便哆嗦,晚膳都吃不安生,生怕它寻着味儿来…”
她这么一脸忐忑地说着,有人听的蹙了眉头,白婕妤则淡声道:“良人娘子这话说的,你身上可是谷粒味儿么?能让它们寻着来。”
气氛便又有些松下来——不管怎样的时候,她们能看见别的宫嫔被呛回去,就总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思。
席兰薇摇了摇头,无暇多理会她们这起哄的爱好,略有不快地温言道:“此事怪是怪,但家人子们吓得不轻,各位已入宫有些年月的,就别跟着一惊一乍了。”
一时安静了些许,众人恭敬听着,她又续道:“没什么会平白出来的东西。宫正司和尚仪局都差了人过去盯着,想来不几日,就会有结果的。”
众人也只好耐着心等,但愿能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天意也好人为也罢,总不能这么毫无理由。
“夫人、惠妃夫人…”
嫔妃们循声望去,是个宫女疾步入了殿,看服色,似乎是掌管家人子教习的女官。
她气喘吁吁的,额上汗珠细密。没来得及多做歇息,急急一拜,焦急禀道:“夫人,有个家人子…被蝗虫吓晕过去了。”
…吓晕过去了?这是又闹起来了?
席兰薇还未及问,她的话便又继续下去,虽是喘得厉害倒也还阐述得清楚:“就是、就是今天白天,坐在夫人身边的那姑娘…用晚膳时,不知哪来的飞蝗,直接掉进了她碗里,她大约一时也未反应过来,便一口气背了过去…”
说是已经请太医看了,但这女官来禀事时太医尚还未到,所以仍不知情况如何。
殿中一时有些乱,碎语嘈杂。席兰薇黛眉浅皱着,沉然而道:“本宫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席兰薇预测天灾
霍祁:怎么知道的?
兰薇:夜观天象。
第二次,席兰薇预测天灾
霍祁:怎么知道的?
兰薇:寺庙求签。
…
…
…
第二百七十八次,席兰薇预测天灾
霍祁:怎么知道的?
兰薇:塔罗占卜…
第148章 蹊跷
正值月初,看不到什么月光,漫天繁星倒显得分外明亮。也算是一番美景,席兰薇此时却全没心思去看,坐在步辇上,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对、必有人从中做鬼。却又不知是谁,更不知原因。
宫中因嫉妒、或要除异己,下毒之事是常有的。再不然,也该放些毒蝎、毒蛇之类的毒物,才能致人于死地,用蝗虫干什么?
再者,家人子们入宫两个月了,担心她们日后得宠上位的也早该下手了,现在来弄这蝗虫是什么意思?
今天她安抚的那姑娘…又是姿色平平,年龄又那么小,霍祁不可能选她入宫,何苦格外吓她一吓…
揣着满腹地不解,席兰薇到了颖淑宫。这已在后宫之外的宫室,连门前宫道都显得更安静些。踏入宫门,宫中也无她所想象中的慌乱,反倒是一派死寂。
除却枝头上蛐蛐的低鸣,再寻不到半点动静了。
方才去禀话的女官挑着宫灯为她引路,沿途偶有其他宫人经过,皆退到一旁道一声:“惠妃夫人安。”
席兰薇沉着息一路行过去,在回廊下左转右转的,终于到了一片宫室前。
一个个房间的灯皆亮着,从窗纸中透出片片暖黄。每个房门前都无宫人,只有一处,门前足有五六个宫女。
是以不需那宫女再多加指引,她径自行过去,望了望里面,问道:“如何了?”
“已无大碍了。”为首的女官躬身回道,顿了一顿,说得更详细了些,“太医来看过,陛下也下旨差了御医来,皆说只是受了惊吓,好好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席兰薇点一点头,略微安了心,提步进了房中。
那家人子正由宫娥服侍着服药,房内药香淡淡。她见席兰薇进来,自是要下榻行礼,兰薇忙疾行几步一挡:“你好生歇着便是。”
“谢夫人…”她低应了一声,半躺回去,望一望席兰薇,双目无神。
“知道吓坏了你,本宫来看看。”她勉强一笑,稍停又道,“眼见着院中未再有蝗,大抵是昨晚闹的那场有遗留的飞进了屋罢了。你也莫太害怕,好好养着,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着人直接去翊祥宫找本宫回话便是。”
她说得和善,是执掌宫权的嫔妃、又比这家人子年长几岁,听着很有分量。那家人子点了一点头,稍稍露了点笑意,颔首应道:“诺…谢夫人。”
除却安抚,自也不免问一问此前是否发生过什么,又或是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气味古怪的东西才招惹了飞蝗。那家人子细细回忆一番,摇头说“应是没有”,宫正司的宫人收拾了她今日所着衣物、所佩香囊、所戴珠钗,一并呈予席兰薇面前,也说未觉出什么特殊。
而后,席兰薇不放心,自己挨个验了一遍,确都是女儿家常用的香罢了,莫说“古怪”,就连珍贵的香料也没有,简简单单的茉莉清香而已,绝无格外招惹蝗虫的可能。
事情愈发怪了。自她房中离开,席兰薇耳闻路过的各个卧房中皆有窃窃私语。可见,是家人子们连历了三遭事后,已然难以安眠。
长声一叹,吩咐秋白召众人去正殿小坐。几十人不足一刻便以齐聚,虽则皆受了惊吓,但妆容仍是讲究得很。
席兰薇静了一静,一时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徐氏受了惊,待她养好后,宫中自会安排人送她回家。”轻揉着太阳穴,愈想愈觉得头疼,“此事中古怪颇多,本宫入宫也有几年了,不曾见过。诸位稍安勿躁,若当真一再这样闹下去…就只好各自回家去,以防闹出什么大事来。”
此言一出,众人反倒面色一白,分明是觉得相较于被这蝗虫吓得寝食难安、不得殿选才更可怕。
席兰薇也知道,她们都是准备了许久的。
在她离开颖淑宫时,甚至有两名家人子追了上来,有些焦灼、又因担心失礼而极是忐忑不安地一福身,轻言道:“惠妃夫人容禀,臣女觉得…觉得这么多时日了,此事虽出得突然,但也不大…没准、没准只是那徐氏一人的原因,拖累了这许多人平白受惊罢了…”
显是生怕她当真建议皇帝不再殿选、直接让她们回家去,便把罪责全推到了徐氏一人身上。
席兰薇看了看她们,淡一笑,未因此生怒,略一微笑:“本宫心中有数。该如何,自然要等陛下决断。其他的…就如本宫方才所言一般,稍安勿躁。”
不再同任何人多言,坐上步辇,仍沿来时的路回翊祥宫去。路上,连她都忍不住四下打量着,很希望能寻到什么不对之处来,却是毫无结果。
提心吊胆间,一夜难眠,在榻上辗转反侧。竭力不出声,还是惊动了霍祁,霍祁伸手一按她:“别折腾了。”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神色沉痛,“一想到颖淑宫现在可能又被飞蝗覆盖…”
于是他闲闲接口:“那夫人你也不能帮着扑蝗虫去。”
简而言之,有蝗无蝗都等天亮再说,现在非弄得自己睡不着觉…那真叫“庸人自扰”。
席兰薇扯扯嘴角,想驳他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闭眼:“那臣妾睡了。”
“嗯,乖。”霍祁满意地一声低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不温不火地又续了一些,“不怕,为夫抱着你睡。”
“…”席兰薇想抬头瞪他,却因被他搂得太紧而无可奈何,角度不对。
清晨起榻时,阳光已洒了出了半室光明。席兰薇揉了揉眼,觉得眼帘发沉。
撑身下榻,手在榻上一触,摸到一张宣纸。拿起来看了看,上书寥寥数字:“勿急,若有事,永延殿回话。”
是她显得太慌张,以致于连他也不放心,让她直接差人去早朝上禀便好,免得她自己担惊受怕。
吁了口气,席兰薇定了定神,如常唤宫人进来服侍盥洗。
一壁任由清和与小霜为她摆弄着一头长发,一壁又悬着一口气,生怕有尚仪局或是宫正司的宫人此时慌里慌张地进来,又告诉她颖淑宫闹蝗虫了。
所幸没有,安安稳稳地梳洗罢了,稍歇片刻,去正殿,照常迎来嫔妃们晨省。
“惠妃夫人万安。”依次见礼的嫔妃们看着倒是气色尚佳,显是没像她那样焦虑彻夜。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谈笑间,席兰薇忍不住地侧耳倾听有没有宫人前来,自己都觉得自己紧张得过了头。
留了不足两刻,宫嫔们陆续施礼告退。白婕妤有意离开得慢了些,在殿中安静下来后,苦声一叹:“想来夫人也觉得此事不对头。可也别忧心太过…目下究竟如何尚未分明,夫人为此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得。”
这话说得也在理,家人子的安稳固然重要,可她也还有帝姬要照顾。席兰薇点了点头,也是一叹:“多谢婕妤。本宫也知道这道理,不过想想那边的事…又实在难安下心来。”
颖淑宫的宫娥直到她用完早膳后才来回话。一见来人,席兰薇险些怒斥出来,如此大的事怎的耽搁至此?
好在那人禀出的话倒让她觉得欣慰了些。昨夜,颖淑宫中再未出事,今早亦是各处都干干净净。她们有意等了一个清晨,仍未见有飞蝗出没。
看起来…是没事了。
席兰薇长松一口气,笑意终是轻松起来。只要没事…不管是赶紧殿选还是索性不选,都让她们赶紧回家去为好,不然,总觉得还得闹出什么不平静来。
在院子里平心静气,手上缓缓削净了一个苹果,看了一看,又没胃口吃。
正想扔了,旁边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的梅花鹿抬起蹄子碰了碰她,乌亮亮的眼中就两个字:给我。
于是削成一片一片地喂给它,它吃一片、跑回去送给母鹿一片,再自己吃一片…
不知不觉中,手上一个苹果被切得只剩了核,随手扔到旁边的空盘子里。刚扔下,就听身后有人沉声笑说:“终于喂完了。”
“…”她默了默,回过头去看他,埋怨说,“陛下看了有一会儿了?怎的一声不出。”
“看你魂不守舍的,又拿着刀,怕惊了你回身捅我。”他笑说了一句,继而在她身边坐下:“不是没事了?怎的还愁眉苦脸。一会儿便下旨,借着这由头,殿选索性免了,让她们各自回家去。”
“嗯!”席兰薇连忙点头,大表赞同。
倚在霍祁肩头,暂且搁下几日来的不安,席兰薇阖了眼,祈祷不要再出什么事就好,让她们安安稳稳地各自回去。
只是天不遂人愿。
那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足以让她一听就悬起心来,抬眸望过去,远远奔来的那宫女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才发现皇帝也在,蓦地驻足,俯身就拜了下去,惊恐无比地禀说:“陛下、夫人…又、又出了昨晚的事,是池氏和秦氏,也是用膳的时候…”
又是用膳的时候招来了飞蝗。
此话,却让席兰薇心中格外一冷:池氏和秦氏…
似就是昨日追上她、同她说话的那两个家人子?
第149章 妖妃
终于惊觉此事针对何在,却察觉得晚了一些。
毓秀宫、颖淑宫已然闹了两次“蝗灾”,又有三个家人子在同她交谈后,“恰好”引来了蝗虫。
于是,全然不必刻意散播什么谣言了,就连家人子们细想一下都会觉得…这是因她所致。
许是她要防旁人争宠吧…总之,宫妃对即将殿选的家人子下手,理由总是有的。
当晚,换作她的悦欣殿“恰到好处”地闹了一场蝗灾,将在颖淑宫家人子间悄声传着的流言一下子炸开。
树梢枝头间仍有未清理干净的蝗虫卧着,在半黑的天色中瞧着都瘆的慌。席兰薇长叹着气,吩咐宫人去传话,免六宫晨省。
反正她们已然知道了,她何必再强撑着让她们来,多看一场笑话。
这回这名声…实在不好听。
从前因为她专宠,后宫显有不满的传言便很容易掀起,时常议论她妖妃祸国,就连霍祯起兵时,打得旗号也是“清君侧”。
这回好了,专宠与否反倒成了次要,这个局布下来,直把她这“妖”的身份坐实了。
论起各样算计,席兰薇已然见惯不怪,即便这回的事似乎安排得更大一些,但事已至此,能做的…也不过是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是以反倒不如从前那般不安,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她就平心静气地应付。
只是不能不着恼于这“妖名”。
“要说我是狐妖、貂精,甚至画皮我都认了…”席兰薇紧锁着眉头,手肘支在案上,托着额头冲芈恬抱怨,“蝗虫精…这设计的也忒不讲究。”
多想象一下,觉得若她真是败了,此事连载入史册都让看官见笑。
狐、貂之类还算有灵性且长相不俗的动物,若读史书读到哪个皇帝被“蝗虫精”蛊惑、专宠她一人之后乱了朝纲…
简直不能不神色复杂。
听她这抱怨明显没在点子上,芈恬觑她一眼,将手中刚拿起的糯米糕递到她眼前:“喏,阿蝗来吃口点心,放过家人子们吧…”
没好气地扬手打过去,糊得手上黏糊糊的。
朝臣们早就清楚,议起此事时,皇帝必然又是沉着一张脸——但凡议及席氏时他总是如此。可事在眼前,他们总不能不提。
“陛下…”户部几人互相望来望去地犹豫了半天,最后,是年长的侍郎高秉上前禀了,“淄沛、皋骅两地蝗灾已持续数日,虽有朝廷调粮赈灾,仍是愈演愈烈,飞蝗犹如狂风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他口吻中的抑扬顿挫掌握得很好,语音又低低沉沉的,堪堪让几人觉得那“犹如狂风席卷而来”的飞蝗就在眼前。
语中一顿,高秉继而又说:“臣听闻,近来后宫也见了蝗虫。从毓秀宫到颖淑宫皆有家人子受了惊吓,其中三人更是在与惠妃席氏闲谈之后…直接有蝗虫落入碗中。”
一时只阐述了经过而未提议,话语导向何方却已分明。霍祁不作声地听着,见他说及此就不再言,抬眸一扫他:“蝗灾素来不是容易解决的,各地官员勉力而为便是。至于宫中,朕自会安排,会安排家人子们各自回家,免再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