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余晚的弟弟,还是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季迦叶略略看了看,将资料丢在一旁。

刘业铭说:“先生,沈家那边好像要出院了。”

“哦?”季迦叶冷笑,“这么快,那你明天以我的名义,送些东西过去。”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改口:“不急,我亲自去。”

既然是去医院,刘业铭替他准备了鲜花。

季迦叶敲了敲病房的门,也不等里面回应,他直接推门进去。

沈世康那会儿正戴着眼镜,在窗边看报纸呢。见到是季迦叶,他心里虽怨,脸上还是维持着笑意:“季贤侄啊,你这次来又想做什么?”

季迦叶不咸不淡道:“来探探沈世伯你的病,看看怎么样了。”

“还不错。”沈世康哈哈笑。

“既然这样…”季迦叶还是那种口吻,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那我提前恭喜一声,沈世伯记得多保重身体。”略略一顿,他又说:“等您出院,我还得为您好好庆祝呢。”

话里似乎藏着刀,沈世康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正常,他说:“好啊,我等着呢。”

季迦叶斯斯文文的笑了笑。

将鲜花放在旁边,他打开门,漫不经心的离开。

沈世康迅速冷下脸来,吩咐护理:“通通丢出去。”

季迦叶沿着走廊慢慢往外走,他的脚步轻,几乎听不到。经过人群,有一丝孤寂。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找何楷。

何楷刚做完通宵手术出来,见到他,不由错愕:“大忙人,找我干什么?”

“找你抽支烟。”季迦叶这样说。

何楷耸了耸肩。

他换了白大褂,拿了早餐去顶楼。

住院部顶楼并不高,俯视下去,能看到前面的小花园。这会儿就有很多病人在楼下散步。

季迦叶抵着栏杆,低头,点了支烟。

细细的烟在指间夹着,他慢慢抽了一口,又吐出来。

何楷在旁边吃早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当然,大部分都是他在说话。

季迦叶一直安静,他淡淡垂眸。

楼下,有个身影近了。天气开始不经意的变凉,她穿宽松的蝙蝠衫和牛仔裤,头发散下来,拢在耳边。

那么多人,他似乎一眼就看到了她。

季迦叶轻轻眨了眨眼。

余晚脚步根本没有停,她提着煲汤,手腕上空空荡荡的,从他的视野里,直接走进住院部。

看不见了。

一支烟灭。

季迦叶对何楷说:“我走了。”

“好。”

季迦叶摁下电梯。

看着那几台电梯的数字交替变化着,他又摸出烟,低头含在唇边,点燃。

第46章 四六章

住院部总是很安静,连电梯都要安静排队。余晚提着保温盒,站在队尾。

楼层数字不断的变化,不多时,电梯抵达一楼。里面很空,只有几个人,穿条纹病号服的病人,白大褂的大夫…里面的人悉数出来,余晚便跟着前面的人一起上去。

电梯门阖上。

她站在角落里。

单人病房在最上面几层,电梯门开,里面只剩下余晚。单人病房的走廊愈发安静,几乎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脚步都是轻轻的。

沈世康病房在里面。

余晚走过去,意外发现护理在病房外面急得团团转,病房里护士进进出出,每个人脸色都是凝重。

“怎么了?”余晚不禁疑惑。

护理如实说:“先前有位先生来探病,结果老先生气到心绞痛,这会儿医生在里面急救呢。”

这段时间沈世康恢复得不错,眼看就要出院,怎么会突发心绞痛?

眸色骤冷,余晚问护理:“刚才究竟谁来过?”

护理从胸前衣兜里拿出一张便签条。她递给余晚,解释道:“那先生送了一束鲜花。老先生看也没看,直接吩咐我扔掉。我不放心,就悄悄留下了鲜花里的便签条。”

余晚接过去一看,面色登时沉下来。

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季迦叶

嚣张至极。

余晚望向病房里面。淡绿色的帘子拉着,看不到具体情形到底如何,只有医生在一丝不苟的下判断。

那些话冷静而又迅速,一句接着一句,伴随着呼吸机的哧哧声,听在耳中,似乎情况不大妙。

其实这一回沈世康被季迦叶当众罢免掉董事会主席的职务,已经气得一蹶不振,身体几乎全部垮掉,好容易做了手术修养好,这人又来!

他来,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想雪上加霜,再气一气沈世康罢了。

他一向是将人踩在脚底下,不顾及其他,直接狠狠碾碎的。

沉着脸,余晚不禁深深蹙眉。

病房里那些声音还在不停传入耳中,余晚眉心蹙得越发紧。

何楷还在顶楼吃早饭呢,季迦叶突然折回来。他睨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

季迦叶抬手,示意道:“再抽支烟。”

拂过他指间夹着的细细的香烟,何楷还是睨他,笑道:“不像你啊。”

季迦叶沉默。

望着远方青色的天际线,他的眉眼萧肃。

安静了不知多久,季迦叶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要逃避的时候?”他斟酌着字眼。

“当然,”何楷说,“比如手术失败,就会很难面对殷切的家属,觉得自己很无能。”又问他:“你呢?”

季迦叶说:“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只是偶尔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们认识久了,何楷算了解一点季迦叶。这人极少有情绪的波动。再冷再热再痛,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跟铁石心肠似的,现在突然这么说,何楷是真好奇,“怎么说?”他打听。

季迦叶只是说:“突然有点愧疚。”

“你以前都不会愧疚的么?”何楷不可思议的挑眉。

“不会。”季迦叶如实回答。

这么冷漠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季迦叶面色依旧淡然,似乎没什么不对。

这人是真的冷漠啊。

何楷心底悄悄叹气。

似乎没什么需要再说的,掐灭了烟,季迦叶说:“走了。”

“真走了?”

“嗯。”

季迦叶头也不回,摁了电梯,下楼。

底楼大厅人来人往,视线略略拂过众人,季迦叶面无表情的走出住院部。司机将车停在停车场。离这儿有一点距离。初秋的太阳已经没那么晒了,薄唇紧抿,他还是漠然的往停车场去。

快要到时,季迦叶脚步顿住了,他看过去。

余晚站在那儿,一样冷漠的表情。

迎着他的视线,余晚直接质问:“季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来,是为了沈世康。

沉默片刻,季迦叶只是说:“余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这是不愿多说了。

余晚痛苦蹙眉:“他都已经这样,你还要逼他去死吗?”

稍稍一顿,余晚算是矮下身段,哀求季迦叶:“季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司你已经拿走了,就不能放过老爷子一马吗?他年纪都这么大了…”

季迦叶眸色淡淡的看着她,不说话。

这人打定主意的事,很少会动摇,余晚无奈了,不得不问:“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季迦叶默了默,如实回答:“逼他去死。”

余晚:“…”

怔怔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只觉得不可思议。但余晚又莫名相信,这人说出口的,就一定会办到。他说要逼死沈世康,就一定会真的逼死他。

这人就是个魔鬼。

寒冷,彻头彻尾的寒冷当头浇下来,余晚忍不住寒颤。

“季先生,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收手?”

她还是和他谈条件。

凝视着她,季迦叶说:“这次没有条件可谈。”

余晚站在那儿,攥着手,身体轻轻摇了摇。

季迦叶又说:“余晚,我并不想骗你。”

余晚垂眸,走了,和他错身而过。

风拂来拂去,还带着女人的温柔的香。

季迦叶捉她的手。

他的手凉凉的,骨节用力,余晚漠然回头。

四目相对。

余晚冷冷提醒他:“请你放开。”

季迦叶眨了眨眼,却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入耳,余晚终于有了丝愤怒:“滚蛋!你留着和沈家的人去说吧!”

季迦叶定定看着她,还是说:“我只对不起你。”

余晚:“…”

沉默了半秒,撇开脸,余晚说:“既然觉得对不起,那就请你松开手。”

季迦叶没有松开,只是说:“余晚,我们去新西兰吧。”

这话还是那天早上他揽着她时说的,他那时说,过段时间,我们去新西兰出海,他还说要教她钓鱼。

余晚还是望着旁边,眉眼漠然。顿了一顿,她说:“季先生,你自己答应过我的条件,请你不要忘了。”她答应陪他上床,受了那些该死的屈辱,所以请他也不要再来。

初秋的风里,余晚头发被风吹乱了,季迦叶抬手,替她拢到耳后,说:“可今天是你来找我。”他深谙商人的本质,骨子里就透着理直气壮的无耻。

这话他说了无数遍,仿佛从头至尾,都是她招惹的他,都是她的错!

余晚忽然恼怒。

深吸一口气,使劲挣开他的手,余晚说:“你提醒的很对,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余晚就这么走了。

季迦叶独自站在那儿,他垂眸,良久,才抬起头。

余晚回到病房,医生急救已经结束。

沈世康躺在病床上,头发又白了很多,呼吸急促,哪儿还有精神矍铄的模样?这些天沈世康对余晚和过去一样,总是笑呵呵的,而且还反过来安慰余晚,说没事。他越是这样,余晚越觉得过意不去。如今想到季迦叶那些话,余晚不禁心酸,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见到她来,沈世康喊了声“小晚”,跟老小孩似的,说:“我想吃个桃子。”

余晚忙说:“我去削皮。”她挑了个稍微软一点的水蜜桃,在水池里反复洗干净,将皮仔细削掉,又切成小块,端到他面前。

“老爷子,想吃哪个?”

沈世康用眼神示意那个最大的,余晚却还是用牙签戳了最小的一块给沈世康。

知道是怕他肠胃不舒服呢,沈世康坐在那儿,终于笑了。

看到他这样,余晚便越发难过。

季迦叶那些冷冰冰的话就在耳边,叫人害怕又畏惧。余晚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笑意。

过去的那些陈年旧事涌在心头,余晚只觉越发沉甸甸的。从医院出来,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以前的一些地方转了转。那个时候从滨海搬来本地,他们就住在一间西晒的平房里,条件不好,前后两间直通的屋子。她就是在那儿认识了江成。如今那地方早被拆了,盖成购物中心,哪儿还有过去丁点影子?

余晚独自在购物中心里坐了一会儿,接到骆明川电话。这人一连好多天都要有演奏会,晚上演出,白天还要排练,也就忙里偷闲问候她一声。

“余晚。”

“Vi。”余晚还是习惯喊他英文名,骆先生是有点疏远,至于“明川”又太过亲昵。

“你在外面逛街?”他心细,听到周围的动静。

余晚却说:“不是的。”

电话那头安静半秒,骆明川问得直接:“你心情不好?”

也不知这人怎么听出来的,余晚愣了一愣,说:“还好。”

“‘还好’,那就是‘不太好’的意思了?”骆明川也学会咬文嚼字。

余晚被他这话逗笑了。

笑意从唇边轻轻荡漾开,勉强抵消掉心里的苦涩。

余晚说:“你快去排练吧。”

她关心他,声音软软的。

印象里,好像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和他说话呢,骆明川也笑,他叹气,说:“其实我今天心情本来也不太好,听你这么说,反倒好起来。”

“哦?”余晚不禁意外,她认识的骆明川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人总是笑眯眯的,酒窝若隐若现。

骆明川问她:“我晚上结束了,去找你,好不好?”又说:“现在没时间。”

“好。”

这个理由,余晚拒绝不了。

晚上,骆明川果然依言来找余晚。

他刚从演奏会下来,还提着他的小提琴。

余晚请他去附近的咖啡馆坐一坐,骆明川说:“不用,我更喜欢吹吹风,散散步。”叹了一声,骆明川主动说起来:“其实我最近是有点烦心。”

余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看着他,眼神柔软,像是鼓励。

骆明川继续道:“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并不太愿意面对,可最近好像又不得不去面对。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且还会很害怕。”

“为什么害怕?”余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