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人点点头,“女君从蒋府回来原本正昏睡,长公主听到谣言便将有实带到了屋中审问,却被女君听到了。”

“幺幺当时说什么了?”萧谡问。

宜人哭着道:“奴也不知为何,女君当时就哭了起来,口里喊着华女君,说什么她选了蒋琮,便以头抢地,险些就救不回来了。”

说实在的,宜人这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又哭得干瘪瘪的,换个人只怕什么也听不出来,可萧谡手中的茶杯却被他生生地捏碎在了掌心,顿时鲜血直流。

宜人吓得当即就瘫坐在地上,萧谡却是面无表情地拿了茶托将滴下的血接住。

荣恪那厢赶紧要上前替萧谡止血,却被他摆手制止了,不仅不止血,反而还让血越流越多。

“长公主说什么了?”萧谡又问。

宜人道:“长公主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下来,女君醒时让奴多劝劝女君,有可能是误会了华女君,不能这样闹生分了。”

萧谡冷笑,“呵,幺幺都被冯华的无情无义给逼死了,长公主这和事老倒是做得轻松。”

一时众人都被萧谡挥退,他重新坐到冯蓁的旁边,将手上的伤处放到冯蓁的唇边,让鲜血洇红了她的唇,渐渐的冯蓁睡梦里也蹙着的眉头终于松缓了一些,脸色瞧着似乎也好些了。

她的确是耗竭之症,但未必是被冯华之事给气的,主要还是因为强催仙桃的缘故,把周身的精气神全都反哺回了桃花源,可不就显得没有生机了么。这会儿有萧谡的血倒是将干涸的桃花溪又重新滋润了起来。

所谓一滴精十滴血,冯蓁虽然没拿到萧谡的龙精,但吸食他的鲜血却又比亲嘴咂舌要来得更滋润。

萧谡没唤醒冯蓁,就在她身边坐了一夜,不停地给她额头上换冷敷的帕子,到天边透出第一丝亮光时,又人不知鬼不觉地将冯蓁送了回去。

戚容是被一股子药味儿给唤醒的,她起身走到廊外,见宜人正在廊下煎药,“怎的你在这儿煎药?厨上那些个是死人么?”

宜人赶紧道:“是这药煎着太复杂,我怕厨娘搞不清楚,所以让她们搬了个茶炉子在这儿自己看着。”

戚容这才没说什么,回屋看了看冯蓁,她的热已经退下去了,所以戚容既不知道她发过热也不知道热退了。

早饭时,戚容刚跟长公主说,“瞧着脸色似乎好了些。”后脚就听见宜人小跑进来的脚步声,人一露面就带着哭音,“长公主快去看看女君吧,药死活喂不进去,一喂进去就吐,人也叫不醒。”

长公主听了哪里还吃得下饭,脚步匆匆地去了冯蓁的院子,看她面如纸金,忍不住开骂道:“把药拿来吾亲自喂,要你们这群不会伺候人的废物做什么呐。”

即便是长公主喂药,强掰开冯蓁的嘴喂了下去,可不到片刻,她就挺着胸又将那药吐了出来。这却不是冯蓁故意的,她的意识还牢牢地陷在桃花源中,桃花源为了守住最后一口灵气,必须得死死地缠着冯蓁。

见药食不进,长公主当即也是脸色雪白,颓坐到了一旁。

人生病不怕,最怕的就是吃不进药。眼见着冯蓁熬了两日,脸色看着虽然还行,可却昏迷不醒,什么药也喂不进去,大夫把脉全都是无声地摇头。

翁媪不得不出了个主意,“长公主,这是不是得给女君冲一冲啊?”

长公主想了想,“把吾那副寿木搬出来给幺幺冲一冲。”

翁媪赶紧摇头,“这可不成。”

“难道吾还舍不得一副寿木?”长公主怒道。她那副寿木乃是伐自一株长了百年的楠木,即便是长公主这等身份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是以早早就备下了。

“不是,只是女君毕竟还年幼,若真是,真是没福气,那就是……”翁媪没说全的是,冯蓁还未出阁,这就算是夭折,便是死了也不能大办的。“怕的就是冲没冲到,反而折损了福气。按奴说,还是去市面上寻一副棺木,自然也寻楠木,却不必是百年之木。”

长公主想罢点了点头,“你去办吧,另外叫人备了马车,吾要去慈恩寺给幺幺祈福,你再去问问玄真和尚,给幺幺点一盏什么样儿的长命灯合适。”

这头长公主府要给冯蓁买棺材冲喜,那一边蒋府的肖夫人也正为蒋琮的伤势伤心呢。

肖夫人用手绢拭着眼角的泪道:“可查出来是谁下的黑手了么?”

蒋府的管家摇摇头,“那天实在是太晚了,也没人看见是谁动的手。二郎平素为人宽厚,也没什么仇家,所以也查不出个名堂来。”

管家如此说,肖夫人的手却顿了顿。蒋琮被打得肋骨断了两根的那天晚上,正是冯华难产那日,肖夫人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冯蓁,难不成是有人替那小淫妇出头?

所以说丧母的女君就是不能娶,没个人教养,这心性儿可实在太差了。

管家又道:“夫人,我听说长公主府在满城地寻上等楠木棺材说是要冲喜。”

肖夫人的眼睛顿时收紧了,然后再缓缓放开,摆了摆手让管家下去,自己却喃喃道:“闹出这种丑事儿来,自然是死了的好。”只要冯蓁死了,蒋琮的这桩风流事儿就彻底查无实据了。

肖夫人一边想事儿一边往冯华屋里去。

冯华昨儿夜里就醒了,此时裹着头靠坐在床上,乃是为了防风。她生产时流了不少血,此刻的脸色跟昏睡不醒的冯蓁也差不离。她醒后就将徐氏拉来问了自己的情形,徐氏如实以告后,冯华就再没说过话,连身子都没动过,就那么靠着。

肖夫人进门时,冯华才微微动了动。

“你快别动了,伤得那般重,好生歇着就是。五哥儿在我那儿你不用担心,这两日吃得好睡得好,很是乖巧。”肖夫人道。

听肖夫人提起孩子,冯华才有了一丝生气,扯出一点儿笑脸道:“只能麻烦阿母了,等我出了月子就将他接回来,省得吵着你。”

“不吵不吵,看到他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肖夫人道。

两人说得甚是柔情,可实则却是在抢孩子,肖夫人如此说,那就是不肯把五哥儿还给冯华的意思。

冯华现在全身无力,也没法儿跟肖夫人争。最讽刺的是,她若想要回孩子,还得把蒋琮笼络好,得让他开口才能拿得回来。否则一个孝字就压死冯华了,何况肖夫人还有那么好的借口,她这不是身子差么。

“那就麻烦阿母了。”

见冯华认了怂,肖夫人心里可算是舒坦点儿了。她对冯华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她儿子做了错事,肖夫人只认为是冯华自己拢不住男人的心,又管不住自己的妹妹。是她自己开门揖盗,可怪不得别人。

“华儿,那日的事儿我还没问过你呢,怎的好好儿的就摔了呢?”肖夫人“明知故问”地道。

第93章 闭门羹

冯华垂下眼眸, “是我自己不小心, 一脚踩空了。”

肖夫人听她决口不提蒋琮和冯蓁的事儿,就更满意了。本来嘛,这种事儿闹出来, 最难堪的就是冯华了, 自己丈夫和自己阿妹有丑事儿, 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见冯华这么知情识趣, 肖夫人想好的话也就不用再说, 于是道:“你如今身子大损, 正该静养, 闲杂人等就别见了。”

冯华点点头。

但肖夫人怕她没听明白,便又补了一句, “你那阿妹, 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你也没办法静养,索性也别见了吧?”

冯华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肖夫人,凝望了片刻,又缓缓地垂了下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肖夫人走后, 冯华抬头隔着窗纱望向外面的天,晦暗难明,她不明白怎么人的天可以在一日之内就从艳阳万丈就变得暗无天日了。

脑子里蒋琮俯身亲冯蓁的情形一直交缠在她脑海里,怎么挥也挥不去。冯蓁的脸她看不真切,一会儿是朝着她媚笑, 一会儿又转头看着她挑衅的笑,可一会儿她又正闭着眼睛,人事不知。

冯华赶紧闭了闭眼睛,想把这一幕强行赶出脑海。

“少夫人,该吃药了。”有实捧着药碗进门,在冯华胸前给她垫了块围布。

冯华闻着药味儿,嫌恶地撇开了头。

“少夫人,你不吃药,身子好不起来,可怎么把五哥儿接回来啊?”有实劝道。

听到孩子,冯华才重新转过头来,由着有实一勺一勺地喂药。

“你说那日外大母将你拿了去审问,她,她可说什么了?”冯华问。她口里的“她”说得那么吞吞吐吐,自然不是指的城阳长公主。

冯华这一问,有实脑海里就浮起冯蓁以头抢地的画面,那般悲戚、那般绝望,用的是没想活命的力道。

有实甩甩头,可是哪又怎么样呢?她想不出冯蓁为何要求死,若真是误会,解释清楚了不就和和美美的了,为何要寻死觅活?

“她什么也没说。”有实低头收拾药碗。

“那日是她亲口对我承认的,她错了是不是?”冯华朝有实求证道。

“是。”有实点点头道。

冯华松了口气,“这两日她可来看过我?”

有实想起冯蓁那情形,怕是还下不得床呢,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来过。”

冯华冷笑一声,眼角迸出泪滴来,“若换成是我,就是爬也该爬来看看她九死一生的阿姐是不是?”

有实想起那日冯蓁喊的“阿姐,阿姐,那就是我的好阿姐啊”,不由撇开了头。她觉得这事儿不能再纠缠下去了,从此冯蓁不再上门那才是对冯华最好的,不管是谁的错,可郎君总归是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是呐,少夫人快别为了别人伤心了,你该多想想五哥儿才是。”有实道。

冯华点点头,“是啊,只有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才值得信任。”

至于冯蓁,那是在长公主将她的寿木刚买回来时醒过来的。这当然不是什么棺材冲喜的功劳,而是萧谡连续三晚用鲜血滋养她的结果。

可城阳长公主自是不知,还跟翁媪道:“还是你的主意出得好。”

翁媪不敢居功,“那是长公主在慈恩寺替幺幺点的长命灯感动了上苍才把她唤醒的。”

长公主道:“说起长命灯,那日慈恩寺里吾却看到有人也为幺幺点了一盏。”

许多人喜欢到慈恩寺点长命灯的缘故,那是因为慈恩寺的和尚会很贴心的将命主的名字用块大木牌刻了挂在上面,只要留心,便能看见。

如此谁谁给自己母亲点了多少灯油的长命灯,很自然就能传出去,以博得孝名,谁都喜欢做了“好事”被人知道不是?

翁媪当时可没留意到,“呀,那会是谁啊,点的哪一盏,奴却没注意呢。”

“就是殿中最大的那个海缸。”长公主道。

“呀,那可是日费香油四十八斤的。”翁媪道。像这样的海缸长命灯,通常都是晚辈给双亲点的,以表孝心。比如慈恩寺其中一缸四十八斤的就是苏庆为长公主点的。

说起来冯蓁做得就不够好了,这女君对许多俗事儿都不清楚,也压根儿没想过点什么坑钱的长命灯,所以没能满足长公主的虚荣心。

而长公主给冯蓁点的乃是七斤的,不高也不算低,倒不是出不起钱,只是怕折损了冯蓁的福气。

那么给冯蓁点四十八斤长命灯的又是谁?钱多了花不完是一桩,然却是谁的心意?这般诚恳?

长公主和翁媪对视一番,却都想不出来。

“莫不是六皇子?”翁媪思来想去不太肯定地道。

长公主道:“可他还没回京呢。”

然后长公主和翁媪就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最是有动机,可名字却叫人不屑提及。

不就是那做了亏心事,险些害死冯氏姐妹的蒋琮么?

而另一头杭长生正给萧谡回禀呢,“说不得长命灯还真是管用,听说蓁女君黄昏时候已经醒过来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庙的长命灯通了天。”听这意思似乎还不止是在慈恩寺替冯蓁点了长命灯。

“那日殿下吩咐小的去办,小的想着不妨上京城内所有的寺庙都点上,管叫菩萨想看不见也不行。”杭长生能干到萧谡府上的管家那可不是没原因的。

萧谡撇了杭长生一眼,“办得好。”虽然心里觉得是他的血起了作用,但长命灯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冯蓁能平安,比什么都强。

杭长生正要退下,却听萧谡道:“对了,上官府徐氏那边的事儿你平日也留意着,这一次要不是她,幺幺恐怕更好不了。”萧谡很清楚,不管是谁的对错,可冯华要是没了,那冯蓁也就没了。那日他恰好不在城内,若冯华出了事儿,冯蓁可不得恨死他么?

杭长生顿时就明了了萧谡的意思,“殿下放心,上官府要是有什么事儿,小的头一个就禀给殿下。”

萧谡点点头,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还人情,对他而言乃是很大的人情。

才入了夜,萧谡便出现在了冯蓁的屋子里。

“还是药一吃进去就吐么?”萧谡低声问外间的宜人。

“是,就是混在饭菜里也不行。”宜人道。

“闹着吃肉么?”萧谡又问。

宜人摇了摇头。

萧谡问完话这才走进冯蓁的卧室,冯蓁白了他一眼,“殿下如今到我这儿是越来越自在了。”

“都有力气挑孤的不是了,看来是好些了。”萧谡笑道,然后也不等冯蓁同意就伸手去解她头上的白布,“本该给你消了的,又怕惹人怀疑。等再过几日,抹一抹就好了,不会留疤。”

说罢萧谡又拉起冯蓁的手查看了一番。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冯蓁看着萧谡的额头道。

萧谡抬起头,“有什么可问的?孤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已经将蒋琮打过一顿了,若非顾忌你,孤不会让他活着的。”

冯蓁叹了口气,苦笑道:“殿下,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劫?那日我偏偏睡着了,也因此……”

“看透了人心。”这几个字冯蓁说得极轻极轻,“其实我早就明白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那日我不该睡觉的,那日我不该睡觉的……”冯蓁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揪住自己两侧的头发,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暂缓她心上的伤。

萧谡握住冯蓁的双手不许她再折磨自己,“幺幺,你知道的,错不在你。”

冯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可是我好难受啊,阿姐她,阿姐她连一丝怀疑都没有,就给我定了罪,哪怕,哪怕她有一丝迟疑也好啊~~”冯蓁哭得不能自已,抽回双手胡乱地擦着眼泪,“我不该哭的,她们不值得,她们都不值得~~”

可是嘴上越是说不值得,她的眼泪却掉得越汹涌。而她嘴里的她们,显然不止是冯华。

萧谡没劝冯蓁什么,只是将她的头轻轻扣在自己胸口,就那么任由冯蓁哭泣、抽噎、渐渐地平静。

然后萧谡才起身替冯蓁拧了帕子擦脸。

“我想沐浴。”冯蓁道。

“孤让宜人去吩咐厨上给你抬水。”萧谡说罢便站起身往外走。

一时净室的水备好了,萧谡上前想替冯蓁宽衣,却被她阻止了。

“你手上还伤着呢,不能沾水。”萧谡道。

“我只是泡泡。”冯蓁红肿着一双眼睛道。

萧谡没再劝她,任由冯蓁转过屏风,自己笨拙地脱了衣裳跨入浴桶里。透过屏风看着她将双手交叠搁在桶沿上,额头磕在手背上,又开始哭。

背脊那般薄,好似振翅的蝴蝶一般,肩膀那般细凹,像再也承受不住一根稻草之力。然而萧谡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哭泣,他就是杀了她们,也丝毫缓解不了冯蓁心底的痛。

冯蓁哭了多久,萧谡就在屏风后站了多久。

水凉了,他就进去替她加上一瓢,也不多说转身就出去又重新站着。

冯蓁直哭到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这才算泡完澡。

冯蓁就那么不言不语地盯着天花板,一宿没合眼,直到天将亮时,才对着也一晚未睡的萧谡道:“殿下,我……”冯蓁垂眸看着萧谡的手,他手上也缠着白布,是因为要给她喂血而划出的伤口。

萧谡的脸色并不比冯蓁就强上多少,人的身子骨再壮,也经不得连续几日如此大量的失血。

冯蓁拉起萧谡的手,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萧谡抽回手摸了摸冯蓁的头,“孤知道你要什么,那药得在一个时辰内服下才有用,孤等你用过早饭,叫人送到宜人手上。”

冯蓁用过早饭,一个装着萧谡鲜血的白玉瓶便送到了她的手上,冯蓁将玉瓶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站起身。

“备马车我们去蒋府。”冯蓁对宜人道。

长公主知道后笑着道:“两姐妹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你想明白了就好。只是做什么这般着急地赶着去,你这才刚醒过来呢,瞧着随时都要倒的模样,等养好了身子再去也不迟。”

冯蓁低头道:“有些事儿宜早不宜迟。”

长公主想了想也是,误会久了,的确不容易解开。“那你去吧,早去早回。”

冯蓁“嗯”了一声,却没想到在蒋府吃了个闭门羹,便是宜人那样的好脾气都气得跳脚。

“女君,蒋府的人说华女君要静养,谁都不见。”宜人气呼呼地道。

冯蓁倒是不意外冯华不见自己,“你让他们派人去把有实叫出来。”

听说是叫个侍女,门丁再不好推脱,只能去了。过了好半会儿,有实才出现在门口。

冯蓁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来。

有实一瞧,心里就替冯华生出了无限的委屈。她家少夫人为着难产九死一生,原本娇美的容颜如今却是面黄肌瘦,可再看冯蓁,除了头上还裹着一层白布外,气色却已经是白里透出粉了。而且人瞧着,甚至比以前还美上了一分。

倒不是有实这档口还有心留意美丑,实在是此时的冯蓁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如此。以往她美得好似艳阳,光芒万丈,是叫人不敢直视的美,而如今却仿佛是薄雾的朝阳,带上了一重云做的面纱,挡住了那灼人眼的光芒,却也叫人再挪不开眼。

冯蓁将白玉瓶递到有实跟前,“这是我给你家少夫人求来的药,半个时辰内必须服下。她若是将来还想生孩子就用了,若是信不过不用也罢。”

在有实接过瓶子时,冯蓁又道:“别替你家主子做主,务必交给她,用不用是她自己的事儿。”

有实留意到,冯蓁对冯华连一声阿姐都没再喊过了。

宜人看着连礼都没行就走了的有实,不由伤心道:“以前咱们多好啊,有实也是看着女君长大的,她难道还不知道女君对华女君的心意么,怎么能,怎么能如此伤人呐。”

“回吧。”冯蓁淡淡地说了一声。

却说有实将白玉瓶递到冯华面前时,把冯蓁的话也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呵,她倒是怪上我了么?”冯华冷笑了声。

有实道:“少夫人,这药我瞧着还是扔了的好。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啊?”

冯华却是没理会有实的话,反而揭开了瓶塞,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子血腥味儿直冲脑门儿,险些吐了出来。

“呀,这,这……”有实是吓着了。

冯华也是惊着了,用手往下抚了好几次胸口才忍住了恶心。

有实伸手就要去拿冯华手里的药瓶,想要扔掉。谁知冯华却握得牢牢的,没松手。

“少夫人?”有实不解,只看着冯华一仰头就将那瓶鲜血喝了下去。

冯华原本以为会腥臭难当,立即吐出来的,可谁知那鲜血下去后,整个人却都神清气爽起来,胸口的闷郁之感大为减少。

“少夫人,你怎么就喝下去了啊?”有实跺跺脚,实在是没想到冯华会喝下去。

冯华笑了笑,“她若真想要我死,我就死好了。”

“什么死不死的?”冯华的大嫂柳氏和何敬一同走到廊下,瞧着冯华道:“今儿气色可好多了呢。”

冯华笑了笑。

“听说蓁女君来了,连府门都没进得,你们姐妹俩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那谣言竟然是真的?”柳氏的语气实在难掩幸灾乐祸。

冯华闻言,神情却是未变,只仰头看着柳氏,“哦,什么谣言?”

“就是……”柳氏看着冯华似笑非笑的脸,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她这是笃定自己不好意思说出来么?

“不就是你阿妹和……”柳氏话没说完,就被何敬扯了扯袖子。

可她们越是这样在意,柳氏就越觉得开心,“呀,难道她们做得出丑事儿还不许咱们几个说说啊?”

柳氏抽回袖子,看着冯华道:“当初我就说哪儿有做妹妹的往姐夫家跑这般勤快的,这可不就出事儿了么。”

冯华冷笑道:“你倒是说说出什么事儿了?”

柳氏没想到都这样了,冯华竟然还死鸭子嘴硬。于是做出一副同情模样道:“你又何必强撑着,咱们是一家妯娌,难道有话还不能直说?这府里都传开了,是你妹妹和二郎有了首尾,被你逮个正着这才摔了一跤的,是也不是?”

冯华气得发抖,“你都是听哪起子烂了舌头的嚼的舌根啊?我这个事主怎么都不知道呢?”

柳氏见冯华抵死不认,越发来了劲儿,“哎哟,那日二郎和你妹妹衣衫不整地从你屋子里跑出来,可是大伙儿都看见的,你的侍女有实还当众骂了她呢?她只跪在你跟前哭着说错了,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冯华被顶得说不出话来,何敬在旁边呵斥道:“大嫂,无凭无据的你别瞎说,幺幺不是那种人。她与二嫂是手足情深,断断做不出那等事的。”

柳氏撇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你说你可曾看过哪家的妹妹这么黏糊阿姐的?这哪儿是黏阿姐啊,分明就是看上姐夫了。”

何敬看向冯华,指望她说一句“血口喷人”,可冯华在一旁气得发抖,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却一句话也没再反驳。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信的,幺幺不是那种人。”何敬道。

“你知道什么呀?她从小就有娘生没娘教的,能有什么好教养?”柳氏道。她这话骂得可就忒刻毒了,只因为比起冯华和何敬来,柳氏最讨厌的就是冯蓁了。

出身名门,生得还那般倾城倾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成日里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生怕人不知道她过得好似的。她一到府里,替冯华和何敬把个君姑哄得云里雾里的,原本她个大儿媳妇正该主持中馈,如今却成了三房各管一支,柳氏如何能不嫉恨冯蓁。

“大嫂,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冯华出声了,毕竟冯蓁可是她从小养大的。

柳氏立即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啊呀,是我嘴快了,倒是忘了她是你从小教养大的了。”这话道歉了跟没道歉有什么区别,分明是连冯华都骂了进去。

“你……”冯华吸了口气,转而道:“大嫂倒是有阿母教,可我看着教养连街边那些讨生活的妇人也不如。”

柳氏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就重新笑了起来,拿手绢沾了沾唇角,“呀,绨妇这是生气了?不过我也能理解你,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你才是心里最难过的。说话难听些也是当然。”

柳氏这一番做作,可把冯华给堵得说不得话了。柳氏发泄了一通,只觉得浑身的气都通泰了,“绨妇你好生歇着吧,我也不打扰你了,还得去君姑那儿呢,五哥儿生得真真是好,像极了他阿爹。”

柳氏一走,冯华就颓唐地坐回了榻上,眼泪直流。

何敬叹息一声道:“二嫂,你先才怎么不跟大嫂顶回去?难道你真是信了幺幺是那等人?”

冯华默不作声。

何敬急道:“二嫂,这不可能的,幺幺哪里瞧得起二哥啊。”何敬也是个嘴快的,这种话不是更往冯华心上插刀么?

果不其然冯华抬起了头,“你什么意思?”

何敬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反正就是,我觉得幺幺不是那样的人。”当着冯华的面不好说,冯蓁可不是一次两次说蒋琮薄幸无情了,她阿姐有孕在身,他却跟那两个侍妾胡闹,眉宇间全是嫌恶,那都是自然流露的,装不出来。

何敬走到门边,冯华提高了一丝嗓音道:“是她,是她亲口承认错了的。”

人就是这样,事后可能发现了许多疑点,但当时已经错了,就只能把错当对坚持下去,而绝不肯改口承认是自己错了。

何敬回头看了冯华一眼,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