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镇,薇安亲自送慕西里回到现在住处。

那是慕西里在这些年行医、狩猎换取钱财的前提下,用所得钱财买下的一所房子,室内所需一切,还需慢慢添置——一如薇安初来此地。

本就是这里的人,如今却要从别人手里买下住处…

薇安莫名地想哭,在这时终是释然——彻底遗忘果然是最好的结局,否则,谁能承受这么多的落差?

返回住处时,温妮忽闪着大眼睛,告诉薇安:慕西里是在前几天抵达小镇的,第一天买下了住处,第二天便只身前去打猎,而此处自来是被暗卫、蓝衣卫忽略的地方,是以,没能及时发现他行踪。

薇安笑了笑,“你去他那儿吧,帮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好啊!”温妮由衷笑道。

进到院落,丽莎与乔洛特像是两只小鸟一样,带着欢喜的笑容奔向薇安,投入到她怀里。

薇安将两个孩子齐齐抱起,走入室内。

烨斯汀已在室内落座,正在独酌。

薇安将孩子放在床上,转到他面前,“我们回去吧?把慕西里一同带回去。”

“合适么?”烨斯汀问道。

薇安反问:“怎么不合适?是你觉得他不会同意,还是你不愿意?”

第164章久违的热切

薇安的语气算不上和善,甚至,有点儿冲。

“当然是前者,我有反对的理由么?”烨斯汀表明态度之后,笑了笑,“薇安,我们有必要说定一件事。”

薇安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什么事?你说。”

“以前,我们总是因为慕西里发生争执。这种事,以后我们要避免,凡是关于他的事,都要保有一份冷静,什么事都摆到桌面上,好么?”

薇安帮他倒酒同时,底气不足地微笑,“刚才我是不是语气不好?”

“是。”烨斯汀理解她目前的情绪,“你把慕西里看得太重,容易紧张,也就容易怀疑我。”

“我的确是因为他紧张,但是,不会怀疑你了。我信你胜过我自己。”薇安一时忘了两个孩子在场,勾起他下巴,吻了吻他唇角。

烨斯汀笑意温缓,“那就好。”

此时,乔洛特走到薇安身边,扯了扯她衣襟,“母亲,我也要。”

“要什么?”薇安一时不明白。烨斯汀却笑起来。

乔洛特抬起小手,指了指脸颊,“要亲亲。”

薇安忍俊不禁,俯身狠狠地亲了乔洛特一口,又把一旁的丽莎揽过,同样亲了一下。

两个孩子都笑了起来。

对于乔洛特凡事都不甘被忽略的性情,烨斯汀其实很喜欢,只是偶尔头疼。

乔洛特与儿时的烨斯汀,完全相反。这是烨斯汀喜闻乐见的。

如果孩子只是秉承自己的性情、重复自己走过的路,生命传承便会失去意义。

晚间吃过饭,烨斯汀在等下批阅暗卫送来的卷宗。

薇安哄着孩子入睡后,拿着酒壶,站在院中,喝了一会儿酒,随即,缓步去了慕西里家中。

如今他的住处靠近镇西侧,比多年前离得更近。

生来的缺乏安全感的本质,在这时又浮出水面,她总害怕慕西里在短暂的现身之后再次消失。

踏着星光月色,薇安走进院门,看到室内暖意融融的灯光,片刻驻足。

慕西里便在这时候走出门来,手里也握着酒壶。

薇安对他笑了笑,“也在喝酒?”

“对。”慕西里稍稍惊讶,“还没休息?”

“还没。”

“等我一下。”慕西里折回室内,搬来了一个小茶几,两把椅子。

薇安便笑着落座。

“听温妮说,”慕西里拍拍椅背,落座,“这些是因为你才出现在大漠的。”

“算是吧。”薇安喝了一口酒,“我最初来到大漠的时候,最在意这些细节。而你,”语声微顿,有些惆怅,“不该听别人说起,当初你是全程看在眼里的。”

慕西里有些歉意,“我什么都不再记得,让你很难过吧?”

薇安思忖片刻,轻轻摇头,“不会。”之后又想起了一件事,“你曾经给我和烨斯汀写过一封信,还记得么?”

慕西里切切实实地回忆了半晌,“对,想起来了,泰德是让我写过一封信。可你们对我而言,只是个名字,总是不能记在心里。况且,那时泰德还没告诉我,你是我的朋友。”

“了解。”薇安笑问,“这些年总是离群索居,会不会觉得很闷?”

“不会。”慕西里笑容平和,“你知道,很多书籍卷宗,都是图阿雷格文字,我想要读懂,就要先学习这种文字,日子其实很充实。”

薇安释然,“那还好。”

“我问过泰德,我还有没有亲人,他说只剩下他了,他是我的妹夫。后来,在撒莫被处死之后,他又告诉我,别的亲人都是撒莫害死的,是你和陛下帮我报了仇——也只有你们才能帮我报仇。”慕西里说到这里,笑了笑,“我猜这些是你想知道的,温妮走之前问过我。”

薇安听了这话,片刻僵滞,心生酸楚。

她感激泰德,他在适当的时候,告诉慕西里一些事,让慕西里不会对她和烨斯汀生出一丝怨怼。

泰德只说结果,而不曾说出其中的千回百转。

泰德说他是慕西里的妹夫,那么在他心里,米维已是他的妻子。

多少人都是一样,要在千帆过尽时,才知道他的本质,是那么让人尊敬。

慕西里见薇安有些落寞,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失散前,我对你不够好。”

慕西里报以宽容的笑,“我对泰德也不好,到了这里,不顾他的想法,执意留下。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难免如此吧。”

“说的对。”

“那么,告诉我以前的一些事吧?最起码,我想知道自己经历过的一些事,而这些,泰德说他了解的太少,很少谈及。”

“好啊。”薇安和他碰了碰酒壶,喝了一口酒,放任思绪回到当年,细数与他每段有趣的回忆。她没回避谈及摩黛、米维,是因为明白,如今任何人对于慕西里而言,只是个名字。

想要让慕西里记在心里,全凭当下珍惜、争取。

往昔一切,只可用来与他闲聊,从而开始沟通、拉近距离。

只是薇安一直没有提起一件事——少年时的慕西里,对着她,说话总是不能如眼前这般从容、流利。

时间不知不觉便至深夜。

薇安收住话题,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壶,“不耽误你休息了。”

慕西里则道:“对,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之后诚挚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今晚是我这些年来过得最开心的。”

“我也很愿意回忆以前。”

“以后还能有这种机会么?”

“当然,只要你想。”薇安站起身,“好好休息,我走了。”

慕西里看着步出院落的女子,纤弱身形沐浴在已显凉薄的月光之下。

猝不及防的,一些画面闪过脑海。

该是她在他家里吃过饭,她带着些许醉意离开,他送她回家。

她穿着白衣蓝裤马靴,头发如水倾泻在肩头。

这种情形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只是以前闪过的记忆片段,总是关于那场大火的一些瞬间——全是让他觉得痛苦的。这般温馨的回忆碎片,还属首次。

慕西里站起身来,“我送你。”

薇安没说话。

慕西里走在她身侧,陪她走过寂静的街道。

薇安偶尔会看他一眼。

如今他是让人觉得沉稳内敛的男子,对何人何时,能够保有一份疏离或是淡然。

可容颜依然是那么俊美。

他始终是她眼中最俊美的沙哈威男子。

趋近她住处时,慕西里停下脚步。

薇安看住他,“慕西里,跟我回帝都,好么?”

“…”

“我必须要时常见到你,看你安全无恙,才能心安。”

“如果我不能答应呢?”

“没关系,那我就和烨斯汀留在这里,直到你答应。”薇安语声一顿,又说起正事,“再说,你在大漠游离这么多年,能看出烨斯汀看不到的关乎制度的不足之处,你,不想为族人做些事情么?你该知道,只有这里的沙哈威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

“原因是——”

“很多人认为的原因,是烨斯汀与我很看重这里。真实原因是你。”

慕西里沉默片刻,“我会考虑,尽量答应。”

“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我不会勉强你的意愿。”

“我也不知道。”慕西里轻轻地笑,“我以前有什么心愿?你知道么?”

这是薇安不能够告诉他的。想到布伦达,又道:“我一个朋友身体不太好,也需要一名良医。可以的话,你去帮她看看,好么?”

慕西里神色变得轻松了一些,“这个当然可以,治病救人是我心里有底的事。”之后微一欠身,“回去吧。”

薇安对他摆一摆手,等他转身返回时,才走近院落。

门廊一侧的暗影之中,一道颀长身形。

烨斯汀在等她,边喝酒边等她。

薇安心头不安,忙加快脚步,到了他身边,“等很久了么?”

“还好,”烨斯汀摇了摇早已空掉的酒壶,“一壶酒的时间。”

“怎么不让人去叫我?说起话来就忘了时间。”

“我过去了两次,看你兴致正浓,就没打扰。”烨斯汀没掩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今日对你来说,他最重要么?”

“当然不是…”

烨斯汀把她揽到了怀里,带着无从克制无从打消的无奈说道:“如果情场如战场,他始终是让我如临大敌的人,薇安,这该怎么办?”

“烨斯汀,别这样。给我一段时间,继续相信我。”薇安紧紧环住他身形,听得出他已有醉意,因为醉意才会这般失落无奈。

是非恩怨,很多时候对于他来说,从来不能与感情混为一谈。

话说回来,如果他与哪个旧时相识的女子畅谈这许久,便是明知他只是因为亏欠才与谁走近,她恐怕也早已打翻了醋坛子,做不到这样静静等待。

“不要太久。”烨斯汀勾过她唇舌吻住,抱起她,走入门廊,转入寝室。

他很急切,太久都不曾如此。

这热切似是一场大火,将她迅速卷入、淹没。

也许是再度分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意依然如初,也许是酒精使得她变得分外敏感,也许是夜很冷了他身躯太热了,冷热交替使得她轻颤得很厉害。

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只有他。

狂野起落间,他扣住她后脑,将她容颜拉近,“看着我。”

薇安抬了眼睑,对上他那双闪着野性焰火的漂亮眸子。

“薇安,爱我么?”还是第一次,他在这时候,问她这问题。

“爱。”她轻声道。

“我是谁?”

“烨斯汀。”

“你爱谁?”

他在这时候,有着一种孩子气,分明带着一丝不确定。

薇安有点好笑,心里却是暖意涌动,展臂勾低他,咬住他耳垂,清晰地道:“我爱你,烨斯汀。”

烨斯汀无声地笑了,将她架起,予取予求。

这许久以来的怜惜轻柔,在此时都化作果决侵袭,仿佛要触及到她灵魂,要与之相溶一般的,用力。

——

第二天,烨斯汀见到慕西里的时候,态度如常,将他希望慕西里能帮他做的事情细细道来。

烨斯汀从来是棱角分明,锋芒无法掩饰,对很多人从来是言简意赅没有耐心。如今面对慕西里,能做到这一步,薇安看在眼里,已经知足。

这男人对他的儿子都不肯出言安抚,更不肯道歉。

他对慕西里的歉意化作了行动,偶尔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显得强势。

没办法,他就是那么一副坏性情。

他的好脾气,丝毫不剩地消耗在她身上了,别人一点点都分享不到。

烨斯汀表明态度之后,与薇安不谋而合地提及了布伦达的事——如果慕西里不再是对苍生有着大爱的人,那么,便用他作为医者的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去说服他。

几点相加,慕西里在三天后同意去帝都,首要目标是给布伦达诊治,之后再看情形。

而薇安知道,之于这件事,温妮功不可没。

温妮如今只是随行的蓝衣卫之一,不似薇安、烨斯汀的身份让人有压力。这女孩也许是把慕西里当成朋友,也许是欣赏爱慕慕西里,但她没有一丝强人所难的行径,更不会放下身段去讨好献媚,她只用一腔真诚去对待在意的人。

这是薇安最欣赏温妮的一点。

返回帝都途中,慕西里不时掉队,前去采摘药草,温妮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看着温妮,薇安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沙诺。在意的几名出色的男子,都有一名女子近在眼前,他却依然孑然一身。

回程中,一行人是走走停停。

烨斯汀不时与慕西里走入一些城镇,查看有无官员阳奉阴违,查看子民生活现状。

这样的两个人,走到哪里都太扎眼,自然要乔装改扮。

不可避免的,会看到许多令人欣喜的改变,亦会发现部分贪官污吏欺男霸女。

这一次,烨斯汀克制了火气,不动声色。他料定慕西里会比他更愤怒。

慕西里也没让他失望,一次言辞犀利地责问他:“你看着你的部分子民饱受欺压,为何不闻不问?”

烨斯汀一脸无辜,“制度不完善,我暂时还拿捏不准如何发落涉案官吏。”

“你怎么会连这些都拿捏不准!”

烨斯汀微笑,“没办法,太狠了会被人继续骂我残暴嗜杀,除了死罪我又不知如何更妥当。”

慕西里并不掩饰眼中失望,“我以前总认为,你刚平定天下,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可看你现在这样…”

“果然是天性不可改。”

烨斯汀笑容愈发愉悦,转而吩咐身边人,“行程再放慢一些。”

第165章反了你了

接下来的行程,烨斯汀不时将部分刑罚条例拿给慕西里看。

慕西里偶尔看得瞠目结舌,“偷盗者,死罪——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偷一头骆驼和偷金银财宝都是一样的下场?那换了我,就拼着一条命去偷金银财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