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一个包裹递给薇安。
“她给你准备的一些东西，还有些食物，路上都用得到，你收下。”
“好。”薇安抱着包裹，除了感动，还是对他们兄妹俩啼笑皆非。
慕西里从贴身衣袋里摸出腕表，“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还给你。”瞥见烨斯汀已趋近，又迅速而小心地收了起来。
薇安也转头看向烨斯汀。
“说完话没有？”烨斯汀问她。
薇安则看向慕西里。
慕西里笑道：“你回去吧。”
薇安摆摆手，慢悠悠往回走。
烨斯汀见慕西里看着自己，微微挑眉，问：“跟我也有话说？”
“有。”慕西里神色转为沉凝，“你带着薇安走，就一定要保证她毫发无损地回来。”
“废话。”烨斯汀初时不耐，继而又道，“也不能说我带着她走，是我跟她要结伴同行而已。”
慕西里心说你不刺激人会死么？随即便是一笑，“现在算你有福气？”
烨斯汀抓住了他的关键词：“现在？”
“对，现在。”慕西里笑意深沉，“一辈子那么长，最后谁会娶谁，都是未知。”
“放心，娶薇安的是我，不是你。”
慕西里有点生气了，“要不是顾忌薇安，我早把你们的事宣扬出去了。”
“就算不顾忌薇安，你也不会，不是那种人。”烨斯汀悠然一笑，“回去吧，等我请你喝喜酒。”
慕西里得承认，眼前这厮的确是了解自己，之后谈及日后，“除了薇安，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心狠手辣，最起码，不要殃及沙哈威。”
“不打仗不生气的时候，我也不想伤害谁。我心狠手辣的时候，一定是别人自己找死的时候。”
“…”慕西里真的不理解，薇安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东西。转身上马，正色道：“你如果连我的族人也杀，那么，我会与你为敌。”
“我很期待。”烨斯汀轻一摆手，“回去磨练，我等着你。”
慕西里摇了摇头，又深凝薇安的背影片刻，绝尘而去。
烨斯汀转身阔步赶上薇安，侧头看住她，“赶来送行，是不是很感动？”
薇安白了他一眼，“对啊，特别感动。”
烨斯汀又问：“到什么地步了？”
薇安挥了挥拳头，“到想打你的地步了。”
烨斯汀浅笑，“这种事，我的确狭隘，恨不得他再也不会见你。”
“你也不像是这么没自信的人啊。”
烨斯汀这一次很坦诚，“我跟他是两种人，在很多人眼里，就像魔鬼与天使，能自信才怪。”
薇安对他这份坦诚很开心，笑着安慰，“放心，我也不是天使那边的人，只能喜欢同类，这样比较轻松。”
“但愿你会一直这么想。”
他不见得完完全全地了解自己，也许谁都不能。但是，他了解自己骨子里的嗜血狠辣，很多时候无法控制火气。日后征战不同于以往一些小事小风波，但愿，她能够一直认同。
有那么一念间，烨斯汀其实陷入了对错的挣扎，不知带她同行是错是对。
薇安停下脚步，“你有点奇怪，怎么了？”
烨斯汀顿住脚步凝住她明眸，“面对你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杀戮太重，但又无法控制。我是想请你答应，对我宽容一点，不会有反对我的那一天。”
鉴于慕西里——也就是沙哈威人刚走，鉴于以往一些是非，薇安没办法完全答应，只是委婉地道：“我尽力，你也尽力，不要伤害我在乎的人。”
“我会。”烨斯汀拿过她抱着的包裹，大步流星走到前面去了。
行至午后，眼界内已是黄沙漫漫，进入真正的沙漠。
骆驼在这样的环境下，速度缓慢，对于更喜欢骑马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随着烨斯汀、薇安、撒莫、布伦达纷纷选择下地行走，很多人也纷纷效法步行，让骆驼减轻负担，加快一点速度。
薇安把头发挽在脑后，背着弓箭，腰间悬挂弯刀，沉默地走在烨斯汀身侧。
布伦达走在撒莫身侧，不时看看前面走着的一对儿，对撒莫道：“是不是很挂念妮卡？”
“还好。”撒莫应道，“她也不是没手段的人，能保护自己。何况，还有你父亲。”
“那倒是。”布伦达笑容恍惚，“以后，我没有特殊的缘由，不会找你。我不想再喜欢你。”
撒莫沉默一下，“好事。”
“对。”布伦达无法控制，笑容有点讽刺了，“刚才你是不是在想：多可惜，我再也不能利用她了。”
撒莫竟也不反驳，沉默以对。
“别让我看不起你！”布伦达语声虽轻，却是态度坚决，“跟我道歉！不然我会告诉我父亲，我已经喜欢上了别人，让他可以随意折磨妮卡。”
“对不起。”撒莫真诚道歉，“是我为人方式有问题，不论你现在想的对不对，我都该跟你道歉。”
布伦达喉咙一哽，随即加快脚步，赶到薇安身边，握住薇安的手，寻求支撑。
薇安发觉她指尖冰凉，反手紧握，之后刻意放慢一点速度，和烨斯汀拉开一小段距离，轻声问道：“不会恨撒莫吧？”
布伦达不屑一笑，“他也配！”
薇安知道布伦达现在很难过，却是为她高兴的。细想一下，不屑于报复的感情，想放下不会很艰难。
她只是有点怀疑，是不是撒莫故意如此。
她相信，撒莫对于熟悉的人的心理都是了解的。因为很多时候，一个人沉默寡言并不代表他思维迟钝，正相反，意味的是他太了解每个人。
会不会是这样：他明白如何触及布伦达的底限，所以故意为之，所以故意要她义无反顾地放弃？
撒莫这个人，其实很真实，会算计，也有善良的一面。
所以傍晚，薇安刻意找到他询问。
却不想，撒莫却告诉她：“你现在很在意布伦达，我也知道你想让她怎么样。就当是我回报你不计较妮卡的过失，让她尽快地远离我，找到别人。”
猜测得到证实了。薇安探究道：“其实，你也不一定需要这样。”不论如何，为着布伦达考虑，她觉得初恋以比较不伤人的局面结束才是最好的。
“这样才能快刀斩乱麻，最妥当。”撒莫看住薇安，笑着叮嘱，“别出卖我。其实，我现在好多心里话也只能跟你说。”
“好吧。”薇安叹息着答应，“两个都是信任我的人，我能怎么样。”
入夜时，烨斯汀还未下令安营，薇安不解，前去询问。烨斯汀告诉她，探子回报，一队努比亚人正长途赶来，目的是为之前在小镇被杀被俘的人报仇，算算路程，会在夜间与队伍碰头。
是因此，他没下令安营，是为避免被火攻的可能性。
人再强再狠，也敌不过风火。一旦帐篷被烧，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士气。征程之初，谁也不愿输，甚至不愿有过多的损耗。
而局势也很明显，各族的争斗会愈演愈烈，带来的危害不会比貘族侵略的危害小。
薇安理解，从而闷头赶路。
夜间的沙漠，给薇安一种走至何处都相同的感觉，便有时恍然，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努比亚人趋近之前，泰德率领五百手下到了薇安左右。他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守着薇安就好。
薇安这才发现，原来这批暗卫竟有这么多，而这些，也许还不是全部。如果帝国重建，那么，他们大概会在沙漠织成一张网，且只听命于烨斯汀。
烨斯汀对督促新兵的人下的命令是：“临阵脱逃者，杀！”
每个新兵都是面如土色。有时候，豪情到了生死面前，不堪一击，豪情只能在死的前提下爆发。烨斯汀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有这种命令。
薇安不由前后观望整个队伍，不到两万人。之前听烨斯汀说过，还会有族人陆陆续续前来汇合。她只是希望，烨斯汀不要在汇合完毕之前就已斩杀太多士兵。
这情形下的烨斯汀，多少让她生出一些距离感。
太冷，太强势。周身的气息都透着冰冷霸道。甚至让她怀疑，这跟与她耍赖笑闹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五千名努比亚人到来的时候，烨斯汀命人把薇安唤到面前，一声令下，全军出动。
薇安眼睁睁看着布伦达、撒莫、泰德全力厮杀，屡次历险，多次想要上前出一份力，手腕却一直被烨斯汀牢牢扣住。
薇安问道：“我是不是一直要这样，作壁上观？”
烨斯汀轻轻摇头，“不是。”
“不管是不是，这么看着都太不好过了。”薇安的确是有点郁闷。
“得习惯。”烨斯汀看向她身后的暗卫，“你和他们，箭法是优势，这种场面不需要你们出手。换句话说，这次只不过是历练新兵，否则，我们可以提前出发，主动袭击努比亚人。”
“…”薇安只能想，作为一个统帅，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一些事，也的确是有道理，便不再争论，转头看到沙诺也在旁观，轻轻挣脱他的手，“我去找人聊聊天。”不希望被人看到与他这么亲密。
烨斯汀微一颔首。
沙诺的视线，自然都围绕着他的摩尔族人。见到薇安走过来，点头打招呼，“是不是觉得无聊？”
“是啊，你呢？”
“我？”沙诺笑道，“我巴不得每次都这么看着。早就发现，杀人杀多了是会累会厌恶的。”
“那你还跟来做什么？”薇安打趣，“守着妻儿过平静的日子不也很好么？”
沙诺却道：“他们早就死了。”语声变得沉闷。
薇安一皱眉，狠咬了一下舌尖。怎么突然变成乌鸦嘴了？就算是无意，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也实在是不可原谅，之后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沙诺目光别有深意，“你不关心我，当然不知道。”
“我关心的人是很少。”薇安不以为意，好奇问道，“看你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那么早就娶了妻子？”
“我是十六岁就娶妻了，在现在看来是有点少见，可如果不是乱世的话，一般男人都是十四五就娶妻了。”沙诺投以“你居然不知道这些”的眼神，“她嫁我那年十四岁。”
薇安嘀咕出心声：“其实有点早。”
沙诺却是笑起来，“薇安，告诉我实话，你多大了？”
薇安当做没听到。
沙诺却不想放弃，诱导道：“有十五六岁了吧？”
薇安打定主意不回答，转而道：“这次你们摩尔人来了多少？”
沙诺望向那些年轻的男子，“也不多，八百人。但是以后会慢慢地都归拢到图阿雷格队伍。”
“你倒是跟别人不一样，从开始就不反对加入烨斯汀的队伍。”
“我只是知道自己的势力，不足以跟他抗衡。对抗的话，两族人都会有伤亡，他不在乎，我在乎。”
“也不见得不在乎吧？他想什么又不会告诉别人。”薇安无意识地为烨斯汀辩解。
沙诺却是一笑，“慢慢地你就知道了。”他笑意深沉，“薇安，你得相信，真正的烨斯汀，绝对不是你眼里的那个烨斯汀。他对你，或许只会在你有麻烦的时候出手相助，对别人却不是这样。很多人在他眼里，可能还不如马匹、骆驼，是可以随意斩杀的。”
薇安转头对上他视线，“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请你提醒一下喜欢烨斯汀的女孩，”沙诺很会委婉地说话，“她们喜欢的是一个特别冷血的人，要警惕一些。杀戮从来都是罪，积累太多，会伤人。烨斯汀，是个罪人。”
薇安沉默，因为沙诺说话的方式，让她没办法说什么，也是找不出恰当的言辞。
沙诺却没放弃这个话题，继续道：“图阿雷格从来是行事强硬，他们如果成立帝国，那么国王注定是一个又一个的暴君，不得民心。我现在愿意追随图阿雷格，是因为他们才是最强的剿灭貘族人的队伍，日后就未必了，很可能因为受不了严酷镇压而反抗。”
薇安轻轻挑眉，笑意柔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还是要看大局，就算是暴君，如果他能造福多数的人，那么少数的人被镇压被处死，也值得。现在的大漠，有些人太恶劣，活着还不如死掉。”
沙诺若有所思地凝视她，“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地说出那么残酷的事情。”
“别人都能做，我说说又怎么了？况且那是事实。”
“果然般配。”沙诺指的是她与烨斯汀的性情。
薇安再次装作没听到。
闲谈之中，交战结束。军队收获了大批俘虏。
只是这一批俘虏态度强硬，被捆绑了也是骂声不绝，烨斯汀的名字及图阿雷格几个字在他们口中此起彼伏。
“这不是找死么？既然想死，刚才干嘛不自杀？”沙诺低语叹息。
薇安随口应道：“惩戒几天就好了吧？”
沙诺显得很奇怪的样子，“你怎么以为烨斯汀会有这份耐心？”
薇安也很奇怪，“现在不是要用人吗？就算凑数也好啊。”
沙诺逸出笑声，边笑边摇头。
最后的结果证明，在这件事上，沙诺比薇安更了解烨斯汀。
“杀！”这是烨斯汀对那些努比亚人的裁决。他没说要杀哪些人，意味着的是全部杀掉。
夜间的沙漠就在不绝于耳的兵器刺入人体的声音中安静下来。
再没人不甘，再没人抱怨，因为心怀不甘抱怨的人，都死了。
行刑的地方，如若红雨，浸染黄沙。
沙诺脸色凝重，他在想的是，烨斯汀以后会不会这样对待他的族人。
薇安心情忐忑，她在想的是，烨斯汀以后会不会这样对待慕西里的族人。眼前情形，已经开始让她相信沙诺对于烨斯汀的评价了。
第83章很不爽/一更
滟遇
烈烈风中，帐篷搭建起来，篝火燃了起来。
死去的人埋骨黄沙。
活着的人把酒言欢。
薇安与布伦达在帐篷里吃过饭，握着酒壶走到外面，远远望见烨斯汀，信步走过去。
这晚风沙猛烈，甚至于仰头喝酒的时候都会有尘埃飞入口中。
苍凉夜幕下，烨斯汀背对着她，衣袂、发丝飞扬在风里。
走近了，薇安看到他正将酒壶倾斜。酒液洒在沙土之中。
他脚下的黄沙被鲜血染红，他站立的位置是努比亚人葬身之处。
薇安站到他身侧，酒壶在半空停留片刻，最终还是送到唇边，喝了一大口酒，她问：“为什么敬他们？”
“有骨气。”
这些人要用死来换取他一份尊重。薇安弯了唇角，“值得尊重的人，为什么不留下？”
“留下就要耗费食物和水，粮草并不多。我不能为了一些有骨气的人，就拿整个队伍开玩笑。长途跋涉，一点意外就能置人于死地。”烨斯汀细致地解释完，玩味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薇安没办法对他坦白自己曾有过的担忧，“没想什么。”随即打趣道，“原来你还有疑心病。”
烨斯汀笑容无辜，“怕你嫌弃我。”
“不会。”不理解他的人太多了，不应该再加她一个。
烨斯汀看看她单薄的衣服，“进帐篷去，早点休息。”
“嗯！你也早点睡。”薇安转身走开去。
临睡前，布伦达坐在一旁擦拭长剑，薇安借着灯光看着羊皮小册子上的字。字音、释义已经全部标记完。估计很长一段时日内，这将是她唯一的消遣。
她想，也不知道慕西里会不会写图阿雷格字，如果不会，那么他写信也没用，她看不懂沙哈威字。
布伦达放下剑，把毡毯扯到薇安旁边，躺下去，“我们离近点儿吧，冷了也不怕。”
“好啊。”薇安收起小册子，起身去熄灯。
布伦达忙道：“不用管我，你继续看吧。”
薇安吹熄了油灯，轻轻地笑，“我也得早点儿睡，不然明天没精神赶路。”
“我也是，很累，得慢慢适应。”布伦达的语声透着深浓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