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两人三掌,立下赌约,四周围观者惊讶不下,一时间议论纷纭。
刘翼站在花房里,因之前朱青珏戏弄,余怒未消,同身后人说道:“小王要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你给我好好表现,非搅了他们的局不可。”
“十一皇子放心,在下知道。”
。……
息雯挽着瑞紫珠立在桥头,远远听到薛睿与朱青珏的说话声,眉头一锁,侧头询问身后结伴的崔芯:“朱二公子和睿表哥这是闹得哪门子别扭,最近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几时结了梁子?”
崔芯也是困惑:“没听说他们有什么不对付的。”
息雯心说奇怪,视线一扫,不见了湛雪元人影,就问身旁:“湛小姐人呢?”
有人朝湖岸上怒了努嘴,息雯顺着方向看去,就见湛雪元正杵在一身白袍的景尘身前,神态娇羞地说着什么。
息雯眼中闪过不屑,没再多说,扭头冲瑞紫珠笑笑,道:“表哥就在那边,你不过去与他说说话么?”
“不必了。”瑞紫珠羞怯地摇摇头。
息雯拉她,凑近耳边道:“你怯什么,今晚妹妹美极了,神仙见到也要动了凡心,莫说表哥是个凡人了,走,我与你一起去见他,给你壮壮胆子。”
瑞紫珠确实是个钟灵女子,站在容貌妍丽的息雯身旁,也不见分毫失色,伯爵府有的是真金白银,娇养出来的女儿,比起金枝玉叶也不遑多让。
息雯项上那一串价值连城的紫玉流苏环端的是惹眼,可真说起来,却还比不得瑞紫珠额上一条芙蓉玉水滴子的来头,这可是大安开国宁真皇后的遗物,京城之中,有几家女子使得,就算是皇妃公主。怕也要眼红。
瑞紫珠半推半就地被息雯带到了薛睿面前,崔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睿哥,朱二公子,隔着老远就听到你们打赌,就不知今晚这两朵金玉芙蓉会花落谁手。”
薛睿与朱青珏对峙后,两人都在原地没有走开,见到息雯她们,薛睿只是淡淡一点头。
息雯只当上一回两人在忘机楼因为十公主之死一事争执,他还在生气,也不计较他冷淡的态度。面上笑容不减,又去与朱青珏说话:“朱二公子只说君子,好没意思。不如也来评一评今晚宴上美人如何?”
朱青珏两手抱臂,回顾她,将眼前双姝上下一扫,眼中无有一丝波澜,勾唇道:“美人我见得不多。说不出什么好坏来。”
说着,转头向薛睿,抬手示意道:
“素闻薛大人少年起便知风流,对这‘美人’二字知道的比我多,就不知这宴会上有几位美人入得了你的法眼,愿闻其详。”
朱青珏分明今晚是要与薛睿过不去了。这美人,岂能是随便点评的,说好了。坐实一个风流名声,说不好,就要得罪一群小心眼的女人。
四周赴宴男女不明所以,听说薛家大公子要评美人,不由得凑上前来。一双双美目投向他,待听他分说。
“好啊。就让睿表哥来评一评,我们洗耳恭听。”息雯轻轻推了推瑞紫珠,悄悄朝她挤眼睛,后者面泛桃红,却慢慢挺直了腰脊。
薛睿横扫了没事找事的朱青珏一眼,不慌不忙地打开水墨折扇,从近到远望去,但见灯火通明后花园中,一张张娇颜,香脂粉扑,绫罗鲜衣,争奇斗妍,好一派光景美色。
三年前,他慕少艾时,尚有心思欣赏,后来被这万花丛中一朵迷了眼睛,酿下苦果。
三年过后,再次赴宴,他已寻得一红颜知己,纵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与他也无干。
在这时节,面朝一众人期待的视线,他远眺桥廊,竟然走了神。
一直到彼岸桥头,一道浮光踏入眼帘,他心中蓦然一动,唇动声:“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
众人听得入胜,无人留意,那桥廊上几时多了一名盈盈耀眼的人影,一袭素纱长裙,胜雪白衣,窈窕纤细,闲庭信步,如云雾兮,若轻烟兮。
“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
桥上伊人,乌云鬓垂,满头银光珠叶,网尽了青丝,一点朱红坠额心,两阙眉斜飞。
“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熠熠动人,是她一身炫目的晶莹,浮光掠影,是她寒星一般的眼睛,傲然于群芳之上,不以姿色,唯凭无双之心。
“然而美人,不是眼中人,却是心上人。”
薛睿嘴角噙着真真浅浅的笑意,此时眼中,也只容得下一道身影。
这时候,众人也察觉到了端倪,纷纷转身,只一眼,就被桥下走近的那一道披了莹莹光影的女子夺去注意。
一时间,各人眼中闪过惊艳,都有些眼花目眩,误以为是看见了幻化人形的水芙蓉仙子,实在是那美人,从头到脚蒙了一层水光月影,太不真切。
最先回神的不是薛睿,而是朱青珏,他眯眼看着桥下姗姗来迟的女子,但觉眼熟,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是谁,一直到她走近了人群,他才恍然记起,脱口道:“是你!”
余舒一手挽着长长曳地的披帛,露出腕上一串粉艳艳的水晶石,还要挺直了颈子,免得头上串成珠网的头饰滑落,这一路走来,暗自叫苦,却没忘记裴敬的千叮万嘱,慢腾腾地朝着人多的地方挪动。
隔得老远她就看见了薛睿,却只听到他最后一句,她眉眼勾动,正忍不住对他笑去,忽听对面一道男声,回眸一看,认出此人,微微蹙眉:“是你?”
第五百一十章芙蓉君子宴(三)
“是你?”
余舒的记性尚好,尤其是对人,何况朱青珏如此仪表,即是见过一面也难忘记。
她很容易就认出,薛睿身旁那一名晋袍葱衣,样貌英气的男人,是她在双阳会晋升后,到司天监去回笔,迷路时在花园一角凉亭遇见的那个下棋人。
看到余舒脸上神情,薛睿才将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转头去看朱青珏,有些意外,这两人竟然认得。
朱青珏不在意四周视线,眯眼打量了余舒片刻,突然一笑,回头对上薛睿的目光,道:“美人确是美人,就是不知眼前这美人,是否也是薛大人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四下俱是一静,方才薛睿那番品评,在场众人都有听到,有眼色地都看出来他那些话是冲着迟来的余舒,朱青珏这一疑问,就让人不禁多想。
本来,芙蓉君子宴上,男女心思,都是情有可原,真说出来也不会落人话柄,至多是惹来几句议论。
所以朱青珏突然发难,并没人觉得他出言有亏。
然而,薛睿和余舒这两个当事人,却是脸色微微一变,前者望向后者,后者皱起眉。
薛睿在心中轻叹,面上无懈可击,几步走到余舒身边,与她站到一起,一转身对着朱青珏,冷笑道:“朱二公子慎言,此乃我义妹,大衍女算子余舒,难道你不认得吗?”
无人注意,就在远处湖岸,正被湛雪元纠缠的景尘耳尖动了动,回头看来。
听到薛睿这样解释,余舒先是松了一口气,侧目悄悄看了眼他正色威严的俊脸,心中又觉得一阵别扭——
明明他俩是相好的。偏偏做贼似的,不能叫人知道。
朱青珏显然是不知道余舒来路,闻言,面露几许惊讶。眼神变了变,正视起余舒来:“你就是那个两榜三甲的女算子?”
在场男女,出身世家的大多认得余舒,也有贵胄和名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下知道了眼前的白衣美人儿姓甚名谁,都与朱青珏一样,感到意外。
有些人就在心中纳闷:
听说过这个新晋的女算子是个敢与韩闻广叫板的泼辣货,却没听说过还是个这般少见的美人啊?
余舒对朱青珏的第一印象就平平。见这第二面,更无好感,于是脸色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正名。
朱青珏看她如此态度。目光里的兴趣反而更浓。
“呵呵,原来是余算子,怪我眼拙,瞧你换了一身打扮,一时间竟没认出来。”一声娇笑,介入其中。
息雯捏着美人扇,朝前挪了两步。看着粉墨铅华后,一身晶莹与雪白交错,凸显了冷艳气质的余舒,暗自咬牙切齿。
她提议要薛睿评美人,没想到余舒来得巧,伴着薛睿的美人论,一露面便抢了所有风头,伴着薛睿的美人论,余舒一露面便成功夺去全部风头,反而把她这个正主晾在一旁,成了壁花。
“紫珠妹妹快过来见一见,这便是我此前与你提起的那一位了,”息雯朝同样受了一场冷落的瑞紫珠招招手,语带双关地指着余舒对她介绍。
瑞紫珠抿着唇角,望着与薛睿站在一起,同样身形出众的女子,只觉有些眼熟,却记不得哪里见过,因为息雯之前的话,心中有不喜,但因教养,还是勉强朝余舒笑了笑。
“见过余算子。”
她不认得余舒,余舒对她也不熟,只记得在辛家大易馆里偶遇过一回,但不知薛家与伯爵府私下正在谈及儿女婚事,更不知眼前这生的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乃是薛睿祖父内定相中的孙媳妇。
“这位是?”余舒不知如何称呼,转头去问薛睿。
薛睿倒是眼皮不眨一下,对她道:“这是忠勇伯爵府的千金,瑞小姐,瑞林你认得,这是他妹妹。”
余舒点点头,与瑞紫珠打了招呼,却懒理装腔作势的息雯,好在她凭借四等女算子的身份,也不必冲一位郡主点头哈腰就是了。
这一会儿,围在附近的观客见没了热闹看,便三三两两散开。
“将要开宴,薛大人切莫忘记与我赌约。”朱青珏向薛睿丢下一句话,又扫了余舒一眼,便甩袖大步走开了。
辛六这才眼巴巴地凑上前去,“莲房,我们到那边去说话。”
余舒看看薛睿,薛睿温温笑道:“去吧,别走远了,贵妃娘娘与王妃她们应是快到了。”
“嗯。”
两人私下常见,今晚人多眼杂,倒不适合凑在一起。
辛六将余舒拉到一边,两眼放光地上上下下瞅她,先是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子,像是头一天认识她。
“快瞧瞧,我都差点没敢认,我说莲房啊,你这是去换了一张脸皮吗?”
余舒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今晚妆容实在是出彩极了,她五官本身算是秀气,但眉色太淡,鼻梁太直,唇形也不丰润,谈不上精致。
但在她的提议,同胭脂娘子的一双巧手下,修饰了这些瑕疵,拔高了眉尾,挑高了眼角,画出了唇线,一番精心修饰,化腐朽为神奇,原有的五分姿色,生生加够了十分。
辛六新奇够了,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别的地方,口中啧啧有声,歪头对宁小姐道:“紫玉环值得了什么,芙蓉玉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到她身上穿的戴的这些个没有。宁儿,我告诉你,这可件件都是宝贝呢,就我手上一条白水晶珠子,见过的都羡慕,愿意出钱讨买的大有人在,这都求而不得,她还敢大张旗鼓地弄了这么一整套齐全的出来,纯粹是怕人不眼红心急。”
宁小姐是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凑近了看余舒身上这一整套的宝石雕饰,更是让她惊艳。
但见余舒发上缠拢的那一连串晶莹欲滴的宝石织成的花胜,竟是由许多精致小巧,姿态各不相同的芙蓉花朵,与无数圆圆扁扁的芙蓉莲叶串联。
更让人拍手称绝的,是她额心那一点朱砂似的红润,居然是一朵指尖大小的红莲,细细雕成几十瓣,印的她额眉红润,随她一颦一笑,熠熠生辉。
再来耳上颈上,腕上腰上,粉白金红,皆以水莲为形,芙蓉花骨,冷艳冷香,每一样都是她前所未见的稀珍。
“说的不错,我就是怕没人眼红呢。”
余舒笑瞥了辛六一眼,一手扶着发鬓,扭了扭发酸的脖子,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等到芙蓉君子宴后,她今晚戴的这一套首饰交给裴敬拿去转卖,会叫出个怎样的天价来。
别说她财迷,实在是这阵子手头紧的发慌,易学又是一门极其烧钱的行当,再入不敷出下去,她还怎么养家糊口,要知道她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说了会儿话,余舒发现司徒晴岚不在,便问辛六。
“你说司徒啊,刚才还和我们在一处,”辛六左顾右盼,眺望桥廊,指给余舒看到,“喏,在那儿呢。”
桥上人影熙熙,余舒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看了眼便得过,只是一回头,便对上一双默默注视着她的目光,使她笑容半减,一眼过后,便偏头躲开。
。…
景尘远远望着余舒纤长的身形,眼睛里脑海里都是她的影子,只觉得她今天晚上像极了传说故事里的水芙蓉仙子幻化成人形的样子,形容不出的美丽,是他不曾见过的一面。
湛雪元站在景尘边上絮絮说了半天,没得几句回应,留意到他几许异样,顺着他眼神看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定了景尘目光落处,也是一道白衣。
“那是…余算子?”
湛雪元可没有景尘的好眼力,费劲瞅了一会儿,要不是看到辛六就在一旁,她还真认不出来那是余舒。
看到景尘点头,湛雪元眼里泛酸,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嘟囔道:“真是晦气,这样喜气的好日子,还有人穿白衣。”
“”景尘低头看了一眼自身,入目是一尘不染的纤白。
“”湛雪元迟觉说错了话,好不尴尬地涨红了脸。
“我、我不是在说你,景院士,你不要误会。”
景尘蹙眉,板起脸孔,正经道:
“道门中,白是上乘之色,喻为朴实无华,民间所谓白丧,不过是儒家风气。易学道源,其实一脉相承,学易者,当是半个我道中人,你也是世家子弟,何故效从那酸儒门风?”
湛雪元被他一通训示,堵得哑口无言。
景尘看她呆呆愣愣,全无半点机灵,便知是个不可点化的俗人,摇摇头,不想与她啰嗦,转身走开,但没走远,转转头就能看到她在哪。
今晚这样人多的场合,最容易出事,大提点叮嘱过他要小心暗算,他也怕再出人命,所以要盯着湛雪元这个标靶,免得她遇害,死于非命。
。…
一盏茶后,辛六还在软磨硬泡着余舒,等到宴会后摘了她手上那串粉艳艳的芙蓉花瓣手串给她把玩几日。
余舒半点不为所动,反倒是许了一个白水晶坠子给好脾气的宁小姐。
夜幕全开,戌时二刻,就在众人浅聊时分,定波湖上突然嘹起了高高一嗓子,那是守东门的内侍太监——
“贵妃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第五百一十一章芙蓉君子宴(四)
“贵妃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闻清道声,满园静止,余舒同其他人一样,停下眼前事情,转头顾看,只见远处桥廊那头,突然亮起一簇簇五彩的灯火,是一行宫娥提着彩灯在前开道。
这一时候,定波湖上,只余湖心亭中袅袅乐音。
众人束身行礼,静候宫中两位贵人入宴,一些人心里直犯嘀咕——
之前都在猜测谁会陪着薛贵妃一同前来,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一位主子。
朝堂上前一阵子因立储之争掀起几许波澜,原本呼声最大的七皇子乃是淑妃娘娘所出,却被回京不到一年的九皇子在双阳会上踩了一脚,借此博得一股声势,已隐隐露出与七皇子相争之势。
虽宫中并未传出这两位皇子的生母,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有什么不合的传言,但长有心眼的人都明白“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这两位妃主早晚是一个势不两立的局面。
余舒在华珍园受过薛贵妃的照拂,对薛睿这位贵为后宫二把手的姑姑,很有一份好奇之心,所以旁人垂首恭候之时,她却悄悄抬眼,望着桥面来人的方向。
不多时,宫娥们手中那一盏盏五光十色的彩灯便跃入眼帘,伴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扑面袭来,光影出处,前呼后拥,花团锦簇,被簇在首位的,是两名雍容华贵的盛装美人。
见二者,余舒瞠起目光,暗暗结舌。
她不是没见过貌美的女子,娇俏一如夏江敏,清丽一如纪星璇,甜美一如息雯郡主,哪一个不是上上之姿。然而这些人比花娇的少女,终是稚嫩,所谓美貌,却不及她眼见这两位三分。
什么叫国色天香,她今日总知。
且说,左手那一位身穿红牡丹绣绿蟒十二幅裙衣的妃子,样貌不过三十,天生丽质,生得娥眉螓首,肤白细腻。身段丰润,最美是那一双懒懒微眯的眸子,胭脂粉润。一挑一阖,都乱人心扉。
右手那一位身穿湘妃红披挂,满头金钗,一枚硕大的鲛珠捧在额上,映亮她人面桃花。赛雪清肌,她菱唇轻抿,面有威仪,高贵不可侵。
余舒从她们衣着上,判断出左手那一位形容慵懒的娘娘乃是薛贵妃,而右手那一位稍显严肃的则是淑妃。
“接驾!”
“恭迎贵妃娘娘。淑妃娘娘驾临。”
满园男女躬身叩拜,无人胆敢不敬,余舒也恰时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老老实实地作揖。
“免礼吧,都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让本宫认一认人。”
薛贵妃一声清音,看到四周丛丛人影直起身,她高高在上。扫眉凌过众人,目光几处停顿。眼神闪烁,侧头与同行的淑妃说道:“每回见到这些年轻人,娇的娇,少的少,都觉得我们老了,妹妹你说可是?”
淑妃不苟言笑,一板一眼道:“姐姐驻颜有术,哪里显老,我是看不出来。”
“哈,”薛贵妃失笑一声,眼尾勾起,霎时间容颜照亮身周,美艳不可方物。
“两位娘娘,时辰到了,不如早早开宴?”走在薛贵妃身后的一名美妇出声问询。
余舒这才注意到两位美人妃子身旁之人,看那妇人,容貌与薛贵妃有几分相像,心说这是那湘王妃了。
“不急,本宫看到不少眼生的,这心里好奇,先得弄清楚了,”薛贵妃说着,便朝息雯所立之处招了招手。
“雯雯你来,给本宫指指人。”
“是,娘娘。”
息雯郡主乖巧地走上前去,先向淑妃一礼,替换了宫女的位置,搀扶住薛贵妃的手臂。
“哪一位是伯爵府家的千金?”薛贵妃头一个提的,便是瑞紫珠,这叫息雯眼神一暗,但还是很快指给她看。
“那个穿粉衫的就是紫珠妹妹。”
瑞紫珠赶忙低头拜见,有一点失措,但未失礼。
薛贵妃打量她一眼,也没多问话,便懒懒转移了视线,又接连问了息雯几个人,都叫她一一指出来见过。
余舒同辛六宁小姐站在花池一角,听到薛贵妃逐个点名,说没丁点紧张那是假的,薛贵妃是薛睿的嫡亲的姑姑,就算她和薛睿的关系摆在暗处,也免不了她有一种见家长的局促。
凭着直觉,她以为薛贵妃一定不会漏掉她。
果不其然,她刚刚这么想,就听薛贵妃声音:“那一位穿白衣的小姐是何人家?”
息雯见薛贵妃指了余舒,暗自掐了下指甲,假笑道:“这一位就是前些日子名声大噪的大衍女算子,余姑娘。”
余舒遂上前。
“鄙人余舒,拜见贵妃娘娘,拜见淑妃娘娘,拜见湘王妃。”
薛贵妃倒是比看别人多看了她两眼,末了还有一句话:“本宫耳闻过你的本事,今晚要见识见识,你不要藏拙才好。”
余舒眼皮一跳,不知薛贵妃到底听说了她什么话,只的先恭敬地答应:“余舒不敢。”
息雯见到薛贵妃对余舒有些另眼相看,心里不乐意,便轻摇她手臂,撒娇道:“娘娘,雯雯也精心准备了一首曲目,待会儿献上,您可不许偏心,若是我的没人比得过,就赏我一朵金玉芙蓉玩玩罢。”
湘王妃一愣,看向薛贵妃,却见她这位姐姐面色不改,取笑道:“雯雯也是大姑娘了,莫非是已有了心上人,才想讨这金玉芙蓉?”
息雯嘟起红唇,佯作任性,“谁说只能是有了心上人才想要这金玉芙蓉的,我就是看它难得,抢来玩耍,不行吗?”
“胡闹,”湘王妃先声训斥,“金玉芙蓉岂是拿给你玩耍的东西,还不快打消了你的鬼主意,不许捣乱。”
息雯脸上立见委屈,挽紧了薛贵妃的手,“娘娘,雯雯也是拿了帖子赴宴的,凭什么别人能争能抢,就我不行,我不服气,求您做主。”
薛贵妃尚未说话,安静了半晌的淑妃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照规矩,你若争得到,就是给你又何妨,姐姐说呢?”
薛贵妃拍了拍息雯的手背,笑道:“说的是,真你争得到,就照规矩赏给你一朵,争不到的话,你也不许耍赖,听到了吗?”
“娘娘开明!”息雯喜形于色,扭头朝湘王妃吐了吐舌头,却没在意她母亲脸上的僵硬。
这边一个小插曲,并未引起在场众人多疑,而余舒知道息雯打的什么算盘,见她这般设计,嗤之以鼻。
息雯为了逃脱远嫁东郡的命运,不惜将薛睿拖下水,以十公主之死为要挟,存心逼迫薛睿就范。
这一私心,成了薛睿今日桃花劫,若不是他们早早识破她的企图,今天晚上薛睿多半要被息雯弄个措手不及。
现在可好,她已算出十公主死于自损,薛睿解开心结,息雯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心机。
。…
月上柳梢头,薛贵妃与淑妃一行贵人落座在湖畔水榭里,前来赴宴的年轻男女这才纷纷入席,或在两旁花房中就位,或三三两两伫立在附近,围观定波湖上灯景,听候薛贵妃主持今晚宴会。
“去年芙蓉君子宴,放了整晚的西洋焰火,本宫没能在场,但听说你们这些孩子都喜欢得紧,本来今年也想准备一场,怎奈庶务坊的火粉不足量,只好作罢。”
水榭里,薛贵妃坐在正位上,说话声远远地传出去。
“贵妃娘娘劳心,要我这老婆子说啊,那花里胡哨的洋火也没什么好看的,图个热闹罢了,太吵闹。”靖国公夫人年长,半头发白,一人独占一席,身后丫鬟捏着肩膀。
她说完,便有不少人附和。
淑妃坐在次席,侧身问道:“那姐姐今夜准备了什么开宴?总不会让我们干坐着吧。”
薛贵妃侧倚在美人榻上,见众人都望着她等她发话,便不再卖关子,转头向身后立侍的大宫女轻轻一点头。
。…
余舒和辛六、宁小姐就在水榭右邻的第二间花房里,听身边人议论金玉芙蓉之争。
金玉芙蓉有两朵,宴会到最后,一朵归于当晚最为出色的女子,一朵则归于当晚最为英武的男子,这一男一女,手持金玉芙蓉,可以自主一段良缘。
至于这中彩的一男一女如何争选,要看宴会主持人的意思。
照往年,有意争抢金玉芙蓉的男女,都会在宴会上大展身手,各出奇招,以求主宾席上的贵人们青眼,从而争胜。
今年不知有没有新意。
余舒端着一盘青葡萄,与辛六坐在栏杆上,一面剥皮入口,一面竖着耳朵听周围人有什么特长之处。
听来听去,倒也不觉稀奇,文臣后人大多是要吟诗作画,吹箫奏曲,将门出身的舞刀弄剑,世家子弟卖弄奇术。
“莲房,你准备了什么?”辛六问道。
“”余舒无意争抢,事先还真没什么准备,只好敷衍她:“先不告诉你。”
辛六这么一听更加好奇,正要追问,忽然余光一闪,张大了嘴巴,匆匆吞了半粒葡萄,指着远远的定波湖对岸,推着余舒的手臂要她转头。
“快、快看,那头是不是着火了!”
余舒一转身,但见漆黑静谧的湖水那头,岸边长长一带星火从东窜起,有如流星坠地!
四周顿起一道道惊呼声,显然是都看见了对岸火光连天的情形。
第五百一十二章芙蓉君子宴(五)
湖岸对面的连天火光惊动了宴会上的众人。
余舒被胆小的辛六抱住手臂,纳闷地望着远处湖水燃烧的奇异景象,倒不像其他女宾一样惊慌,照她所想,薛贵妃主持的宴会,就在湘王的园子里,再怎么出乱子,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才对。
水榭里,薛贵妃掐着朱红的指甲,将两旁花房众人神态收入眼中,抿动嘴角。
这无声的一记轻笑,就好像是一个讯号,在她身后遥遥燃烧的火光,下一刻竟“轰”地一声炸开了花,漫天的火星跳耀着,长了翅膀似的,飘在空中,缓缓降落在湖面上,停留下来,一闪一闪,由远及近,一片一片。
“哗!”
人群里又起一阵骚动,然而不多时候,就有了第一声惊叹!
“呀!是芙蓉花,不不,是花灯,好多盏花灯啊!”
很快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不断靠近的璀璨火光,竟是数不清的芙蓉花灯,金粉妖艳的花瓣,火红的花蕊,如同有人从空中撒下,一盏一盏飘荡在水面上,一片一片地盛开,渐渐点亮了这一整座定波湖,照夜天明。
辛六从惊吓到兴奋,松开余舒,趴在围栏上,探出半个身子,想要看清那些在她眼前飘落的芙蓉花朵。
“莲房莲房,你的手长,快来帮我捞一朵。”
余舒被辛六催着,好不容易从临近的水上打捞了一盏漂浮的花灯上来,甩甩手上水珠,拿给辛六,宁小姐立刻凑上去。
“好轻啊,难怪能飞起来。”
“那也奇怪了,这湖面少说有二三十丈宽,这些花灯是怎么从对面飞过来的?”
“咦。这灯芯吹不灭的?”
两人研究了一会儿,看不破端倪,辛六又把它递给了余舒。
“莲房你也瞅瞅。”
余舒一手托着那一盏有她两掌大小的花灯,看到灯芯一个小筒,蓄着稠密的蜡油,她试着吹了两口气,都没能熄灭灯芯,火苗顽皮地跳动两下,似乎更亮了。
“这里面装的是西贡水蜡,遇风不灭。反而助涨气焰,不过要搭上用特制的素油泡过的丝麻灯线,才能引燃它。”
薛睿不知何时来到了余舒身后。双目默默从她脸上扫过,落在她手中花灯上,简单几句,便道出这灯芯蹊跷。
这花房里其余人,听到他说话。都看过来,很快地,就有别家小姐轻移莲步,挪上眼前。
“薛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就不知这花灯是如何能从对岸飞这么远过来,你说得清楚吗?”
今晚赴宴女宾。无一不是姿容姣好之辈,没有几分自信,也不敢出头说话。
余舒打眼过去。这摆明了在朝薛睿搭讪的女子,同司徒晴岚不差多大,生着一双凤眼,看人时,很是明媚。
她也不由转头看向薛睿。眼前一张俊颜,斯文儒雅。不得不说是招人极了,也就是她,平日里司空见惯了,才不觉得稀罕。
余舒心里刚有点不自在,就见薛睿回头一眼,看过她,而后对那凤眼女子摇摇头,谦和有礼道:“恕薛某人寡闻,难说一二。”
那女子眼中失望,却不死心,又拿手指了指靠水的栏杆下,面露为难:“我也想捞一盏花灯瞧瞧,只是怯水,能不能请公子代劳。”
这请求倒是不过分,若薛睿推拒,未免有失风度,但今晚这样的场合,一男一女有些交从,都会被人看在眼里,难免牵扯不清。
薛睿迟疑一下,刚张开口,就被身侧的人先声打断了:“用不着这么麻烦,这只灯就送给小姐玩赏吧。”
却是余舒,托起了手中现成的花灯,到那女子面前。
薛睿眼中一笑,小退了半步。
那凤眼女子犹豫着,瞧了薛睿一眼,见他无意上前,倒也识相,讪讪接过了余舒手里的花灯,道了一声谢,便退开了。
辛六朝人家背影撇了下嘴,对余舒不满道:“你把我的灯给人家了,我玩什么。”
在辛六看来,余舒捞给她的灯,就是她的,但她还算懂事,刚才没有闹,这会儿才发牢骚。
“等下赔给你就是,”余舒白她一眼,扭头对薛睿道:“这边灯飘得远,不好捞,大哥同我到那边去,找几盏临水近的。”
薛睿当然说好,两人遂一同走出花房。
这时候,宴会上的众人都在欣赏湖面上的花海异象,也有不少跑到岸边桥头去打捞花灯的男女。
薛睿刚在众人面前声称余舒是她义妹,故而两人并肩同行,男的俊俏,女的亮眼,固然夺人眼球,却没人会往别处多想,这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
两人沿着湖岸漫步,薛睿走在靠水一边,余舒走在里面,一转头,便见他脸上朗朗笑容,慢哼一声,道:“招蜂引蝶。”
薛睿闻言,右手扇子转到左手,垂下衣袖,两眼望向前方,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却在暗处悄悄捉住她的手指,拢在手心里,低声道:“莫要冤枉我,我既不爱招蜂,也不爱引蝶,我就专采你这一支莲房。”
说着,回头瞧她,但见她分外冷艳的脸上透着晶莹玉润的光彩,腮上两抹桃红,露着胭脂不胜的娇态。
余舒最不能听他甜言蜜语,只觉耳根发软,就在他手心掐了一下,没好气道:“你还敢说,就你当时胡乱给我取的歪号,现在人人都叫开了。”
“是我想了许久,怎么就成胡乱取的,莲房、莲房——如莲心房,过七窍,存苦意,如静室,宁我心,不好么?”
余舒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当初薛睿强塞给她的这么一个名号,居然还有如此深意,听他接口而来,毫不含糊,一看便是深想过的。
她心里得意,却故意敷衍地对他摆摆手道:“也不是不好…罢了,都这么叫了,我就凑合用吧。”
说起来,薛睿还没见过她那枚算子印,不知道她已经用了这“莲房”二字,做了她的印号。
而对于一名易师来说,登记在司天监的印号,就等同于这个人过去和日后一身的声名,有着别样慎重的意义。
“对了,我都忘记问你,你的算子印早领到手了吧,不是说用一块御赐的象牙印雕造的,我看看。”
薛睿也是被这“莲房”二字勾起了一段念想,有意无意地询问她。
余舒伸手一摸腰间,摇头对他道:“今天换了衣裳,没带在身上,明天再拿给你瞧。”
薛睿见状,本来心里隐隐还有些期待她用他给的“莲房”二字做印,这下反而不确定了。
想要问一问她,又怕结果失望,只好笑一笑作罢,心里却没多少寄望,想来照她要强的性子,也不会用别人给的字号。
余舒见他目光转向湖面,暗嘘一声,手在腰间捏紧了一下荷包,摸着里头的象牙印章,很不想承认,她这个厚脸皮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第五百一十三章芙蓉君子宴(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