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又提醒了众人景尘的身份,这也巧了,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父亲昔年的考卷交给了别人。

“正是,我还记得那天下雨,我戴了斗笠遮住脸孔,将藏有考卷的雨伞交给了她。”景尘如实回忆道。

一直跪地不作声响的纪星璇,这时候突然抬了头,脸色有些难看地看向景尘,是也想起那天他雨中递伞的场景,当时她以为是一片好心,谁知今日竟置他们于死地。

她转头看看堂上众人,竟没有一个能帮他们说话的,而昨日答应了她会援手的九皇子,却不知为何还没露面,深感今日走投无路,落魄至此,再看到站在她前头那曾经是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如今却衣冠楚楚、登堂入室的余舒,除了憎恶,再没有其他。

郭槐安问完景尘,又去问坐在侧旁听审的薛睿和另外一名少卿:“可否查证过,今年大衍试星象一科的题目,是否是二十年前云华易子考中大衍的同一道?”

薛睿早有准备,一被他问道,就将手边案卷交给师爷呈上,道:“大人过目,下官已经查证,确确实实是二十年前同一道题。”

郭槐安看过记录,再去问坐在他左侧陪审的任奇鸣:“任少监,今年大衍试星象一科的考题,是否确是以云华易子的答卷为准?”

任奇鸣面无表情道:“开考之前,这一科的答案除了大提点之外,应该就只有当年负责存放易子考卷的一位大人,和那卷子知道了。”

郭槐安追问:“是哪位大人负责存放的考卷?”

“是昔年司天监右令,已故的秦方衽老先生。”

闻人已逝,郭槐安皱了皱眉毛,心想纪怀山果真盗题,也不可能是一人所能为,此案既然交由他来审,必是要将牵涉其中的人都揪出来才好,而不是只判了这一个纪怀山,却让别人跑掉。

这么想着,他便不急着示出从司天监得来的物证。

为了将涉及舞弊的官员一网打尽,郭槐安脸色便又严厉几分,一扭头,来回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祖孙,没直接去问纪怀山,而是冷声质问了纪星璇:“纪星璇,道子和余姑娘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还不如实招来,你是否早就得知今年考题,所以才会舍得以黄霜石这等宝物交换那份考卷,本官问你,那日和你一起去藏书楼找卷子的是哪家的小姐?是否她也知道今年考题?”

“大人,冤枉”

纪星璇还没出声,那护住心切的丫鬟云禾突然叫了一句,跪在地上,急声辩解道:“我们家小姐平日里除了去书苑,就很少到别处,长春坊是个菜场子,怎是我们家小姐会去的地方,她根本就没到过那里,更别说是什么易子的考卷,听都没有听说过,分明是这余舒伙同道子两个人串供,诬陷我们家老爷和小姐清白”

“啪”

公堂之上,最忌讳大呼小叫,她刚一喊完,郭槐安便黑着脸拍了桌子,“本官是问你家小姐,何须要你来代答,再大声喧哗便掌你的嘴,还不退下”

云禾神情忿忿不平,还要争辩,就听纪星璇低叫她一声,“云禾,闭嘴。”

云禾咬咬嘴唇,不甘不愿地闭上嘴,退下之前没忘记狠瞪余舒一眼。

余舒暗翻白眼: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不让你说话,我巴不得你多喊两句,好看人掌嘴呢。

“大人,”纪星璇朝前跪了两步,抬起头,苍白的面孔上满是苦涩:“我是兆庆九年大衍试上,考中了星象一科百元,被择入太史书苑进学的,三年勤苦修学,我厚颜自夸一句,现太史书苑的学生当中,就这星象一科,能出我左右的不过两人,真到了考场上,能与我比较的又有几个,试问,祖父何须要冒险去盗题?我又何须要去作弊?”

纪星璇这话说的巧妙,她并没直接否认作弊,而是从另一个方面证明,她不需要作弊。

若是没有别的证据,郭槐安说不定就会因为她这番话,信了几分,可是手中握着实打实的证据,她现在所说的,听在他耳中,就全成了诡辩。

前面说过郭槐安是号称了“白阎罗”的审官,那手段自然不会温柔,当即沉下脸,从案上红蛟筒里抽出一根火签,冷喝道:“有两人证词,你却还想狡赖,看来是心存侥幸,来人,上拶指,用刑”

话毕,他将手中火签抛在地上,堂上官差应声,纪怀山和纪星璇都露惊容,这拶指是什么,就是一种用五根木头做成的夹手指的刑具,两把为一套使用,专门来对女犯,十指连心,可想而知疼痛,女子忍耐力不足,往往会在夹指之后,如实招供,真有能忍下来的,过后那手指也要废掉,往后年年天寒骨痛,就连提笔写字都不能。

余舒看到那爷俩被吓的样子,起初还不知要上什么刑,但一见官差拿了那木头夹子出来,便看出了用途,当时真想仰头大笑一声,这叫什么,真是报应不爽,那天她被生生扭断一根手指,差点疼死过去,今天倒要叫纪星璇也尝尝这滋味。

差役取了刑具,便去拉扯纪星璇,不由分说抓住她手臂要上夹子,纪星璇早就慌了阵脚,看见那拶指上头血迹斑斑,似能闻到腥味儿,只觉得两耳发蒙,她满面惶恐,浑身直打哆嗦,是连挣扎都忘记了。

“大人、大人且慢,切莫动刑啊,”纪怀山惊慌失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面相郭槐安,伸着两手在空中虚按,又合掌作揖,声声求饶,然而郭槐安不为所动,瞥了他一眼,冷声命令道:“动刑。”

差役是做惯了这事,转眼就将刑具套在她十指上,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一左一右用力一溃“啊”

纪星璇当场一声痛呼尖叫,猛地缩起肩膀,面上血色全无,眼泪下一刻就涌出来,那一对漂亮的眼睛瞬间没了光彩。

余舒看着她这要死要活的样子,忽然间有点不舒服,便转过了头不再看,右手抚上左手被包缠着,依旧毫无知觉的小指,暗下眼神。

就在这时候,纪怀山突然发作,往前爬了两步,推搡着差役,拦在了纪星璇面前,阻挡着动刑。

“大人、大人开恩,咳咳,”纪怀山此时是老泪俱下,面容枯槁,他一臂膀护着被吓坏的纪星璇,一边咳嗽,一边费力地大哭道:“下官招了,招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死了之

“下官招了,招了”

因见纪星璇受刑,纪怀山心疼的当场招供,郭槐安倒不惊讶,似早有所料地抬起手,让官差先将纪星璇放开,又对一旁点头示意主簿记录,问他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徇私枉法,在这次大衍试上盗取考题了?”

纪怀山扶着满头大汗的纪星璇,老泪纵横地点点头,羞愧道:“确是下官一时糊涂,利用职权,在开考之前盗闻了今年星象一科的考题。”

余舒挑了下眉毛,纪怀山会这么痛快地认罪,实在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他能多撑一会儿,非要等司天监出示那十几份与纪星璇的答题雷同的考卷,他才会乖乖的招认。

余舒确是不知,纪怀山前晚便从深夜探狱的赵知学口中,听闻到那十多份考卷的事,知道走投无路,实则是被逼无奈才主动承认。

纪星璇被那一下夹的魂飞魄散,满头大汗地挨着纪怀山,僵着两条手臂,不住地发着抖,三魂七窍飞走了一半,乍一听到纪怀山认罪,并未反应过来。

“啪”

郭槐安拍响惊堂木威慑,冷脸道:“那你是如何盗得今年考题,有谁伙同作案,是何人泄题,你将经过如实招来,不许有一丝隐瞒。”

纪怀山搂着纪星璇,干枯的嘴唇有点哆嗦,他眼神动动,咬咬牙沉声道:“大人明鉴,下官自知是犯了徇私舞弊的大讳,也确是有人伙同盗题,但是有话说在前面,老夫盗题一事,我孙女星璇并不知情,是老夫打听到云华易子考卷的存放之处,让她去寻找,也是老夫让她去赴那匿名之约,用那块挡灾的石头去换易子考卷,得手之后,老夫又想尽办法提醒她如何作答,并未让她看过那份考卷半眼,此事与她并无半点瓜葛,错就错在我鬼迷了心窍,这孩子只是被我这老东西误了,实实在在不是明知而故犯,求大人明鉴”

余舒听完了他这一番话,是恍悟过来,合着这老东西主动招认,是打算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了保下纪星璇。

察觉到纪怀山意图,余舒冷笑,心道有那么容易吗,当谁都是傻子,说纪星璇不知情,就能打消她作弊的事实吗,谁信呐。

这时,纪星璇也从剧痛中回过一丝神来,听到了纪怀山后半段话,神色猛地一变,仰起头,呆呆望着纪怀山,结巴唤道:“祖、祖父?”

纪怀山避开她视线,哽塞道:“孩子,是祖父糊涂,祖父对不起你。”

不想让纪星璇脱身,余舒忍不住话,上前一步,向郭槐安一揖首,开口道:“当日学生是将那匿名信交到纪小姐手中,也是她亲自从道子手中收下云华易子考卷,纪小姐聪明过人,就连学生都猜到这是考题,她又岂会不知,这分明是纪大人为她作弊一事脱罪之词,大人明察。”

纪怀山抬起头,冷冷看着得理不饶人的余舒,不知他心中所想,是否后悔当初没有先下手为强。

听了他们两个人一指一辨的发言,郭槐安心中有数,道:“她是否有罪责,本官自会判断,纪大人你先将盗题的经过招认清楚吧。”

其实大理寺此前已经在司天监连查多日,却没能找到其余的线索,眼下只有从纪怀山身上着手,才能将这次参与盗题泄题的官员都绳之以法,是故郭槐安会想到对纪星璇用刑,逼得纪怀山就范,将其他人供认出来。

纪怀山拍拍纪星璇后背,满是爱怜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扶稳之后便松开,往前爬了两步,垂着一夜白了一半的头发,冲着坐在左侧的任奇鸣俯身跪拜,竟是叩了一个头,这番举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紧接着,他又撑着身体,锒铛地站了起来,抬手作揖,半低着脑袋,颤声道:“下官失职,有负大提点与少监提携,有愧于朝廷,有愧于我主圣上,自甘认罪无疑。但求您看在老夫这些年兢兢业业的情面上,与少许功劳,莫要加罪于我孙女星璇,老夫敢以性命担保,她是无辜受累,若有半句虚言则入阴间受炼狱之苦,下世为牛马服劳役,求大人转告太书,成全老夫爱护之心。”

听了这老人一番袒护之言,诚诚恳恳,就连余舒这个仇家都微微有些动容,更别说是其他人。

纪星璇泪眼涟涟地望着纪怀山佝偻的背影,眼睛红肿不堪,她半张着发紫的嘴片,带着哭泣,发出猫儿一样虚弱的唤声:“祖父”

任奇鸣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清了下嗓子,沉声道:“此案郭大人与我定会秉公查明,不会冤枉了半个人,若是纪小姐没有作弊,我们也不会屈赖了她,郭大人你说呢?”

郭槐安点点头,神色不比刚才严厉,看着纪怀山,道:“你且继续招认吧,本官自会公正定夺。”

话毕,只见纪怀山忽然抽搐起来,身子来回晃荡,抬起扣着镣铐的两手捂住喉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众人只见他披头散发,看不清脸。

见状,经验十足的郭槐安脸色突变,猛地站起身指着他,喝斥两边:“他要咬舌,快拦下”

唰唰几声,在座的几人,包括薛睿和景尘在内,通通都站了起来,面露惊容。

余舒一愣,转眼便见两名官差扑上前去,一个扶住纪怀山,一个抬起他的头,去掰他的嘴,纪怀山歪向一旁,头发分散,露出脸来,正冲着她的方向,让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张青紫如牛鬼的脸,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那满是不甘心的眼神,让她身体寒毛乍起,下一刻便见他嘴被掰开,血浆从他口中涌出来,露出一个鲜红的大洞,骇人十分。

“大人,他吞舌自尽了”

而看到这一幕,纪星璇浑身一僵,似魔怔一般,一动不动。

余舒眼前一花,有人影掠过,另她从那血盆大口中回过神,定睛一看,却是景尘蹲在纪怀山面前,一手飞快地点了他胸前几处穴道,一手去按他颈侧动脉,纪怀山喉咙似被堵住,一个劲儿地往外咳血,却不出声。

薛睿也从案后绕出来,走上前查看。

郭槐安扶着桌案探身,面色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景尘放下按在纪怀山颈侧的手,闭了闭眼睛,摇摇头,没救了。

“祖父”

这时候,公堂上想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纪星璇发狂一样扑到纪怀山身边,撞开官差,两手抱住老人,低头看着他面上惨状,只觉得浑身发寒,如置冰窖。

纪怀山张着满是鲜血的嘴,发出沙哑的低鸣,他歪扭着脖子,睁着眼看着她,眼里的狰狞变成慈爱,用劲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似是想要摸一摸她的脸,手指却擦着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嘭地一声滑落下来断了气。

见此,景尘神情骤变,垂在身侧的拳头顿时握紧。

“祖父、祖父”纪星璇失声大喊,红肿的手掌摇晃着纪怀山,一手托住他满是血浆的脸,试图将老人唤醒,怎奈转眼间阴阳两隔,人已死,无力回天。

“启禀大人,犯人、犯人死了。”官差禀报道。

纪星璇抱着纪怀山的尸体,痛声大哭,谁都没有阻拦,公堂上的众人,一时间脸色都沉重起来,谁也没想到纪怀山会突然寻死,如此仓促地结了性命。

余舒怔忡地看着死不瞑目的纪怀山,慢慢咬住了嘴唇,事到这一步,她总算是真的明白了纪怀山的意图,他竟是拼了死,也要护得纪星璇清白,保住她的前途,这份骨肉亲情,她若说不被触动,那是假的,她原本无意将他们置于死地,谁想纪怀山会因此丧命,这结果超出了她的预计,让她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之感,闷的她透不过气来。

“呜呜——”纪星璇哭声哑了,乍一止住,勉力扶着纪怀山的尸体放倒在地上,沾满了血水的手掌覆盖住纪怀山瞪大的双眼,她抬起红肿不堪的脸,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余舒身上,眼色陡然狠戾,踉跄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扬起手便要去扇余舒的脸。

薛睿和景尘都在近处,两人同时察觉纪星璇意图,伸手阻拦,薛睿率先擒住了纪星璇的肩膀,而景尘则是闪身挡到了余舒面前,让纪星璇那巴掌打落在他胸前,在他洁白的衣襟上留下一行模糊的血迹。

“放开我,”纪星璇挣扎着肩膀,一手死命地拍打着景尘的胸口,语无伦次地哭喊道:“是你们,是你们害死我祖父,是你们,你们是凶手,让开,你让开,我要问问她,她哪来那么狠毒的心,让开”

景尘也不躲避,就站着让她打,一双清淡如水的眼睛此刻藏着愧疚,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女子,低声道:“…对不起。”

余舒站在景尘背后,清楚地听到了他的道歉声,脸色有些难看,她不是会在人身后躲藏的性格,当即绕过他,站了出来,看着发狂的纪星璇,伸手抓住了她在景尘身上捶打的右手,捏住她的手腕逼她看向自己,冷声道:“你祖父会死,是他咎由自取,你与其去埋怨别人,不如先怪你自己,你祖父是为了护你周全,才一死了之,与我们何干。”

听到余舒毫不留情地说穿事实,纪星璇愣住,脸色忽青忽白,余舒这两句话似是最后一击重棒,捶在她头上,令她大悲之下再受刺激,突然间眼皮一翻,栽倒向前。

薛睿抓在纪星璇肩头的手掌一松,景尘顺势伸手接住了软倒的纪星璇,他皱着一对剑眉,转过头看着余舒,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严峻,虽他没有说什么,可余舒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责备。

余舒的胸口像是被谁打了一拳,闷闷的,然而她丝毫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坦然地与他对视,因为她没有做错,她不需要心虚。

薛睿来回看看他们两个,似能感觉当中的暗潮涌动,微微皱眉,转头询问堂上:“大人,纪怀山已畏罪自尽,现在该当如何处置?”

郭槐安此时是又叹又恼,叹的是好好一个人死了,恼的是纪怀山死了这案子就没办法再查下去,正在犹豫如何进行,忽听门外宣传:“宁王爷——到”

在场众人,转神视外,便见远处门庭一行人走来,快到门前,才看清楚,为首那个白龙蛟服的正是姗姗来迟的七皇子刘灏。

郭槐安和任奇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解,而站在堂下的薛睿,眼神中一闪,心道:等了半天,总算是来了。

“拜见宁王。”堂上众人纷纷拜见。

刘灏一进门,先是看到了地上纪怀山的尸体,而后寻到了昏迷在景尘胸前的纪星璇,脸色一难看,冷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这口气,郭槐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毛,出声道:“不知宁王此时到大理寺来,有何贵干?”

他这是说话客气,大理寺正在审案中途,禁人出入,刘灏这完全算是闯进来的。

刘灏不慌不忙地伸手到一旁,从一个太监手里接过一张书柬,洪声道:“谕旨在此,本王是奉父皇之命,调查道子回京途中遭人加害一事。”

见他手中高举谕旨,又听他所言,在场几人脸色互异,先是长身去拜皇命,接着刘灏就让随扈将谕旨递到郭槐安手中。

余舒见这场面,稍想了一下,便看明情况,她曾在定波馆见过纪星璇与宁王同行,当时便看出这刘灏对纪星璇的喜爱,眼下他来,想必是救场的,这刘灏倒也聪明有能耐,知道不能直接插手此案,便借着调查景尘的事,介入其中。

郭槐安看过之后,递给任奇鸣,对刘灏一抬手,道:“王爷晚来一步,这犯人纪怀山刚才供认了罪行,已经畏罪自尽了。”

刘灏面露不悦,看了看地上纪怀山的尸体,又看了看狼狈昏迷的纪星璇,冷声道:“既是如此,就先将尸首收敛,等本王查明一番,日后再判,郭大人、任少监以为如何?”

他手持谕旨,郭任二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他,何况这场面,也不适合再判下去,要稍作整理再定论。

“来人,通知纪家前来收尸,这纪小姐——”

“本王有话要审问纪小姐,”刘灏打断了郭槐安的话,指着纪星璇道:“来人,带走。”

话声落,便有两名女卫上前,从景尘那里搀扶过纪星璇,将她背在背上,回到刘灏身边。郭槐安见他这自作主张的样子,有些不悦,可也有出声阻拦。

“郭大人,任少监,还有道子——”刘灏转头,看了薛睿一眼,微微冷笑:“薛大人,本王先告辞了。”

说罢,就带着人扬长而去。

余舒看着被人背走的纪星璇,心情忽地复杂起来,不用计算便清楚,这一次,有纪怀山舍身,又有贵人相助,纪星璇是逃过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没错

纪怀山认罪之后吞舌自尽,当场毙命,纪星璇大受刺激当场昏迷,被后来抵达的宁王刘灏带走,两名案犯一死一昏,使得案情的审理不得不告一段落。

郭槐安让差役将纪怀山的尸首抬下去等候纪家来人收殓,而后便宣布了退堂。

“任少监,我们到后面去议事吧,”郭槐安起身正了正乌纱,先向任奇鸣示意,而后扭头对堂下面和余舒、景尘站在一起的薛睿道:“薛少卿,你代本官送一送道子。”

“是,大人。”

随着郭槐安和任奇鸣的离去,刚才还满满站着人的公堂上,就只剩下几个候命的差役。

“道子,请。”薛睿对景尘伸手引向门外,目光却看向余舒,见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能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于是就有些担心她是因为纪怀山的死受了惊。

景尘正出神地看着地面上那一小滩刺目的血迹,听到薛睿叫他,才回过神,看了一眼薛睿,又将视线转向余舒,欲言又止。

余舒似是想完了事,抬起头,见他们两个人都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道:“看我做什么,走吧。”

说完,她就率先往外走,看也没看一眼那地上的死人血。薛睿和景尘见状便跟着出去,还有那两名到哪里都跟着景尘的宫廷侍卫。

他们到了大理寺门外,宫中接送景尘的马车就等在街对面,侍卫上前去牵马,那车夫便驾着车子调头,停到景尘面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从车里蹦出来,原本是想迎景尘上车,但一见他胸前的血印子,便惊忙尖叫出声:“呀,道子您这是怎么了,这哪儿弄的血,哪儿伤着了”

景尘低头看了看胸前,道:“我没事,这是别人的血。”

那小太监拍着胸口呼了两声万幸,瞪了瞪跟在景尘身后的侍卫,好像是在埋怨他们没有尽责守护,转身掀开那彩涤的车帘子,对景尘道:“您快上车吧,得赶紧回去把这脏衣裳换了,免得沾上晦气。”

景尘扭头看着余舒,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听余舒先道:“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也不等他答应,便转头对薛睿道:“大哥,借一借你的地方。”

薛睿一听,就知道她要往忘机楼去,想了想,对她道:“你们先过去,我进去整理一下案卷,稍后就到。”

接着又看看宫里那辆装饰华美、惹人注目的马车,问她:“老崔就在后面马厩,不如你等一等,我让他驾车送你。”

余舒道:“不用了,我坐你的车,等下你走时候不方便,”说着,就转身上了宫里那辆马车。

那小太监不认得余舒,看她这么堂而皇之地上了主子的车,刚要训斥,就见车窗帘从里面撩开,露出余舒的脸,对景尘道:“还不走?”

景尘犹豫了一下,便上了车,那小太监是有眼色的,看这情形就把话吞回去,正要跟着钻进车里,刚探进去个脑袋,就听里面的人说:“你,坐外面去,让车夫先到駉马街。”

余舒对这不知名的小太监摆了下手,不由分说将车帘拉下,挂在门框的倒钩上,坐回窗边,往外瞧了瞧薛睿,道:“我先回去了。”

“嗯。”

薛睿站在门前,目送那马车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下离开,才转身回了衙门,他要赶紧把手边的事处理了,才能挪出空来。

马车里,驶了一段路,余舒和景尘面对着面坐着,中间隔了一张桃花檀角四方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余舒这会儿心里很不舒服,因为纪怀山的死,因为纪星璇的“好运”逃过,更是因为景尘不久前在公堂上对纪星璇说那一声对不起,还有他看自己时那带有责备的眼神。

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憋屈,十分的憋屈。

她没想过要将纪怀山置于死地,可是纪怀山寻死了,她没想过要放过纪星璇,可是纪星璇成功地脱了身,她更没想过眼前这个肯为她出生入死的人,竟然会去同情那两个曾经加害过她的人。

景尘并不是一个难猜的人,他少有喜怒,但喜怒易见,他为人随和,但也有他固执的时候,余舒看得出他对纪怀山的死相当介意,她也能够理解他会心生内疚的原因,但理解不代表她就能赞同。

“小鱼——”

“你为什么要向那纪小姐道歉?”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但只有余舒把话说完了。

“”余舒的问题,景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看着她明显不悦的脸孔,搁在膝上的手掌握了握,低声道:“小鱼,我们天师道从不妄杀,可因为我撒了谎,使得那纪怀山今日落了个惨死的下场,我心有内疚。”

闻言,余舒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按捺住心中的憋屈和烦闷,对他解释道:“景尘,你把人心看的太简单,我实话告诉你,纪怀山今天会死,全是他自己找的,没人逼他。他是为了保住纪星璇,保住纪家才选择寻死,这次大衍试利用职权徇私舞弊的一定还有人在,可他就这么死了,再问不出什么,人死为大,再大的罪还能再追究什么,就连你都同情他们,更莫说是别人不会心软。那些侥幸逃过的人承念他的恩情,十有八九会帮他照顾后人。纪星璇不必为作弊一事担罪,凭着她的资质,这次大衍试必然高中,一旦她成了大易师,这个年纪的女子,必定名动京城,到时候不光她会翻身,纪家也不会没落。”

说到这里,她嘲笑一声,两手抱着臂膀,道:“纪怀山这一死,非人逼迫,而是他种种算计,死得其所,你何须要为他内疚,我又何须要为他的死担错。”

听了余舒的话,景尘神情略变,抬头对上她冷漠无情的目光,心中不明一悸,闭了眼睛,又想起纪怀山惨死那一幕,叹息道:“你说的没错,他本不用死,的确是他自愿寻死,然而,倘若不是被逼无奈,他又何必要以死保全家门后人。小鱼,他们的确是有错,但罪不至死,早知会让人丢了性命,我…一开始就不该说那谎话。”

看着景尘无奈闭目的样子,余舒冷笑,听出他最后一句话中对她的不苟和后悔,心中顿时有些悲戚,那纪怀山是罪不至死,那纪星璇也罪不至死,她就活该被人陷害暗算,拧断了手指吗?

那天晚上她被他们从司天监送回家,半昏半醒时,是听见贺芳芝和薛睿的低声交谈,说她的手指就算接好了,往后也不能再正常用了。

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就装成不知,每天灌那些苦药,忍着夜里生骨的疼痛,对谁说没事,对谁都说好了,怎想这指头连着心,那纪星璇被夹了一下,还没见血,就疼的又哭又喊,她的小指却是生生被人折断了骨头,连皮带肉,她还要忍着这钻心的疼,从那祖孙两个给她挖的坑里爬出来,再将他们推进去,只是他们没站稳,摔死了一个,能怪她狠心吗?

景尘只是看到纪怀山惨死,纪星璇可怜无依,他却不知,将他们逼到这一步,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挨了打就要狠狠地还回去,对于那些敢来招惹她的人,她从来不会心软,也没有心软的必要。

如果景尘以为她这么做不对,那她无话可说,他有他的道义,她也有她的固执,她就是这样狠心的一个人,前三十年是,再过三十年,依然是。

余舒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慢慢的郁气吐出来,大声道:“停车”

马车突然在街口停下,景尘身形一晃,睁开眼,就看见余舒挥开帘子,弯腰下车。

“小鱼?”

余舒跳下马车,一手撑着车帘,坦荡荡地看着他,道:“景尘,我没有做错事。”

对与错本来就是这世上最说不清楚的事,是与非,但求问自己心无愧,不需要别人赞同。

景尘看着余舒这样认真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是从中察觉到了一丝疏离,忽然有些无措,张口想要说话,那绣满了青枝的幔帘却在他眼前垂下,不等片刻,遮住了车外的光阴。

他愣了愣,直到车外的太监问询他是否回宫,才赶忙推开帘子,向外看,却见眼前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路,余舒的人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余舒大步走过陌生的街头,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马车是走是留,也没想过景尘是否会追上来,她只是沿着街市,漫无目的地行走,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既是明朗,又觉茫然。

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就这么,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又朝前走了十几步,才反应过来,转过头,看着行人稀松的街中央,一人骑着马略显得匆促地追上来,在她身旁停下,那马上的人低头看看她,松了口气,额头上一层薄汗被正午的阳光照的微微发亮,连同那促狭的笑容:“我喊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吗,耳朵是不是有问题,害我追了你半条街,真是的。”

似乎在何处听到过相同的话,余舒无心计较,仰起头,只觉得眼前这人顺眼极了,于是灿然一笑,朗声道:“大哥,走,我们去喝酒。”

第三百章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还在正月里,正午时分的阳光并不热烈,可是晒的人浑身暖和。

薛睿牵着马缰,陪同余舒沿着一条林列着店铺商家的街道往忘机楼走。

“大哥,你怎么骑马出来了,老崔不是驾车了吗?”

“我还有别的事让他去办,就自己骑马了。”

薛睿随便找了借口,实则是半个时辰前,他目送余舒和景尘从大理寺离开,不能放心,所以进去匆匆整理了案卷,交托给同僚,便骑马赶回去。谁想路上没遇到宫中的马车,倒是在回途的一条大街上远远地看见前面人群中余舒孤单的人影,他见状不对,就没有冒然追上去,而是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条街,直到发现她是没有方向的乱走,才赶上前去叫唤她。

余舒说要喝酒,薛睿一口应了,既没有问她景尘哪儿去了,也没有问她为何突然想要喝酒,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尽管余舒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丁点的不开心,他还是能猜到她是在回来的路上和景尘隔了气。

其实原因,薛睿大概也清楚,无非是因为纪怀山的惨死,让他们两个有了分歧。

对此,薛睿并不意外,他早就看出来,那位心性淳然的道子,和心思狡诈的余舒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一个是在道门中深受教化、目下无尘的谪仙人,一个是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争强好胜的烈女子,这样两个人,是非的观念大不相同,若是一方能够迁就倒还好,若两人同样固执己见,可想而知早晚都会起争执。

薛睿认识余舒的时间不短,就凭着他对她的了解,断定在对付纪家这件事上,她不会因为什么人而改变主意,就算那个人,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喜欢的那个人,也一样无法让她在这是非之中动摇,只要是她觉得对的,她就会一直坚持,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而这一点,恰恰是薛睿最欣赏余舒的地方,之一。

这厢余舒并不知薛睿将她和景尘的矛盾猜了个囫囵,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陪着,就总想找点话说,来分一分心:“上回元宵节咱们喝的十年陈的花雕酒还有吗?”

她现在很想喝个醉,然后什么也不想,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等醒过来,再去考虑别的问题。

薛睿道:“有是有的,不过那酒太醉人,待会儿回去我让老林去酒窖找一坛桂花酿我们喝。”

提到了酒水,余舒扭头看他一眼,忽然又想起前几天他喝醉酒占她便宜的事情,小声嘀咕道:“花雕醉人么,还不如金泉的酒劲儿大呢。”

薛睿听到她的话,不免暗幸,那天他装醉酒亲近她,喝的正是这金泉,还好那金泉的后劲是出名的大,不然一准是会露馅。

这两个人,一个是揣着糊涂当明白,一个揣着明白当糊涂,竟然谁也没有再提那天的事。

说着话,时间不由过去,两人因为绕路回来,就没从后门走,经过忘机楼前门,被站在门前迎客的贵七看到,赶紧上前来帮薛睿牵马,余舒和薛睿一起走进去,刚刚过了午饭的点,楼下的客人不多也不少,没人认得他们两个,柜台边上的林福瞧见人,赶紧放下银盘,绕出来跟着。

“公子爷,姑娘。”

后院一般不许外客出入,就算有客人也都是待在雅房里,因此大中午的就有些冷清,到楼下,薛睿询问余舒:“是去你房里,还是去我房里。”

他问完又觉得这句话不妥,似有些轻抚,连忙加上一句:“到楼上吧,我前几晚睡在这里看公文,房里有些乱。”

“好。”余舒没什么意见,这里雅房的布置,本来就是让人聚众喝酒的,又不是女儿家的闺房,没什么能进不能进的,于是就同薛睿一起上了楼。

余舒随身都带着这里房门的锁匙,她有些贵重的物品就存放在忘机楼,包括她前阵子整理出来的数学公式和算册,所以她出入都不忘锁门。

这个小习惯薛睿是今天才发现,见她从脖子上掏出一把拴着绳子的钥匙,低着脑袋凑上去对锁眼开门,行为略显稚气,不由的失笑,道:“我还没见过什么人把钥匙挂在脖子上,不沉吗?”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

余舒摘下锁头,直起腰来,带着他进到屋里,才将门一带,转头甩了甩脖子上的绳子,微微一笑,对他道:“这屋里我存放了不少贵重的物品,所以这门钥匙就贵重了,而我向来喜欢把贵重的东西挂在脖子上。”

薛睿问:“为什么?”

余舒一边将钥匙塞回衣服里,一边随口道:“你说这人身上,还有什么是比脑袋更重要的吗?”

薛睿想了想,明白地一笑,道:“说的不错。”

脑袋不能丢,所以能够挂在脑袋上的东西,当然也就不能丢了。

两人坐在桌边,聊没几句,小蝶和小晴便将热好的酒壶端上来,并着几样下酒菜,拿精致的小碗小碟盛着,漂漂亮亮的摆在桌面上。

两个小丫鬟站在一旁布菜,余舒主动提了酒壶,先给她和薛睿一人满上一杯,小口的绿瓷酒杯,杯口不过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圈大小,上好的桂花酿在杯子缘口泛着一层金黄,粘稠的似是蜂蜜一样,引人口欲。

“来,大哥,我先敬你一杯,”余舒端着杯子,就要去和薛睿碰杯,却被他一个轻巧的躲开了。

“先说好,”薛睿举着酒杯,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同她约法三章:“不管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今天喝完这酒,过了就过了,等到了明天,断不许再为同样一件事借酒消愁,你若答应,我今天就痛痛快快地陪着你喝,你若是不答应,那你现在就给我把杯子放下,别等到日后让我撞见了,你看我会不会收拾你。”

看到薛睿故意板起的脸,余舒哪能不知他是为自己好,“噗嗤”一声笑了,伸长手在他杯子上轻轻一碰,仰头饮下这绵甜带醉的桂花酿,手指蹭了蹭嘴角,也擦去心中一点苦涩,低声冲他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第三百零一章 不方便

余舒的酒量并不算差,只是这桂花酿香的醉人,一壶过后,她便感到有些晕眩,于是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端着杯子伸到薛睿面前,让他继续给她倒酒,一边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皇上赏了我干爹一块金匾,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呵呵,他每天早起头一件事就是去隔壁看那块匾,晚上睡下之前最后一件事还是去看那块匾,一天要擦个三四遍,夜里说梦话都在叫‘谢主隆恩’,惹得我干娘很不痛快,她虽没说什么,可我瞧那样子,再过两天,非得撵我干爹去同那块金匾一起睡不成。”

“哈哈,”薛睿笑出声,将酒给她满上,放下酒壶道:“商量好挂匾的日子了吗,到时候我派人去送贺礼。”

余舒将酒杯送到嘴边,朝他摆摆手,喝一小口说一句:“这个月…剩下没几天,我查看过…没合适挂红头的日子,…唔,要等到二月了,嗝。”

话说完,她打了个酒嗝,嫌这么喝不尽兴,就自己拿了酒壶,拿了三只杯子一一倒满,先和薛睿碰一杯,而后一手拿着一只杯子,自己和自己碰杯,嘴里还哼哼有词:“喝完这一杯,再来一杯,喝完这杯,还有三北薛睿看着她跟酒较劲,并不劝阻,陪着她一起,不过她喝三杯他才饮下一杯,偶尔还会夹一筷子小菜到她面前的碟子里。余舒看到碟子里的菜,就会停下来吃上一口佐酒,再和他东拉西扯一些琐事,因她说话俗白又好打趣,听的薛睿直发笑。

他原以为她心中烦闷,酒后会向他诉苦,谁想她会是这么个无忧无虑的样子,让他准备好的安慰的话,一句都还没有派上用场,反倒是被她逗乐了。

“我在秋桂坊摆过算命的摊子你知道吧,我还记得刚出摊那阵子,有一回,街上来人收地租,哦,就是那个后来因为聚众赌易被你带人一锅端了的长青帮,那几个地痞问我要地租,好赖那天我没带钱,他们就把我的摊子给砸了,当时气的我呀,恨不得冲上前一人捣他们一龋”

“那你冲上去了吗?”

余舒翻白眼:“当然没有,你当我傻啊,我又打不过他们,冲上去还不是白挨揍。换了是你,你一个人对上三四个流氓地痞,你试试,还不赶紧跑。”

薛睿送到嘴边的酒杯一停顿,忍不住纠正她:“阿舒,我没那么不经用,几个人我还是能应付的。”

他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自小就拜过习武的师父,还不至于见了几个流氓就吓得掉头跑。

余舒撇撇嘴,道:“三四个你不怕,那要是一群呢?”

薛睿轻咳一声,道:“你忘了,我会武功。”

“会武功怎么啦,蚂蚁多了还能碾死大象呢,你又不是三太子长有三头六臂,人多了你一样得跑。”余舒咂着酒,硬要和他唱反调。

“”薛睿一边暗暗告诉自己,这丫头喝醉了,不要和她计较,一边又忍不住问她:“三太子是?”

余舒甩甩手道:“就是哪吒。”

薛睿没听清楚:“呢、什么?”

“哪吒就是哪吒呗,什么跟什么,”余舒大着舌头,把酒杯拿到下巴底下,她这会儿是醉了,但还没糊涂,恍惚想起来这大安朝并不存在于历史,想必是那《西游记》还没有问世,哪吒还不出名。

于是她饶有兴致地对他道:“这个哪吒吧,是天宫中的一个天将,因为他爹位列天王之位,而他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人就称他三太子,他有一招绝学,可以演化出三头六臂,厉害的很,可惜打不过一只猴子。”

薛睿点点头,原本只是一问,听她讲起来,倒有兴趣听了,“什么猴子,这么厉害?”

余舒嬉笑一声,放下酒杯,两手交握,垫在下巴底下,眯缝着眼睛,慢腾腾地对他讲说:“想当年有一个地方叫做花果山,那里有一只石猴子,修炼成精,能说人话通人性,为求长生,这猴子跋山涉水在道教仙门一位祖师爷那里学了法术,成就鬼神之能,天上的神仙很是忌惮他,就想办法招安这只泼猴儿,谁知道竟惹了个天灾,那群神仙骗他到天宫任职,却只安排了个养马的差事应付他,暗地里嘲笑他,这猴儿有通天之能,却被一帮子神仙小瞧糊弄,后来被他发现,一怒之下就大闹天宫,砸了凌霄宝殿,后来——”

薛睿刚听到趣处,突然见她闭起眼睛,就没了声音,屋子里静下来,他以为她是在想后面的故事,可等了一会儿,却不听她吭声,他试探着轻声唤她:“阿舒?”

“…嗯。”余舒眼皮动了动,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却没睁开眼睛。

薛睿看看她没有睡着,又看看桌上放空的几壶酒,知她喝了不少,觉得差不多了,才问她:“还喝吗?”

“…不了,够了。”余舒两手捂在脸上,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便扶着桌边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了,含糊不清地对薛睿道:“我上楼去,睡一觉。”

薛睿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瞧得出她心情比喝酒之前好上一些,于是站起身道:“好,我送你上去。”

说着他就喊了门外候着的丫鬟进来,扶着脚步不稳的余舒上楼,他跟在后面,将她送到房门口才停下脚步,目视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叫住她:“阿舒。”

“嗯?”余舒左右手搭在小晴和小蝶肩膀上,脑子有些昏沉地转过头,就见薛睿站在阳光充足的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冲她咧嘴笑出一排白牙:“你蛮像是那只猴子的。”

余舒眨了下眼睛,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话,嘴角动了动,便转过身揽着两个小丫鬟,拖着步子进了卧房。

仰面躺倒在软乎乎的床上,把脱鞋盖被子的事都交给丫鬟做,余舒很是舒服地呼了口酒气,闭上眼睛,半天才轻轻咕哝出一声:“那猴子比我凶多了。”

薛睿就站在二楼走廊上,凭栏看着楼下院中小小一口池塘,听到身后关门声,才转过头,询问端着茶盘从里头出来的丫鬟:“睡了吗?”

“姑娘睡下了,公子爷,奴婢去厨房端醒酒汤。”

薛睿看看房门,道:“不用了,让她睡吧,今天这桂花酿是宫制的,醉人却不伤人,等她醒了给她泡一壶清茶喝。”

“是。”

薛睿吩咐过丫鬟,便转身下了楼,到楼梯口,却见到林福正提着袍角往上走。

“公子。”

“什么事?”

林福脸色迟疑道:“是、是那天同莲房姑娘一起来过的那位公子刚才来了,说是要找姑娘,被小的拦下了。”

薛睿知他说的是谁,皱了下眉头,问道:“人呢?”

“就在前面楼上,‘风’字号雅间。”

薛睿点点头,便一个人往前面去了。

余舒喝酒喝了快一个时辰,此时已是下午,前面楼里没几个客人,吃饭的不多,都是来喝好酒的。

薛睿上了二楼,走到风字雅间门外,看房门一半开着,露出半张翠山屏风,他没有敲门,径自走了进去。

一入内,就看到景尘一个人坐在桌边,桌面上有泡好的茶壶,但杯子一个个扣着,一动未动,而那两个总是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却不见了,不知是被他们的主子甩掉了,还是去了哪里。

景尘一看到薛睿进来,便站起身,看向他身后,却不见余舒人影。

“小鱼呢?”他问他,“她不是在你这里吗?”

薛睿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拿了茶杯倒茶,不紧不慢道:“她在哪里,和你有什么相干?”

他话里的嘲讽很明显,景尘听出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再一次问道:“我要见她,她在这里吗?”

薛睿手捧着茶杯,抬眼看他:“你见她做什么?”

景尘道:“我有话和她说。”

“你要和她说什么?”

被他咄咄逼问,景尘抿了抿嘴角,道:“这是我和小鱼的事,不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