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马车跑得快,轱辘唧唧就到了城北。

司天监下属分有五司,这太承司是其中之一,也是门庭最大的一处,座落在西华府大街上,占有十亩之地,门前一条宽敞的大路,能容四五驾马车并行其道。

但今天这条街上却拥堵十分,来的都是考生,别说是马车,人都不好挤进去,余舒在街口就下了车,拎着书箱,顺着人群来到了太承司大门前。

大门前守有两排十二名官差,腰跨刀,手持棍,十分威严,故而那门前空荡荡的,不到入考的时辰,不许人近。

门外榜墙上贴有告示,许多人都围在下面看,人声鼎沸,好不嘈乱,余舒抱着书箱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前面,抬头看榜,原来张贴的是一份公文禁令,类似于考生注意事项,余舒一一记下,有看不明确的地方,就笑脸去问旁人。

闹了半天这女学考试要从另一个门进,余舒忙问了路,重新挤出去,在快到街尾的地方,找到了太承司西大门。

这里人要少许多,入目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当然也有几个同余舒一样是穿了易客长袍,头挽皂髻。

大约又等了两刻左右,余舒才听到一阵钟鸣声,从内院响起,四周骚动起来,都向门前涌去,余舒踮着脚,就看见大门前走出来一群七八名官员,个个冠戴乌纱,身穿青棕官服,有一人手端着水漏,仔细时辰,未几,对着那官差头领打个手势,言语交待了一声,稍整,就听门前十二名官差齐声长喝:“备——考生入院!”

第二百一十四章 并非善类

大衍考第一科为易理,考场设在太承司中,男女易客并不在一处,一在东院,一在西院,两座门前排起长龙,入门皆要搜身,以防考生随身夹带,不同是西院门前负责搜检的是几名女差。

余舒随着人群排着队,一边打量着前后的考生,是发现这里头没几个年长的,大约都是十多岁的小姑娘,穿戴精致,显然出身良好。

余舒还想着会不会在这儿同纪星璇碰上,但这里人实在太多,瞄了一圈都没有看着纪家四小姐那标志性的面纱,她便没再特别留意,反正考都来考了,倒不怕被她撞见。

一个一个挨到门前,余舒被女差拉着手臂上下拍打了一遍,又被翻了书箱,最后领了一块号牌,在一旁笔官处登记后,才被领进太承司大门,分到一个队伍当中,人数一过三十,就在几名官差的带领下,沿着高墙入了内院考场。

“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东张西望,跟着前面的人走!”

在官差的喝令下,考生队伍保持的相当安静,气氛很是沉闷,一个个不管是不是认识前后人,都只低头看着前面的路,人人都怕一个不小心出岔子,丢了这三年一等的大好机遇,莫敢造次。

余舒入院之前,想象过考场的模样,以为是曾经在电视剧中看到过的很像是牢房的地方,但真被领到了地方,才发现并不是那等封闭的场所,或者说,还不如那牢房一样的考场。

说是考场,不如说是一座十分空旷的天台,东西各有一个入口,十六层台阶登上去,天台上纵横交错设列着数以百记的短桌靠椅,已有不少考生都坐在位子上,数十毡毯铺陈在过道上,围栏处每隔十步立一役,红绿花白的旌旗被瑟瑟的东风吹的到处飞扬。余舒愕然无语,这大冷的天,还要户外考试!

尽管她心里千百个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考官身后,凭借着手中号牌,被安排坐进了考场中,屁股一挨椅子,一阵小风儿吹过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手揣进袖子里先捂着,免得待会儿手冻僵了写不成字,趁机偷偷转动眼珠,打量着两旁。据闻大衍试的女易客最多时也只有男子的一成不到,这考场上,她目测不下于五六百个座位,每一个考席前后左右都隔有半丈距离,每一过道都有两名役人来回走动巡逻,动动头就能将四周考席尽收眼底。

除此之外,正南正北各设一暖棚,内坐本场几名考官。

前方传来擂鼓声,有十二遍后,余舒就看见最前面有役人抱着一摞卷子下发,她不慌不忙地拉开书箱,将纸墨等物摆在桌上,不急着磨墨,等到卷子拿到手里,先扫了一遍。

一共有六道题目,皆用易理之学,用余舒的眼光看,这当中四道都是解答题,只要是认真通读了易理诸部,基本都能答出个子丑寅卯,难得是那两道辩证题目,要知道她是个实打实的理科生,最头疼就是咬文嚼字。

于是就在四周考生大多都开始奋笔疾书时,她却在那里捧着卷子发愁。易理一科的历年考卷,通常是会出上一道辩证题目,难得遇上今年出了两道,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了。

好在余舒心态放的端正,借着磨墨的时间考虑了一晌,才提笔答卷,并不急躁,就算是有题目答不上来,但务必要将字写工整了。

这一考就直接过了中午,余舒将能写上的都写上了,能掰扯的都掰扯了,被风吹得鼻涕一个劲儿往下流,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手冻的早没了直觉,她才放下笔,抬眼扫一眼前面,见有不少考席都空了,才吸吸鼻水,磨磨蹭蹭地举高了手。

于是就有考官上前,拿着朱笔在她卷头标上记号,卷起来用绳子绑好,示意一名役人带她离场。

一下天台,余舒就猛地搓起了手掌,一边往手心里呵哈气,一边轻轻跺脚,恨不得现在有一盆火让她跳进去,真是冻死个人,难怪这一科考完要隔上三天,要就这么连着考下去,八千个人得有七千个都病倒,还考什么考。

从西门出了太承司,余舒的步子这才轻松起来,三天过后下一科是风水她不打算去,等着再下一科星象,中间能闲个好几日呢。

哦,对了,差点忘了初三她还要去看毕青和裘彪被砍头。

大门前有不少人都在翘首等着里头的考生,有的是家眷,有的是丫鬟小厮,一见到要等的人出来,急忙就上前迎着,帮着拎书箱,递手炉。

本来余小修和景尘是想要来接送余舒,被她以麻烦为由拒绝了,实则是不想这天寒地冻的让他们两个在外头等。

可是这会儿她看着人家出来都有人接,嘘寒问暖声声入耳,她孤家寡人一个,不免就有些羡慕。

车夫老崔就在街头上等她,远远地看到她人影,便冲着她招手,生怕她瞧不见他那么大个子一样,余舒心里一乐,加紧了步子,小跑到马车边上,冲他谢声道:“唉,老崔,这寒天里让你等在外头,真是对不住。”

老崔笑着拉起车帘:“小的没事,姑娘冷了吧,快上车坐着。”

余舒应了声,赶忙爬进避风的车厢,顿时被里面的暖和气儿激的打了个哆嗦,舒坦地呵了一口气,不得不念上一句薛大少爷的好来。

“姑娘饿一上午,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再回去?”老崔问道。

余舒从桌上的盘子里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囫囵吞了,冲他摆摆手,道:“不了,麻烦你送我回家。”

余舒回到家里,先是倒了盆热水洗了洗冻僵的手脸,景尘看她冻得鼻子都红了,就将他屋里那只火炉也搬到她的房间,将炭火添足。

余舒架起锅子,拍了一块老姜丢进去煮着,吸溜着鼻水,对着到厨房找她的景尘鼻音道:“不行了,我得床上去躺着,景尘你看着灶火啊,等下水煮开就给我倒碗里端进来。”

说完就一溜小跑进了屋,脱掉鞋子夹袄,抖开被子上了床,盖得严严实实的。

金宝蹲在床尾睡觉,被她这番动静弄醒,滴溜溜沿着床边跳到她枕头边,冲着她“唧唧”叫着,一条细细的小尾巴轻轻扫着她的额头,颇有点撒娇的意思,这是饿了。

“去,我还饿着呢。”余舒一根手指推倒它,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了摸,翻出一个荷包,将藏在里头的黄霜石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搓动,没多大会儿,就觉得手掌热乎了。

她如今知道这小珠子金贵,今天考试都没敢带着,就怕搜身时候来回再不小心弄掉了。

手里捏着黄霜石,余舒仰面躺在床上打量,这弹珠大点的黄色小珠子光不溜秋的,细看是能见到上头一些天然的石纹,区别于玉,她还记得那天在太史书苑的藏书阁看到纪星璇将它戴在手上,是用一条红绳坠着,十分好看。

想到了纪星璇,余舒思维一跃,又跳到了另一件事上——云华易子当年参加大衍试的那一份考卷。

那份卷子被她拿来换回了黄霜石,现在纪家手上,同时变向地证明了她的猜测,今年大衍试中有一道旧题,就是二十年前那一道三星知兆,当时她一心都在如何拿回黄霜石上,并未多考虑其他,现在回想起来,云华易子对于那一道题目的解答,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行年将有一子呈大运而应祸生。

这句话,从字面上看,大约是说有一个承载了大福大祸的人将要降生。

琢磨着这一解答,不禁就让她联想到了景尘,有大福的人她不认识,但是在她所知当中,再没有什么人比天冲计都星的景尘更担得上这“应祸生”三字。

有意思的是这一份卷子刚好出在二十年之前,这是一道笔试题,所以当年的考生并未实际看到这样的星象,就不知出这道题目之人,是在什么时候瞧见此种星象,若是刚巧就在那一年出现了此种星象,那云华易子的解答就耐人寻味了。

这个呈大运而应祸生的人,算算年纪,是该在二十岁上下,同景尘年岁差不多。

要不是景尘并不符合那“呈大运”一说,不然她真怀疑这题目上头所预兆的那个人,就是他。

同一道题目,时隔二十年再次出现,不能怪余舒多心,她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或许另有深意,二十年前,答上这一道题的云沐枫成了云华易子,那二十年后再答上这一道题目的人,又会逢来怎样的前途?

余舒手指在下巴上轻轻划拉着,微微冷笑,出于种种考量,她是不准备去答这一道题了,如此一来,她原本很有把握的星象一科,就只能泡汤。

不过,自己占不到便宜,那纪星璇也别想顺顺利利地考上,关于这一道三星知兆的题目,不论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她都得给它搅黄了。

真当她是什么善类,会有成人之美吗,嘁。

第二百一十五章 看杀头

古时候,死刑通常是在秋冬处刑,而不发生于春夏,是故有后处斩一说。

行刑的地点多为人多热闹的街市,大庭而广众,一为警醒百姓,二则是借着人多阳盛之气压制死犯阴邪,故行刑的时间通是定在一天当中太阳最高的午时。

腊月初三,余小修出门上学前,余舒将家门钥匙挂在他脖子上,又塞了一角银子给他,嘱咐他下午回来在外面吃晚饭,她和景尘两个出门要晚些回来。

余小修懂事,知他们两个要去看杀头,见余舒没有要带上他的意思,也没闹着要去,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地模样出了门。

余舒趁时间还早,把昨天买来的三斤鸡蛋都囫囵煮了,街上的茶叶蛋要十五文钱一个,淡的没个滋味,她口味略咸,就按着她的喜好自己煮,这大冬天放不坏,早上能充早饭吃,饿了就能剥一个。

锅子在火上炖着,余舒洗洗手,到景尘房里给他手上换药,伤口长了快一个月,血痂还未完全脱落,拆下纱布就见,四根手指关节上横着一条,掌心横着一条,活像是爬了两只长虫,让余舒看得眉头直打结。

景尘试着握了握手掌,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和余舒商量道:“不疼也不痒,不必再上药吧?”

余舒:“不往手上抹药也行,那明日起就改成喝汤药好了。”

景尘乖乖把右手伸给她,比起把药喝到肚子里,还是抹到手上好一些。

药换好,茶.叶蛋煮好,两人整理了一番,余舒包了几个热乎乎的茶叶蛋,斜挎着一个小包,锁上门头和景尘出了门。

自从来了京城,景尘几乎就没有白天出过门今天要去的地方也巧了,正是不久前大雨那天他们两个换回黄霜石去过的长春街。

因此,余舒就没有让他戴那顶特征明显的斗笠,是怕纪家的人不死心还在暗中找寻他们,反正有她同行,不怕他同别人有什么接触,身上带着黄霜石,余舒特别地踏实。

“喏,尝尝我做的,有没有孙二家铺子卖的好吃?”余舒剥好了一个茶叶蛋先递给景尘,随手将鸡蛋皮丢在路旁,不怪她不讲文明,这古时候路边可没有垃圾箱,更没有带袖章巡街的大姨大妈们,乱丢垃圾随地吐痰都还犯不着罚款。

景尘接过去尝了,吃完才评价道:“有些咸。”

“咸了?”余舒又剥了一个咬一口,偷偷皱眉果然是咸了,明知是她多放了两勺盐,却还厚着脸皮嘴硬道:“茶叶蛋本来就是要咸的才好吃。”

“哦。”景尘从来不和余舒争辩基本上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俩人没有搭车,走路经过了秋桂坊,余舒领着景尘进了巷子里她常买衣裳的一家布店,在柜台上的布匹堆里挑拣了半天,最后相中一个颜色,在上头比划比划,只让掌柜的剪下一小块,景尘站在她身旁,静静打量铺子里的摆设并不说话。

掌柜的认得她是熟客,见她要这么小一块布料,就和气地说要送给她,余舒没有推让,顺势还讨了一根细针。

两人出了布店,余舒扭头问景尘“你怎么不问我要这么一小块布做什么用?”

景尘于是就问道:“做什么用?”

“不告诉你。”

“”景尘时常被她戏弄,习惯了就慢慢发现,越同她计较她越有精神,最好是不与她计较。

余舒见他并不追问,就没了意思,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主动伸手比划道:“我打算缝个小口袋,将黄霜石缝进去,做个护身符带在身上,免得再弄丢了。”

“嗯,”景尘点头,“这样好。”

两人一路作伴,从城南走到了乾元街,还没到正午,余舒路上吃了仨咸鸡蛋,早就口渴,于是和景尘找了一家酒楼,上二楼挑了窗口坐着,只点了一个甜冬瓜汤,一碟醋泡花生。

刑场就搭在街口处,人来人往的地方,余舒拉开窗子朝外头望了望,对景尘道:“瞧见没,就是那头搭起来的台子,咱们坐在这里看就行,不必下去同人挤。”

话说完不多久,楼下街道便有一队官兵押送着囚车经过,七八辆囚车里面,关的全都是死刑犯,一个个蓬头垢面,两手镣铐,半死不活地垂着脑袋。

“恶人,杀人犯,砸他、砸他们!”

不知谁带了个头,街道两旁的百姓突然就激动了起来,手里头什么烂菜叶子,臭箩筐的,一个劲儿地往囚车上丢,砸的犯人满头满脸,狼狈无处躲,官差们并不阻拦,只在有人靠的太近时,才会出声喝斥。

余舒找了半天,才认准了寰彪和毕青在哪辆车上,忙指给景尘看,一面小声道:“快看那里,前头那个一脸胡子的是裘彪,后面那个满头臭鸡蛋的毕青。”

这是自从船上逃生后,时隔三个月,景尘再见到此二人,原本仇怨已淡,但一想到那晚在家门前对余舒行凶的杀手,不禁就锁起眉头,是觉得他们死有余辜了。

犯人被一一押到刑台上,街口的百姓越聚越多,酒楼里也有不少看热阄的,都围到了窗前。

午时一到,擂鼓三遍,几名膀大腰圆的侩子手便扛着刀上前,抽掉犯人背后的决死牌,高举起了手中刃凶无数的砍头刀,只等着一声令下。

余舒两眼睁地老大,就怕待会儿害怕会忍不住闭眼,想到将要见的血腥场面,手心里也紧张地出了汗,其实她的胆子并不大,尤其怕死,不光怕自己死,也怕见别人死。

她前头活了几十年,两世为人,一直都是个有仇不报不心甘的死性,然而将人报复致死,这确是头一回。

一了百了,除了解气,心里头总还有那么一点儿发憷,这是人性,真没这点儿发憷,那就是真正的冷血无情了。

景尘看她这个样子,嘴唇动动,想说什么,然而那头刑台上坐镇的刑官,已抛下火签“卒时到,行刑!”

刀起刀落之间,余舒的视线突然一暗,她屏住呼吸,想要拨开挡在她面前的手掌,然而手抬到一半,又落了回去,街上有片刻的宁静,紧接着就是一片嗡嗡声传进耳朵里,她嗓子眼干巴巴地,吸了口气,问景“砍掉了吗?”

景尘一手挡在她面前,望着远处刑台上一地血腥:“嗯。”

余舒沉默过后,拉下景尘的手,没多往街上瞧一眼,转身坐回位子,拍着桌子叫来小二:“打一壶酒,再上一盘肺片,越辣越好。”

酒菜上来,余舒先夹一嘴调拌的红汪汪的牛舌,再嘬一口酒,够辣够呛,热气涌上脑门,顿时舒坦了,抬头见景尘正不眨眼地看着她,脸上分明有些担心,便举着酒壶,翘着油汪汪的嘴巴,冲他笑道:“来,同我喝一杯,我就不怪你刚才遮我的眼。”

景尘端起空杯递到她面前,余舒给他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同他碰了碰,想了一想,才道:“就祝我们两个否极泰来!”

“嗯,否极泰来。”景尘也学着她的样子与她碰了下杯子。

余舒一饮而尽,景尘喝的慢,却也一口一口将那一杯喝完了,余舒满意地看看他的空杯子,接下来,就是喝酒吃那盘麻辣肺片,没再给他倒上一保她酒量是不错,多贪几杯无妨,然而景尘是个不喝酒的,一杯尽兴即可,毕竟晚上还有正事。

看完了杀头,余舒就和景尘换到了一家茶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听着楼中央台子上的说书人讲着江湖段子,要了一壶清茶解酒。

“…且说前头湘王爷在船上遇见那妙-龄女子,实乃是广东一大富商,号称是有船百艘,人送别名‘过千帆,的温华群的宝贝幺女儿,温岁岁,当日在船上一见,这温岁岁便被湘王爷丰姿所引,心生几分倾慕,然而再见却是这般场景,还不倾心相许了,湘王爷亦是为人风流,性情中人,对着温岁岁一厢痴情,纵是家中已有美眷,不免心动.一”

说书人讲的不错,余舒听着听着,就听出点意思来,湘王爷?这不是世子刘炯他爹么?合着这段子讲的不是文本杂谈,而是一朝王爷的风流韵事,难怪这茶楼里的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只是堂堂一个王爷,皇亲国戚,私事被人拿来杜撰散布,却没人管,真够呛的。

这王爷泡妞的段子,余舒不爱听,也怕景尘听了学坏,茶喝完,就拉着他走了。

“现在是去哪里?”景尘漫无目的地跟着余舒走,也不怕被她卖了。

“城南,培人馆。”余舒报了个地名,觉得走过去太远,就在坤元街南雇了两顶轿子,景尘起初不想坐,说是让她一个人坐轿,他跟着走,最后还是被余舒死磨硬泡推上了轿子。

坐在封闭的轿子里,没了人说话,余舒酒劲儿未消,摇摇晃晃的就靠着窗子打起了瞌睡,一直到轿门被人掀起来,冷风灌了脖子,才打着哈哈睁开眼。

“公子爷,培人馆到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做坏事

城南的培人馆,是来自南北十三省的大衍考生聚集之所,但凡持有安陵城中易师的推荐书信,再交纳一定钱两,皆可入住,培人馆整日开门揖客,概因其食宿比起普通的客栈酒楼都要便宜,往往每年八月份便人满为患,但这不妨碍白日有易客来此打听耳风。

余舒和景尘到了培人馆,天已经黑了,打发走轿夫,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馆内,前庭是一栋两层高的茶室,里面满当当地坐着人,有聊术业,有闲谈,声音都不高,但加起来嗡嗡嘈嘈的,几个伙计端着茶盘来回走动,掌柜的偶尔吆喝一声。

“客官几位,里头有座儿,请了。”一个小二抽空招呼刚进门的余舒和景尘。

余舒却摆摆手,道:“我找人,客房在哪里?”

小二笑道:“您找哪位?”

余舒道:“赵文。”

小二仰头想想,伸手一指方向:“那您穿堂走,对直往右拐,东边第二座楼,应该是楼下左数第三间房。”

余舒惊讶道:“小二哥好记性,这培人馆里的住客有好几百吧,你能全都记住?”

“嘿嘿,整天端茶送饭,见多面就熟了。”

余舒点点头,同景尘去了后院找人,一过堂,景尘便问她:“赵文是何人?”

余舒摊摊手:“不知道。”

景尘奇怪:“那你找他?”

余舒道:“我就是想到这后院客房参观参观,胡诌了一个名字。”

听着回答,景尘脚步一颠,“那若是没有人叫赵文的呢?”

余舒满不在乎道:“那就找其他人呗,姓赵的人多,不叫赵文就叫赵武,再不然就是赵斌,总能让我蒙上一个。”

倒没有真去找那赵文,余舒带着景尘直接上了二楼,随手敲开一间房门,拿着同房客打听人的借口,两眼把屋里环境瞄了一个遍,知道书桌床铺摆在什么地方,接着又连敲了两三间房,确认了这里客房的格局,才同景尘下楼,又在楼下溜达了一圈,最后瞅准了一处,指着那八九尺高的院墙小声问景尘:“这墙头你使轻功能跳的上去不?”

景尘看了一眼,道:“可以。”

余舒高兴地一拍手掌,“那就成了,走,先找个地儿吃晚饭,晚点儿再过来。”

两人出了培人馆,在附近找了家食肆吃了油饼子和热汤面,一直等到店家快要打烊,才离开。

亥时过半,天都黑透了,街上已没什么人影,偶尔有一辆马车匆匆经过,余舒和景尘沿着墙根避风走,绕到了培人馆外围的后墙,这里黑漆漆的,不是天上那点儿月光,连个人都看不见。

余舒仰头使劲儿观察了墙头上露出的楼层,找准哪些窗子是对着书桌和床的,她又东张西望了一阵,仔细了周围没人过,才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了一沓仔细折好的字条,递给景尘,指着墙头,小声交待:“你上墙去,翻到那一头,从那一扇窗子起,将这纸条从窗缝里塞进去,每隔两扇窗子塞一个,楼下则隔上三个窗子塞一个,别弄错了。”

景尘接过那一沓条子,他身有内力,能够夜视,一看便觉得眼熟,问她:“是那天你让我写的吗?”

前不久余舒有一天回家,说是有了讨回黄霜石的办法,让他写了一封匿名的书信,然后又拿了一张旧纸,让他将上面一句话,又加了一句,临摹着抄了二十多份,她没说是做何用的。

“嘿嘿,就是那个,”余舒催促道:“快点儿上去,我给你在下头把风啊,当心别被人瞧见了。”

这丫头不干好事,还连着带坏景尘,半夜里教唆人家翻墙扒窗,所幸景尘一直当她是“心地善良”,明知道这样做不妥,却没拒绝她的要求。

“在下面等我。”

余舒看着景尘后退了几步,一个纵身,便跃起了半丈高,脚足一点墙壁借力,整个人便扶摇直上,衣摆飘起,似腾空而飞,动作干净又漂亮,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墙那一头。

看到他轻轻松松翻过去那么高的墙壁,余舒兴奋地握了下拳头,心想着改明儿景尘恢复了记忆,一定要向他讨教讨教,不知道她这么大年纪,还能不能学的了?

等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景尘的身影便又出现在墙头,余舒仰头看着他跳下来,忙低声问道:“都塞进去了?”

“嗯。”

余舒乐地仲手给他拍拍灰尘,“辛苦了,走,咱们回家去。”

接下来,只等着第二天这些考生起床发现那些从窗缝里塞进去的条子,到时候就有趣了。

她之前为了换回黄霜石,曾写匿名信要挟纪星璇,故意在信上隐约透露出她是今年的考生,纪星璇肯定是回去同纪家老太爷商量,纪家必定当她是今年大衍试的考生,为了一己之私,绝对不会将这道题目外泄,那么不出意外,算上她,纪星璇依旧能稳中这星象一科三甲。

可是他们万想不到,她会光棍儿到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她让景尘将云华易子的试卷抄了许多份,今晚来培人馆投卷,那条子上除了解题,又加了一段话,是注明了这一道题目乃是今年星象一科的考题,又恐吓考生不许泄露旁人,否则惹杀身之祸。

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收到这样的条子,九成九都不会声张,信不信且不论,这事儿真捅出去,是真是假都要被牵连其中。

余舒倒不担心他们一时不信,等考试时候见着了卷子,不怕他们没人照抄,纪星璇那三甲,就别指望了。

至于司天监中那出题的人会不会发现考题泄露,会不会追究,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留给纪家头疼去吧。

第二天,余舒一个人去了一趟培人馆,装成是要住房的样子,询问掌柜客房,三两句话便套出来,听说今天一大早就有好几个客人退了房,掌柜的还纳闷是怎么着了。

余舒心中了然,这退房的必是今早上收到了条子,唯恐节外生枝,所以就机灵地开了溜。

余舒拿了本书,在茶室坐了一个上午,没听到有人提起昨晚之事,才放心地离开。

回到家里,景尘正在院中练剑,微微出了些薄汗,提着一柄粗糙的木剑来开门,余舒见到,心念一动,便叫了他进屋。

“你等等,我进去拿个东西。”

景尘看她钻进里屋,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手中就多出一把长剑,锈迹斑斑。

“给,以后就用这个吧,”余舒将这把分量不轻的剑递给他。

他一手接过去,剑在手中旋了半圈,举到面前,手指从剑身的点点绿痕上擦过,心中喜欢,抬头对余舒道:“借我用吗?”

他还记得她曾说过,他们是因为这一把剑在义阳城结识的。

余舒在他对面坐下,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道:“送给你了。”

朝廷严禁私造兵器,市面上的打铁铺子只有锤子和菜刀卖,只有江湖人士有法子弄得到刀剑,有钱也买不着兵器,刚好她有这么一把现成的,自从知道景尘武功恢复后,她就想着将这把剑给他用,前段时间他手伤未愈,她怕他使起来负重,就没拿给他,这几天看他手上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拿了出来。说起来,她同景尘能够认识,也是因为这一把“上古宝剑”,而她能顺手牵羊得了这把剑,有景尘一半的功劳,如今转送给他,正是物得其所。

景尘隐约能够察觉到这把剑不是俗物,见余舒开口相赠,便摇头道:“不必,你借我用就好。”

余舒道:“借什么,就给你了,我又不会武功,要把剑做什么。”

“我不要。”景尘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还是摇头,他领受她的已经太多,怎会再有所贪图。

见他再三推辞,余舒不悦:“说送你就送你,被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要是不收,那——那这个也还给你好了!”

余舒说着,把手伸到衣领里,翻了翻,扯出一条细长的黄色丝带,解下来往桌上一放,这丝带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绿色香包,鼓起来一团,里头缝着的,正是不久前失而复得的黄霜石。

昨晚上从培人馆回来,她熬夜缝了个护身符,第二天起床,原本打算先给余小修带几天去去晦气,但是她早上起晚了,余小修走的早,她就先挂自己脖子上了。

景尘看着她拿出来东西,一想就知是何物,思索片刻,拿起了那针线简陋的护身符,重递到她面前:“戴上吧。”

景尘知这黄霜石又有一名叫做“挡厄石”,从字面上看就知是趋吉避凶之物,他同余舒相处这么久,是看得出来她运势不怎么好,三天两头走霉运,所以那天拿回了此物,他便转交给她。

“不要。”余舒两手插臂,仰头看着屋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

景尘失笑:“这把剑我收下了。”

见他妥协,余舒耷下眼皮,得逞一笑,伸出手指勾走了他掌心的黄霜,低头待在了脖子上,塞进衣领里,拍拍胸口,对景尘道:“那我也收下了,什么时候你想起来,记起这石头还有别的用途,到时候问我要,我再还给你。”

景尘拿起桌上锈剑,对她点点头,无言成约。

然而这时候的两人,却还不知,各自交换的、所得的,究竟是为何物。

第二百一十七章 故人来

易理考过三天,初五应试是风水一科,余舒没打算去,而是在家里整理她这大半年的所学所闻,一门心思准备着奇术一科的考试。

奇术,顾名思义,既然能称奇,必是少见乃至罕见的易术,似易客们通常掌卦所用的奇门之术、甲子纳音等,不能称之为奇,而是要像棋灵劲周公解梦这一类比较偏门的占卜术法,才算得上是“奇术”。

但奇术一科,考试的范围却不限定于具体哪一门奇术的内容,出题往往是考时事,更侧重于应用,题目往往出的刁钻。

比如余舒就在历年的大衍卷宗上见到过,有一道试题是让考生们占卜当年的科举前三甲,限制五日,让考生们各自回家作答,五日一到,再去太承司呈卷。

这种类似于开卷考试的形式,对余舒来说是有利有弊,利在她本身就擅长于易学的应用,而弊则是便宜了那些有“后门”的考生,譬如纪星璇之流,家中乃是易学世家,有长辈谙习易术,背地里帮着出门谋划策,都不算是作弊。

换句话说,这一科,是大衍六科当中最不公平的一科,猫腻最多的一科,考生们拼的不是学问,而是家世。

正因为此,参加这一科考试的易客十分之少,大多都是有些家庭背景,凭着这一科拿下一个名次,好换得个易师的头衔,充当门面。

不过当中不乏有真才实学的人,好像当年横空出世的云华易子,这奇术一科,就拔得了头筹,硬是将那些个世家子弟压在脚底下,不得露头,那叫一个气魄!

因为星象一科泄题,余舒不打算再考,如今六科当中,就剩下奇术和算学她把握最大,而算学又是特殊的一科,另外冠以头衔,考不上三甲,等于白考。

这么一来,她要是想进太史书苑,就必须得将奇术这一科拿下,最次也要进到百元当中,不然是连个易师的头衔都拿不到。

这大衍试上藏龙卧虎,谁保证不会再冒出个易子算子的,她没有十足的把握算学能进三甲,万一考了个第四第五,白拿一个大算师的头衔,连个易师都不是,那太史书苑的大门她也进不去啊。

这几天有让余舒头疼的事,但也有让她高兴的事自从黄霜石回到她手里,她身边接二连三的祸事便有了消减的迹象,几日下来,余舒是发现,有时不用她刻意躲避,那些个早先预测出来的小灾小祸都在不经意间化解了。

例如她半个月前就算到初一那一天她会有病患,她确是在考场上挨了一个上午的冻,但是回到家,喝了碗姜汤,裹着被子睡上一觉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再例如她算到她初三会破财,结果呢,她那天去长春街看杀头,在酒楼喝了个小醉,钱袋落在桌上,但是给景尘看见了,最终连个铜板都没有丢。

再再例如,她今天早上起床做饭,在厨房门口绊了一跤,等她爬起来进了厨房,添柴生火时,挂在门头上的锅子才迟迟地“咣当”一声掉下来,有惊没险的。

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让余舒惊喜不已,再三感慨黄霜石果然是好宝贝,以前真是她不识货,拿那份易子的考卷去换,半点都不吃亏。

余舒将黄霜石做的护身符带了两天,就当着景尘的面给余小修挂上了,也没瞒着他,景尘倒没说什么,只是余小修,之前隐约听到过他们讲这石头的事,知道是个宝贝,余舒前头才给他挂上,后头就被他摘下来塞给她。

做姐姐的凡事紧着弟弟先,弟弟自然也就一心向着姐姐,在余小修心里面,余舒好,他就好。

余舒软话硬话都说了,余小修还是死活不肯戴这护身符,无法,没敢在景尘面前做的太过头,私底下却敲了余小修几个爆栗,硬是给他挂脖子上了。

余修最终屈于余舒的暴力之下,不情不愿地带着。

“撅什么嘴,又不是给你了,过几天等我考试,你还给我取下来。”余舒揉着余小修的脑袋,没好气道:“对你好都不知道,真是的。”

余小修哼唧了一声,摸摸衣领里的护身符,问余舒道:“姐,薛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余舒乍一听到这“薛大哥”三个字,就沉默了,脑中浮现起那天晚上薛睿离开时那个模糊的背影,还有他在她肩头上那轻轻一落,心中怪不是个滋味,她现在倒是宁愿他和她翻脸,好过这么个不清不楚的态度。

谁知道他听了她的坦白之后,究竟是谅解了,还是没听进去,对薛睿这个人,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知道,他不是答应带你去骑马吗,回来了应该会来找你吧。”余舒敷衍着余小修,心中却想薛睿最好把这事儿给忘了,不然他们两个见着面,还不知道有多尴尬。

“哦。”

“饿了吧,姐去做饭,咱们今晚上摊鸡蛋饼吃。”冬天了,普通老百姓是没什么好吃的东西,顶好就是一顿肉,再来就是鱼和鸡蛋。

余小修道:“那多做两张明天早上热一热当早饭。”

“行,走,给我打下手。”

打从那天纪星璇在长春坊失了黄霜石,纪怀山就一直派人在那附近打听消息,企图将人揪出来,然而过去七八日,一无所获。

纪星璇失了心爱之物,心里是不舒服了好几日,但没在纪怀山跟前表现出来,大衍试六科她都要参加,本就需要比旁人用功刻苦,两科考过,她人瘦了一圈,纪怀山心疼孙女儿,一天要三回叮嘱管家往她院子里送补品,为了哄她高兴,花大价钱买了一对能说会唱的五彩鹦哥,给她做礼物。

昨日风水一科考罢,纪星璇休息在家,等着接下来一科,昨晚又观星半宿早上起得稍晚,那对鹦哥并排站在鸟笼里,在客厅就能听见它们脆声脆气地叫:“吉星高照、福缘滚滚,吉星高照、福缘滚滚!”

天冷屋里暖炉烧的旺,纪星璇被两个丫鬟伺候着起了,梳洗罢,喝了一盅银耳丝去除口中苦味,抱着手炉转到客厅,早点刚摆上桌,素粥热菜一小碟剥了壳的鹌鹑蛋,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新鲜羊奶。

刚睡醒,纪星璇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便净手漱口,便端了一小盘剥好的花生米,去喂鹦哥,这一对鸟儿也机灵见有好吃的,争先恐后地说着吉祥话,嘴巴甜的逗得纪星璇有了今早头一个笑脸。

边上大丫鬟云禾提醒道:“小姐别一回喂太多这鸟儿不能吃撑着的了。”

这云禾丫头伺候纪星璇有三个年头,是她当初被选进了太史书苑,来到京城读书以后,纪怀山指派给她的,能文能武,做事稳妥,又比纪星璇大个两岁,是故纪星璇待她同别的丫鬟小厮十分不同,对她的话能听得进去。

“嗯。”纪星璇将盘子递给云禾,准备到书房去看书就听门帘外头有人喘着气禀报:“小姐、小姐,大人让小的来唤您上前院去,义阳城来人了。”

纪星璇闻言,忙示意丫鬟卷帘子让外面人进来,问:“是谁来了?”

“是三老爷、二少爷,还有姑爷一家子都来了听说是马姑爷升迁,要进京做官儿啦!”跑腿的小厮兴奋地回答。

“是么?我小姑姑也来了?”纪星璇站起身,未蒙面纱的素颜上,分明流露着喜色,扭头对云禾道:“去取件斗篷,同我上前院去。”

“是。”云禾见她又有了精神,笑着应声,跑进屋里挑了一条青蓝芙蓉花面儿的绒芯斗篷,给她披在身上,整理了头发,扶着她出屋,匆匆行去前庭。

笼子里的一对鹦哥见人都走了,没了花生米吃,便扑棱起翅膀,“叮当”一声将竹竿上的小碟子踢翻,里头的小米粒子撒出来,落了“小姐吉祥、小姐吉祥!”

初七,余舒大早上去了太承司看告示,星象一科考试的日子,是定在这个月初九,后面还有面相一科,照这么算,等到奇术一科就是月中了。

回来的路上,她特意经过秋桂坊,上福安镖局看了看,赵庆辉出镖在外,他舅舅周老板倒是人在。

见余舒上门,热情地请到茶室,烧了炉火摆上清茶,两人就坐着聊了一阵子。

这是余舒在秋桂坊上摆摊得的第一笔正经生意,每个月二十两的红包不算很多,但是没什么事镖局很少找她,她上个月决定要考大衍,就同周老板打过招呼,当时周老板还客气地拿了五十两相赠,被余舒婉拒了。

福安镖局最近是平平顺顺没有什么事出,余舒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周老板知她要准备考试,就没留她吃饭,是说好等她考完了,再请客吃酒。

余舒步行回到回兴街,都快中午了,景尘一个人在家,她正琢磨着中午是买着吃还是做着吃,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小兄弟,慢着走,跟你打听个事好不?”

余舒转过身,就见不远处的街口停下一辆马车,那车夫正冲她招手,对方说话带一股南方口音,她听着亲切,便主动走上前。

那车夫冲她笑道:“我问问路,这回兴街要怎么走?”

余舒指了指身后街道,道:“这就是了。”

“谢谢啊。”

“甭客气。”

余舒见没她什么事,转身就走,背后是听那车夫回报车中:“老爷,这里就是回兴街了,路面儿窄,车子进不去,您看是不是小的先去里头打听打听?”

“不必了,我们下车走路。”

余舒起初只是听这车里的声音有些耳熟,走出去十多步,才好奇地回头去看,哪想这么一瞧,就猛地站住了。

只见那马车上掀帘子先后下来两男一女,那两个男的背对着她看不清楚,可是那个正被一个男人小心搀扶着下车的圆脸妇人,可不是半年没见的赵慧么!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重逢

余舒没看花眼,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赵慧、裴敬还有贺芳芝三个人。

“慧、慧姨!”

余舒看清楚人,反应过来,立刻就大喊一声,猛地朝他们跑了过去,满脸的惊喜。

裴敬和贺芳芝正在劝说赵慧在车上等着,他们两个去找人,忽听到这一声喊叫,纷纷扭头,见到朝他们跑来的余舒,一开始没有认出,等人冲到跟前,才猛然道是哪个。

“小余!”

赵慧丢开贺芳芝的手,伸向余舒,一把将她搂了个满怀,是没顾得上自个儿隆起的肚皮,贺芳芝看得一慌,连声说着“慢点儿”,可是赵慧哪儿听得进去,抱着余舒,当场便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哽咽:“好孩子、好孩子,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谢天谢地。”

几个月前,赵慧乍听到泰亨商会传来商船遇劫,全船商旅遇害的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不敢相信余舒姐弟就这么丢了性命,央求着裴敬跑了一趟开封府,后来知他们生机全无,赵慧茶饭不思,差点将刚怀上的孩子都丢了。

在贺芳芝的悉心照料之下,赵慧好不容易接受了余舒姐弟的身亡,然而又过三月,裴敬竟接到京中泰亨商会快马来信,要他携眷进京领事,信上又告明了毕青裘彪二人监守自盗,谋财害命被人揭发之事,裴敬猜到余舒死里逃生,告知赵慧之后,后者在同贺郎中母子商量过后,毅然决定同裴敬一起进京找人,是存着哪怕一点儿姐弟两个尚存人世的念头。

因他们提早了半个月出发,就没有收到余舒寄去义阳的平安信,前日抵达京城,所幸裴敬在京中有些门路,找来找去找到了衙门,当日审理泰亨商会一案,余舒作为人证,曾在衙门备案留下住址裴敬一打听到,立刻就带着赵慧夫妇来找人,所以才有刚才车夫问路那一段。

赵慧亲眼见到余舒安然无恙,心中一块大石稳稳落地,一手环着她,一手亲昵拢着余舒额前的碎发,是恨不得抱着她亲上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