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安静下来,我环顾四周,扬声道:“各位乡亲,隆兴铁矿发生这次的意外事故,我心里也十分难过,我知道里面有你们的亲人,现在生死未卜,我非常体谅你们的心情,请大家先不要着急,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来处理这件事的,等我进去了解了情况之后,一定尽快给你们答复。”
“你能作主吗?”少年怀疑地道。
云德大声道:“她是我们小侯爷的夫人,绝对能作主!”
“云德,去让他们开门!”我淡淡一笑,云德怔了怔,眼睛扫了扫黑压压的人群,“少夫人…”
我看着四周的人群,大声道:“我知道大家很担心里面的情况,我让大家进去,但是,请大家不要乱跑,都留在我们安排的地方等候消息。现在是晚上,矿上的情况还不清楚,大家如果跑上山非常危险,请大家配合,否则万一你们的亲人如果幸存,而你们反而出了意外,也会让他们非常伤心。大家能答应我吗?”
人群嗡嗡地交头接耳,一会儿,都纷纷点头,大声同意。云德上前打了个信号弹到夜空中,一会儿,矿山大门慢慢打开了,人群纷纷向前涌去,我大声道:“大家不要急,依次进去,不要在混乱中受伤。”
我策马跑在前面,云天常带着人在大门进去不远处等我。见我带了矿工亲属进来,脸色有些难看,我低头看他,扬声道:“常叔,让人准备地方带矿工亲属去休息,另外给他们准备热饭和汤水。”
云天常沉着脸吩咐人去了,然后带我去了议事厅。一进门,他就发难道:“少夫人,你让他们进来,万一他们闹起事来就麻烦了…”
“闹事?”我径直坐到主位上,冷冷地抬眼,“原来你怕矿工亲属闹事,所以不准他们进来?你不知道在他们如此愤怒的情况下,安抚他们的情绪才是上策吗?你知不知道,已经有矿工家属跑到府郡衙门去了。”
云天常不在意地道:“那有什么?府衙大人自会压下来。”
看来云家与官府的交情的确是好,我轻哼道:“没有什么?如果有好事者稍一挑拨,就有可能激起民变!只怕府衙大人也压不下来。”
云天常脸色一变:“没有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我冷笑,“若是真的,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这…”云天常面色一变,答不出来了。
我挥了挥手:“先给我说说矿上的情况。”
“是天字一号矿井突然发生的坍塌事故,原因还不明,矿工全部掩埋在里面,目前我们也正在进行挖掘抢救。”云天常简单地道。
“有多少矿工被埋在里面?”我追问。
“大概近一百人!”云天常道。
“大概?”我抬眼看他,怒道,“三天了,你还给我说大概?具体的数字是多少?都是哪些人?有没有名单?”
云天常怔了怔:“少夫人,我们还在清查,我也是今天上午才赶到的,矿上还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故,处理起来是要些时日的,你不了解矿上的情况…”
“清查?”我目光一寒,打断他。这铁矿的管理当真如此混乱?说我不了解情况,拿老资格来压我吗?我冷冷地看着云天常,寒声道:“常叔,矿工的总名册不会没有吧?每个矿井是由多少人负责?分成几组开采?事发当日的那个时间是哪一组在井下工作?若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么让人把矿上的活人名字点一遍,记录下不在的人的名单,哪些是没上工的,哪些是失踪的,我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得到失踪矿工的准确数字和名单。”他或许可以不把矿工的命当一回事儿,可我却太清楚这些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一旦动乱起来,暴发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云天常眼中露出惊色,越听脸色越白,转身欲走,我叫住他:“等一下,把铁矿的管事全部叫过来,我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负责!”明知道我是来处理矿难的,却不带矿山的管事们来见我,以为可以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吗?
云天常白着一张脸出去,云德看着我,有些惊讶地道:“少夫人想做什么?”
“先不说事故的原因是什么,单是事故之后,他们没有积极组织善后工作,安抚矿工亲属,查不清在矿井下的矿工人数,说明他们平时的劳动组织和安全管理严重混乱,不惩怎么平民愤?”我淡淡地道。
云天常带了隆兴铁矿的管事和工头们进来。我看了眼前的十几个人,淡淡地道:“谁是天字一号矿井的工头?”
“是我…”一个工头站出来,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把他绑起来!”
云天常脸色一怔,其余人都面带惊疑,那工头更是大惊道:“为什么要绑我?”
“你负责的矿井,却不知道自己矿井哪个时间有些什么人在井下挖矿,难道还不足够惩治你?”我冷冷地道。
“我,我…”他转过头,看向一脸冷汗的管事,“赵管事…”
“不用叫他,我也还有事要问他呢。”我淡淡地看了一眼负责隆兴铁矿的赵管事,见他面色发白,垂着头不敢看我,轻笑道,“赵管事,你给我说说救援的情况吧。”
“我们组织了一队人负责救援,现在已经挖开了部分堵住的矿井,只是开始人手不够,所以进展得比较慢,云执事来了之后,下令停工,增派了人手,现在已经救了十几个人出来了…”
“开始人手不够?”我打断他,“怎么会不够?”
“是,为了不影响铁矿的开采,我们从每个矿井抽了十几个人来进行救援…”赵管事赶紧道。
“你是说,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之后,你依然让其他的矿井继续挖矿?”我看了他一眼。
“是,以前矿上一直是这么做的…”赵管事见我的脸沉下来,急忙道。
“这命令是你下的?”我淡淡地问。
“是…”赵管事忐忑不安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垂下眼睑。
“把他也绑了。”我挥了挥手,云离立即上前押住他,赵管事惊慌道:“少夫人,我做错了什么?”
“常叔!”我抬眼看云天常难看的脸色,淡淡地道,“您没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云天常抬眼看我,眼神中终于没有了那些不以为然,他转头看向赵管事,沉声道:“第一,发生矿难之后,应该立即停工,否则开工的矿工会恐慌,容易引发事故。第二,矿井坍塌,原因不明,有可能其它矿井也会发生坍塌事故。第三,明知人手不够,却没有增调人手进行救援,延误了救援时间…”
“够了!”我看向赵管事,“你现在明白你做错了什么吧?”
“少夫人…”赵管事冷汗直冒。
云天常看了我一眼,出声道:“少夫人,以前矿上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故,赵管事虽然有些处理不当,不过若现在把他关起来,矿上少了管事,很多事不好处理…”
“有他这样的管理,才不好处理!”我打断云天常的话,冷笑。云天常这么帮他说话,这个赵管事看来有点背景,所以才没有处置他吧?抬眼看着一众工头,见众人皆一脸惶恐之色,唯有一个青年神色镇定,我指了指他:“你叫什么?”
他怔了怔:“宋秋。”
“管什么的?”我上下打量他。
“地字第三号矿井。”他立即道。
“你的矿井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盯着他,他迎视着我的目光,沉着地道:“已经听云执事的命令全部停工,地字第三号矿井一共一百五十人,目前分成了三组,每组五十人,轮流进行救援挖掘,每两个时辰换一组。目前营救出了十三名矿工,一名重伤,十二名轻伤。”
条理很清楚嘛。我继续问:“如果你是管事,你会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故?”
“出事之后,先停工,再迅速理清埋在矿井里的矿工人数和名单,然后把其他矿工分成三个大组,一组负责救援挖掘,分成多组日夜抢挖;一组负责伤患的救诊,去山下多请几名大夫上山现场救治,并及时把伤重者送下山救诊;一组负责安抚矿工亲属,及时通报救援情况,避免他们因为不了解情况而胡乱猜测,造成恶劣的影响,并疏散平安者的家属。”宋秋不慌不忙地道。
我笑起来,看向云天常:“常叔,你认为呢?”
云天常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点点头:“一切听少夫人安排。”
“很好,宋秋,从现在起,你就是隆兴铁矿的代管事。”我看向眼前这十几个工头,扬声道,“这些人,全部听你的调遣,每隔半个时辰,向我汇报一次救援的进展情况。”
宋秋怔了怔,平静地欠身道:“是,少夫人!”
“都出去吧。”我挥了挥手,看了一眼被绑住的赵管事和工头,道,“这两人给我关起来。常叔,你留下来。”
见他们出去了,我抬眼道:“常叔,赵管事是什么背景?”
云天常眼中浮出讶色,看了我半晌,才道:“他是铁山郡府伊大人的小舅子。”
怪不得!我淡淡一笑:“常叔是不是心里怪我处理不当?”
“不,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如果真的发生少夫人说的那种后果,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云天常正色道,眼中带上一丝尊重,“少夫人,您处理得没错。”
“那我要拜托常叔做几件事,可以吗?”我知道他不会再小看我了,立威之后,就应该怀柔了。
“少夫人请讲。”云天常的态度恭敬起来。
“我要你赶去铁山郡,与府衙方面沟通,好好安抚去闹事的矿工亲属,态度要亲善。另外准备些现银,负责赔偿给伤难者的家属,这些银子绝不能省,而且要越快越好,并且把声势造大,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对矿工的赔偿厚抚。”我沉吟道,“事故原因虽然还没有调查清楚,但赵管事和那个工头肯定要处罚,府衙大人那边要打点好,以免出岔子。”
云天常点点头:“少夫人想得很周到,我马上去办!”
等他走了,我简要写下今天的情况,让云德拿去飞鸽传书给云峥。云峥,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我真想快些回到你身边,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第四章 骚乱
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宋秋已经清点出有一百三十六人被埋在矿井里,目前已经抢救出七十六人,有十七人死亡,二十三人重伤,三十六人不同程度的轻伤。每隔半个时辰,宋秋给我通报一次救援工作的进展情况,我心里沉甸甸的,虽然我并不懂矿难的营救工作,但也有一定的常识,已经四天了,时间拖得越长,埋在矿井里的矿工活着救出的希望就越小。这两天看多了伤难者的惨状和其亲属们的呼天抢地,深感人生无常,让我从心底里珍惜我目前拥有的生活。
我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安抚死难者亲属这边,我一点儿也不敢小瞧亲善工作的重要性,发生这种事故之后,云家的态度和形象是非常重要的。
矿上给每位死者亲属赔偿了一百两银子的抚恤金,伤者根据情况获赔二十至五十两不等的银两,矿上还承担全部伤难者的医疗费和丧葬费。伤难者家属都领到了钱,对这个偿付金额还是很满意的。伤难者大都转移到铁山郡去了,其亲属也已经疏散,我让宋秋专门组织了一队人,一人对口负责一户伤难家庭与矿山、医馆、殡葬等方面的信息沟通,留在矿上的伤难者亲属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多了。
那日拦到我马前的老婆婆的儿子和孙子还没有找到,老婆婆每日哭成一个泪人,想到她老来丧子丧孙,我也禁不住心酸。每次新挖出一个人,我都陪着她去认尸,但都没有找到,老婆婆一次次绝望后又涌生出希望。倒是那日拦我那少年找到了他大哥的尸体,他的母亲和嫂子也来了,哭得呼天抢地,矿上按规定赔偿了抚恤金,让我跌破眼镜的是,两个女人为了独占抚恤金,争吵不休,连死者也不管了,我不禁心寒,所谓亲情,在金钱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最后还是那少年怒嚷:“你们不要再吵了,你们想我大哥连眼睛都闭不上吗?”那两个女人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又争先恐后地哭起来,我只觉得一阵恶心,赶紧走了出去。
回了议事厅,刚好云天常从铁山郡回来了,我赶紧请他坐下,询问他与府衙商议的情况,没想到云天常一脸恼怒之色,又气又恨地道:“少夫人,我没办妥您交待的事,被王守之那狗官刁难了。”
“怎么?他赚我们送的银子不够?”我挑了挑眉,真是个贪官,我让云天常给他送了足足两万两银子,“还是怪我们绑了赵管事?他应该很明白,这件事一定要交几个人出去,就算赵管事是他的小舅子,如果事情闹大了,他也保不住,他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
“不是,本来事情已经差不多商量好了,不过…”云天常脸色有些难看,我看着他,“常叔,你直说就是。”
“是,本来事情已经差不多谈妥,矿难我们尽快处理,让官府尽量不要插手进来,但是突然来了人在王大人耳边耳语了几句,王大人听了,脸色就不太好了,说…”云天常看了我一眼,我追问,“他说什么?”
“他问我,听说你们少夫人来了,可有此事?”云天常道。
我莫名其妙地道:“我来了怎么了?”
云天常一脸懊恼:“也怪我疏忽了,本想着平时与府衙的关系是很不错的,少夫人让我去打点就径直去了,这事儿要放在平时也没什么,不过现在…”
我还是不明白:“常叔,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少夫人不太明白官场上的事,若是平时,我们与府衙接触,那没什么,因为云家的当家没在这个地头,可是现在既然少夫人都来了,知府大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您这位当家主母都来了他的地头,却派个执事去与他商量,算什么意思?所以…”云天常咬了咬牙,气道,“是我疏忽了,请少夫人责罚。”
我恍然大悟。说来说去,就是当官的要摆官威,这位王大人觉得我没有尊重他。我没混过官场,是不太懂官场的规矩,但也知道有些当官的很看重这方面的事情,记得以前听说过某次会议上,工作人员把局长和副局长的座签牌位置放反了,结果会议结束之后,局长和副局长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局长在处理副局长的事情上,事事都要卡一卡,从来没有干脆过,以前听了只觉得可笑,现在想来,只是我们这些人不了解官场的规矩罢了。
我点点头,这件事不能怪云天常,看来要我亲自出面解决了:“那王大人后来怎么说?”
“就是因为这个,王大人兴许觉得没有面子,就打起了官腔,说要公事公办。”云天常蹙眉道,“如果官府事事按规矩、按制度来办的话,我们矿方就要命了…”
“看来赵管事在这矿上的亲信不少啊。”居然立即有人下山去给府伊大人通风报信,暗中作鬼了。我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常叔,烦你再去一次铁山郡,跟府衙大人赔个礼,说我初到矿上,事务烦杂,一时脱不开身,所以疏忽了,我明日一定亲自去拜访他!”
云天常点头出去了。我沉吟起来,看来这赵管事在隆兴铁矿也培植了一些势力,现下看他失了势,肯定怕受牵连,所以赶紧与府衙通风报信,给我施加压力。我冷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在搞鬼!
让云德把宋秋叫进来,我直接问他:“你知道咱们矿上,哪些是赵管事的人?”
宋秋想了想,说了几个工头的名字,又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有没有就不清楚了。”
“让人监视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相互接触,有没有跟其他人有接触,一旦发现情况,立即向我汇报。”我淡淡地道。等他出去,我总结了这次的教训,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我大的决定没有错,发生矿难,在安抚好民众后,应第一时间与官府商量处理事宜。但我犯了两个错误,一就是没有控制住赵管事培植的势力,二是忽略了官场的规矩。我咬了咬唇,明天拜会府伊大人,看来还要再塞一笔银子,多花了一笔钱买来的教训,我记住了!
宋秋按我的吩咐安排下去,赵管事的人一直没有什么异动。我倦极了,倚在软榻上打了个盹儿,这几天一直没有拉直身子睡个好觉,因为每隔半小时就要听宋秋的救援进展汇报,我累了只是倚在议事厅的软榻上眯一会儿。半夜里,云德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少夫人,不好了!”
我立即惊醒过来:“什么事?”
“那些矿工家属不知道怎么闹起来了,说你勾结官府,现在把赵管事关起来只是做个样子,根本不会处置他,现在他们群情激愤,已经和前去劝说的人打起来了…”云德一口气道。
“什么?”我蓦地站起来,“谁散布的假消息?是不是赵管事的亲信?”
“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人被我们盯着,但万一还有些我们不清楚的心腹…”云德不敢肯定地道。
我抬腿就往门外走:“赶紧去给大家解释!”
“少夫人,来不及了,他们受人煽动,根本不会听的。”云德紧跟其后道。云离、云震赶紧护到我身侧。
“怎么也要试一试。”我赶紧往矿工亲属的休息厅跑,还未跑近,已经见那里乱成一团,矿工亲属和调解的人扭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我赶紧大声道:“大家静一静,听我给大家解释…”
有人丢了木棍过来,云离一拳将它击开,人群中有人大声道:“大家别听她的,他们这些有钱人哪个不是官商勾结,现在说得舌灿莲花,背后里不知道搞了些什么鬼…”
舌灿莲花?还挺有文化的,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想找出那个煽动者,但场面太混乱了,根本找不到是谁。矿工亲属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向我冲过来,嚷嚷道:“不要听她的,把她抓起来…”
人流向我拥来,云离、云震踢飞几个冲上前来的矿工亲属,我大急:“不要伤人!”如果现在伤了他们,后果就更难控制了!
“少夫人,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你的安全!”云离又打倒两个冲上来的人,厉声道。矿上的护卫见状也赶了过来,云德见场面难以控制,赶紧道:“少夫人,我们先避一避,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再做打算。”
我看着密密麻麻拥过来的人群,看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转身往马厩跑:“快上马,我们先离开这里!”
众人护着我骑上小白,往矿山外冲出去,云德带着矿场的护卫冲在前面开路,云离和云震在后面,不断用马鞭为我挥去疯狂的人群冲我们丢来的石头。我们很快冲出矿山,人群渐渐被我们甩在身后,直至身后完全没有了那些人的踪影,我们的马速才渐渐慢下来。
“少夫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云德停下马,转头问我。
我勒住马,想了想,沉声道:“现在这情况是回不去的,我们先下山赶去铁山郡,找到常叔再商议。”
“是!”云德点点头,准备扬鞭策马,身形刚动,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云离反应奇快地转马拦到我身前,来不及拔剑就往空中一挥,一支短短的冷箭赫然扎在泥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嗖嗖两声破空声,云德前面有两个铁矿护卫闷哼一声,顿时从马上栽下地去,身子抽搐了两下,立即没有声息。只听到铛铛两声,云离和云震已经拔出剑来,飞身护到我马前,厉声道:“少夫人,闪开,有埋伏!”
这一切状况不过是转瞬之间发生,我大吃一惊,和云德赶紧下马,破空而出的冷箭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射出来,云离和云震护住我,长剑甩出密不透风的剑花,将那些冷箭一一击落。但那些铁矿护卫就没有我这么走运了,不多时又有两个铁矿护卫倒下马,云德见他们倒下马便绝了气,惊道:“箭上有毒!”
“不错,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男人阴冷的声音。我吃惊地抬头望去,见前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蒙面人。云离和云震直直地盯着他,眼中露出警戒之色。四周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左右一望,微微一怔,沉沉的夜色中,前后左右又走出四个持刀的黑衣蒙面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上!”先前的黑衣人下了命令,那四个黑衣人身形一动,向着我冲过来。
云德大声道:“保护少夫人!”众人上前厮杀,云离、云震还好,那些铁矿护卫根本不是四个黑衣人的对手,他们出手快、狠、准,招招都是夺命的招数,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转瞬之间,铁矿护卫一一倒在血泊之中。云离见状厉声道:“德管家,快带少夫人上马,我们将他们拦住!”
“跑得了吗?”黑衣人首领一挥手,那几个黑衣人身形鬼魅地一晃,银亮的刀光一闪,涌起一层层的刀浪,霎时间寒光迫人,将我们笼罩在一片冰冷彻骨的刀阵之中。
第五章 鬼面
冷寒的刀光如严冬飞雪般扑面而来,带着锐利的啸音,我只觉得眼前骤然一白,刀花如雪片般降落,森冷的寒意立即令我的皮肤起了一起鸡皮疙瘩。说时迟,那时快,云离和云震一前一后护住我,银剑闪出无数晶亮的光影,阻挡那密罗的刀网,刹时间只听到无数刀剑互击的金鸣之声,寒意骤然退去三分,只听到云震厉声道:“少夫人,快跑!”
光影大织,此番却是云离、云震的剑影震开节节逼近的刀光。云德趁机推我上马,扬鞭抽在小白屁股上,小白吃痛地长鸣,拔腿飞奔。黑衣人见状,不与云离云震缠斗,向我逼近,云德上前阻挡,没几下便被黑衣人砍倒在地。我大惊,云离和云震一边与黑衣人缠斗,一边飞跃上马,紧跟于我身后,身后传来嗖嗖数声,云离和云震的马被冷箭刺中,向前一扑,马头往小白屁股上撞了一下,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小白受惊,猛地竖起前蹄长嘶,我一下被它从马背上掀翻,滚到地上,浑身顿时像散了架似的,无法动弹。小白嘚嘚地迈开蹄,飞速地跑进丛林,转瞬就没了影子。
“少夫人!”云震扑过来扶起我,云离反身与追上前来的黑衣人恶斗起来,一边对云震大声道:“快带少夫人走,我拦住他们!”
“少夫人,能动吗?”云震沉声道。我赶紧点头,尽管全身痛得仿佛被四分五裂了。云震毫不迟疑地拉着我往树林里跑,身后是不断交击的刀剑轰鸣,又是两声破空声传来,云震回身挥剑劈开,没想到第二支冷箭后紧跟着第三支冷箭,以令人毫无防备的速度疾射而来,蓦地扎在云震的左臂上。还来不及等我惊呼出声,只见银光一闪,云震闷哼一声,已将一条左臂卸下来,顿时血雨飞溅,喷了我满头满脸。我呆呆地望着云震的手臂掉到草丛上,不敢置信地道:“你砍掉了自己的手?”
“少夫人,快跑!”云震满头冷汗,伸手往身上几处穴位上急点数下,用握剑的右手往我背心一推,我登时回过神,拼了命地往树林里奔跑。是了,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们的冷箭上浸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如果云震不马上砍掉手,只怕这时已经丧命了。
身后不再传来云离与黑衣人的厮杀声,黑暗中只听到我和云震粗重的喘息声,我回过头见云震脸色苍白,失血令他全身脱力,步履踉跄,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眼泪滑下来:“你怎么样?”
“快跑!”云震不答,只是一边催促我奔跑,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左臂上不断涌出鲜血淅淅沥沥地淌了一路,他的眼中燃着熊熊怒火,神情骇人之极,如同一头吃人的野兽。我很想说我根本跑不动了,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地执行着奔跑的命令,因为我知道我们不能停下来,若停下来,我们就再也没有存活的希望了。
突然,云震骤然停住,快速往我身前一挡。我一头撞在他的背上,见他全身僵硬地注视着前方,手中的剑拦在胸前,握得指节发白。我抬眼望向前方,见不远处有个黑色的人影,那装束与之前那辟黑衣蒙面人一模一样,但手里却拿着两支形似峨嵋刺的兵器,而非之前那些黑衣人的刀。云德握紧长剑,沉声道:“少夫人快跑,我先拦住他。”说着,把我往右方一推,身形立动,向着黑衣人奔去。
我不敢回头,只得径直往前冲,身后传来打斗声,我不敢回望,只是望着一团黑雾迷障的丛林不断前奔,我不记得我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我不知道云德是不是死了,云离和云震能不能拖住那些黑衣人,我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机械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胸口又胀又痛,夜风扑打在涕泪交错的脸上,一阵阵刺痛,我透不过气,眼前出现景物的重影,好多次我都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可下一秒身体各处传来的麻木的疼痛感,又提醒着我还没有死,我不能放弃希望!
我不知道我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这山林似乎根本就没有路,我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行,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崎岖不平的林间摸爬,偶尔有不知道什么动物从我脚边飞窜过去,骇得我魂飞魄散,却不敢叫出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继续蹒跚着往前走。黑暗中传来不知道什么鸟凄厉的叫声,越发让我觉得阴森恐怖,裙子不时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树枝荆棘拌住、勾破,那清脆的丝帛撕裂声在黑暗中异常地清晰和诡异,我心惊肉跳地刨开挡在前面的繁茂的荆棘,手被带刺的荆棘刺破了,钻心的疼,脸也被带着倒刺的茅草割破了数道口子,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前面似乎有流水的声音,我加紧往前走,扒开一丛又一丛的茅草和荆棘,眼前豁然开朗,在银亮的月光下,我看到左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瀑布,瀑布下方汇成一泓潭水,层叠溢成一条溪流。左边是瀑布山崖没路了,溪流对面和下方不知道是通往哪里,我从草丛里钻出来,不知道该往哪个方面前行。
但我并没有机会再考虑了,我刚走出丛林,就看到溪流边的阴影里,一个黑衣人缓缓走出来,见到我,身子顿住,站在明亮的月光下,他手里的峨嵋刺在月光下闪着鬼魅的银光。我全身一震,瞪着他道:“你把云震怎么样了?”
他听到我问话,抬眼看着我,身子似乎顿了顿,却没有出声。我恨声道:“你杀了他?”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又气又怕又恨,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是赵管事让你们来杀我的?”
我戒备地盯着他,他默默地看着我,还是不说话,握着峨嵋刺的手紧了紧。我知道我跑不了,冷笑道:“横竖都是一死,你既要拿我的命,何不让我做个明白鬼?”
“等你下去问阎罗王就知道了!”黑暗的丛林中又腾闪出一个人影,我抬眼一看,见一个黑衣人慢慢走过来,说话的正是他,那个之前在山路上伏击我们的那些黑衣人的领头。我见他的样子,知道云离肯定凶多吉少,但肯定也让他们折损了四个人,心中又悲又怒:“你们把云离杀了?”
“你的问题真多余。”黑衣人扫了执着峨嵋刺的黑衣人一眼,轻哼道,“阴鬼,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那叫阴鬼的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寒声道:“我做事用不着你来管。”
竟是个女声,这叫阴鬼的刺客,原来是女人。我浑身一震,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让我感到震惊,而是她的声音,有点耳熟,我上前两步,盯着那个叫阴鬼的蒙面黑衣人的眼睛,又惊又疑:“你…”
黑衣人被阴鬼拿话一顶,双手握了起来,冷哼道:“不用我管?你别忘了,我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这次行动并没有安排刺杀,是你自己私自决定的。”阴鬼冷冷地道,眼中寒芒一闪。
“那又怎么样,门主让我全权负责,现在你得听我的。”空手黑衣人寒声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得宠的红人吗?别忘了现在是谁做主!”
我退了一步,阴鬼的声音越听越像是她,我应该没有料错,我瞪着那个阴鬼,寒声道:“你,你是月…”
“闭嘴!”她冷冷地打断我,眼中蓦然暴射出寒光,吓得我立即把话吞了回去。那黑衣人咦了一声,寒声道:“她好像认识你?”
阴鬼不说话,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冷笑道:“不管你是否认得她,你都要死!”说着,往腰间一拉,抽出一条铁鞭,在空中一挥,那铁鞭哗地膨开,鞭身膨起一根根锋利的钩刺,状如荆棘。我大惊失色,转头就跑,只听到一阵锐利的嚣音追上来,我心中又急又怕,踩到一块石头,脚一滑,顿时扑倒在地,那荆棘铁鞭带着阴风险险地从我的头顶上扫过,抽中我身旁的一棵树,那棵树轰然倒地。我赶紧爬起来,脚踝蓦然一阵剧痛,顿时又跌倒在地上,该死的,脚扭了。回头看向两人,见黑衣人又扬起了手中的荆棘铁鞭,嘴里发出夜枭般的笑声,而阴鬼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我,荆棘铁鞭带着凶戾的嚣音,如同一条灵活蜿蜒的毒蛇,夹着阴风直直地向我吞噬过来,阴风荡开了零乱散拂在我脸上的头发,我闭上了眼睛。
逃不过了,这次真的要死了。死亡来得这么快,让我甚至来不及去回想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事,那些忘不了的人,这样也好,至少死得不会那么痛苦。耳朵里听到金属的轰鸣,像是骨头被绊碎的声音,这杀手杀人的手法倒干净利落,都把我的头绞下来了,我都还没有感觉到疼痛,脑子里竟然还有意识,原来到等死的一刻,才发现其实死亡的时间变得很漫长,如同影碟机在慢格前进。
又听到一声沉闷的轰然声,是我的头掉到地上了吧?我不敢睁眼去看那恐怖的场景,就这么去吧。耳边突然响起阴鬼又惊又疑的质问:“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是已经认出我了吗?这会儿倒来装傻!我没好气地睁眼,想做个恐怖的死前惨状给她看,再说两句化成厉鬼也不放过她的狠话,没想到一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情况,自己反倒傻住了!
那荆棘铁鞭刚刚还如一条黑色的毒蛇,此际却被绞成了数截毫无生气地散落在地上,挥鞭的黑衣人扑倒在地,脑袋滚落在我脚边,无头的尸身伏地原地,我一脚踹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骇得差点尖叫出声。咬紧牙,撑着身子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带帽斗篷的人持剑站在阴鬼面前,他没有蒙面,脸上却戴着一张狰狞的银色面具,在月色下泛着恐怖的银光。
原来阴鬼不是在跟我说话,是在跟他说话!他不理阴鬼的问话,径直向我走来,全身散发着恐怖的气势。走到我身前,他蹲下身,我被他脸上的面具吓得缩了缩:“你是谁?”他的面具真的很恐怖,眼睛处不似一般的面具掏空,而是做成了突出的窗口,像中世纪的骑士头盔,让人无法看到他的眼睛。轻微的后缩动作牵扯到身体的伤痛,我抽了口气,蹙紧了眉。
他没有回话,注意到我的表情,眼神落到我的脚踝,那里已经肿成馒头状了。鬼面人突然伸手抱起我,我微微一挣,全身顿时痛得发怵,他觉察出我的抗拒,动作变得轻柔。我怔了怔,看样子他对我没有恶意。我转头看了满脸惊疑的阴鬼一眼,望着鬼面人轻声道:“是你救了我。”
他低头看了看我,仍是不出声,只抱着我转身就走,也不理站在那边的阴鬼。“你到底是谁?”身后传来阴鬼凌厉的质疑,伴着呼呼的怪声,我从鬼面人的手臂旁探头看去,见阴鬼手中的峨嵋刺像两个风火轮似的向着我们飞过来。我惊呼出声,那鬼面人抱着我,身形鬼魅地一晃,就从两只呼呼乱转的峨嵋刺中间反穿过去,向着阴鬼冲去,峨嵋刺又呼呼地转回来,鬼面人单手搂着我,手中的剑似乎只是随手一挥,便把那两支峨嵋刺扫落在地,长剑随即搭在阴鬼的脖子上,这一切动作干净利落,只是转瞬之间便已完成,快得让阴鬼甚至还不及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