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若非月丫头和天逸自小有婚约,这小魔王到和月丫头合拍……罢了,罢了,不谈论这两个孩子了!来,喝酒,众卿今日务必尽兴而归啊!”老皇帝老眼看了夜天逸和容景一眼,笑着对众人摆手,示意继续。
众人连连附和,但早先的热闹不复存在,空气中多了一丝敏感和小心。
这一番对话容景仿佛未听见,依然低着头把玩着酒杯,看着杯中酒在杯壁转圈,透出晶莹剔透的色泽,他薄唇似笑非笑,看不出心中所想。
云浅月自然不知道她就短短地露了一面,便引起喜堂内一番口舌纠葛,她脚步轻快地向西枫苑走去。如今她无事一身轻,自然想看看云离和七公主洞房没?嗯……换句话说,怎么个洞房法?可以学学,以备后用。
刚走出不远,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她转回头,斜睨着夜轻染,“怎么出来了?”
“尿急!”夜轻染没好气。
云浅月眨眨眼睛,伸手向西一指,“喏,那里是茅房!”话落,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夜轻染还在她身后跟着,她再次回转头,疑惑地问,“你不是尿急吗?怎么不去茅房?”
“西枫苑有茅房没?”夜轻染问。
云浅月默了一下,点点头,“有!”
“那我去西枫苑上茅房!”夜轻染见她磨蹭,反而越过她,大踏步走在前面。方向自然是西枫苑。那样大步流星的姿态看起来真像是很急的样子。
云浅月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好笑。觉得夜轻染别扭的时候的确很可爱。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来了西枫苑。还没靠近,便感受到西枫苑暗中无数微暗的气流,几乎一步一岗,将西枫苑防守的如铜墙铁壁。
“小丫头,你还怕有人抢了你的嫂子不成?”夜轻染打量了西枫苑一眼,回头问。
“那没准,以防万一。秦玉凝不是就被人抢了吗?”云浅月很是满意西枫苑的防守,伸手对内院的一个角落一指,“喏,那就是茅房!”
夜轻染轻咳一声,“还是不急了!”
“不急了?”云浅月挑眉。
“嗯!你看看这里四下多少人监视着?本小王就算急能上得出来?”夜轻染哼一声。
云浅月默,看着夜轻染,实在忍不住道:“有了尿能憋回去?”
夜轻染脸上一红,闪过一丝尴尬,片刻后对云浅月低声怒道:“小丫头,你可别忘记你是女人,有这么和一个男人谈论尿不尿的事儿吗?”
“人有三急。你我朋友一场,我总不能看着你被尿憋死。”云浅月尽力地憋着笑道。
夜轻染俊脸红白片刻,咬牙切齿地道:“放心,憋不死!”
云浅月“扑哧”一声笑出声,当她以为她不知道他每次偷偷从宴席溜出来都用尿急做借口?以前就是这个毛病,说起来这人也够懒的,都懒得找别的借口。出外历练七年,如今回来还是这个借口。让她想不觉得好笑都不成。
“笑够了没有?笑够了听壁脚去!”夜轻染回过身,红着脸一把拽住云浅月的胳膊,拖着她就走。
“听壁脚是可耻的行为。”云浅月笑着提醒夜轻染。
“学习一下而已,你我勤奋好学,不算可耻。”夜轻染的理由冠冕堂皇。
云浅月很是认同地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敏而好学,这可是好学生的行为。”
夜轻染得意地挑了挑眉,不再说话,拖着云浅月走了几步,似乎觉得太慢,便足尖轻点,径直向大红喜字的新房房顶而去。四周有隐卫刚要现身,见到云浅月,都又隐了下去。夜轻染带着云浅月轻飘飘落在了房顶。踏瓦而无声。
上了房顶,夜轻染松开云浅月,伸手去揭瓦。
云浅月也不阻止她,不但不阻止,还跟着他一块儿揭瓦。两人对于此道都是个中高手,于是很快两块瓦被轻轻拿下,半丝响动也无,古代的房就铺设一层瓦而已,所以,两片瓦拿下后,房顶露出一个小窟窿,正好够两个人探头,二人对看一眼,齐齐将头贴了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轻微的风拂过,伴随着一抹如雪似莲的气息袭来,云浅月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揪着后衣领给提了起来,转眼间轻轻一个旋转,她只觉得一抹月牙白的衣袖拂过她的脸,轻轻柔柔的,转眼间,人已经被带离了房顶,飘身落在后院。
“弱美人,你做什么?”夜轻染压低声音的怒意传来。
“对啊,容景,你做什么?”云浅月挥手打掉容景的手,转回身看着他。
容景淡淡瞥了云浅月一眼,伸手拉住她的手,带着她抬脚就走,“打扰人家洞房是遭罪的!”
“我这是来学习!”云浅月脸一红,争辩。
“哦?原来是学习啊!那你不必了,等我们洞房的时候我会好好对你言传身教的。”容景回转头,深深地看了云浅月一眼,转回头继续向前走。
云浅月感觉心“砰”地一声炸开,放了一个大大的烟花。她眼前一黑,然后又是一白,定了定神,觉得那“言传身教”四个字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深吸一口气,怯弱地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是最好!免得到时候有什么不对,我还得费心帮你更正。”容景慢悠悠地道。
云浅月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抓着她手的这一只手很牢固。她任命地闭上眼睛。想着今日此举有些亏,太不应该了,依照她对容景这家伙这么多年了解,他绝对是个记性好的主。想到以后的洞房花烛和他说的言传身教,她忍不住打个哆嗦。
“弱美人,你给本小王解开穴道!可恶!”夜轻染低吼。
云浅月这才想起夜轻染,回头,就见他被定在了房顶上,姿势还好是站着的,大约是发现容景来到立即起身,但还是着了容景的道。
“你不是能重开穴道?那就慢慢冲吧!”容景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夜轻染一眼。
“本小王需要十二个时辰才能冲开!”夜轻染恼怒。
“那正好从现在开始,到明日这时,你想学习洞房花烛,足够了!”容景语气温和,怎么听怎么是为夜轻染着想。
夜轻染闻言磨牙,“给本小王解开穴道!”
容景不答话,再不理会夜轻染,拽着云浅月脚步不快,但走得很是利落干脆。
“小丫头……”夜轻染知道容景这个黑心的任他磨破嘴皮子怕也是无用,于是转向云浅月。语气哀哀怨怨。
云浅月听到这个声音觉得好像她扔下夜轻染做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轻咳了一声,受不住地对容景出声,“容景,这不好吧?”
“嗯?那你说怎样好?要不今夜我们也洞房花烛,将夜轻染请去观看?我会好好让他学习的。你说怎样?”容景转过头,目光柔柔地看着云浅月,似乎化出水来。
云浅月脸色一变,身子一颤,立即摇头,“还是算了……”
“算了?”容景扬眉。
“算了,他在这里观看哥哥和嫂嫂……挺好……”云浅月点头,心里磨牙,夜轻染这样被定住,距离被他们掀开的瓦有三尺距离,能看到个屁啊,但她现在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反抗他的法西斯。
“乖,真善解人意,我也觉得挺好!”容景伸手爱怜地摸了摸云浅月的头。
云浅月听着这样的魔音欲哭无泪。帮不上忙,她也不敢再回头去看夜轻染,心里暗暗想着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听听新房里的声音也算比她好,她还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呢。
容景看了云浅月低垂的头乖巧地模样一眼,不再说话,拉着她出了西枫苑。
夜轻染看云浅月垂头耷拉脑的样子就知道指望不上,心里气闷,但也无奈,但他也不能真可能在这里吹风听声,幸好那弱美人没点他哑穴,他低喊,“来人,送本小王回府!”
一名他的贴身隐卫立即现身,抱了夜轻染离开了新房房顶。
暗中华笙、凤颜、苍澜三人对看一眼,都忍不住心里犯抽。不得不感慨一物降一物。
“你怎么出来了?”云浅月被容景拉着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容景应该还在前厅喜堂才对。
“对皇上说我乏了!”容景道。
云浅月想起他周马劳顿,日夜奔波,急急赶回,心中的腹徘尽数散去,心疼地道:“那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赶路呢!对了,老皇帝今日在宴席上说三日后南凌睿前去蓝家的事情没?”
“说了!”容景点头。
云浅月想想也是,为君是三句话不离江山社稷,这么大的事情,即便今日是喜宴,他也不会不提。问道:“怎么说的?不是说要派人前去见证吗?派谁?不会是你吧?”
“不是!七皇子夜天逸。”容景知无不答。
云浅月蹙眉,想想也是夜天逸,这样的大事儿,也就夜天逸去十大世家能镇得住皇室的颜面和场子。她道:“看来我们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前去,只能偷着去了!”
“嗯!”容景应了一声。
云浅月不再说话,想着离开的理由。这次前去来回最少也要七日。只能说马不停蹄,到那丝毫不耽搁七日,若是慢一些的话,要*日甚至十日。必须要将该安排的事情安顿一下才能离开。不过她父亲既然回来了,宫中的姑姑就不必她担心了,府中也无甚可担心的。想要离开想来也不难。
回到浅月阁,容景便放开云浅月,自顾自发地趟到了她的床上,闭上眼睛幽幽睡去。
云浅月站在床前愣了片刻,见容景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就传出,沾枕头就着,可想而知的确是累乏了。她转身坐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低头寻思片刻,执笔给风烬写了一纸传书,告诉他明日启程,三日后去蓝家。写好后,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打个婉转的小哨,一只翠玉的鸟儿从窗外飞进来,站在桌子上,她将信纸绑在它腿上,鸟儿欢快地飞了出去。
鸟儿刚离开,外面响起凌莲的声音,“小姐,刚刚接到消息,三公子和花落从西延回来了,如今刚进京城。”
“回来得正好!我正需要他们,你现在就给他们传信,让他们……嗯,晚上来我这里。”云浅月闻言一喜,话落,又补充道:“顺便去告诉华笙等人在宴席散去西枫苑无事后便撤离回去准备,明日你们七人随我一起去蓝家。这次去蓝家的身份不以云王府云浅月的身份,而是以红阁小主的身份。”
凌莲似乎一怔,随即语气显而易见地欢喜,“是!”
“去吧!”云浅月摆摆手。当年她娘一人挑了七大世家,带走了七大世家的七位天资聪颖的后起之秀,后来七大长老重回七大世家,带走了资质天赋皆是上乘的华笙等七人脱离七大世家进红阁培养。如今她为了哥哥,必须去蓝家,这等事情,十大世家都会参与。她势必要与七大世家碰头。红阁小主的身份最为有利,或许可以让很多人买账,即便不买账,但这一趟蓝家之行,也不能给她娘丢脸,势必圆满。
凌莲应声,连忙跑了下去,脚步都比平时轻快几分。小主前往蓝家亮出红阁小主的身份,也就是说从今以后红阁真正入世了,要知道他们七人等着一天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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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父爱如山
凌莲离开后,云浅月坐在桌前用手支着下颚沉思。
老皇帝派夜天逸做南梁和蓝家的见证人,夜天逸对她太过熟悉,即便她如何伪装,只要她与他打照面,他是决计会认出她来,知道她除了荣王府和风阁外,背后还有红阁。她的势力算是暴露在他的眼下,但如今她们的关系既然已经到这步境地,他就算认出她来又如何?不过都是对立面而已。
不过是时候该让他看清一些东西了,至少她不是他能够掌控就可以掌控的!
就像是她爱上的人是容景,给不了他想要的,一样的道理。
外面有脚步声向浅月阁走来,由远及近,不多时便来到了浅月阁。云浅月低着的头抬起看向窗外,只见来人是文莱。她静静地看着他走近。
“浅月小姐!奴才奉皇上旨意,前来传话!”文莱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恭敬地道。
“说!”
“皇上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在宫中待得烦闷,请浅月小姐进宫陪她几日。”文莱道。
云浅月眯了眯眼,老皇帝这是看着她不让她去蓝家搅局了?她心里冷笑一声,声音平静,“过几日再说吧!皇上姑父应该知道我这些日子操劳哥哥大婚的事情,累坏了。休息几日。若是姑姑实在闷的话,就请皇上姑父将她派人送来云王府。”
“浅月小姐,宫里也能歇着,那岂不是一样?”文莱低声道。
“怎么能一样?宫里是宫里,哪里有自己家舒服?我不喜欢宫里。”云浅月摆摆手,“你就去这样回了皇上姑父!”
“是!”文莱听出云浅月不悦,连忙应声告退。
云浅月看着文莱出了浅月阁,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睛对外面看了一眼,日头已经偏西,她轻喊,“伊雪!”
“小姐!”伊雪立即应声。
“前面的喜宴散了没有?”云浅月询问。
“回小姐,似乎刚刚散!”伊雪道。
云浅月忽地起身站了起来,抬步向外面走去,几步就来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大床,容景睡得纯熟,她转回头,伸手关上房门,抬步向院外走去。
“小姐,您要去哪里?”伊雪跟上云浅月,轻声询问。
“我去找父王!你就在这院子守着吧!别让人打扰他睡觉。”云浅月脚步不停。
伊雪点点头,停住脚步。
云浅月很快就出了浅月阁,隐隐听到大门口传来“恭送皇上”的高呼声,她想着老皇帝既然派文莱拿她姑姑来拦阻她,如今拦不住,应该还会有什么后招。不过不管什么后招,她都是一定要去蓝家的。在去蓝家之前,她今日自然要先见见他的好父亲。
转过水榭,绕过长廊,来到前院,正见到云王爷站在门口送客。随着老皇帝的玉辇离开,之后德亲王、孝亲王等朝中大臣接连离开。云王爷如往常一样,姿态恭谦,没有丝毫变化,一一拱手将人送走。
云浅月目光从云王爷身上移开,便见夜天逸和苍亭站在离开的人群最后,二人一个清俊秀逸,一个温文尔雅。人群中极为瞩目。此时夜天逸背负着手看向院门口亲自送客的云王爷和离去的宾客,苍亭则是手执十二骨的玉扇轻轻敲打着手心漫不经心地看着什么,明明是和南凌睿一样折扇轻摇的风流公子的做派,可是在南凌睿做来就是风流,在他做来却是给人雅致和赏心悦目的感觉。她可以看到云王府的那些侍候的婢女小丫头们一个个红着脸移不开视线的娇俏模样。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二人几乎同时转回头向她看来。
夜天逸目光颜色淡淡,苍亭勾起嘴角,温雅一笑,“浅月小姐也来送客?在下还以为浅月小姐沉溺在景世子的温柔乡里不眠不休了。”
“作为云王府的掌家人,难道我不该来送客?”云浅月缓步走来,神色散漫,“容景的温柔乡的确让我乐不知觉,妙不可言。”
“浅月小姐果然……不是大家闺秀!”苍亭笑了一声,亦有所指。
“男欢女爱,亘古便有。我自然不算什么大家闺秀!若是的话,苍少主是没资格见到本小姐的脸的。”云浅月轻移莲步走近,半个月之前她因为救姑姑损了身体和武功,才被他制肘,但如今她武功恢复了。自然不怕他。况且她发现了一件奇事儿,每当她受伤一次,再恢复,武功就比原来高一些。即便如今大约还不是苍亭对手,但不会轻易被他制肘了。
“浅月小姐真是和别的女子不同!也无怪乎在下见到浅月小姐便心驰神往。”苍亭折扇“啪”地打开,十二骨玉扇在阳光下玉质色泽凝润剔透,彷如美人的脸。
“苍少主的伤不知道好了没有?”云浅月也不怒,挑眉询问。
“七皇子府好药无数,自然好了!”苍亭扫了夜天逸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眸光微闪。
“是吗?那我试试……”云浅月一个试字未落,水袖轻轻一甩,一片银光对准苍亭飞了出去。银光在太阳的晃照下如点点星芒,速度快如闪电。
苍亭不慌不忙,脚步轻移,身形微转,十二骨玉扇在他手腕下轻轻一抖,一片寒芒被他通过十二骨玉扇轻轻收入袖中,须臾,他轻轻飘身而落,对云浅月浅笑扬眉,“多谢浅月小姐的赠礼,在下很是喜欢,定然好好保留。”
“苍少主不必客气!毒死了我会去你坟前烧一炷香的!”云浅月轻轻收回手,姿态娴静,似笑非笑,仿佛刚刚狠辣出手的人不是她。
苍亭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袖黑了大片,他面色变幻了一阵,忽然扬唇,笑容可掬地道:“我听说外面流传着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据说这话的由来还是当初浅月小姐说的。在下以前二十年没风流过,如今也可尝试一把。这毒针嘛,当真会好好留着的。等着浅月小姐去我坟前烧香。”
“原来以为是块宝玉,原来是快废铁!”云浅月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都是从土里出来,又有多大的区别?浅月小姐的禅机打得太深了!”苍亭笑得好不得意,轻轻挥手一斩,半截衣袖被他斩断,他当着云浅月的面含笑将毒针包起,塞进怀里。
云浅月抿唇看着他的动作,忽然眼珠一转,笑得好不灿烂,“这些金针可是当初皇上姑父五十五大寿之时有人在金銮殿埋藏的,噢,那个用金针布设的阵法叫做‘有去无回’。至今也没查出是谁暗中布置陷害的。这金针一直在我这里保管,如今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苍亭动作一顿,随即笑意深深,“不管这是谁的,从你手里给我,就是你的东西。在下很是荣幸。”
云浅月心里一寒,刚要再讽刺他两句,云王爷此时送走宾客走过来,对二人谦和地道:“七皇子、苍少主,今日多谢前来观犬子大婚之礼。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态,还是走路,还是谦和的语气,都是和云王爷一般无二。云浅月恍惚了一下,本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遮住眼中的神色。
“云王叔客气了!天逸匆匆赶回,未携带贺礼,稍后派人将贺礼补上。”夜天逸一直冷眼站在一旁看着云浅月和苍亭斗法,此时转过头,对云王爷同样和气地道。
“七皇子客气了!”云王爷连连拱手。
“明日我启程去蓝家,这等事情想必月儿也不会放过机会去凑热闹。但如今母后的月份日益见长,你要以母后的身体为重,别因为照顾不周,到时候悔之晚矣。”夜天逸看着云浅月,一如往昔,语气温柔。
“我的事情自然会打理好,不劳七皇子费心了!”云浅月垂下眼睫。
“那是最好!你我如今因为景世子有了隔阂,你对我不喜也是应该,算我枉费苦心了。”夜天逸转过身,向大门口走去,“云王叔不必送了!不过一墙之隔而已。指不定哪一日中间的那面墙倒塌,云王府和七皇子府就亲如一家了。”
“七皇子好走!”云王爷似乎直冒冷汗。
“呵,在下也期待云王府和七皇子府墙塌的那一日。在下会在七皇子府久住,这墙塌了,会方便许多。”苍亭收起折扇,笑着转身,对云王爷道:“云王不必送了!在下和浅月小姐是故友,十年前就认识。那时候我们还一起下了一盘棋呢!如今一直记忆犹新啊!”
“苍少主好走!”云王爷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浅月小姐,在下明日也回家,苍家上下都想看看当年是哪个小丫头让爷爷一去不回,埋骨天雪山,明日你若也去蓝家,可不能让苍家人失望啊!”苍亭忽然又回头,对云浅月笑得好不深意,“尤其是别叫在下失望。”
“自然!苍少主放心好了。别到时候承受不住我的大礼!”云浅月板下脸,冷声道。
“怎么会呢?浅月小姐多大的礼在下都守得住。十年前早就有教训了!”苍亭笑了一声,抬步跟在夜天逸身后,出了云王府大门。
云浅月不再说话,眼中神色不明地看着二人离开。
“浅月!”云王爷看着云浅月,轻唤了一声。这一声包含多种情绪,但似乎被极力克制,若不仔细听,辨别不出里面的感情,以为与以往无二。
云浅月收回视线,淡淡地看着云王爷,眼中无波无谰。
云王爷似乎被云浅月眼中寡淡的神色所震慑,身子细微地颤了一下,随即垂下头,须臾,似乎暗暗叹息一声,不再说话,转身向里面走去。
云浅月看着他居然就这么走了,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但也知道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呢!她垂下头,抿了抿唇,抬步跟上他。
云王爷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而是向云老王爷的院子走去。
云浅月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踩过的脚印,亦步亦趋。前面走着的人虽然还是她认识了十几年的云王爷的容貌和模样,但这一刻,也许是因为心里清楚他是他的父亲,所以才感觉不同,那背影如山,从来在以前的云王爷的身上找不到那种牵扯的感觉,如今都找到了。更甚至,有他在,她就莫名地感觉踏实。
这样描绘着他脚印的行为有些孩子气,但却是不受她所控制。虽然心中恼恨他扔下她这么多年,但见了他,还是想靠近,撒不出直接对她漠视冷视甚至连面都不见的脾气。更甚至她每每想起他,便会想到十五年前凤凰关那一战,一人大败天圣十五万雄兵,何等的气魄。就觉得让她将心中的所有委屈尽数散去,只化为如山的崇敬。
父亲啊!前世可望而不可求的人!今生以前未曾想到还能再有这种关系的人!云浅月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情绪中,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不想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一下子撞了上去,头一痛,她倒退了两步,听到一声极低的笑声,这样的笑声愉悦润耳,和云王爷的声音大大不同,恍如年轻男子才有的笑声,她抬起头,就见云王爷笑看着她,“真是一个孩子!”
虽然与刚刚在大门口送客时候一样的恭谦眉眼,但却似换了一个人,她一时间有些怔忡,看着他,呐呐无言。
云王爷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谁叫你停下来的?”云浅月见他转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如今已经来到后院,除了府中的两个小厮婢女穿梭,这一条路很静,她忍不住发怒。
“脚长在我身上,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小丫头,你自己要撞上来。我一把年纪,险些被你撞倒。你如今反过来指责我,是不是太不讲理?”云王爷不回头,声音隐隐含笑。
“我就不讲理了,怎么着?谁叫我娘死得早,我父王女人一大堆,拿我当根草来着?没有父母教育的孩子,就这样!”云浅月还是忍不住怒意,将她暗埋的刺暴露于阳光下。
云王爷脚步一顿,身子忽然有些直挺挺的僵硬。
云浅月说完话有些后悔,明知道他定然有难言之隐,但还是忍不住对他挖苦任性,这不是靠一个忍字就能忍住的,前面的人是她的父亲,扔了她这么多年,她虽然心里敬重他,但就是忍不住委屈,想将委屈尽数倒给他。活了两世的人当真如一个孩子了,让她不由不相信血缘关系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空气中的气流似乎又片刻静止,云王爷再次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云浅月想着这个人可真是……真是……好像是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有怒也发不出,她本来泄去了一半的恼火腾腾地又冲上脑门,大步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恼怒地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云王爷脚步一顿,转过头,就见云浅月白皙的指尖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他抬头看她,就见到她恼怒倔强的小脸,他僵硬的面色忽然一笑,无奈地一叹,“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云浅月瞪着他大怒,“我能要你怎么样?能要你怎么样?你说!我还能要你怎么样?”
云王爷笑意褪去,沉默不语。
“你如今理也不理我,你还要扔下我是不是?”云浅月咬牙问。
云王爷摇摇头,“没有!”
“谅你也不敢再扔下我!这次你若是再敢扔下我,我就……我就……就老死不相往来!”云浅月发狠地看着他,困难地吐出一句话,心中的狠意连云王爷的衣袖都抓破了。
云王爷忽然笑了,“好,若我再扔下你,就老死不相往来!”
“你还笑!扔了我这么多年,你很美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云浅月眼眶忽然红了。她怎么能从这个男人脸上和眼中看不到半分愧色?半点儿做父亲的自觉都没有吗?亏她知道他是父亲的时候高兴得喜极而泣。
“转眼间,我的女儿就这么大了!一人之力撑起偌大的云王府。虽然磕磕绊绊,但也安安然然,活得好好的,连老皇帝都拿你没办法,我难道不该得意?”云王爷伸手摸摸云浅月的头,温声道:“乖,有什么话去糟老头子的院子里再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云浅月哼了一声,拽着他不松手,恼怒地问,“你扔下我,就没半分愧意?”
云王爷眨眨眼睛,认真地看着云浅月,“没有!”
“你怎么能没有?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云浅月执拗劲上来,红着眼睛瞪着他。
“你是我的女儿没错,但扔下你我确实无半分愧意。男子仰于天,立于地。有可为,有可不为,扔下你,就是我的不可为。既然不可为,我为何要愧?”云王爷认真地道:“从小到大,我都做了我认为我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天地父母,更无愧于儿女。若说有愧的话,也就愧于云王府的列祖列宗,我愧于姓云。”
云浅月看着这双平静的眼睛,眼中认真的神色,忽然恼怒就被这样平静的目光给消散了去。她心里有两个自己在拔河,一个是希望看到他愧疚的眼神,就像是她修理了凤侧妃时,那个云王爷悔悟时露出的愧疚眼神,她会冷淡地看着他,对他爱理不理。因为他亏欠了她。一个是被这样平静的眼神和话语折服,想着这才是她的父亲。男子汉大丈夫,他该是真男儿,何等潇洒,将世间之事看得何等通透,做自己想做的,该做的,必须做的,为可为之事。将不可为之事也不会过于愧疚和纠葛。她由衷敬佩。若是让她选择,他宁愿是这样的父亲,虽然他看起来很想让她揍一拳。
“走吧!到了糟老头子那里再说!”云王爷转身向前走去。
云浅月死死拽着他衣袖不松手,站着不动,虽然心里的气怒消散,但还是不想就这样对他妥协。总要他给她个交代,但到底是什么交代,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闹出些什么,她心里不舒服。
“哎,你真是……真是一个孩子!”云王爷忽然一只手像怀里摸去,摸了片刻,掏出一个物事儿塞进云浅月手里,笑道:“这回总该放开我了吧?”
云浅月低头一看,见是一颗糖果,她眼前一黑,感觉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恼着咬牙切齿地道:“我-不-是-小-孩-子!”
云王爷伸手揉揉头,有些苦恼地道:“这还真是为难我了,我得到小景的消息急急赶来,身上什么都没带。如今没有给你的东西啊!”
小景?说的是容景吧?打雷劈死她得了!云浅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怒道:“你以为我抓着你就是为了找你要吃的?要东西?你什么脑筋?”
“那你抓着我做什么?”云王爷疑惑地看着她。
云浅月觉得她都要被气死了,偏偏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她瞪着云王爷,他无辜又苦恼地看着她,她忽然泄气,松开手,郁闷地道:“算了!谁叫你是我爹呢!”
“嗯,我是你爹。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云王爷肯定地点点头。
“我看未必!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爹?连哄人都不会!”云浅月气恼地越过他向前走去。心中是真真实实地郁闷。她跟他闹了半天别扭,什么也没闹出来,就好比大力士打牛,打死的却是一只蚂蚁。不,错了,闹出了一颗糖果。天,从小到大她没吃过糖果!
云浅月走在前面径自郁闷,没发现走在他身后的男人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双眸子内尽是狡黠的笑意。如冉冉星光,将他整个人都照亮了。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云老王爷的院子。
玉镯正等在门口,见二人到来,连忙恭敬地见礼,“奴婢给王爷请安,给小姐请安!”
“糟老头子呢?”云浅月脚步不停。忽然想起刚刚后面的人提了两次爷爷,也没称呼,说的也是糟老头子,她又忍不住笑了。想着难道这是根里传下来的?南凌睿也这样喊爷爷。
“老王爷在房中休息呢!说谁也不见!”玉镯道。
“不见哪里行?”云浅月哼了一声,径直向里屋走去。
玉镯知道拦不住,也不敢拦,便侧身站在一旁,等着二人进去。
房门是关着的,不仅关着,还是从里面插着的。这事儿还是头一次遇到。云浅月拽了拽门把手,门纹丝不动,她皱眉,想着是不是要一掌劈碎了进去。
“你不是会撬门吗?从外面撬开!”云王爷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门对云浅月建议。
“你怎么知道我会撬门?”云浅月转回头。
云王爷眸光闪了一下,很是快速,“小景告诉我的!”
云浅月眉头皱紧,想着容景知道她会撬门?她没在他面前撬过门吧?从来到这个世界这些年她就撬过一次门,撬的不是普通的门,而是西延国库。那是几年前她去西延找一个重要的东西救人,只有西延国库有,她于是深夜跑去撬了国库。即便古代的国库,那大锁疙瘩也不及现在的保险箱十分之一的保险,她自然相当容易就给撬开了。那一年她记得容景没在西延啊,不过想想那人什么不知道?于是转回头,哼道:“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
“嗯,告诉我很多你的事情。”云王爷点头,眸光又闪了一下。
云浅月撇撇嘴,从头上撤下一根簪子,从门缝伸进去,用巧劲搅合了片刻,“吧嗒”一声,里面的门闩脱落,掉到了地上,她将簪子插回了头上,伸手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糟老头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似乎对他们到来无知无觉,她慢条细理地走了进去。
云王爷随后跟了进去。
云浅月来到床前,低头看了一眼,糟老头侧身睡着,鼾声如雷。她伸手去揪他胡子,一边揪一边道:“你再装睡,我就将你胡子拔没了,一根一根地拔,直到你醒来为止。”
“你个臭丫头!反了你了。”云老王爷打开云浅月的手,从床上跳了起来,哪里有刚刚的鼾声如雷?一双老眼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不装睡了?”云浅月慢慢地撤回手,转回身坐在软榻上,看着二人,慢悠悠地道:“今日就豁出去跟你们耗在这了。不跟我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就将这云王府拆了,也不让你们俩好过!”
“你个臭丫头,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爷爷!”云老王爷勃然大怒。
云浅月抖了抖手腕,挑眉,“我的好爷爷,您与其对我怒,不如想想怎么保住您这个屋子。若是我的手一抖,心里一个不高兴,给掀翻了,您可就没地方睡了!”
“你……”云老王爷看着云浅月一副跃跃欲试拆房的架势,怒极失语,片刻后,转向云王爷,恼怒地道:“你生的好女儿!”
“是我生的好女儿!她若是不好,父王当年又怎么会让我不准见她!”云王爷慢慢地吐出一句话,转身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云浅月一怔,看了云王爷一眼,又看向云老王爷,“是你不让他见我的?”
云老王爷哼了一声,不理会云浅月,对云王爷道:“你还算守信!”
“您让我在云王府的祖嗣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我若见她,她就断胳膊断腿,您说,我哪里还敢?”云王爷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又慢声慢语地道。
云浅月腾地站起来,瞪着云老王爷,怒道:“糟老头子,你凭什么不让他见我?还发毒誓?”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原来问题症结在这里。
“凭什么?就凭我是他老子,你是我孙女。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将我老头子扔在这里。他若是见你,将你也拐走了怎么办?”云老王爷瞪眼。
“那你也不能剥夺我的父爱!”云浅月也瞪眼。
“父爱?你不是有父亲吗?”云老王爷哼了一声。
“我和他不亲,他眼里只有那一大堆小妾,哪里有我!”云浅月说话几乎用吼了。
“他总归是你大伯!臭丫头,原因不在他,在你,他虽然窝囊,但对你开始也挺好,还不是你对他冷着脸,装疯作傻,纨绔不化,越来越不像样子,渐渐的他才不理会你了。”云老王爷挖了云浅月一眼。
“他让你发毒誓你就发毒誓?你脑子怎么长的?”云浅月转头瞪向云王爷。
云王爷无奈一叹,“我不发毒誓有什么办法?他不但用你娘的命威胁我,还用他自己的命威胁我,我不答应,就带不走你娘的棺木,他就自杀。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割破的不止是皮肉,都见了骨,我再不吐口,他就真死了。你觉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这样?”云浅月转头有看向云老王爷,见云老王爷得意地挑眉,她大怒,“你这个老头,你怎么这么坏!”这个老头子是他爷爷,她骂人的话一大堆,但也没法真骂出来。一个“坏”字却不解气,更没威慑的力度。怒道:“他是我爹,见我怎么了?你干嘛非不让?见了他我哪儿能就跟他走了?”
“那没准!我老头子没把握的事儿不做!”云老王爷半丝悔意也无。
“你……”云浅月气急失语。不愧是他爷爷,也不愧是他父亲,她不愧是他们的孙女女儿,看看,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绝对不是没有道理,一山更比一山高。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问道:“那怎么如今又让他见我了?不怕我断胳膊断腿了?”
“约定是十年!从你娘离去时算起,十年内不准认你。如今过了!毒誓自然解除了。”云王爷叹了口气道。
“我娘离开时候我两岁半,十年已过就是十二岁半,但我如今十四岁半。这剩余的两年你做什么去了不来找我?”云浅月又看着云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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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灵术幻容
云浅月想着十二岁半的时候她都在做什么?
帮助夜天逸巩固初步掌控的北疆,和容景继续玩捉迷藏,找到了她的哥哥在南梁做太子,偶尔气气糟老头子威胁拔他胡子,偶尔和冷邵卓打场小架出出闷气。对了,还有继续追在夜天倾身后装痴情。十二岁半的时候,她似乎做了甚多事儿!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一个亲爹,和一个什么见鬼的约定。
“说啊!怎么回事儿?那为何两年前不来找我?”云浅月见云王爷不说话,瞪着他。
“怎么没来?我们来了,但你娘说你现在挺好,还是先别打扰你了!”云王爷一叹。
“我好?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好了?”云浅月听到他提到她娘,想着她娘果然活着。
“小丫头,你敢说你过得不好?你将老皇帝耍得团团转,将夜天倾糊弄得找不到北,玩得不亦乐乎,怎么就不好了?况且还有一个痴情的小景,都被寒毒折磨成那样了,还日日看着你的画像……”云王爷道。
“他日日……看着我画像?”云浅月敏感地抓住这句话。
“嗯!荣王府有一箩筐你的画像,都是他画的,从小到大。不计其数的画卷。”云王爷笑着道:“我见了都惊叹啊!怀疑他的画功是因为你才练出来的。”
“在荣王府哪里?我怎么没见到那些画像?也没听他提起?”云浅月疑惑地问。
“哦,两年前我和你娘偷着将画像带走了!他大概没对你说吧!”云王爷笑着道。
云浅月翻了个白眼,瞪了他一眼,气怒小了一些,但还是不甘心,“你们也忍心,明明都来了又走了。”
“都忍心了十年了,又差一年半载?”云王爷喝了一口茶,感叹地道:“我们都是已死之人,怕一旦搅入你的生活,给你带来麻烦。何况你又不是自己,不单单是我们的女儿。还是云王府的嫡女,聚在你身上的视线太多。免得牵连云王府。反正你自小就有主意,十多年没了我们过得也挺好。我们的女儿,自然放心。就算扔进泥潭里也能好好活着。又有什么不忍心?”
“你这是夸你自己呢,还是夸我呢!”云浅月没好气。
云王爷呵呵笑了起来,声音润耳。
云浅月这才发现他从进了这个屋子后的声音就变了,不再是伪装的云王爷那种苍老谨慎的声音,而是润如清泉,比少年人少了一丝清澈,但多了一丝磁性。极为好听,他打量着她,忽然走近,看着他的脸,“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和我大伯长得一样?”
“不一样!一母生九子,九子还各不同呢!”云王爷摇头。
“扯开面具我看看!”云浅月盯着他的脸,居然看不出面具的痕迹。
“不是面具!这是一种幻术。哎,我让你看看吧!好不容易见了面,不能让你连爹也不识得。”云王爷放下茶盏,走到软榻上盘膝而坐。
云浅月看着他,一瞬不瞬。幻术?
只见云王爷盘膝坐好之后,双手抬起,手心渐渐溢出雾气,那雾气看着像是雾气,但似乎透着一种轻灵的剔透之色。渐渐地,雾气越聚越多,在他手心如一片云,但这云层层叠叠,又似繁花开了一层又一层。
云浅月眨眼不敢眨,盯着他的动作,只见过了片刻,那层云雾脱离他手心,向他脸上扑去,顷刻间便盖住了他的脸,然后奇迹出现了,这一刻,云雾散去,她面前忽然现出一张陌生的容颜。
这一张容颜该怎样形容?
和云王爷隐隐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但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相似,这完全就是一张俊美的容颜,说俊美,实在是太含蓄了。何止俊美?他见过很多的美男子,容景自是不必说,比如玉子书的玉质盖华,比如夜轻染的俊美张扬,比如容枫的秀逸独具,比如南凌睿的俊美风流如桃花之貌,等等,这些她自认为盖全了天下男儿的花样容颜。但如今看来,还是有遗漏。
有这样的一种容颜,无关年岁!就如她初见南梁国师,老皇帝五十五大寿那一日他带着面具出现在金銮殿上,淡薄高远,不可辨其年月。二十是他,三十是他,四十是他,或者五十还是他。
不是比容景和玉子书更俊美,而是独有一种温润的清华。眉眼口鼻,分开每一处都不是最鬼斧神工雕刻的那种精致,但合在一起,就是极其的和谐。仿佛他天生就该长这样。千万人之中,绝对一眼就能醒目的容颜。
“你……”云浅月看着云王爷,又看看云老王爷,疑惑地道:“你真是我爷爷亲生的吗?怎么差这么远?”
“臭丫头!怎么说话呢!”云老王爷吹胡子瞪眼。
“我是就事论事。您看,我父亲长这样,您长得比他可差远了。”云浅月道。
“混账丫头!我一个老头子了,你能看出什么来?”云老王爷骂了一句,看了一眼云王爷,怒道:“看着你这张脸我就一肚子气,赶紧给我弄回去!”
“你不喜我这张脸,我不是躲离你身边十几年了?”云王爷挥手就要还回去。
云浅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赞叹地道:“别,先就这样吧!让我多看两眼,啧啧,多养眼啊!我的容貌是不是遗传你?”
“没有!你的容貌更像你娘。”云王爷笑着摇头。
“那你像谁?变异?”云浅月疑惑。
“据说我像百年前的先祖云王。”云王爷含笑道。
云浅月恍然,“哦!原来先祖云王长得这样好!”
“你哪一点儿像先祖?就白顶着这张长得像先祖的脸丢先祖的颜面。混账东西!”云老王爷似乎看一眼云王爷都不愿,嫌恶地撇开眼睛,“赶紧弄回去!”
“别听他的!一个糟老头子,就知道整日里大吼大叫。”云浅月抓着云王爷的手不松,仔细地看着他眉眼,想着这就是他的父亲啊!这才是他的父亲。问道:“你当初是怎么认识我娘的?居然偷梁换柱大婚。”
“说来话长!这件事情让你娘以后跟你说吧!”云王爷含笑看着云浅月,眸光慈爱。
云浅月撇撇嘴,也不纠缠,又问,“我是看着我娘咽气的,中了紫草。你是怎么救回她的?难道她是假死?她也舍得我!”
云王爷一叹,“这件事情也说来话长。但我简单与你说两句吧!你娘当年听说一个人有难,为了去救他,中了紫草。你知道紫草在天圣无解,但在一个地方却有解。无奈之下,我让她服用了闭息的药,在紫草发作前,保住了她一线生机。后来带走了她,才救了她的命。那时候皇上盯着你娘,不得已而为之,只能死遁。你娘舍不得你,想将你带走,奈何糟老头子不同意,逼着我无奈,只能留下了你,带走了你娘。”
云浅月点点头,回头瞪了云老王爷一眼,她这些年在云王府装来装去,和着都是这个糟老头子的功劳,否则她有父有母,也不能成了没父没母的孩子。
“臭丫头,你瞪我做什么?我是你爷爷!你不知道我舍不得你?”云老王爷怒哼。
云浅月本来有些埋怨和恼怒忽然退去,对他吐了吐舌头,“知道了,你是舍不得不打骂我!不打我骂我你难受,所以没法见不着我。”“你生的好女儿,早知道这么些年她总气我,和你一样,当初就应该让你带着她滚蛋!”云老王爷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依我看你甘之如饴被她气!”云王爷笑道。
云老王爷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云浅月忽然心情很好,这些年虽然没父没母,但她生活说白了真的不差。糟老头子寂寞,若是当年给她选择,她也不一定离开。毕竟她两岁的孩子也是有着上一世的灵魂,可以选择。只不过有些怨怼一直不知道父母活着而已,心里总有个地方有空缺。但正如容景所说,世间安得两全法?没有什么是十分圆满的。如今这样她很满足了。至少父母都活着,如今有一个人已经生生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她伸手能够到,抬眼能看到。触手可及。他不是想扔下她不管,也有带走她的心,但迫于老头子用命和毒誓威胁,他才无奈。相比起她的不知道,他们有子女不能在身边绕膝,想必这些年很是受了思念之苦。这样一想,她觉得上天很是厚待她,她已经足够幸福。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云王爷清楚地看到云浅月眉眼间的阴郁散去,笑问。
“没了,以后再问。”云浅月摇摇头,忽然松开攥着他的手,对他伸出手道:“一个糖果就想打发我吗?不行,我要见面礼。”
云王爷好笑,“我如今身无长物,你要什么见面礼,先说说无妨,稍后补给你吧!”
“见面礼哪里有稍后的?不行!”云浅月摇头,盯着他的脸,伸手一指:“要这个!”
“哪个?”云王爷眨眨眼睛。
“你的这个幻术!教给我。”云浅月理所当然,半丝不好意思没有。这个是她的父亲,正如容景所说,她以后可以狠狠地压榨。就从这个幻术开始吧!
“小丫头!你真是我女儿!”云王爷高兴地笑了,伸手将云浅月抱进怀里。
云浅月顺从地窝进云王爷的怀里,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他清爽的气息,眼眶微热,“我自然是你的女儿。”
“嗯,是我的好女儿!”云王爷含笑点头,伸手拍拍她。
“你几个女儿?”云浅月忽然想起什么,有些酸地问道。
“就你一个!”云王爷道。
“几个儿子?”云浅月又问。
“就你哥哥一个!”云王爷有问有答。
“那罗玉是你的什么人?”云浅月不依不饶。
“算是侄女吧!”云王爷一叹,语气有些莫可奈何。
“什么叫算是侄女?”云浅月推开他,挑眉看着他,脸色不好。
“自小跟在我们身边长大,但你娘和我也没拿她当女儿。我们的女儿就你一个。”云王爷似乎明白云浅月心中所想,笑着解释,“她缠着你娘,你娘没办法,只能将她带在身边。没想到一带就这么多年。”
云浅月哼了一声,答案还算满意。
“这醋吃得真高雅!”云王爷好笑地看着她。
云浅月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很快就将不少意思掩了去,哼道:“你到底教不教我?”
“教!”云王爷点头,看了一眼天色,“不过你现在就学?”
“难不?”云浅月也看了一眼天色。
“不难,但也不简单!大约需要一夜吧!”云王爷道。
“你累不累?”云浅月想起他也是周马劳顿匆匆赶来的,容景都累得沾枕头就睡了。他想必也很累,抿了抿唇道:“你要累就算了!等我从蓝家回来吧!”
“不累!”云王爷摇摇头,沉思了一下,“你既然要去蓝家,应该不是这样去吧?是不是要要用红阁?若是的话,你目前的容貌还真不宜泄露。还是学了这个幻术为好。不止可以改变容貌,也可以将身形改变隐藏,换为另一个人。红阁和墨阁两大江湖组织,这些年一直被各国忌惮。老皇帝曾经怀疑你娘是红阁之人,但苦于你娘隐秘得太好,查不到,他只能无奈。如今你若是以红阁的身份去蓝家,你是云王府嫡女的身份定然被拆穿,太扎眼,老皇帝本就对你忌讳,又是这个时机,不是太好。”
“可是夜天逸和云亭都知道我是必定要去蓝家的。到时候我换了一个人,自己却不去,他们不是也会怀疑?”云浅月皱眉。
“怀疑也总比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的好!如今时局不明,还是隐秘为好!”云王爷道。
“那好吧!我听你的!现在就学。”云浅月点点头,觉得云王爷说得有理。本来她也想过易容,但简单的易容在夜天逸面前无用。如今有了她爹教给的幻术,那么就安然无恙了。到时候从骨子里伪装一个人,还是简单的,况且也许根本就不用伪装,将她本来的冷硬性情现出来就好了。小七不是说她都变得他不认识了吗?那就还回去,她这些年一直懒懒散散,还原的话,除了容景,怕是连夜天逸也不会知道是她。这样最好。也不用顾忌变成红阁小主的身份后会给云王府牵扯出大麻烦。
“那就走吧!我们去密室!”云王爷站起身,向屏风后走去。
“臭丫头,你去蓝家给我小心点儿,务必救回那个臭小子!别让他死那!”云老王爷此时开口,“云王府的子嗣,没一个死外面的。”
云浅月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云老王爷哼哼两声,不再说话。
云浅月看着云王爷进了屏风后,转身向门口走去,推开房门,对外面轻喊,“玉镯!”
“浅月小姐,奴婢在这!”玉镯从院外走进来,大约知道里面谈话,于是避了开去。
“你去浅月阁告诉一声,就说我明日一早回去!凌莲和伊雪知道怎么做。”云浅月道。
“是!”玉镯应声。
云浅月转身回了房间,进了屏风后,云王爷已经打开密室走了进去,她也跟了进去。这一间密室云浅月小时候因为好奇进来过,后来发现是有一条逃生暗道通向城外的。她那时候武功低,经常由这个暗室的密道偷偷溜出去,后来武功高了,翻墙也能不被隐卫发现,便不再用了。她打量了一圈密室,见云王爷已经盘膝而坐,她疑惑地问,“你每年是不是都回府来一趟。”
“嗯!”云王爷点头。
“糟老头子!瞒得真好!”云浅月恨恨地愤了一句。
云王爷轻笑,“是因为你爷爷喜欢你。你别怪他。不过我知道你不怪他。”
“嗯!”云浅月点点头。她是有些怨怼,但想想老人的一片心,奶奶离去的早,他一直未曾续弦,连个侧妃侍妾也没有。这些年很是孤独。就觉得能体谅她不让父母认她的心情。
“来吧,坐下来!”云王爷指指自己对面的床板。
云浅月盘膝而坐,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大伯哪里去了?”
“只能先委屈他一阵子了,出了今日之事,皇上定然更密切地监视我和云王府。我给他服用了嗜睡散,睡一个月吧!等过了这一阵子,风声不那么紧了再说。”云王爷一叹。
云浅月点点头。
云王爷开始教云浅月口诀。因为记忆力的关系,云浅月自然一遍就能记住了。然后云王爷便开始引导她修习幻术。幻术不同于武功,需要内力支撑,而是由身体的精气和精华汇聚,由灵台与心灵达成一致。心之所依,灵之所聚,要求福灵心至,摒除杂念和万物,这是最难的一点,继而引导出身体最纯粹最本源的精华。
因为云王爷教导与一番解释,云浅月很快就明白了玄机。但明白是一回事儿,她天资聪颖是一回事儿,但真正练起来没有窍门。要实打实从无练起。云王爷要求很高,一步步指引,半丝也不马虎,只有一步达到圆满,才准许她进行下一步。
云浅月本来也是要求尽量圆满的人,更何况此时父亲在眼前,灵台清明,神智豁达,心无旁骛,所以每一步都按照云王爷的要求务必做到。
从开始半丝灵气也无,到渐渐地手里有稀薄的灵气被引出,再渐渐地凝聚,越聚越多。每多一层灵气,就多上一个台阶。
不练不知道,练了之后云浅月才顿悟她爹说的不难实在是太含蓄了。她记得早先看他还原容貌时手心聚了厚厚的一层云雾,像是一瓣瓣繁花。如今她感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一瓣类似花朵的摸样都聚不成。
时间一分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浅月的手心终于可以聚成三片类似于花瓣的云朵。云王爷终于让她停了手,“好了!”
云浅月收了手,轻吐了一口气,感觉身子比以前居然轻盈许多,灵台也清明了。她看着云王爷,“这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