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月,我在问你话呢?”容景攥着云浅月的手猛地一紧。
“是!”云浅月直认不讳。她的确想到了小七,本来就瞒不住容景,也没想要瞒。那些过去被她尘封的记忆,她想忘记的记忆,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记忆,如今依然在她心底深处埋藏,也许因为埋藏的时间太久,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部分,只要稍微有牵扯,便会浮出水面,如蔓藤一般疯狂滋长。
容景虽然知道结果,但云浅月那个“是”字还是让他心底一颤。
云浅月看着容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有些东西埋藏的时间太长,她却不知道如何说了,而如今乍然被罗玉所作所为的冲击之下,她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但是不得不想。她想这一刻的心情,应该是没人体会,恐怕是容景,也体会不了。
容景看着云浅月,目光盯着她的脸,见她微低着头,周身云雾笼罩,明明距离得如此之近,明明她的手还在他的手里,可是却仿佛他和她中间隔了千万重山,他在山的这边,而他在山的那边。中间是无数山涧和万丈悬崖。他的心突然一冷。
“云浅月,这么长时间,你还是不能忘记他吗?”容景再次开口,声音轻若云烟。
云浅月唇瓣紧抿,沉默不语。
“你我这么长时间,我每一日都当一年来过,我想着一年三百六十天,我一年就能和你过三百六十年,而我们也许可以活它个百年,那么就是三万六千年。那些未来的不算,就算我们从定情到如今的日子,三个月零十天,那么也就是一百天,等于一百年。我们都过了一百年了呢!你还是忘不了他吗?”容景声音极低。
云浅月心里一紧,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话语,忽然一下子就酸了她的眼眶。
“云浅月,你告诉我,我还需要用多少年才能让你忘了他?”容景又低低询问,盯着云浅月的脸,眸光一眨不眨。
云浅月唇瓣抿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缝合上,她想开口,却是纹丝不动,如被千万年的冰封给封住了一般。她也想问自己,还有多少年才能忘了他?能忘了吗?
“他是不是还活着?”容景又问。
云浅月手指蜷了蜷,依然沉默。
“你说话!”容景的声音忽然加大。
云浅月忽然无力地闭上眼睛,摇摇头,唇瓣终于开启,声音哑得厉害,艰涩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还活着,和我一样,来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好好地活着,也许没有,只不过是我多心了,那……那个化学反应不过是个巧合……”
容景握着云浅月的手又是一紧。
云浅月感觉手上传来疼痛的力道,从手心传递出,似乎径直传到了她的心里。
“云浅月,你的手疼吗?”容景忽然低声问,声音在这一刻说不出的温柔。
“嗯!”云浅月点头,闭着眼睛不睁开,不看容景的脸。
“那你可知道我的心要比你的手疼,疼上千万倍?”容景道。
云浅月又抿起唇瓣,不知道如何答话。她从来就知道每当触及到心底的那个人,她和容景就如隔了层山,也许那山不止一层,而是重重山涧。她的心里是无尽的冰封,而他的心里则是扎满尖锐的刺。那些刺扎在心坎上,又如何能不疼?他疼,她也疼。
容景忽然松开手,起身站了起来。
云浅月闭着眼睛猛地睁开,只见容景不再看她,而是转身站到了床前,脸面向窗外,看不到他的脸色,如玉的手背负在身后。月牙白的锦袍在这短短的时间如结成了一层寒冰,浑身透着清冷的气息,屋内的温度因为他的气息,霎时一凉。她看着他,神色忽然有些怔然。
他们多久没有因为小七而产生隔阂了?是否很久了?
就像他说的,每一天都当每一年来过。不是那种度日如年的困苦,而是想让两个人相爱的时间更长一些。关于小七已经在两个人的心底被不约而同地尘封,她心里的尘封不能碰触,容景便帮着她不再碰触。本以为曾经有了一次深刻的交谈,她愿意倾尽全力去忘,永不记起,可是有些东西在她还没有忘记的时候就突然来了,悴不及防。
比如,小七也许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角落里。
容景忽然转身,对上云浅月的视线,云浅月眼中所有的情绪就那样全部被他吸收眼底,他忽然目光一沉,须臾惨淡一笑,不再看云浅月,抬步向门外走去。
云浅月想也不想,在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扣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无比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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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生死相许
容景脚步一顿,不看云浅月,甩开她的手。
云浅月紧紧攥住,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的手在她的手里纹丝不动。
容景似乎就想挣脱云浅月,手心传来内力,如一簇光华,将云浅月的手向外弹去。
云浅月紧紧抿着唇,也动上了内力,指尖泛出隐隐青色,被那光华照耀,似乎如青石上的那一抹翠绿,只要再用一分力度就能劈开,将那翠绿做翡翠,或者粉身碎骨。
容景忽然撤了内力,一动不动,任云浅月抓着手,依然没看她。
云浅月全身的力量似乎在这一刻松懈,她坐着的身子僵硬地仰着头看着容景,容景给她一个侧面,即便是侧面的一个轮廓,也能让她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他如今的神情,一定是昏暗的,晦涩,难言的,惨淡的,这些神色反应出他的内心,定然是被无数的尖锐的刺扎得鲜血淋漓。她该说对不起吗?她又对不起谁呢?是小七?是她?还是他?容景有权利对她生气,有权利怪她不是吗?自始至终她都是那个放不开的人。即便在他们最深爱的时候,也是有一处心门封闭,暂时性的遗忘,以为从来没有发生,殊不知它就在那个角落,一旦有半丝关于往事的牵连,她就会记起那些曾经刻入骨髓的时光,提醒着还有那么一个人被她送走一去不回……
这样的自己她自己都不愿意去照镜子,更何况容景如何愿意看到?
云浅月忽然闭上眼睛,颓败地松开了手,声音极低,语气里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晦暗味道,“你走吧!”
容景忽然转过身看着云浅月。
云浅月将身子软软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帘,但怎么也挥不去眼帘下那两片浓郁的暗影。她想着若是现在有一把剑刺穿她的心脏的话,也许比这样的自己能让她和他或许更好受一些。
容景看着她,她那样纤瘦,腰肢几乎不盈一握。双手娇小,她的手本来白皙,但如今隐隐青色,指甲上的豆蔻泛着青白色的光,这个世界的女子都喜欢将指甲染成鲜红色,夺目高贵。而她的指甲从来就是剔透的青白色,如云雾一般。也如她的人一般。即便他自认为这么多年早已经将她看透,但其实他觉得他不过是看了一座山峰的表面。她的思想,她的学识,她的品行,她的信念,还有她心底的执着,以及她的良善,或者喜恶,以及她埋藏的那些深的让他无法触及的东西。他们之间,从来隔着的不是如今的云王府小姐和荣王府世子的身份和地位,而是那些无法触及的山涧峰峦。
他自认为才华满腹,天赋异禀,世间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他掌控不了或者是不能掌控的,但只有她。掌控不了,不能掌控,无法触及,触及不到。即便抱着她,也觉得太遥远。他心中同样也升起灰败的情绪。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看着一个,一个闭着眼睛。屋中静静。
许久后,容景忽然将双手放在椅背的两端,圈住云浅月的肩膀,俯身吻上她的唇。
突如其来,碎不及防。
云浅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想睁开眼睛,却一颤之后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容景清雅如雪似莲的气息将她包裹。
容景吻的力道重,似乎要将云浅月淹没,唇齿间是熟悉的味道,尽管无数次这么亲密,这么熟悉,但就如上了瘾的毒药,一再品尝,依然百尝不厌,且甘愿沉沦,哪怕被毒死也在所不惜。
云浅月似乎感受到了抵死缠绵的味道。似乎天塌地陷,地动山摇,海枯石烂,高楼倾塌,身死骸骨灭,他也依然不放开她。她感受到了窒息,又感受到了意识在涣散,但更强烈的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气息,一直牢牢地锁定着她,让她有一种感觉,无论是生是死,或者生在哪里,死在哪里,都有这么一个人将她禁锢。
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甚至这种感觉在她心里造成了深深的烙印和冲击。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吻!
不温柔,不狂猛,只有抵死缠绵,似乎两个人融为一体。不**,却蚀骨。
云浅月感觉意识飘远,一远再远,她体会到了死的感觉。
容景这时放开了她,看着她软趴趴地被他禁锢在椅子上,曾经神采飞扬的人儿就那么小小的弱弱地躺在那里,眉眼依旧清丽脱俗,但全身无处不是孱弱的感觉。似乎风中飘零的落叶,只要一阵风吹来,她就会被吹远,或者落在了地上,化为尘土。他的心倏地一疼。双手扣紧了她的肩,轻喊,“云浅月!”
声音哑得厉害,似乎口中含了砂砾。
云浅月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他猛地用力摇晃她的肩,语气加重,重如千钧,“云浅月!”
云浅月身子歪了两歪,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在眼帘处眯开一条缝,渐渐地睁开眼睛,眼中蒙了一层迷蒙蒙的雾,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如诗如画,他什么时候都是优雅的。可是这一刻的优雅却有一丝急迫和焦灼以及沉痛。
“云浅月,我是谁?”容景盯着云浅月的眼睛,想在她眼中看到自己,可是只有一片浓浓云雾。他声音忽然就那么轻了几分。
“容景!”云浅月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你确定?”容景依然盯着她的眼睛。
“确定!”云浅月点头。
“很确定吗?不是别人?”容景又问。
“不是!”云浅月摇头。
容景似乎看到了那云雾在她眼中一寸寸褪去,起初是一小片晴天,他在那一小片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渐渐的那一小片晴天扩大,云雾散去,最后变成了他整个容颜。他整张脸倒映在她的眼中。如此清晰。他扣在她肩上的手又猛地扣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上穷碧落下黄泉!”
云浅月怔怔地看着他。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即便他活着,我也不会!你记好了,记住了!最好记牢了!否则哪怕天翻地覆,哪怕杀了他,哪怕让他彻底的变成一个死人活在你的记忆里,永不褪色。我也在所不惜。”容景又道。
云浅月身子一颤。
容景忽然放开她,站直身子,理了理月牙白锦袍的褶皱,不再看她一眼,抬步走出了房间,步履一如既往的轻缓优雅,背影一如既往的云端高阳,芝兰玉树。
云浅月身子轻轻颤了起来,连指尖和每一根汗毛似乎都带着浓浓颤栗。许久,她喃喃出声,“上穷碧落下黄泉……”
后面一句是什么呢?
是生死相许吗?
容景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她,生死相许,无论如何他不放弃她。就在她自己要放弃了自己的时候,容景依然不放弃她……
她忽然又闭上眼睛,本来无力,无奈,无望,颓败……似乎好了那么一些。
屋中静静,窗外有风吹来,开着的窗子吹进了一丝兰花的气息。珠帘飘荡,互相碰撞,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她松松散散的发髻被风吹开,青丝飞扬,遮住了她的脸颊,投上了一抹又一抹的光影。
她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这时有脚步声轻轻走进院中,脚步声极为熟悉,不多时便来到了门口,来人似乎透过珠帘向里面看了一眼,才轻悄悄走了进来,来到云浅月身边停住脚步,轻声试探地开口,“小姐?”
“嗯!”云浅月应了一声。
“那个叫做罗玉的少年如今被奴婢和伊雪看管起来了,您……你是不是要问他什么?奴婢将他带来吗?”凌莲低声询问。她和伊雪虽然来到小主的身边不长,但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小主当时给她和伊雪的那个眼神就是要她们看住少年。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对少年盘问或者处理。
“没有什么要问的,不用带来!”云浅月闭着眼睛不睁开,懒洋洋地摆摆手,“你和伊雪将他送去荣王府吧!交给容景就好!”
“是!”凌莲应了一声。
云浅月不再说话。也许曾经在知道那是化学反应的那一瞬间她是动过想要去探究的念头,可是终归在对上容景那双温润的眸子低浅的嗓音问她什么是化学反应时就打消了念头。既然不能碰触,便不去碰触吧!
“小姐,您是不是累了?上床去休息吧!如今外面的天阴了,聚了云层,奴婢觉得不久后应该有雨。反正这样的日子也做不了什么,您睡一觉吧!”凌莲本来要离开,但见云浅月脸色不太好,而且她的唇瓣微微红肿,衣衫有些凌乱,整个人说不出的孱弱,像是被璀璨的嫩叶,她本就聪明,自然知道在她和伊雪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也不询问,而是体贴地说道。
“嗯!”云浅月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也许因为坐得太久,她身子向地上栽去。
凌莲立即伸手扶住她,担忧地问,“小姐,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奴婢请太医?”
“不用!就是有些累了。”云浅月摇摇头,想迈步,脚下僵硬,也没力气,她对凌莲轻声道:“你将我扶到床上。”
凌莲应了一声,扶着云浅月向床上走去。来到床前,将她扶着坐在床上,蹲下身子,给她褪去鞋子,又扶着她躺好,给她盖上被子。
云浅月闭上眼睛,疲惫地道:“你去吧!”
“要不奴婢在这里陪您,让伊雪自己去荣王府?”凌莲见云浅月的模样不放心。站在床前不动。担忧地看着她。从来到小姐身边这么长时间,她还没见到她这个模样,看了让人心疼。
“不用!我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云浅月摆摆手。
凌莲见云浅月坚持,也不忤逆她,点点头,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想起窗子没关,回来关上窗子,落下帘幕,这才走了出去。随着她走出,房门被从外面关上。隔绝了外面飘进来的风丝。
屋中静静,云浅月脑中却不平静。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心很平静,可是大脑却不平静。她想着人的大脑是和心可以分开的吗?脑中所想不是心中所想?或者是心中所想不是脑中所想?那些本来早已经遗忘的记忆一波一波传来。那些欢声笑语,那些打打闹闹,那些并肩作战,那些九死一生……像电影一般回放。
十五年的时间,那些曾经过往依然仿佛昨日,如此清晰。甚至清晰到她还能记得住小七的眉眼,他惯有的神情语气,以及清俊秀挺的身影。如何忘?
不知何时,大脑已经陷入一团混乱。她似乎迷迷糊糊睡去,又似乎没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有人焦急地对她轻喊,有人推她,她身子乏得厉害,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睛。只见凌莲和伊雪站着床前,皆是一脸慌乱焦急地看着她。
“小姐,您醒了?您在发热,奴婢给您找太医吧?”凌莲见云浅月醒来,焦急地道。
“是啊,奴婢去找太医,您的确是在发热。奴婢二人的医术涉猎不深,不敢乱开方子。”伊雪也连忙道。
云浅月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眼皮便酸得厉害,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凌莲似乎让伊雪照看云浅月,自己则匆匆跑了出去。
云浅月想着她多久没发热了?怎么就突然发热了呢?可是她只感觉太乏,想睡,却又睡不太着,只感觉脑袋发沉,却没感觉身上有多热,或者是有多冷。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又有人说话,有人过来给她把脉,她感觉一双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放在了她手腕处,这手的感觉有些熟悉。她感觉自己被那凉意激得似乎哆嗦了一下,不多时那手拿开,她又沉沉睡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似乎有人将她扶起,伸手轻轻拍她,动作有些温柔,身上的气息纯净如雪,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些微的清醒,她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人五官有些模糊,她轻声询问,“容枫?”
“嗯!”容枫应了一声,语气轻缓,“你郁积于胸,又不小心染了凉气,发了急热!有些重,我开了方子,你喝了药会好受些。”
“嗯!”云浅月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费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容枫的摸样,可是眼前如蒙了一层昏暗的膜,于是她放弃去看。
容景从凌莲的手里接过药碗,放在云浅月唇边,轻声道:“张嘴!”
云浅月配合地张开嘴。
容枫控制力道,将药水轻轻地灌入云浅月口中。云浅月喝得极慢,他也很有耐心,直到一碗药喝完,他将空碗递给凌莲,拿出娟帕给她擦拭嘴角。见她闭上嘴,又将水杯递到她唇瓣,语气柔缓,“来,再喝些水。”
“不喝了。”云浅月摇头,说话都没力气。感觉自己像是一圈棉絮,软绵绵的。
“嘴里会苦。”容枫道。
“若是真觉得苦就好了!我明明知道这药一定很苦,可是却感觉不出苦呢!”云浅月再次摇摇头,似乎想扯开嘴角笑一下,却笑不出来。
容景一怔,看着云浅月。
云浅月不再说话,似乎又无意识一般要睡去。
“既然这样那就不喝吧!”容枫将水杯递给凌莲。
凌莲伸手接过水杯,心疼地看着云浅月,想着景世子和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今日在回浅月阁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容枫将云浅月重新放下,让她躺在床上,看了她片刻,站起身。
“容枫世子,您在这里多待片刻吧?我怕小姐严重。那些太医院的太医到底不让我相信。”凌莲见容枫要走,连忙出声,自家小姐和容枫的关系她身为红阁的人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也就不会没有去找太医,反而在见到了容枫之后将他带来了。
“我不是要走,我再给她开个方子,再煎一副药。她大概多年不曾发过热,这回发热来得太急。我怕一副药不顶用。”容枫道。
凌莲点点头。
容枫走到桌前,拿起笔,刚写了一个字,忽然又顿住,对凌莲道:“你去荣王府一趟吧!大概景世子还不知道她发热的事情。他若是来了,比我的医术好,能让她好得快些。”
“这……”凌莲向床上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怎么了?”容枫询问。
“景世子肯定知道了!他若是想来的话,早在您来的时候就会来了。如今没来,定然是不管小姐了。奴婢怕我去了荣王府也是白去,还是您给开方子吧!”凌莲轻声道。她在云浅月身边这一段日子,敏感地发现这浅月阁暗中有一个高手,那高手气息极为隐秘,她也不知到他的隐身之处。但他觉得那个人肯定是景世子的人。若是这样的话,景世子肯定早就能得到小姐发热的消息了。如今还没来,大约是不会来了。再加上上次小姐要去摩天崖时,三公子被半途劫走易容,这浅月阁的事情应该是瞒不住景世子的。
容枫点点头,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凌莲的说话,开始提笔写药方。
凌莲站在一旁等着,不多时容枫写完药方,她拿了药方连忙走了下去。
容枫放下笔,回身看向床前,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着,脸色晦暗。从面色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心中定然积压了无数的东西。一直被压制,可是大约有了某种突破口,如今蓬勃而出,而后果就是让她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不住,发了热。他眸光染上一抹心疼,缓步走向床前。见云浅月放在被子外的手用力的蜷缩着,指甲已经潜入皮肉。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对她道:“睡吧!什么也别想。我陪着你,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不高,很轻,如簌簌的雪,轻飘飘的落在梅花枝上,带着一丝清清的霜色,霜而不冷,驱走了灼热。令人有一种轻缓的舒适,淡淡的清凉,淡淡的温暖。
云浅月手指动了动,没说话,眉心紧拧的晦暗却散开了些。
容景坐在床边,将云浅月的另一只手也握住。将她蜷缩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微带些清凉的指腹轻轻拂着她手心被掐出的印痕。一下一下,似乎有着安定人心的味道。
云浅月呼吸渐渐平稳,均匀,紧蹙的眉头散开,面色的昏暗也逐渐褪去。
“再刚强坚韧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已,背负的何其之多才让你如此,景世子……如何忍心让你这般受苦而不闻不问?”容枫低低一叹,声音几乎不闻。但静静的房间他的叹息却不停回绕。
似乎过了许久,凌莲端着一碗药又出现在房间,看到容枫温柔地凝视着云浅月一怔,那种神色与他如今文伯侯府世子的身份,朝中新贵,兵部行走要职表现在人前的大不相同,她见到无数次容枫,但他似乎从来都是面色淡然,如清雪般冷静高远,而如今这种表情,那是看心爱女子的表情。可是他的表情又和景世子的不同,纯净不含半丝杂质和**。她脚步不由得一顿,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忍打扰的想法。
容枫发觉了凌莲的脚步,面色神情顿收,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轻缓,“端来吧!”
“可是小姐睡熟了!要不要让她再睡一会儿,这药……再热热?”凌莲试探地问。
“再热过之后就没药效了!端来吧!”容枫道。
凌莲点点头,端着药碗走到床前。就见容枫松开云浅月的手,将她熟睡的身子抱在怀里,他的动作自然而然,没有半丝刻意和紧张以及旖念。让她不禁佩服,何等的感情才能做到容枫世子这般?包括景世子、染小王爷、七皇子怕是都不能吧?
容枫从凌莲手里接过药碗,放在云浅月唇瓣,对她轻声道:“月儿,先喝药,喝了药再睡。你会好得快一些。”
云浅月一动一动,似乎睡得极熟。
容枫用揽着她的那只手又拍拍她,柔声道:“喝药!”
云浅月被拍醒,闭着眼睛不睁开,很是乖巧地张开嘴。
容枫还依照早先的样子给将碗里的药一点点推送进她嘴里,动作轻柔。
一碗药喝到一半,云浅月忽然闭上嘴,皱眉道:“不喝了,好苦!”
容景松了一口气,笑道:“知道苦就是有知觉了!都喝了!喝完我给你喝水,再给你一颗蜜饯。”
“我要吃酸梅!”云浅月闭着眼睛唔哝道。
“好,给你酸梅!”容枫有求必应。
云浅月张开嘴,皱着眉头继续喝剩下的半碗药。凌莲听到小姐要吃酸梅,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云浅月将剩下的半碗药都喝完,她吐了吐舌头,意识回笼,埋怨道:“容枫,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太苦了!”
“我加了一味苦参。你说嘴里没味,不苦,我便让你苦一苦。”容枫道。
“你故意的!太苦了!”云浅月想着不止苦参吧?明明还有龙胆草,入药也是极苦的。
“苦参和龙胆草这两味药都有清热作用。效果好。”容枫笑道。
云浅月默认,她本来就浑身没力气,懒得说话,便闭上嘴不再言语。
凌莲这时候捧了个罐子回来,递到云浅月面前,喜道:“小姐,奴婢拿来酸梅了。你有想吃的东西证明好了一半了!这半日吓死奴婢了。”
“已经过了半日了?”云浅月睁开眼睛,眼前还是有些模糊。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天气阴沉沉的,她皱眉问,“府里的宴席散了吗?”
“散了有一会儿了!”凌莲道。
“嗯!”云浅月点点头。想着很快应该就会有一场雨。
凌莲捏起一颗酸梅递给云浅月,云浅月张口吃了一颗。顿时嘴里的苦味去了一半,但也将牙给酸了一半,在凌莲又要递来第二颗时,她摇摇头。
凌莲抱着罐子离开,顺便拿走了容枫手里的空碗。
“让你陪了半日,辛苦吧?我没事儿了,你回府吧!”云浅月对容枫一笑。
“你刚喝了药,这两幅药效下得猛,我怕你身体受不住,如今虽然好些了,但难免不反复。我就在这里陪你吧!反正这样的天气也不用做什么。”容枫道。
云浅月点点头,也不坚持,对于容枫,她不必客气,在容枫面前,她从来就是轻松的。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发热的?凌莲找了你?”
容枫将云浅月放到床上躺下,语气柔缓地道:“夜轻染约我练武,到一半的时候德亲王府的老王爷派人喊了他回去。我想起今日是云王府大喜的日子,我没说一声就回府不太好,便又来了云王府。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碰上你的婢女,她见到我说了你发热生了病,似乎很严重,我便跟着来了。”
“嗯!”云浅月点点头。
“你睡吧!我陪着你。”容枫给她盖了被子。
“睡得有些难受,不想睡了,浑浑噩噩的。你给我讲故事吧!要不读书也行。”云浅月觉得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跟她说说话的话,她觉得很好。不明白自己何时这样脆弱了,也许从前世那些年,到小七的死,最后她自己死,来到这个世界,娘亲的死,哥哥的离开,许许多多的事情,早已经将她压得喘不过来气。如今这根神经线一下子就崩塌了,生病才生得如此急,而且来势汹汹。
“好!那我给你读书吧!”容枫道。
云浅月点点头。
容枫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柜上翻了翻,找了一篇杂闻趣事的民间故事。开始给云浅月从第一页读。他的声音轻浅,纯净,如清雪,虽然没有声情并茂,但是听着很舒服。
云浅月闭着眼睛,安心地听着,心绪渐渐放松,听到有趣的地方还忍不住轻笑。
过了片刻,外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砸在了窗子上,砸在了地面的青石砖上,砸在了房顶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凌乱错落。不多时,大雨细密起来,转眼间,倾盆大雨落下。噼里啪啦的声音变成哗哗声。像是有人站在天上往下泼。让人觉得天河开了闸口。发了水,这水从天上发到了人间。云浅月看向窗外,神色有些怔怔。
“还想听吗?”容枫问。
“歇歇吧!”云浅月摇摇头。
容枫点点头,放下书。就在这时,昏暗的房中忽然划过一大片光,紧接着轰隆隆一个大雷,像是打在了头顶上方,连房子似乎都颤了颤。
云浅月皱了皱眉,身子往被子里面缩了缩。
“月儿,你怕大雷?”容景敏感地察觉到云浅月细微的颤栗。
云浅月对他摇摇头,“小时候很怕,后来就不怕了。如今这样的大雷让我想起些过去的事情,只不过那事情可怕一些而已。”
容枫点点头,并没有继续问。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看着外面,外面似乎水天连接成一线,天上地下全部笼罩在瓢泼大雨中。这个世界在雨中是静止的。
许久,云浅月道:“天圣连续干旱了许久,如今这一场大雨派上用场了。可惜这雨太大了,不知道会不过得其返。多少农田房舍遭殃。那些贫苦的百姓住的茅草屋恐怕更遭。但愿这雨很快就停吧!”
云浅月话落,容枫不说话,他和她想的一样,眉眼间不由露出忧色。
“云浅月,你怜悯天下百姓,心地纯善,为何就不怜悯一下我?”一个低浅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一身月牙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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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长地久
云浅月和容枫一惊,目光齐齐看向门口。
只见容景正站在门口,月牙白锦袍已经湿透,浑身上下都是水渍,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滴顺着他额头滴落,而他推开门后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似乎根本就不顾及外面的大雨和浑身湿透得没有一处干松地方的身子,一双温润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云浅月,情绪莫名。
云浅月面色一变,腾地从床上起身下了地,脚步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门口,一把将容景扯进屋,对着他怒道:“你疯了吗?”
容景被云浅月扯进屋,看着她满面怒容的脸点点头,“我是疯了!”
“你……”云浅月气到胸口,看着他被淋得落汤鸡的样子,一时间要骂的话鲠在喉里。
“云浅月,我是疯了!”容景看着她,又强调了一遍。
云浅月想伸手一巴掌拍醒这个男人,他如今浑身湿透的样子可想而知在雨中淋了多久。刚伸出手碰到他的身子骤然又停住,改为伸手去扒他的衣服,口中怒道:“你个疯子!”
容景看着她的动作,轻轻肯定地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
“你最好闭嘴!否则我现在就将你扔出去淋着,淋死了算,让你疯到底!”云浅月狠狠地瞪着容景。她难以想象这么大的雨他就那么淋着,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的心都揪起来了。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住这么折腾,更何况他十年寒毒顽疾所造成的创伤虽然被她给治好了,但难免留下了孱弱的体质。如今这么淋雨,不感冒才怪。
“你不舍得!”容景看着云浅月,见她气怒的脸,粗鲁地扒他衣服的动作,眸光微暖。
“谁说我不舍得?”云浅月解不开衣扣,干脆一把将他衣服撤掉,月牙白的锦袍被她粗鲁地撕裂。她一把扔到了地上。
“舍得你就扔吧!我多淋淋雨,也许脑子就清醒了,不至于变疯。”容景一叹。
云浅月动作一顿,怒道:“你非要折磨我是不是?”
容景挑了挑眉,随着他挑眉的动作,额前都有水滴滴落,顺着他如玉的脸庞流下,水珠晶莹剔透。他忽然一笑,“云浅月,是我在折磨你吗?还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我?”
云浅月呼吸骤然顿停,心倏地一疼,似乎整颗心因为这句话都揪了起来。
“云浅月,你明明是爱我的啊!为何不放过你自己?”容景又是一叹,“我今日本来狠心离开,想让你十天半个月见不到我,看你急不急,看你想不想我。可是你偏偏就将自己折腾病了。我就狠下心想不来,可惜管不住自己的腿。从荣王府来云王府这一路我就想着,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狠,对我狠,对你自己也狠。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便觉得有必要好好的像你学学,对你狠一些,那么就要先对我自己狠。”
云浅月手攥紧,指尖几乎扣进肉里,看着容景的样子,即便这个时候,淋成了落汤鸡,他还是雅致的,温润的,云端高阳的,芝兰玉树的,任谁也不会将他当做别人,他只能是容景。她心里疼得紧,忽然忍不住爆粗口,“学个屁!你若是再敢有下次!我……”
“你如何?”容景眸光幽幽地看着她。
云浅月说了一半的话语被截住,他若是再有下次,她如何?
“不要我吗?还是彻底放弃我?不再爱我,嫌弃我?”容景看着云浅月,每说一句,声音便低哑沉暗一分。
“你做梦!我什么都给你了,初吻也给你了,你想不负责是不是?”云浅月瞪了他一眼,伸手继续扯他的衣服,恨不得现在就将他的试衣服全部脱下。
容景忽然笑了,幽幽的眸光一转,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云浅月,紧紧地将她圈在他怀里,也不管自己身上的**的水染湿了她,语气低低暖暖柔柔地道:“是啊,云浅月,你的初吻给了我,什么都给了我,而且我还没被你如何呢!你怎么可能吃亏不要我?你可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云浅月脸腾地一红,想挣脱容景,却被他困得纹丝不动,她又羞又怒地道:“你知道就好!”
“知道!”容景声音极低。
“松开我!浑身都是水!你得病也要我和你一起得病不成?没好心!”云浅月伸手推他。想起屋中还有一个人,不敢看容枫,脸有些红。
“你本来就病了!再多病一些也没关系。”容景抱着云浅月不松手。
“先将你这身皮扒了再跟我说话,你得病别想我照顾你。”云浅月瞪了他一眼,不敢用力推开他。才想起自己是生着病呢,发着热呢!但是这个人一出现,她几乎就忘记了自己生病这回事儿了。她真是哪辈子欠了他的债没还。
“要将我扒了也得等别人出去再扒。”容景抬起头,目光看向屋内的人,抱着云浅月不松手,挑了挑眉,“容枫,你说是不是?”
容枫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约是从容景推开门到云浅月跑出去,两个人在门口争执了这半响他都处于呆怔状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容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云浅月,看着那抱在一起的二人,本来担忧的心忽然就散去,心里一片澄净,对上容景的视线他才惊醒,淡淡一笑,起身站了起来,点点头,“是,我这就出去!”
“容景,你是不是人?外面下着大雨呢!”云浅月红着脸瞪着容景,对容枫道:“别听他的,你就留在这里。”
“他可以用内力隔开雨,也可以拿一把伞离开。”容景话落,对外面喊道:“凌莲,给容枫世子拿一把伞,备车送他回府。”
“是,景世子!”凌莲在隔壁,一直密切关注云浅月房间的动静,早就知道景世子来了。如今见他和小姐和好,自然欢喜不已,连忙应了一声,拿了一把伞来到门口。
“那也会染了凉气!”云浅月依旧瞪着容景。
“难道你想让他在这里看你我柔情蜜意?我倒是不介意。但你不会脸红不好意思吗?”容景低头问云浅月。
云浅月本来红着的脸更红了,羞愤地伸手捶他,但落在他身上的力道极轻,自然不起什么作用。磨着牙愤声道:“不会!”
“但他会不好意思!”容景道。
云浅月顿时失了语。
容枫看着二人,目光从容景的脸上到云浅月的脸上,再看着二人身上滴滴答答流水,他忽然有些好笑,语气轻缓,“云王府到文伯侯府也不是太远,我用内力护体,再打着伞,雨水淋不到,也不会染了寒气。倒是景世子最好用热水泡泡驱除身上的寒气。月儿如今身上还发着热,她大约是照顾不了人的。你若是再发热就麻烦了!”
容景唇瓣勾了勾,没说话算是默认容枫的说话。
容枫抬步走出了房门,伸手接过凌莲手里的伞,对她笑道:“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去准备热水给景世子沐浴吧!将我早先开的那个方子再煎一副给景世子。”
“是!多谢容枫世子照顾小姐了!”凌莲连忙点头。
容枫笑笑,不再说话,打着伞举步向浅月阁外走去。
凌莲向房间看了一眼,连忙下去吩咐人准备热水了。
云浅月看着容枫的身影没入雨中,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但他周身似乎形成了一个网,所过之处院中的积聚的雨水都避开,他鞋靴不沾染一丝水渍地向外走去,不出片刻便出了浅月阁。她收回视线,瞪着容景,“既然能用内力护体,你为什么不用?”
“我若是用了,你会心疼我?”容景挑眉。
云浅月哼了一声,想着他是容景吧?这副样子都能让容枫目瞪口呆,更何况别人?
“你的身子果然很热!将我的身子都捂热了。”容景道。
“最好热死了算!”云浅月没好气地道。
容景低笑,放开云浅月,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脱我的衣服做什么?脱你自己的!”云浅月打开她,打算走到衣架旁给他拿娟帕擦拭脸上和头发上的水。
“你的也被我沾染湿了!先脱了吧!我感觉我也发热了,你赶快好些好照顾我。”容景拉住云浅月的手,指尖灵巧地解开了她的外衣。
云浅月看来他一眼,怒道:“活该!”
“是挺活该的!可是忍不住,怎么办呢?”容景声音微低,“我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忍了,听到你生病发热的时候就忍,一直忍,忍了半日,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就想着来看看你,一眼吧!看了一眼就走,谁知道看了一眼之后就走不动了。不让你看看我的样子,我怎么甘心折腾自己这一桩。”
“疯子!”云浅月觉得除了这两个字她说不出什么话了。心中疼,这是不同于她想起谁的那种时间沉积的空寂的疼,而是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心疼,揪心揪肺。就用刀一下下的切割她的心脏,那刀绝对称不上锋利,而是炖钝的痛。
“我这一桩折腾也还算值,不是无用功。至少看着你有些人气了,不再是那副让我恨不得打一顿的颓靡样子。”容景又道。
“那你怎么不打我一顿?”云浅月心里一紧,就着容景解开的衣扣甩掉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伸手抓过衣架上的一大块娟帕抹向他的脸。
“我能说舍不得吗?”容景唔哝道。
云浅月心里一暖,霎时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有些酸,有些甜,有些苦,有些痛,又有些感动,还有些揪紧。这一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何为爱情,无论如何折磨,都是甘之如饴。她本来心中的气恼霎时烟消云散,手下的力道不由放轻了,轻轻地给他擦拭脸上的水渍。
容景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着。
“小姐,热水来了!奴婢带着人抬进来吗?”凌莲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没敢贸然进来。
“抬进来吧!”云浅月吩咐。
凌莲带着人抬着一个大大的木桶走了进来,木桶中冒着腾腾热气。谱一进来,屋中的温度顿时升了一层,凌莲掀开屏风,让人径直将那个木桶抬进了屏风后。
将水放好,凌莲带着人悄无声息退了出去,且关上了房门。
云浅月扔了娟帕,拉着容景来到屏风处,挑开屏风,将他身子往里面一推,用命令的口气道:“赶紧进去泡着,将你这一身里里外外的寒气都泡干净再出来。”
“你陪我一起。”容景站在不动,看着云浅月。
“不行!”云浅月摇头。
“那我就不洗。”容景拉着云浅月不松手,语气有些固执倔强。
“容景,你不是个孩子!”云浅月用没被他拉住的那只手又推了推他,“快去!我本来就浑身热,再去跟你泡更热了!”
容景似乎寻思了一下,看了云浅月的微带潮红的脸色一眼,终于放开手,点点头,走进了屏风后。走了两步声音传来,对她温声道:“那你快上床躺好!地上凉气重,你都没穿鞋子。”
“知道了!”云浅月转身向床上走去。
屏风后传来细微的扯落衣袍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不紧不慢的动作,不多时听到细微的水响,显然那个人泡进了水里。
云浅月躺在床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屏风后。忽然感觉她真的能和容景天长地久。真的会是那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许。以前二十几年,她和小七在一起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情意朦胧有之,掏心掏肺好得如一个人的时候有之。但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天长地久这个词。而容景不同,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事儿也好,大事儿也罢,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已经数不可数,次数多得她几乎都记不过来,但总会有一个人向前走一步。不是她,就是他。每次气得下狠心,却是下不去狠心,走了又回来。两个人虽然要强,但是却不是跟对方要强。什么里子面子,在他们的面前都等于空谈,抵不过内心的牵扯。
这样想着,心就暖了下来,很暖很暖。
“云浅月,你在想什么?”容景忽然问。
“想你!”云浅月想也不想地回答。
屏风后容景嘴角微勾,神色在水汽和雾气中有几分熏染的醉意和愉悦,声音不禁低柔,“想我什么?”
“就是想你!还能想什么?”云浅月看着屏风后映出的朦胧身影瞪了一眼。想着容景说得不错,折腾了这么一番,她算是有人气了些吧!主要是这个男人让她不得不有人气。
“就算想我总该有特别想的地方!”容景听着云浅月的语气,笑道。
“特别想的地方没有!”云浅月收回视线,闭上眼睛。
容景似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外面大雨依然在下,天幕昏暗,噼里啪啦的雨滴练成一线,似乎要洗涤净世间的万物尘埃,也洗涤净人心底的那些杂陈污垢。脑中忽然什么也不想,静静听着雨声,便觉得很是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再度传出声音,“云浅月,给我件衣服!”
云浅月这才回神,想起容景的衣服都湿透了自然没法穿了,她想起上回他住在这里似乎放在了她这里几件衣服,于是推开被子下床,走到衣柜前打开,果然见里面叠着好几件容景的衣服,她拿出一件轻软的锦袍,随手扔进屏风后。
“还以为你会给我送进来!”容景接住软袍,嘟囔了一句。
云浅月刚要接话,听到外面凌莲的声音响起,“小姐,给景世子的药煎好了!”
云浅月抬步走到门口,打开门,伸手去接,“给我吧!”
凌莲将药碗递给云浅月,云浅月接过药碗关上门走回屋,放到桌子上,抬步又向床上走去,走到床上躺好,只见容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显然用内力已经蒸干了头发,轻袍软带,温润如玉,嫣然翩翩公子。她盯着他看了一眼,心忽然砰砰跳了两下,对她道:“喝药!”
容景点点头,走到桌前,端起药碗,很是乖觉地喝了。喝罢,向床上走来。几步来到床前,掀开云浅月身上的被子,缓缓上了床。因为刚沐过浴,身上温暖,又因为喝了药,身上带着隐隐药香。
云浅月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待他躺下,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心底微微颤动,忽然感觉真的很想念,这种想念愈发的不可收拾,即便他在身边,也是想念入骨。
容景伸手抱住云浅月自己偎依进他怀里的身子,满足地轻叹一声,“云浅月,若不是你今日发热,我定然要好好欺负欺负你。谁叫你这般折磨我。”
云浅月本来脸色就熏红,低声道:“你现在也可以欺负。”
容景揽着她腰的手一紧,似乎身子因为她这一句话紧绷了一下,随即又放松,摇摇头,叹道:“算了,来日方长。以后你好了,我慢慢欺负你。欺负你个万儿八千年。”
云浅月用手捶了他一下,红着脸道:“我竟然还不知道你会说情话。”
“我以前也不知道,遇到了你将好几辈子没说的情话大概都说了。”容景低笑了一声。
云浅月往他怀里挤了挤,让他身上的气息包裹他,轻声道:“容景,我们不打架了好不好?”
容景心思一动,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这么多年,小七始终活在我的记忆里。也许我并不是不能忘了他,而是不想忘,从心底就不想忘。我们可以说是从出生就生活在一起,从未离开过,那么多年的日子,不是一朝一夕。我们不是恋人,不是情侣,未曾海誓山盟定情,也未曾说过什么长相思守的话。我们的感情介于亲人、朋友、恋人、情人、伙伴、搭档之间。我甚至以为他一定是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人。但其实不是。”云浅月声音低低,但无比清楚,“那一场事情之后,我还是为了国家赋予我的责任和重任以及信念将他推了出去。只因为他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后来他果然没回来,我亲眼看着他消失。之后,我才知道一个人原来也可以过日子,并不是非要两个人,也并不是没了小七不可。”
容景依然沉默地看着她。
“当初我下了那一个决定,多少人震惊,但我依然那样决定了,我或许曾经想过他不回来我会陪他一起死。也许后来我抱着定时炸弹跳下摩天大楼时候那一刻的轻松才是真正的解脱。那一刻我发现我对他不是愧疚,而是说不出是什么感情,那种感情太复杂,即便如今想起来还觉得过于复杂所以猜解不透。也许我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是那样的结局。我们的身份我们时刻都清楚,我的生命不属于自己,时刻准备着在最需要的时候献给国家。若将他换成我的位置,我想他大约也会那么做的。所以,我们两个人从来未曾想过在一起,即便日日在一起,但关系也仅止于此。那种暗生的朦胧的情愫,也只能生于萌芽,长于萌芽,止于萌芽,无论多久,都会在萌芽里,不会开花结果。”云浅月又道。
容景唇瓣微微抿起。
“但不可否认,我虽然想忘记,但内心深处却永远不想忘记,所以一直记得,只想记得。我忘记,才是对不起自己与他。”云浅月看了容景一眼,见他唇瓣抿起,并没有打断她,她低声继续道:“也许终此一生,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但我心里清楚,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即便小七真的和我一样活着,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会见面,但那又如何呢?我们只能是见面而已,也许还是亲人,还是朋友,还是……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是我们这种关系。比喜欢更深,比深爱更深,比刻骨铭心还要刻骨铭心。”
容景手指忽然缩了一下,气息微微变了一瞬。
“这一生到如今,都是你陪我走过的。我们暗中你躲我藏较劲了十年,我还是没逃出你的手心,也没逃出我自己的心,便注定就是一生了,再来个十年,二十年,大约结果也是如此。”云浅月声音低低,却很平静,“我如今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五年,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可以没原则,可以没信念,可以不再为了大义信念牺牲自己,可以用我的喜好随意地去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更是可以变得柔软,也可以顷刻间杀人如麻变得自私。最重要的是,即便我心底良善,但那也是有条件的。不再会无条件为了什么大义信念而去付出。我曾经肯定地告诉你,不会让你成为我的迫不得已,永远不会。那不是为了宽慰你,而是我心里就这么想的。真的不会。”
容景依然不说话,微变的气息稍微平稳。
“你是容景啊,容景,八岁就敢吻五岁的我。受了寒毒十年不敢靠近我却我每每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你若即若离的身影。我能感受到我这十年都在你的注视之下生活,你布了一张漫天大网,网住的我的心,让我不禁为你牵动,搅得我心神不宁。你却还站在大网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挣扎。我无奈之下启动了凤凰劫,只为了倾尽十五年的记忆给你我一个机会。你可知道你是从心里有想要彻底抓住的人?抓一辈子,甚至感觉不够,还想要下辈子,下下辈子。若是有生生世世,还想要生生世世都抓着你。”云浅月抬头迎上容景的目光,“我以为我的灵魂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爱上一个人了,可是偏偏有一个你。你说,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容景眸光凝视着云浅月,依然不说话。
云浅月也不再说话,目光褪去了晦暗同样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里面除了浓浓清泉般的暖意外就是绵绵不尽的情意。
许久,容景唇瓣勾起,扯出一抹月牙形的弧度,须臾,笑容绽开,光风霁月,他低低柔柔地对着云浅月一笑,“原来情话果真好听。”
云浅月脸一红,她以前哪里会说这么露骨这么剖析自觉内心的话,如今真是被他逼得急了。恼道:“你只是觉得情话好听而已吗?”
“不止!”容景摇摇头,眸中的笑意怎么也掩藏不住。
“那还听到了什么?”云浅月仰着脸问。
容景低头,在云浅月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最起码我真正地感受到了你的心,你对我的心,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在你的心里很重要。”
云浅月看着他,轻声问,“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容景温柔地看着她,眸光有着惑人的醉色,“很幸福!”
云浅月笑容蔓开,一点点儿扩大,最后蔓延至眼角眉心,让她本来有些潮红的脸也因为他温柔的目光而染上了相同的醉色。她轻声道:“我也觉得很幸福!”
容景抱着云浅月的身子紧了紧,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两个人不再说话,云浅月想着也许只有经历过早先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后来又经历昏昏沉沉觉得世界一片昏暗的感觉,再经历容景淋得落汤鸡的模样在大雨滂沱中出现在她门口时的疼入心肺的感觉,时才能体会到这样相偎依的幸福,真的很幸福。
“睡吧!”容景拍拍云浅月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