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我小时候啊…是骑白老虎上学的。”笑笑放了心,嘻嘻笑着回答。
康雷看她笑得娇艳明媚,心中不觉一动,竟然发起呆来。
回去了的笑笑想着这事还是觉得好笑,竟然一边洗碗一边笑出声来,来看望她的婉怡忍不住问:“怎么了?”
“学校里那个登山社的人好呆哦。”
“哪一个啊?”
“叫康雷的,好像还是副社长呢。”
“啊,头发乱乱的,像狮子一样的那个?我觉得他好凶呢,都不敢走到他身边去。”
“不会啊,他蛮单纯的,可能体育系的男生思维就是比较简单吧。”笑笑嘻嘻说道:“他竟然问我小时候是不是骑骆驼上学呢,和你7岁问的问题一样。”
婉怡顿时也笑了:“不会吧?”
“嗯!他发呆和笑的样子蛮可爱的,应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呢。”
“咦,聂笑笑同学,没听你夸奖过男生哦。”
“难道说人家呆是夸奖?”
“你明明说的是呆得可爱。”
“那也还是呆啊。”
笑笑与康雷的第一次相遇,是个无论多久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愉快的记忆。
4-2
隔了两天就是周末,笑笑依约去参加登山社的活动。到了集合地点,她暗暗叹了口气,同伴大概有十来个人,男男女女都有,个个都像她想的那样着装专业,全部一色名牌运动衣裤。只有她还是平常的打扮,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球鞋,一看就是路边摊上的货色。不过像这样的事情从小便从出不穷的发生,她已经被迫地锻炼得自动将脸皮化为粗糙的磨刀石,假装看不见。
其实没有哪个正值青春少艾的女孩会不爱漂亮——不热衷,更大的可能是没有能力。不过笑笑有安慰自己的办法,她擅长对自己用催眠术:“不要紧,聂笑笑,一切都会好的,总有一天我什么都能拥有,财富、爱情、亲情,别人有的我也都能够拥有!”至于这个将来有多远,她就没想过,因为怕想多了会泄气,所以不能去考虑其过程,而只能幻想结果。
康雷远远看见她来了,连忙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又给她介绍其它参加活动的同学。笑笑不一会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她从小就不是个嚣张乖僻的孩子,虽然长得漂亮,亲和力却是同样的好,因为拥有温和爽朗的笑容,即使女生也不会因为嫉妒她的容貌而排挤她。
登山社的社长这年已经研二,即将毕业,正忙于找工作,类似这种小活动已经不再参加,在读研一的康雷现在已经是社里的很说得起话的人。因为考虑到这次的活动报名参加的同学大都没有经验,只是纯粹来玩一玩,所以他选择的活动地点青糜岭海拔并不高,只是一座600余米的小山峰,不过这座小山峰也已经让许久没有锻炼过的女同学们叫苦不迭。
笑笑心里也直犯怵,他们在康雷和另一个登山社成员的带领下,由山谷溪流的上游直溯上游,南方六月的天气日头已经火辣辣的,溪水却还冰得刺骨。笑笑和大家一样把裤腿卷到膝盖上,又把袜子脱下来,赤足登上鞋子,趟着溪水前进。她现在总算明白康雷为什么交代她穿最轻便的服装,被水泡过的衣物鞋子不但湿冷而且厚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像是一层冰冷的盔甲,让人忍不住地打寒战。
不到一会,同行女生中就有一个坚持不下去的,面色苍白,小腿肚也开始抽筋。康雷马上停下来,将那女孩一把扛到肩上,跳到一块露在水面上的大石头上,让那她坐直,又把她的鞋子脱下来,用阔大的手握住脚前掌,旋转脚踝,做了几次,女生终于停止了呻吟。
康雷从包里拿出颗维生素让她吃了,想了想,让大家在他身边集合:“这条路还只走了一半,前面有个比较险的地方,是个三米来高的小瀑布,要借助装备才能上去。女生和其它不想再溯溪的同学,跟社里的小吴一起走山路石梯,还有信心继续的…跟我来!”
笑笑微微迟疑了一下,她看身边的同学已经纷纷打起了退堂鼓,女生也基本都打算上岸,她这段路走得已经很辛苦,接下去能不能坚持实在是说不准。或许也跟大部队一起走山路?正想着,康雷已经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身后还跟着除开笑笑外最后一个女孩,他回头看了看,顺手把那女孩的背包摘下来背到自己肩上,女生连忙一叠声地说谢谢。
看着康雷就这么打算继续前行,笑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我也有…包包。”
康雷停下脚步,斜头望她一眼:“你?自己背!”
“为什么啊?我也是女生诶。”她不服气地抗议。
“聂笑笑,我们正式的社员就必须有这种自觉:在野外,没有性别年龄职位之分,每个人都必须能照顾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服从领队,就是对整个团队最大的帮助!你能做到,对么?”
笑笑看他乌黑的眼睛望着自己,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相信你”三个字,心里顿时一阵心潮澎湃的激动,瞬间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劲头来:“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继续吧!”
这样相信她呢!他这样的相信她,相信她能走到终点。在笑笑二十年的生命里,几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被信任和肯定,她似乎总是别人眼里寄人篱下的可怜孩子,是没人要的拖油瓶,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用这样绝对信任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金色的阳光映照在潺潺的溪水上,散发出点点碎金子似的光芒,一闪一闪的,晃得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康雷宽厚的背影就在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身上、发上都有细细的水珠,也在闪闪发亮,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笑笑的心突然觉得温柔一片。
前方的道路更加难行,阴暗地方里沉没在水中的石块上布满苔藓,踩在上面不住打滑,笑笑小心翼翼地探寻着最安全的道路还是跌倒了几次,湿的像只落汤鸡。康雷看着队员们一个个狼狈的样子,朗声大笑:“如果走过这条溪水,你们还都是干爽的,那才是我的失职!不接近这些水,又怎么能亲近这座山?”
他趟水来到笑笑面前,将她从溪中捞起,笑笑任他牵住自己的手,食指触到他掌中的茧子,忽然轻轻一缩。
面前这个男子,就像山的孩子…笑笑抬着头看他爽朗的面容,也不由得跟着开怀地笑起来。
这次登山活动结束后,笑笑正式成为了社里的预备队员。
婉怡有些惊奇:“你不是说要趁着二三年级学习不紧,又不忙着找工作的时间做兼职么?怎么去参加登山队了?”
“因为…觉得很快乐。”笑笑想了想:“好象从来都没有这样快乐过…我们下山时已经是黄昏了,晚霞好象就在我的身边,伸手就能捕捉到,那景色美得像画一样,我从没见到过——或者平常就算见到,也不会去留意,在山里,心会觉得很自由很澄定,什么烦心的事情都不用想,一切烦恼都离我很遥远。对了,婉怡,你还没见过登山盔吧?那装备真是不错,我们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山里没有路灯,全靠帽子上的照明灯…一边下山一边听社里的队员唱山歌,真好玩儿,他们的山歌都是跟各地的山民学的…你下次也跟我们一起去啊,融进大自然的感觉真好…”
婉怡吃一惊:“从没见你这么兴奋过,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的兴趣呢…唱山歌,谁啊?”
“雷雷!”
“雷雷是谁?”
“康雷啊,社里的人都有昵称,康雷就叫雷雷。”
婉怡打量笑笑两眼,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她拖长声音道:“雷雷,好亲切哟…哼哼,雷雷、笑笑,好象很般配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婉怡!”笑笑突然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分辨道:“大家都是那样叫他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笑笑也说不清,或许,她只是觉得雷雷的山歌很好听…只是觉得,他外表看上去虽然粗枝大叶,其实很细心…只是觉得,他像山里的溪水一样清澈单纯,忍不住让人想要掬到手中而已…
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就算把生活过得奢侈一点,不去打工兼职,也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吧?二十岁的聂笑笑,和所有同龄女孩一样,喜欢漂亮衣服、可爱的宠物、也有自己崇拜的明星,自然地,她也会和其它所有女生一样,对身边的某一个男孩动心。
4-3
时间就像是山里的泉水,会在指缝中不经意地溜走,一晃眼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首先,笑笑的父母从新疆转业回来了,聂家终于望穿秋水盼得一家人团聚。
笑笑从婉怡姑母的小房子里收拾自己行李时对婉怡说:“总觉得怪怪的…”
婉怡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抬头看她:“怎么了?”
“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好象一下凭空冒出来,感觉很不习惯很陌生——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心肝?”
婉怡同情地注视着笑笑:“你离开他们身边的时候实在太小了。”
“或许吧…”
这十几年里,父母通共回来探亲两次,每次相聚不过数十日,这十日里他们还有各自络绎不绝的亲戚朋友走访,与小女儿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笑笑更多时候是在电话里,隔着三千里路云与月下意识地叫爸爸妈妈,现在真有爸爸妈妈出现在面前,怎么都觉得便扭。
她无措地对婉怡说:“怎么办?好象不适应,一直被人习惯性地用怜悯眼神看作可怜小孤女,现在突然所有亲人围在身边,每个人都来恭贺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婉怡有些词穷,只能用一贯温情地口吻回应她:“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现在妈妈总算在你身边了,多好啊,你不是一直想妈妈在你身边疼你么?”
怎么算是好呢?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别后十几年重逢,母女两就一定要相拥抱头痛哭,妈妈嘴里一定叫着心肝肉啊,女儿则回应她哎呀,我的亲娘啊才算是完美结局?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生活不是八点档的悲情电视连续剧。
笑笑茫然地想,第一次月事来时手忙脚乱,还是婉怡的妈妈带她买第一包卫生巾,比起张艳红,婉怡的妈妈与她更亲近。她有一种感觉,现在在家里与母亲若不经意地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心中都会一阵怔忪:“咦,那人是谁?”她是一直在想着妈妈,但是似乎那个妈妈并不是张艳红,而更多的是一个名称和一种象征。
笑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样的感觉令人伤怀而感慨,甚至偶尔她会恨恨地想:“我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又没有能力抚养的话,宁愿把他扼死,也好过十几年以后变成陌生人。”
但这些还不是最大问题,毕竟感情可以慢慢磨合,更加现实严峻的问题却迫在眉睫。
“单位给爸爸分了个两房一厅,姐姐出嫁了不必一起住,但是哥哥还没有房子,现在他睡在客厅里,我睡小卧室。目前虽然还凑合,可是以后怎么办?我们家绝对拿不出钱买另外的房子,哥哥已经三十出头,如果结婚总不可能与嫂子一起住客厅,到时候我还是没地方可以去。”
婉怡安慰她:“不行的话可以继续住姑母的小单间。”
“总不是长久之计。”
“再不济你还有雷雷呢,他很快就要研究生毕业,等找了工作,你也毕业了,两个人一起总能想出办法的。”
对于这个问题,笑笑这时已经改了口风,她不再含羞地去反驳婉怡,只是叹了口气:“雷雷的工作问题很麻烦呢,他是体育系的,通共两个去处,要么留校要么进体育局的下属体校,可这两个地方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他那个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前任登山社长离开以后,原来的赞助商都跑去赞助别的社团了…”
面对现实婉怡也显出一筹莫展的神情,只能无力地道:“总是会好的…”
总是会好的,笑笑也这么想,可是这么想了许多年,也还是不见好,前路望过去只得一片阴霾。她使劲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我能中六合彩就好了,那样就能有很多很多钱,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衣橱,里面要放满我喜欢的衣裳。对了,还要买很多书、CD…”
“聂笑笑,如果…”婉怡轻声打断她的美丽幻想:“雷雷最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你会跟他一起回他老家么?”
笑笑沉默了一会,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跟家人团聚了,可是马上又为了一个男人抛开父母好象有些说不过去,所有人一定都会说我没良心。”
“可你自己也说对父母没什么感觉啊。”
“那也还是我父母啊,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雷雷怎么办?他那样喜欢你!”
笑笑愁眉苦脸地道:“我真不知道…”
“你不可以这样,聂笑笑!”察觉到笑笑心中的摇摆不定,婉怡的语气陡然变得难得的强硬起来:“如果爱一个人的话,天涯海角都应该跟他在一起,不管贫穷富贵,疾病或是苦难,你都应该在他身边!”
笑笑辩驳道:“我知道啊,这不是在想办法嘛,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对不对?总之,只要雷雷不放弃,我是绝不会变的!”
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雷雷当然是很好很好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亲切很舒服,可以无话不聊。他们登山队里只有两名女正式队员,出活动时并不见得两个人同时都去,这样就无可避免地要出现男女混帐的情况,每次跟她混一个帐篷的都是雷雷,睡在他身边的睡袋里,会觉得很安心,一切都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不可怕。两个人的感情也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吧?那晚他们在山林里第一次接吻,为他们伴奏的是身边潺潺泉水的声音,深蓝天空的幕布上点缀的星子也在害羞地眨着眼睛,一切就像少女想象的那样浪漫,爱情所到之处整个世界花好月圆。而且雷雷还是个勇敢又正义的男孩,前段时间婉怡在她这里呆得太晚,她不放心,让他送她回去,结果路上遇到劫匪,是康雷奋不顾身地救了婉怡。因为这缘故,婉怡从看了雷雷就怕,变成看了他就微笑,她开始交口不绝地在笑笑面前称赞他。
还要怎么样呢?笑笑暗暗责备自己,雷雷已经是个最完美的男朋友,还要怎样对他苛求呢?真是贪心啊,明明觉得淳朴、率直是他最宝贵的优点,但是面对无奈的现实又希望他能够圆滑世故一点,她命令自己跳出身体站在一个高台上对自己狠狠地嘲笑:聂笑笑,不错,你是穷怕了,二十几年都找不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到处被人怜悯,可是难道因为这样,你就要认同妈妈的观点么?你就要把自己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么?与其希望男朋友更优秀,为什么你不想想改变自己呢?你可以依靠自己啊!
笑笑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外因怎么样,我也要坚定永远和雷雷在一起的信念!虽然目前还一无所有,但我身边却拥有最好的朋友和如知己一般的情人,当我们三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吵嘴嬉笑打闹时,这难道不就是人生最大的财富么?只要我们永远不背叛对方,那么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样的难关都敢闯!”
这是笑笑在二十一岁时,握着拳头对自己许下乐观的诺言,她期待着有一天能与生命里重要的人一起展翅高飞,拥有光明的未来。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起了变化呢?过了许久以后,当笑笑回忆起这苍凉而美丽的往事时,她发现,一切一切的改变,都应该是从婉怡把一个叫林以墨的孩子“拣”回来那天开始。
那个孩子,像画上的人儿一样精致美丽,让人对他没有丝毫戒心…然后,从此,不一样了,什么都不再一样了…
第五章 5-1
飞机徐徐下降,空中小姐甜美的嗓音在机舱里响起:“各位尊敬的乘客,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们即将到达终点,地面温度是…”
笑笑小心翼翼地把还没有写完的信四角对折起来,然后放到自己的钱包里——看来,这将是一封篇幅很长的信,她不知道当最终将这个故事完结的时候,赵维还会不会记得她,毕竟,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连名字都是假的的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又突如其来的消失,没责任感、没心肝,简直像外星生物一样。
正这么想着,空中小姐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小姐,飞机马上要降落了,请您系好安全带。”
笑笑道了声谢谢,嗯,不错,笑容甜美,态度亲和,现在国内航空公司的空姐素质越来越高,她脑子里下意识地拿LF集团与这家航空公司做比较,在LF工作了近四年,这种对行业的敏感已经如附骨之蛆,更何况…她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曾经是LF的未来老板娘呢——落跑的老板娘。
在飞往爱情的国度时,如同坐飞机一样,不管由多么优异的驾驶员掌舵,起飞与降落时都是最艰难最危险的,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机毁人亡,而她,与以墨的开始与结束都是这么糟糕…
笑笑走出机场大厅,刚刚四处张望,一名面容秀丽的青年女子已经疾步迎了上来:“聂小姐,您回来了?”这是个态度沉稳的女郎,说话的语气平淡温和,像是笑笑只是独自出去旅行了几天。
“嗯!”笑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短头发很适合您,显得人精神。”她打量了一下笑笑:“请跟我来,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谢谢。”
Cindy乔是前任LF集团总裁林万山钦点给以墨的私人助理,笑笑对于这件事一直觉得很纳闷,以墨对自己的祖父林万山的一切都显得极端厌恶,无论是他的任何安排指示,只要可以违抗,绝不放过,尤其林万山过世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几乎将祖父的心腹换了个遍,独独对这个Cindy是例外。
或许因为外貌秀美的缘故,林以墨极容易博得别人第一印象的好感,不熟悉的人不会觉得他嚣张、任性、娇气,甚至更有人会认为他是个柔弱而没有任何野心的人。他显得那么年轻、娇贵又没有经验,林万山猝然辞世,林以墨以21岁稚龄接掌LF,公司里不少人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情等着来看这个年轻人的笑话,他们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这个年轻的孩子的手足无措,或者抱头求饶,对他们来讲,林以墨不是集团的决策人,而只是前任帝王林万山的孙子——一个连林万山自己都不喜却又无可奈何必须接受的继承人。
谁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以墨一步步地、慢慢地、稳定地进了权力中心,似乎只是在大幅裁员命令颁发的一瞬间,他们才突然发现年轻领导人周身如刀刃般锐利的锋芒已经让人不可小视。
冒然把一只青蛙投到滚水中,它必定会吃痛跳出水面,但如果将它放入冷水中,慢慢加热,它却不会有感觉,最终在舒适的环境里尸骨无存。LF的老派臣子就是这样着了道儿,当他们想要反击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重要岗位人员的权利已经被架空,甚至连用辞职做要挟的机会都没有,取而代之的人员早已经被派遣在周围——虎视眈眈。
曾经排挤过老板的人迅速不见了,多的是才华横溢、极度忠诚的聪明人要效忠新的领导人。整个LF集团对冒似淡泊平和的新任总裁刮目相看,他们觉得畏惧,这个手握大权的年轻人总是一幅淡漠寡言的模样,他那双乌黑沉郁的眼睛里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太多喜怒哀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他想法,几乎像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因为不了解的缘故,大家变得更加惧怕。
“像一条青色的小蛇,初看以为是宠物,没想到牙却是锋利而有剧毒的。”事后有人这么说。
笑笑曾经为这事很头疼,她的职位与cindy相同,而且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更觉得应该给以林以墨提点:“小墨,你适当的时候也应该亲和一些,让大家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每个人都在为了你猜谜,工作效率也会差很多的。”
林以墨认真地偏头想了想:“但是我什么都没想啊,该想的你们不是都已经想过了么?”
笑笑无语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你总是一幅很有心事的样子?”
“可能是有点困了…”
“…”
之后也还是这样,继续对别人的心理感受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真是个任性的孩子。笑笑把手撑在额头上觉得很无奈,对以墨来讲,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挑食、嗜睡,睡不好吃不好就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生闷气,然后会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如果她没能及时表现出回应,他还会与她赌气,怎么看怎么像个孩子——而不是那样阴毒的男人。
“他…还好么?”坐在飞驰的黑色轿车里,笑笑终于轻声问道。
身边Cindy乔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医院。”
笑笑死死咬着下唇,过了一会方说道:“那些新闻是真的?”
“有几个爬山的孩子发现了他,当时情况很危急,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就是他在你面前第一次哮喘发作的那座山,喷剂就在他口袋里,但是他没有用。
“太任性了!”笑笑勃然大怒:“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她觉得无比愤怒,生气到鼻子都开始发酸,眼睛也酸胀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泪水一滴滴地淌落下来。
“聂小姐,”Cindy叹了口气:“以后请不要这样了,你的做法也很幼稚很任性,你们两个——真是很相配。”
面对Cindy委婉的责备,笑笑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抽泣着说道:“他是个王八蛋…”
是的,林以墨是个王八蛋,可她还要为了这个王八蛋回来…所以她自己也是个笨蛋…
“很蠢,”笑笑轻声对自己说:“聂笑笑,你这么做很蠢…不过,只要回来就好了。他会没事的,回来了,就一切都好了,什么都会好的。”
那个小王八蛋说过,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我一定会死,那么如果回来了,他就一定不会死了。
他一定能感觉到的,她回来了!
5-2
医院里永远都带着一种苍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笑笑跟着Cindy穿过二楼走廊,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嗜咬,疼痛、麻痹得让人难以忍受。打开病房门,Cindy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一个不被人察觉的影子。笑笑下意识地伸了一下手,想要拉住她,但是终于又无力地垂落下来。
“聂小姐,”推门之前,Cindy乔这么跟笑笑说:“Chris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短短的大半年里,他接连两次发病,每次都很严重,每次——也都因为你,如果当时身边没人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你要知道,真要有个万一的话,花再多的钱世界上也买不到后悔药的——很多事情,都没有下一次。”
她穿着黑色香奈儿套装,胸前别着一只亮闪闪的宝石别针,水滴形图案,像是情人的眼泪。笑笑一直觉得穿香奈儿的女人,就算不是女强人也能把自己扮成女强人,更何况Cindy的语调如此凝重,更让人有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力。
笑笑忽然觉得不满,按捺不住情绪地薄怒道:“为什么都认为是我的错?你们从没想过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是疯女人,拿自己的终生幸福开玩笑,让我的父母蒙羞,难道我愿意这么做么?”
Cindy冷冷说道:“成年人的嘴唇除开用来接吻,还可以用来沟通。”
笑笑轻轻将头偏到一旁,不屑的嗟了一声:“你觉得和他沟通会有效果么?”那样我行我素的人,字典里从来没有沟通,只有绝对的命令和服从。
Cindy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答:“那么就接受吧,既然不能改变,就接受你的命运——你从小不是一直这样走过来的么?进去吧,他应该在休息,但是只要你出现,他一定会醒来。”
笑笑埋首不语,Cindy突然又叫住她:“笑笑…”
“什么?”
“不要对我怀有敌意,我是衷心为你和chirs好。”
笑笑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我知道,如果不是出自真心,你也不可能留在他身边这么久,不好意思,我刚有些激动了。她转过头来看她:“其实,有些事情我想问你,那一年,到底…”
Cindy微微一笑:“为什么要问我?当事人不是更清楚么?”她轻轻将笑笑一推:“去吧,去问他,他什么都会告诉你,只要你肯问。”
笑笑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轻轻走到病床跟前,呆呆地看着躺在上面的人。
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他的脸,她又没来由的觉得心慌,几乎不敢再靠近前一步。林以墨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毯子,可能因为呼吸不顺畅的原因,病床被放到了一个45度斜角的位置,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斜躺在那里。
特等病房宽敞明亮,房间里有专门的空气过滤设备,因此没有外面的那种刺鼻味道,反而有一种极淡的香味,周遭布置得也很雅致,黑色沙发、阔大的玻璃茶几,连电视都是宽屏液晶的,倒像是酒店的模样。笑笑忍不住想:“这家伙的排场真是一点没变,哪怕生病住院,也要最最好的地方。”
她看了他一会,终于慢慢走过去,挨着床边的凳子坐下来。
真是一张美丽得无懈可击的脸,笑笑从来都以为美丽两个字不应该用在男人身上,可是除开这两个字似乎又找不到其它的形容词,哪怕两个人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这样精致的容貌也不会令人产生审美疲劳。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林以墨的时候,当场便吓了一跳,咦,这小囡,难道是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她那时刚刚看了《幽游白书》,觉得林以墨修长浓密的眉毛,以及杏仁形往上斜挑的的大眼像极了里面的小阎王,直恨不得塞个奶嘴到他的嘴巴里,让他cos一把。
林以墨彼时刚满二十岁,远比现在要青涩,虽然个子高,但是因为脸庞秀丽精致的缘故,只看得出十八九岁。一般二十多岁的女孩会比同年龄的男孩老成,又因为自己的不独立,因此更加向往憧憬成熟男人,很少会对比自己小的男子动心,笑笑也不例外,她第一眼看到林以墨便喜欢——那种把他当弟弟的喜欢,她做梦也想不到日后会发生那样大的变故,这个可爱得想让人伸手抱抱捏捏的弟弟会让四个人的命运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美丽的食人花下面隐藏的是尸体,它靠艳丽的颜色吸引动物成为它的食物;美丽的林以墨心中隐藏着任性、残忍,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但别人的生命视如草芥,就算是自己的生命也无关紧要,也可以拿来作为要挟的把柄。
床上的人即使在平日里身体正常的时刻,嘴唇颜色也不鲜艳,总是呈现一种淡淡的有光泽的粉色,印着波光潋滟的乌黑眼睛,便像是破碎的星星,这时候的嘴唇更是白得没了血色,几乎白得像石膏像一般。
笑笑看着他的脸,如同生生中了魔咒,竟然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小墨,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
病床上的人长长卷卷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笑笑下意思地想把手缩回去,已经太迟,她的手被迅速抓住,林以墨缓缓睁开眼睛,灿然一笑:“抓住你了,再也跑不掉了!”
笑笑看着他像星星一样的笑容,心中一酸,泪水一粒粒地滚落下来,冰凉冰凉地直流到心里。
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小墨,我可以纵容你的任性与自私,可是我怎么可以纵容自己与一个杀人犯在一起?
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