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心里在骂我是不是,说话!”
翘楚脸上有些吃痛,却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用力,凝着眼前目带凶狠却又痴然的眸,她想笑又想哭,月色星光仿佛在他的黑发上染上了一层霜华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发,掬在手心的时候方才发现,有些是视觉的差错,却亦不全然是,如霜的发,是白发。他的发中,竟夹集着些许白发。
他犹自揉捏着她的脸蛋,那略略有些孩子气举动,她却终于哽咽着低低哭了出来。
他才二十一二岁,正值最好的年岁,怎么就有了白发。
以前和他一起也没发现。
放在现代,他其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也许还在上学,也许已经工作,虽然也有竞争,但无碍性.命,累了就歇息或者放下,何须这样算计。
多情应笑我,小心早生华发。
白发,亦是累的。
上官惊鸿却倏地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又去给她揉脸蛋,“别哭了,爷给你掐回便是。”
他说着一瞥四下,看着无人,随即将铁面摘下,“啪”的一声扔到石桌上
他的声音焦头烂额,偏偏一抹打量四周的眼神犀利异常,翘楚怔住,一时竟哭笑不得,愣在那里。
上官惊鸿眉头一皱,已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翘楚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狠狠往他脸上掐了几下,随即闷声道:“回去了,明天还要上朝,回去睡觉。”
上官惊鸿却眸光一拢,狐疑地盯着她看,仿佛不敢置信,她似乎已经不跟他生气。
翘楚好气又好笑,亦生了几分忸怩,但看他眼角处绵绵密密的血丝,终于认真的面对着他,认真道:“我不生气了。”
“为什么?”
他却双手捧起她的脸,更幽深的盯着她看。
“因为你很累,需要休息,都长出白发了。”
翘楚轻轻擎起他的发,递给他看,随之拿起铁面替他戴好,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回去了。”
上官惊鸿却没有动。
翘楚奇怪,往他脸上看去,孰不知上官惊鸿早已欣喜若狂,她只看到他眸光暗暗,却又分明淌着火般的烈热,她还在看,脑勺一紧,唇已被一双温热堵上
灯火微微,氤氲跳动,将帐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一双影子缓缓勾勒出来。
枕在男人怀里,翘楚睡意已重,偏偏满心愉悦,还不想睡,回来沐浴过后,上官惊鸿又让人到厨房去拿了早已熬好的药,亲自喂她服下了,此时方搂着她倚到床.栏上
上官惊鸿伸掌出去,灭了烛火,笑道:“翘楚,我们还是说说话吧,我不想睡,我心里高兴。”
翘楚心里亦然,但一看天色,忙道:“莫说了,快五更天了,你歇一歇。”
“嗯,”上官惊鸿轻轻吻上她的发,“你真没有什么想对我说了?”
“以后,若有事,可不可以不要再瞒我?”
上官惊鸿沉默了好一阵子,慢慢收紧了环在她身上的双臂。
“我没有办法承诺你。若是像这次的事,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法处理,对你来说最好的方法。但我保证,我只要你。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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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让她又一次涩然。
她哪能陪他到永远?同时又想起一件她一直有意回避不去想的事他的命也不长,英年便逝。
她得到了他,却不能陪他,她死后,他剩下的十多年里,日子本便不长,还要寂寞的过吗?
这便是她夺走思微幸福的报应?
哪怕她明白,她是他的妻子,并非如思微所说的夺走了他,但心里终究悱恻难安。
“惊鸿,你很爱我吗?”
喜悦的心情一下变得苍茫,突然便脱口而出。
这话不假思索,问出口方觉难为情,虽在黑暗中,她脸上亦是一热。
上官惊鸿没有出声。
情人间的话都是怎么样的,翘楚不知道,但他们之间,他对她也算是有过几次告白,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爱语,不甜腻露.骨,却也让人怦然心动,倒没想到直接问他,他也会难为情。
也是,他的脾性本来也不是愿意或是很会说情话的人。
他性.格古怪,片刻前还像个孩子,很快又说些担当的话,便像方才,他说,翘楚,若是像这次的事,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法处理。
她正有些出神,臀部被一只手伸过托起,她吃惊的“呀”的一声叫出来,已被扯到他腿上。
他一边深深吻着她,大手探进她的衣服里,仔细却有占有的抚摸过每一寸肌肤。
直至她喘不过气来,他才缓缓放开她,含住她耳珠,哑声道:“翘楚,你说我爱你吗?”
两人亲昵的次数并不多,翘楚立刻大羞,却更是恸然,猛地搂住他的颈脖。
他旋即回应她,将她抱得紧紧的,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她也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顾虑说出来,“惊鸿,我们也许并不该在一起,我明知道陪不了你多久,若我死了,你”
他双臂勒得她生疼,声音挟着冷意传来,“若再说这些浑话,看我不整死你两个丫头,还有你母.亲,北地那些人。你既敢要求我只爱你,也害得我现在只爱你了,便给我好好活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懂了吗?”
他说着,突然收住了声音。
翘楚正微微奇怪,耳朵微痛,却是被他握住了。
“无论以后你怎么了,我都不可能再爱别的人了,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到老宅去,到我母.妃宫殿说那些话吗,还是我该骂你,责你不肯信我?”
声音淡淡的被灌入耳里,他的嘴贴在她耳朵上,一字一字缓缓说着。
“我懂,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也能够快活的生活下去。”
“只要你永远陪着我”
身体很是疲惫,却仿佛被推进了一股力气,翘楚任他抬起脸,一下一下擦去脸上湿润,笑道:“好,我答应你,这可是你说的,日后你有幸站到最高的位置,我知道,实权在握前,你必须要做那个位置做的事情,选秀娶妻什么的,但若你敢碰别的女人,将我气死了,我变成鬼也回来找你算账。”
“记住你说过的话。”
翘楚本是半开玩笑,听他含笑答却得认真,微微怔住
翘楚之前本想问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但若问了,她会害怕,他会不高兴,她也想比以前更坚强的活下去。终于,什么都没有问。
她心里既安,困顿顿时袭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迷迷糊糊睡去。
“翘楚”
有声音在耳边唤着。
是他。
“嗯”翘楚模糊应着,他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有些远,她听不清楚,似乎在说一个名字。
秦歌
声音忽而大了一些。
秦歌?
他说的是秦歌的名字?
翘楚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却见眼前一片局促黑暗。
房里虽黑,应该没有这么昏暗才对,什么都看不见,她伸手摸了摸旁边,上官惊鸿也不在,触手处咯咯作响,像木材的声音,她又是一惊,她明明在床.上睡着,这身下的是木不错,但应该垫着褥子,她下意识伸长手臂往旁侧摸去,那里赫然又是一块木板。
她心中突突跳,她不是在房间里!怎么会这样?
她有点猜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她咬了咬牙,缓缓伸手往头上摸去。
这一摸,心里凉了半截。
果然,上面亦是一块木板。
“惊鸿”
方才还没察觉,现在只觉一阵阵霉腥之气扑鼻而来,身下、手臂有什么在蠕动啃咬着她的肌肤,她咬牙抑住惊慌,用力叫着那个熟悉信任的名字。
一边伸手去推头上的木板。
准确来说,是盖子。
因为,这是一枚棺木。
她在棺木里
“轰隆”一声,她又惊又喜,随着棺盖被人缓缓推开,她连忙坐起身来,入眼仍是一片昏暗,但略有些亮光从不远处折射进来,她顿时看清站在棺边的人的模样。
那眉眼,那张脸,是上官惊鸿。
他温柔的笑着,看着她,张开双手便向她抱去,她虽奇怪亦害怕他为何突然将她带回老宅,又放进这枚让人惊栗的棺木中,仍顺从的伸手过去,在两人将要触上之际,她突然醒悟过来,苦笑道:“不,你不是上官惊鸿。”
这个人短发配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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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秦歌。
这里难道是第十九号墓室?
可是秦歌已经死了。
这眼前的
她正想着,却见秦歌突地闭上眼睛,高大的身躯竟向她跌来,翘楚不假思索,伸手便去扶,却见他一身鲜血,她蓦地想起秦歌身死那天的情景
纵使他不爱她,她心中仍是大恸,“不,秦歌,不要死。”
“翘楚,醒醒,快醒醒”
仍是那个熟悉的怀抱,但那身冰冷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温暖,翘楚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来,对方亦将她稍稍拉后,一块帕子覆到她额上,仔细拭擦,微亮的天色在窗棂后映着男人一身锦袍,他眼里并不掩饰的浮着一抹怜惜,亦有一丝深思。
他已穿戴妥当,甚至已戴上铁面。
翘楚却有些失态的拨开他的手,紧紧搂住他。
秦歌已经死了,他却还在,幸好他还在。
上官惊鸿吻着她的额,低声安慰,“莫怕,只是梦,我在这里,谁要欺负你,我都会将他打跑。嗯?”
帐外咳嗽声传来
翘楚反应过来,虽仍有些惊魂未定,脸红耳赤的忙将上官惊鸿推开,必定是老铁和方明进来叫早,这下可好了。
上官惊鸿却不以为意,在她耳边道:“不若我今儿个告假,在府里陪你。”
翘楚看他嘴角微有丝笑意,但语气却认真,一时辨不出真假,嗔道:“我又不是红颜,可不想当祸水,你想死是不,才拿回权力第一天上工就想跷班?”
听她说自己红颜祸水,上官惊鸿不禁莞尔,但跷班什么的,并非这时代的产物,他自是没听过,但还是大约能猜出她是什么意思,随即笑骂道:“什么生词僻语。”
“北地古夷语,八爷,以后可别自诩博学多才了。”
上官惊鸿微微哼了一声,眸光变得有些深,“小夷女,便是景平,在爷手下亦通晓邻近四国语言,你区区一个北地算什么,古语又如何,爷会不识得?”
翘楚一怔,却知道他的话不虚,第一次觉得有个学富五车的老公有时也不是件好事,她心虚,躺回床.里面,道:“我还要睡一下,你该干吗干吗去”
被子却很快被人攥住,大手抚上她的发,声音有些慢条斯理的传来,“楚儿,秦歌是谁,你梦里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为何清苓也唤你林羽?”
翘楚方为跷班难为,这时听他一问,更是一惊。
林羽,是他给她的名字,和现代的林羽应该只是一个巧合吧。
但秦歌昨天,沈清苓说起秦歌的时候,她便觉不妥。
上官惊鸿是什么人,怎会不问不究。
只是,昨天二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现在,她该怎么跟他解释。
说起秦歌,势必要带出很多东西,譬如,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譬如,她来这里的目的。
他会怎么想?
最重要的是,若他知道了一切,会改变历史吗?
若历史一变,他虽应允了不修陵寝,秦歌的生死会不会还像原来一样?
她不想瞒他,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必须好好想一想,才决定怎么跟他说为妥。
“我上朝去了,回来再说吧。”
所幸上官惊鸿没再说什么,只在她发上重重一抚,便出了去。
她微微松了口气,想起什么,虽心知渺茫,还是立即坐起身来,朝虚空低低唤道:“琳琅,你在吗,我有事找你。”
一行数人走在花园中,很快,一个奴仆又带着景平景清走了过来。
景平有些奇怪,早朝往常都是老铁和方明侍候出去的,上官惊鸿却让奴.才将他找了过来,忙问道:“爷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奴.才?”
上官惊鸿“嗯”了声,旋即顿下脚步,众人立即停了下来。
只见他眸光深凝,看向景平。
“我上朝之后,你拿我的令牌到宫中去,令藏书阁的人将宫中有关神鬼的异物志全部调到睿王府来,尤其是有关妖物附身之说的典籍。”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却随之听得上官惊鸿道:“铁叔,你帮我办两件事。第一,加紧追查吕宋的下落;二,派人到汨罗的部落去,向汨罗打听两事,一是翘楚幼年可曾出现过任何异常情况,二是打听秦歌这个人,看看他和翘楚之间可是有些什么交情,我要他的下落!”
老铁应着,忆及昨晚清苓的话,却和各人一样,越发惊疑起来。
上官惊鸿又缓缓看向方明,“方叔,你帮我约清苓晚间到竹屋见一见面。”
“看我这记.性,爷,清苓她恰好让我传个话给你,约你见个面,既然如此我直接回复她便是。”方明有些欣慰的笑道。
景清却有些颤然,道:“爷,这翘妃她是妖怪吗?她以前给过你吃一颗古怪珠子。”
上官惊鸿迎着朝霞浅光,剪手而立,眼中有抹似是而非的笑,“一只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的小妖?”
翘楚,你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到底是什么。
若你真是妖,亦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为我而生,给我生儿育女。
琳琅没有回应。
一整个上午了,翘楚也只好放弃,她正在房里踱着步子,房门忽而被推开,四大和美人急匆匆的奔进来,四大喘着气道:“主子,铁叔和几个驾车小厮方才回来,几个小厮都在说,宫里出大事了,天降奇兆奇物,无人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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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楚本烦恼着,听四大说得稀奇古怪,便饶有兴趣的仔细问了。
谬误通常总是出现在传播的过程之中,这个不知第几手的消息,说的是有东西从天而降到御花园,当时很多宫人都看见了。那些东西从所未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黑乎乎的几件,像管子,像匣子。
四大说得兴奋不已,翘楚虽是好奇,却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还是问上官惊鸿比较靠谱。
然而,这一天,上官惊鸿却直到很晚才回来,甚至午晚两顿都没陪她吃。当他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微凉将她从薄被里蹑手蹑脚揽进怀里,她已经睡着被他又惊醒,迷迷糊糊的想问他,话才出口,他淡淡说了句我不知道,你就是要问我这些,没其他要说的了吗,她随口“嗯”了声,突然便翻身覆到她身上他虽顾忌着没做,但她还是被他结结实实折腾了一番,很快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他已经不在。
午膳的时候,有婢女来报,说爷派人回来,不回来午膳了,让翘主子不必等。
夏王大婚,皇上让他将刑部的事也一并暂理,这两天他三部一起走。
翘楚微有些惆怅,随即暗骂自己,倒便如此想他了。
两个丫头看她模样,取笑了几声,主仆三人正玩闹着,方明在门外求见。
翘楚亲自过去开门,方明眉眼有抹为难之色,道:“七王妃大厅求见,奴.才本说主子病中,不便见客,她却跪倒在厅中,说求见主子一面。”
翘楚奇怪,本来七王妃来找她已是不可思议,更别说跪她了。
方明解释道:“七皇子和十皇子在刑部办事,爷今儿亦到那边处理些事宜,不想在公文里发现了两位皇子纰漏之处,因皇上曾批爷大权,爷问了他责,只说过午便行杖责。随身小厮也是个懂眼色的,立刻回府禀报了两位王妃,郎妃堂姐和十王妃交情甚深,遂陪同十王妃过来找郎妃说情,郎妃过了去却劝不下,两位皇子和清苓往日公务上也是有些往来的,七王妃又过来求清苓,清苓也过去劝了,还是不行。”
翘楚听罢也很是惊讶,没想到上官惊鸿动作如此迅速。
“翘主子看要如何处理?若你不愿见,奴.才这就轰她离开”
翘楚微一沉吟,“别”
虽是夏分了,但早上下过雨,还是带出几分凉意,翘楚下了轿,缩了缩双臂,七王妃从另外一顶轿子出来,一脸焦急的拽着她走了进去。
七王妃偶尔也到这里来,此间护卫差人也是认识的,行礼请进,倒是对翘楚多看了几眼。
进了院子,行不久,便到尚书房。
门外差人进去报,随即请二人进。
翘楚进得去,还在门口,便见内里气氛肃穆却又有几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