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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以前请求他助之成大事,但那是请求,他亦是愿意的只要不损害到皇帝。
他问那女子是谁,上官惊骢却并不肯说。
但他终究放了二人。
直到后来一晚,几经思量之下,他终于秘密找了被罢朝闲赋在府的上官惊鸿。
他明白那天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并非仅仅是上官惊鸿对上官惊灏的挑衅。
他相帮的虽是上官惊骢,却不忍心看上官惊鸿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此毁于一旦。
虽一时想不出当日上官惊鸿夜搜太子府的来龙去脉,但上官惊骢带出的女子他知道是关键。
到得睿王府,彼时,上官惊鸿正在喝酒看到他来,苦苦一笑,邀他同喝。
他原本顾虑上官惊鸿不肯说出那晚的女子是谁。
心里一计较,他反没有问,只陪上官惊鸿喝酒。上官惊鸿最后大醉他低声套话,最终从青年模糊不清的呓语中知道了那个女子是谁。
皇帝其实本存疑心,只是他有心瞒下上官惊鸿算准了他不能从上官惊骢口里问到什么,而为帮上官惊骢,他始终没向皇帝报告“刺客”易容的事。
但那晚以后,他毅然进宫,将事情始末告诉了皇帝
皇帝大怒。
对三个最钟爱的儿子同时动了大怒气。
但他知道,皇帝一直在等上官惊鸿表态。
皇帝在等上官惊鸿亲手杀死翘楚。
这一次,皇帝再也容不得这个女子。哪怕她身怀皇嗣。
但哪个女子不能生下龙脉,只要这些皇子愿意。
女人和天下,女人又算得什么。
若上官惊鸿肯杀死翘楚,他知道,皇帝必定将兵权交还。
有一晚,上官惊鸿突然秘密进宫,和皇帝两人彻夜而谈。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那两人到底都商榷了些什么。
后来,皇帝只疲惫的告诉他,惊鸿已松了口风,可能会杀掉翘楚。
尔后上官惊鸿夜夜周转天香阁,他似乎是爱惨了翘楚,想在那里寻找一个可以替代的女子。
然后杀了府中那名宠妃
可是那晚,翘楚却闯进了天香阁。
那时,他便跟在皇帝背后,皇帝出言警戒莊妃,莊妃当时很是惊讶,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明白。
并且他感觉出,皇帝彼时心情其实甚好。
但翘楚出现之后,他便回了宫,只吩咐他设法秘密从淳丰手里夺下崔明霜,还有之前被淳丰强抢的所有女子。冷笑道,说东陵的子民怎能落到西蛮子手里。
天香阁的事,他总觉得远不只如此简单。
但不管怎样,皇帝后来却死了心。回宫后,皇帝冷冷说,海冰,你看到老八看那夷女的眼神了吗,他不会杀她,朕敢赌任何东西,甚至是这东陵的天下!
翌日,皇帝将上官惊鸿刑兵二部的权力也一并夺去。
皇帝和上官惊鸿势成水火。
昨天宫道上,他知道只要“林海蓝”的人皮面具在皇帝面前一撕,现出沈清苓的脸,上官惊鸿便是大难。
但他不能一再因上官惊鸿置皇帝的心思而不顾,皇帝于他有救命大恩!且为了公允,皇帝派到睿王府宣旨的人,亦是花了心思。
让带“林海蓝”进宫的是他,而不是别人,哪怕是太子告的密。
苦苦思虑之下,美人却突然跪下说,夏大人,那可否看在常妃娘.娘脸上,通融则个?让奴.婢和林姑.娘到前面林里说几句话。只消几句便好。
他最终应允了美人的请求,让沈清苓出来。
美人这婢子既懂得到那里寻他,上官惊鸿又正和皇帝一起对弈。
如此看来,皇帝第二道圣旨虽密,却不知怎么的竟被宫里的翘楚得悉了,派婢女过来嘱咐沈清苓什么话。
那时,他几乎可以肯定,“林海蓝”的脸下,便是沈清苓。沈清苓在皇帝面前怎么说,能不能辩解过来,将直接影响睿王府所有人的命运。翘楚派人过来送话大概是这个意思。虽然那证据确凿,根本不可能,但总是聊胜于无。
沈清苓蹙眉先行,美人正待随去,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美人手上一个小细节。她的手略有些颤抖,且她的手极为白净。
方才他只顾思虑,竟没有看到!
美人仍旧是冷冷酷酷的脸,看他打量,也淡淡回望他一眼。
他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女人不是婢女美人,是有人易容所扮!
这女人,或者说替这“假美人”易容的人必定是个高手,脸上妆容无懈可击。
但对方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美人会武,武器是长鞭,手心该有茧子才对。
那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脸上有人皮面具,沈清苓脸上也有
也就是说,进到林子里,她随时可以将沈清苓换过来!
她是翘楚派来的,翘楚竟想偷龙转凤?!
饶是他在陪伴皇帝多年,什么大事都经历过,彼时也禁不住冷汗涔涔,胸.膛急促起伏,他现在该怎么做?放还是不放?就在他这一迟疑之间,站在他背后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突然冷笑喝道:“允那婢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人唤左兵,是皇帝暗卫的首领。
他夏海冰在明,左兵便在暗保护皇帝。之前悬崖狭道一役,皇帝曾派出刺客作试探,便是由左兵亲领的“兵”。
这一次,皇帝为谨慎见,将这男子也出动了。
较之他,左兵易容术虽略逊,但他目光极犀利,他稍一犹豫,左兵已迅速看出不妥。
劲风遽厉擦过,美人大惊,一张人皮面具已教猛然跃起的男人劈手夺下
目光触上女子面具下的脸,夏海冰更是震立在原地,半晌犹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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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兵是迅速的,一个箭步又跃过去,将走在前面的“林海蓝”捉回。
两人一腹紧张疑虑,后来,两人将两名女子先行扣住。
到得晚上,睿王、七皇子、莫存丰和曹昭南先后被皇帝遣退,二人方将两名女子带到皇帝面前。
摘下“林海蓝”的人皮面具,皇帝一看,又看看了假美人,一声长笑之下,随之一言不发将金銮殿上的东西都摔了。
那是近年来夏海冰第三次看到皇帝发这么大的火。
第一次是在围场密林里听到太子和沈清苓的对话。
第二次是知道夜搜太子府的真相以后。
第三次便是昨晚。
他问了两名女子话,怒气越发深重难抑,随即宣莫存丰将上官惊鸿传了过去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制止上官惊骢!
帽沿下,上官惊骢青筋显迸,但那一句“万险”,却终让他冷静下来。
而上官惊骢嘲刻一笑,微微侧过头。
“惊骢”
身旁银屏这时轻轻依偎过来,他伸手将她抱住。
翘楚这时似乎向他看了一眼,他眼皮一跳,心如刀割。
翘楚眼中却有欣慰之意。
他呼吸顿促,心里又似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惟有迅速避开她的目光。
七皇子和七王妃看有太子撑腰,相携上前几步,六皇子和十皇子夫妇和二人素有交情,也一并出列,一同看向翘楚,姿态倨高。
倒也难怪这几个人会如此,尤其是七皇子和十皇子。
这些日子闲暇处问上官惊鸿朝堂上的事,两人恰巧便在刑部任职,侍郎官阶,不小,但自比不上尚书,虽是皇子,尚书亦要相让三分,上官惊鸿却曾被皇帝指派管辖刑兵二部。
上官惊鸿不比太子,自小便备受皇帝宠爱,给予权力,或夏宁二王,子凭母贵,外家亦有势。
即便太子、夏王等人落难,他们亦是不会放过刁难,他本连他们都不如,后来却越爬越高,现在落魄,和郎家也生了嫌隙,他们如何不欺?
只是,听着喜堂上众人讥嘲低笑的声音,还有眼前这群人,
翘楚却感觉份外好笑,联手欺负她一个女人,便当真如此有成就感?
上官惊灏看翘楚按在肚腹上的手越发紧了去,看她脸色越白,心里越是怒恨。
仍记得那个死在地宫里的医女,仍记得金銮殿外她恶化
他要她明白对抗他的下场。
他要她求他。
淳丰心中对翘楚又爱又恨,这时也冷冷笑着出声道:“我原以为东陵是个礼仪之国,没想到皇族里的人也上命不遵。”
翘楚缓缓环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到淳丰身上,忽而低低笑了出来。
淳丰大怒,“你笑什么?”
“先不说翘楚自当遵守太子爷之命,即便不遵,那也是我皇族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异族人来指指点点?”
翘眉斥道:“三妹,淳丰皇子是东陵贵客,岂容你放肆?”
“贵客?”翘楚笑了笑,道:“我只知道他是嫖客”
翘眉脸色一变,这下,堂上亦是谁都不会替淳丰说话。天香阁的事,人尽皆知。谁说了,谁便是替嫖客说话。
何况,这个男人本来便让东陵朝官不喜。
淳丰气得发抖,走到翘楚面前,面红耳赤指向上官惊灏、七皇子诸人,冷笑诘问道:“我是嫖客,那他们是什么?”
便是希望你这么说。翘楚心忖,脸上淡淡道:“噢,谢谢皇子提醒。”
七皇子等在四下微僵的气氛里,也顿时变了脸色,彩宁立即上前,将淳丰拉下,压低声音却严厉道:“莫要再说了。”
这下被翘楚一句话,弄得两相尴尬,众人越发憎恨她。
翘楚仍是安静站着,宛似并不要紧,亦不在意他人眼里的愤恨。
上官惊灏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翘妃还不去吗?”
翘楚暼了眼七王妃脚下不远的玉戒,她心里实无脸上半分自怡,忍着腹中疼痛,慢慢上前俯腰将戒指捡起来。
又是一阵晕眩袭过,她咬了咬牙,缓缓直起腰来,将戒指递向七王妃,七王妃一声娇笑,不屑的巍巍两指拈去,“谢谢睿王妃。”
四下一阵抽笑声立时响起。
若是七王妃不提一个“睿”字,翘楚绝不会说什么,这个侮.辱她能忍,这时只轻笑道:“翘楚原以为我家爷腿脚有疾,没想到七皇子也是如此,连替七嫂捡一件细小东西也不能,殿下体恤,七嫂,给。”
七皇子方低吼了一句“你乱说什么”,七王妃已怒不可遏,伸手朝她肩膀便是狠狠一推。
翘楚一踉,她本来便脚下浮虚,这时,身子猛地往后摔去,她心中一惊,双手下意识抱住肚子
“皇上驾到。”
门外,突然一声尖锐钻进她耳里,凌乱间,她只看到前方玄色长袍急跃而起。
她被一支有力的手臂圈在怀里,声音焦急擦过,“可有摔着哪里?”
“儿臣见过父皇。”
她略有些怔愣地看着上官惊骢飞快掠了她一眼,对着她背后的地方弯腰见礼,低头一看环在腰上的手,手掌白皙修长,手背上却伤痕累累,她心中惊喜交乍,一声“惊鸿”酸哽在喉中,竟叫不出来。
背后男人突然单手揽紧她,领着她走到七王妃面前,另一臂袖子朝她狠狠一甩,七王妃大惊
“老八,你还真反了!”
背后,皇帝的声音严厉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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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妃教那一拂吓得连连后退,绞着裙摆往后跌去,亏得七皇子尚算敏捷,一惊之下,赶紧将她搀住,才没有摔到地上。
但这一吓也教她受的,一张俏丽的脸蛋褪的几无血色,眉眼里犹自含着恐惧。
“八弟,你竟对自己的嫂子动手!”七王子厉声质问着,放开七王妃,拱手对皇帝禀道:“儿臣恳请父皇作主。”
翘楚见上官惊鸿眸中血丝遍布,竟似乎也是彻夜未睡,但眸光精炯,唇上带笑反问,“七哥,惊鸿是看有只幺蛾子在七嫂面前飞过,怕她吓着,才替她拂去,若说动手,惊鸿可有碰到她的身子,若没有,何来动手之说?说到动手,我倒是看到七嫂方才对惊鸿的妻子做了”
他说着蓦然收住声音,余音顿时变得阴沉。
七皇子一窒,竟一时无法反驳他。始知上官惊鸿那样做是故意的,给了他妻子教训,却没落下把柄。
他羞恼成怒,低头又拜,“父皇明察,方才儿臣妾内是看翘妃身子不稳才出手相扶,八弟却是意图伤人!”
他眼角一瞟上官惊灏等人,除去上官惊灏目光淡淡落在皇帝旁侧一名女子身上,唇边略浮起丝笑,六皇子和十皇子立刻齐声附和道:“诚如老七所言,请父皇定夺。”
皇帝相轻睿王,所以哪怕这指控并不真实,众人却都敢说。
七皇子心笑,抬头间,却见皇帝身边站着数人,皇后、莊妃,另又还有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人,若非脸上长着些许红疹,模样倒不失秀美,这女子他并不识得;另一人容颜清丽,眉目之间隐隐有股书卷之气。他怔了怔,这名女子竟有几分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模样必定是见过的。
突然,他心中一个激灵,他知道这名女子是谁了!
他正惊,突听得皇帝一声冷笑,“老七,朕只知道先撩人者.贱,今日是你九弟的婚筵,偏要生些事来折腾,你且先管好你媳妇再说。”
皇帝说罢,又抬眸看向上官惊灏,淡淡道:“弟弟胡闹,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好生管教一下,想是手上活儿太多了。这样罢,兵部和之前暂交于你的半数兵权仍交回给老八管理,另外,吏部亦一并交予老八。”
太子仍掌三部,但吏部贵为六部之首,且加上之前征西大军的一半兵权,太子和睿王今日竟再成鼎足之势?!
仿佛没有听清皇帝的话似的,七皇子一震之下,僵在原地,其他两名皇子也是惊住,大气亦不敢透一口。堂上众人更然。
翘楚倚在上官惊鸿怀中,如上官惊灏一样,看向皇帝身旁两名女子。
喜悦之外,她心中惊怔不下厅中任何人,这时又缓缓看向上官惊灏。
上官惊灏本来半眯的眸一瞬全睁,脸色很是难看。
她复看向身旁的男人,上官惊鸿眉目淡淡,竟没有丝毫波动,他身上仍是昨夜那身青袍,并未换洗,有些皱巴,但他环着她,沉静而立,与上官惊灏数步之遥,却宛成对峙之势。众人这时看去,亦突然有这种感觉,
只是,若说上官惊灏一贯给人矫若天人的感觉,上官惊鸿则更像一个魔物。
权力永远不会唾手可得,这个人在背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这个颓败衰落的男人得有多城府可怕。
皇帝的脸色亦很是不好,眼底下尽是阴黑浮肿,他环了众人一眼,看向一直躬身静候、似乎不惊不诧的上官惊骢,眸光闪了闪,透出丝为人父的慈蔼。他脚步一跨,似乎正想过去替他主持婚礼,忽而又想到什么,缓缓道:“诸卿,借此良辰,朕再指一门亲事,在此赐婚于八子睿王和常妃表妹之女沈氏清苓。”
“睿王和沈家小姐?”
“谁是沈家小姐?”
堂上声音在耳边嗡嗡炸开,那种感觉便像当日被上官惊鸿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一样,翘楚强撑着忽略掉身上那股摇摇欲.昏的无力,在上官惊鸿怀里用力一挣,上官惊鸿原本眸光一沉,便想将她抱好,但四目交缠,他仿佛被她的模样慑着,怕强硬会弄伤她,不得不极为小心地慢慢松开手臂。
于是,翘楚可以站出来一些,好好看清皇帝身旁两名年轻女子。
她不知道哪个红疹女子是什么人,但她想她能猜出那女子的身份,至于红疹女子旁边的女人,她却是认识的。
厅上的人目光如网,密密集集,从开始的惊讶到此时的越发震惊不解,却也知道了沈家小姐是谁。因为皇帝在说沈氏清苓的时候,目光落在红疹女子旁边的女人身上。
那张脸,曾为一个唇红齿白的青年所有。
青年叫方镜,曾是太子的伴读。
却原来“他”竟是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即将成为睿王妃。
没有人能猜出这背后的来龙去脉。
但想必精彩。
上官惊鸿和沈清苓跪下谢恩。
翘楚浑身冰冷的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身侧不远的上官惊灏。满腹绞痛中生了丝自豪。最起码,上官惊灏眸中失措的狂怒,她没有,她有的只是一腔悲凉。同是失败者,她胜过他不是吗。
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很是不满她去看上官惊灏。她缓缓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的男人,他一双眸暗得像淬了最浓的墨。
“上官惊鸿,计划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我们设计的那样,对不对?”在满室凝注的目光中,她吞下喉间甜腥,笑着低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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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暖流从两人紧握的手里传递。
“你先别说话,这筵席一结,我们就回去,回去我慢慢和你说。”
上官惊鸿眼中的冷凝安静仿佛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一下挑破,连着那片浓墨流泻开来,变成心疼和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