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叶冷淡地应了一声:“嫂子有什么事吗?”

白春仍旧笑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杨青叶对这个嫂子观感很一般,再加上心情不好,更懒得搭理她。白春也不觉得尴尬,杨青叶不跟她说话,她就找杨小枝说话,她一会儿勾着杨小枝的肩,一会儿搭着她的背,仿佛她俩多好似的,完全忘了之前的那些龃龉了。杨小枝尴尬地笑着,有一搭无一搭地跟白春说话。白春慢慢地把话题往她最想说的方向引:“青叶…”

白春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喊:“王爷驾到。”

白春吓得不知所措,转身就往里屋躲。杨小枝虽没有躲起来,但也是局促不安。

李怀远大步走了进来,进来时还把出声的士兵轰回去了。

他的脸上仍挂着跟先前一样的笑容,高声招呼道:“大姐。”

杨小枝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青叶替她解了围,让她帮忙去倒茶。杨小枝有了事做,神色自然许多。杨青叶转脸对李怀远说道:“你有什么事?”

李怀远笑了笑,为难地看了看杨小枝。杨小枝正后悔自己没有早躲开,这会儿更是心领神会,忙说:“我去找找长安。”

杨小枝躬身施个礼,低着头快步离开。

屋里只剩下两个,大眼瞪小眼。

杨青叶看着李怀远,他还是那个鼻子那个眼,就是名称由小晃变成了王爷。

李怀远也在看着杨青叶,明明他还是他,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味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怀远斟酌了一番,方用温和随性的语调说道:“青叶,赵爷爷跟我说你要悔婚,这是怎么回事?”

杨青叶故作淡然道:“门不当户不对,自然不能婚配。”

李怀远随口接道:“可是你聪明我蠢,咱俩正好相配。”

杨青叶又道:“你蠢,可是你的那些亲戚和满朝文武大臣可不蠢。”不用说,消息一传到京城,势必得此起一番风雨,那帮人肯定变着法子反对。

李怀远道:“其实都差不多。——你把话收回来好不好?”

杨青叶语气坚决:“不收。”

李怀远据理力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可以先答应再反悔?”

杨青叶争辩道:“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别说什么驷马,狗都可以追上。你还敢说我,你先前还骗过我。”

李怀远一脸委屈:“我没骗你,我早说过,是你自己不信的。”

杨青叶一想起这事就来气,睁大眼睛道:“你还说,你第一次故意口齿不清,让我听不清;第二次,你又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谁会当真。”

李怀远可怜兮兮地辩白道:“我一看你就想笑,哪里还能一本正经?”

本来他这么伏低做小,杨青叶应该心软感动才对,可是她的心刚一软,又倏地变硬了。身为一个王爷,有权有势,年轻力强,哪里都正常的年轻的王爷,他肯对女人这么伏低做小,百般讨好,证明了什么?证明了他肯定在女人身上下的功夫多。

杨青叶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想到最后,大脑已控制不住舌头,她愤愤然说道:“哼,瞧你那赖皮脸,那你那熟练样儿,再结合你以前的名声,你肯定不是个——”不是个好货。

李怀远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哪里就赖皮脸了?还有什么熟练样儿,他要真熟练了,至于这么怂吗?

碍于李怀远的身份,杨青叶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只得压抑着情绪,故作平静地说道:“总之,王爷高高在上,民女自觉高攀不上。”

李怀远一脸沮丧:“青叶,你什么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咱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杨青叶斩钉截铁:“不好,我早已计议妥当。你办完事情赶紧回京去吧。”

杨青叶摆出一副要送客的姿态,李怀远犹如当头一棒,心里完全没了主张。

他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当王爷只是投胎投得好,又不能怪我。你先前看上我,说明你觉得我这人挺好。既然如此,王爷不王爷又有什么关系?身份高了怎么就不好了?要是咱们易地而处,无论你是异族公主还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我都敢娶。”

杨青叶再也听不下去,她又不是什么异族公主。她只是一个卖包子的市井民女。真到了藏龙卧虎的京城,那些人还不踩破她的头?反正这个李日光她是不敢要了。她今日就要把话说清楚。

杨青叶咬紧牙关不松口,一张小脸冷漠又无情。

李怀远不想走也得走。

李怀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杨家了,杨青叶心神不宁在家里叹息。

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青叶猛一回头,这才想起,里屋还有一个人呢。她想了想,还好两人并没有说什么旁人不宜听的话,脸色随即又平静下来。

白春瞪大眼睛看着杨青叶,不可思议地说道:“青叶,你、你竟然拒绝王爷了!”

杨青叶点点头:“是拒绝了,我觉得我们俩不配。”

白春自言自语道:“可是他可是王爷啊。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杨青叶知道她嘴碎,怕她出去乱说,赶紧正色嘱咐道:“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出去乱说,要是让王爷失了面子,咱们一家人头都得‘咔嚓’掉,你自个想好了。”

白春吓得打了个寒战,连声答应:“我不说我不说,打死我也不敢说。”

杨青叶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赶紧回家去,以后少来。”

白春战战兢兢地回家去了。

李怀远回到家,看什么都不顺眼。他觉得心里苦,有苦又说不出。

第二天,他照例派金钟去杨家。不料金钟回来说,杨青叶一大早地就带着家人走亲戚去了。杨家人去楼空,只剩下了大黑小灰和小虎。这不明摆着在躲他吗?李怀远满腔悲愤,满怀凄苦。

不久,江知县前来李家送人送物。一看到王爷脸色不虞,便出语试探。

虽然李怀远没有明言,但江知县做为过来人很快就了然。

他暗暗道:这个杨青叶真是大胆又不可思议,连十八王爷的婚都敢拒。他正想着要不要采取点手段,帮着王爷实现这个心愿。

李怀远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遂正颜厉色道:“江知县,若不是你来添乱,本王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你以后且莫再乱伸手。”

江知县吓出一身冷汗,连声说不敢不敢。

李怀远打发了江知县,自己又在那儿长吁短叹。

天不好,心情不好,使得他无心吃饭。

王爷无心饮食,金钟和银哨慌了手脚,新来的厨子和下人更是不知所措。

金钟和银哨端着饭菜轮流劝。

一个说:“王爷您吃口饭吧,人是铁饭是铁钢,一顿不吃心发慌。”

另一个说:“王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不一定非在隔壁找。”

一个劝:“瓜儿从来不会个个圆,被女人拒绝了不丢脸人。”

李怀远瞪了一唱一和的两人,无力地挥挥手:“都下去,下去,让小灰过来陪本王。”目前小灰小虎大黑都寄居在赵爷爷家。其实也等于寄居在李怀远家。猫和狗可在不乎什么王爷不王爷,它们觉得小黄还是小黄,从来没觉得哪儿不一样。

小灰跳上李怀远的床,喵喵叫了两声,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李怀远抚摸着小灰那毛茸茸的头,继续长吁短叹。

小灰沉思了一会儿,高深莫测地眯着猫眼,说道:“本猫给你出个主意,你还不如继续当小黄。这样咱们可以一起玩,你也可以继续睡主人的床,总比你现在强。”

李怀远:“…”

不过,他虽然变不成小黄,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咬住主人不松口。

要怎样才能咬住主人不松口?李怀远脑中灵光一闪,妙计出现。

第五十六章 咬定主人不松口(下)

李怀远苦思冥想,绞尽脑汁肾汁终于想出个妙计。

他立即召来金钟和银哨悄声吩咐,这个计谋肯定是瞒不过他们的。

两人听罢王爷的妙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金钟惊诧地说道:“小的以为王爷的妙计肯定不一般,寻常人都想不着。”

银哨飞快地接过话:“谁能想到这妙计就是饿自个。”

两人唱和完,又异口同声道:“请王爷三思。”

李怀远大手一挥,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我知道她这个人,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金钟和银哨急了,赶紧再劝:“王爷,您尝过绝食的滋味吗?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李怀远满不在乎地道:“我怎么就没尝过,有一回我饿了两三天。”那还是他变成狗时的事,他放不下王爷的架子和尊严,不肯找垃圾,不肯跟别的狗抢食,就那么硬撑了三天,幸亏主人收留了他,否则他肯定得上西天。

李怀远说做就做,从这天起,他只喝水不吃饭。第一天饿得肚子咕咕叫,一闻到饭香就两眼放光,但他仍能坚强地挺过去;第二天,还是那样,他饿得两眼放绿光,外加头有点晕,眼有点花,但仍能勉强挺过;第三天,所有人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当然,他们都不敢随意登门,只能远远地观望议论。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知县那里。

江知县一听说王爷两天没吃饭,立即吓得魂飞魄散,十八王爷要是在他的治下出了什么差错,他全家老小都别想好活。

江知县立即召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厨子厨娘,浩浩荡荡前去探望。

江天县在床边拜见李怀远,但见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双目呆滞无神,说话有气无力。

几名大夫一番望闻问切,他们觉得王爷哪哪都没病。可是这样又说不出口。

于是有人猜测道:“可能因为是夏末秋初,脾胃不和。”

有的人说道:“也有可能是饮食粗陋,不合王爷的胃口。”

还有的说道:“难道王爷有什么心事?”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江知县这官也不是白当的,他怎么着也有点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能力,他派人私下里打听,又和颜悦色地询问了隔壁赵爷爷夫妻俩,接着又让下人跟金钟银哨套套近乎。答应很快呼之欲出。

又是那个刁民杨青叶!这女子胆子大得没法说。王爷的病就是从她而来。

江知县让人去请这个杨青叶,发现她早已逃之夭夭。其实人家也没逃,她串亲戚去了。

江知县本想带人亲自去接,又把吓着人家姑娘,只好忍着气命令她堂嫂白春立即去接杨青叶回家。白春和朱大娘提着心吊着胆,把杨青叶从她七大爷的二侄子家接了回来。

一路上,白春都在语无伦次地劝说杨青叶:“咱们家的脑袋都快掉下来了,你可能悠着点,千万别说什么悔婚的事了。你傻呀,你要是进了王府,那可有享不完的福。若是有这么个人想娶我…”

朱大娘嘴里哼哼道:“想娶你你能怎么着?”

白春立即满脸堆笑道:“我能怎么着,我也就打个比方,我哪有那个命。”

杨青叶听不进二人的话,她满心满脑子都是李怀远那个大傻瓜。

杨青叶脚在路上走着,心里在暗暗斗争着。

江知县留下一帮大夫和厨子,灰头太脸、长吁短叹地回了家。

知县的夫人文氏见老爷脸色不对,赶紧上前询问。

江知县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全对夫人说了。

文氏听罢,一边感慨这个十八王爷痴情,一边琢磨杨青叶的想法。

江知县仍是无法理解杨青叶的做法:“这么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她竟然往外推拒,真是匪夷所思。”

文氏却道:“老爷,这人过一百,形形□□,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我早先就觉得那姑娘有些个,如今看来她真不是一个的个别。依我看,这纯粹是人家小两口闹别扭,老爷你可别瞎掺和。”

江知县拧着眉头悲催地说道:“我不掺和,王爷若有个好歹,都得我来背锅。这可是在我的治下。”

文氏冷静地说道:“我只说不让你瞎掺和,又没说不让你帮忙。这样吧,那杨青叶的事,我来想办法。女人最了解女人。我大概已猜出症结在哪儿。既然身份没暴露前就答应了亲事,表明她心里是喜欢认可这个人的,她只是一时难以适应,外加心里不安。”

江知县一想也是,便同意了夫人的做法。

江夫人换一身上朴素的衣裳,吩咐马夫套车,只带了贴身的丫头和一个老妈妈,便出门去迎接杨青叶。

杨青叶做的是牛车,一牛一马刚好在中途相遇。

江夫人再三邀请杨青叶上车,杨青叶没法,客气一番只得跳下牛车上马车。

杨青叶跟江夫人之前已经见过,彼此也不算陌生。

两人寒暄一句,杨青叶心里记挂李怀远,便忍不住问道:“王爷如今怎么样了?”

江夫人察言观色,故意微皱眉头说道:“三四天水米不进,你说还能怎么样?”

杨青叶心中一咯噔,急忙说道:“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江夫人叹息道:“我听人王爷的两个贴身小厮说,就是你走后王爷才这样。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青叶哪能说实话,只能敷衍道:“也没什么,吵了几句嘴。”

江夫人打量着杨青叶的脸色,试探着道:“杨妹妹,我看你面带隐忧,心事重重,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我也好帮你解忧排愁。”

杨青叶没有回答,她跟江夫人半生不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夫人见杨青叶变成了闷葫芦,只得拼尽全力去锯开这个葫芦。

她试探道:“你是担心你的身份配不上王爷?”

杨青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幽幽叹道:“我的身份也不低啊,我就像只麻雀,可麻雀虽小可也快快乐乐,也没想过飞上枝头当什么凤凰。我只想好好地做我的小本生意有吃有喝,养几只猫弄几只狗,再嫁个长得俊个子高没有难缠爹娘的相公就好了。谁知道,天下掉下个金馅饼,砸得我头晕眼花。”

江夫人笑道:“这金馅饼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多少人宁愿被它砸得头晕眼花。时机来了,就得亲手去抓。你要是觉得心里没底,就认个可靠的干亲。”江夫人专等杨青叶有所表示,就上去毛遂自荐。

无奈杨青叶一点也不上道:“我认干亲干什么?我有亲爹亲娘。”

江夫人:“…说的也是。”

杨青叶想了想,又看着江夫人问道:“夫人以前听没听说过十王八爷,有人说他纨绔,有人说他专爱养狗溜马…”

江夫人笑着答道:“王爷是有些爱玩不假,可是也有很多优点值得人称道:从没听说过他鱼肉百姓,调戏民女。王爷对待下人也十分宽和。”

杨青叶默默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江夫人自己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道:“古人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妹妹可千万不要想岔了。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你觉得高门难进,难道小门小户就一定好?恕我直言,你先前那位未婚夫门户高吗?不高,可是他后来做了什么?”

杨青叶一听江夫人提及那个王明东,不由得头心冒火。

江夫人觉得话说多了也不大好,便用一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劝谏:“杨妹妹,你再好好想想。其实即便你答应了,你的日子肯定会比你想的好过。不但是十八王爷是个有情郎,还因为他的地位很超脱。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杨青叶跟江夫人道了别,满腹心事地下了马车。

她一到家里,就见赵爷爷还有金钟银哨在门口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几人一见了她,立即一拥而上。

赵爷爷苦着脸道:“青叶,你可算回来了。”

金钟哭着脸说:“杨姑娘,您再不回来,小的要去下面见杨太爷了。”

银哨道:“杨姑娘,王爷三天没吃东西了,您不去看看吗?”

杨青叶还能说什么?当然得去看那个蠢货。

李怀远此时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大黑卧在他床下,小灰坐在他枕头边,小虎趴在他被子上。

大黑汪一声:“小黄,你怎么了?你连骨头也不想吃吗?”

小虎喵一声:“小黄,你要不要来一只耗子,新鲜的刚捉的小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