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被侍卫带走了好几步,忍不住回头道,“三哥,你照顾好雪奴儿!三哥!”

齐恒话是对临安王说,看的却是陆雪弃,他渐行渐远,一直拼命地回头看。

是夜月光淡薄,雪后干冷。

临安王却是与汝阳王、楚清联袂而来的,他一进门便笑,说道,“听闻姑娘煮的一手好酒,不知今夜小王可有口福,能请得姑娘煮酒?”

汝阳王挑帘而入,爽朗大声道,“陆姑娘千万拒绝不得!听闻你煮酒三杯而倒,小王着实垂涎仰慕,这回定是要喝个痛快!”

楚清跟在最后,很是客气地朝她点头微笑。陆雪弃上前见了礼,说道,“两位王爷吩咐,奴婢岂有不遵之礼。”

临安王遂笑着,说道,“七弟特意嘱咐,姑娘畏寒怕冷,却不知姑娘可否方便?”

庭院里修竹几竿梅花绽放,已有仆人架上火,摆好了果品酒具。陆雪弃低下头嫣然笑道,“王爷客气,奴婢无事。”

汝阳王道,“可别说自己是奴婢了,哪个拿得出你的卖身契啊?”

众人于是笑。这时有婢女捧了件雪白的狐裘过来,奉于陆雪弃。那件狐裘纯白无滓,雪白的毛尖闪着润泽的淡

光,一看便极是稀有名贵。

陆雪弃神色自然地接过来,浅浅致了声谢,顺手展开便披在肩上。汝阳王瞠目道,“这等狐裘,陆姑娘要穿着它煮酒?”

陆雪弃道,“怎么?”

汝阳王道,“这件狐裘,毛色品质,却是价值千金,可求不可得,姑娘如此轻率穿上它,煮酒时被火星溅了毁了,岂不可惜!”

陆雪弃笑道,“王爷出身贵胄,却何故如此拘泥!千金裘,换尔美酒,可使得?”

汝阳王愣了一愣,陆雪弃将狐裘解开弃之于地,说道,“王爷既爱狐裘,那狐裘归王爷,却不准讨我今夜的酒喝。”

汝阳王尴尬地愣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气魄!”说完弯腰捡起狐裘披在陆雪弃身上,笑道,“倒是小王小家子气,美人勿恼,狐裘为我三哥所赐,却之不恭!”

陆雪弃笑道,“如此,请。”

梅树下挂了宫灯,众人坐于席上,炭火正旺,陆雪弃衔着笑,半垂着头,皓腕如冰雪,素手香凝,很是熟稔散漫地配着料。

楚清不动声色地瞧着。

不多时,有酒香清浅地飘出来,汝阳王嗅了嗅,狐疑道,“未必绝佳。”

陆雪弃道,“尚欠火候。”

过了片刻,陆雪弃打开壶盖,加了两三样配料进去,待酒被煮的轻微小响,有浓郁的香气氤氲出来。

汝阳王贪婪地嗅了嗅,称奇道,“咦,这味道不一样了!你加了什么!怎地突然这般香!”

他说完夺了配料过去查看,一边看一边狐疑道,“虽是下料有点晚,可也不过是寻常配材,竟有如此功效!”

陆雪弃已然将酒端了下来,倒入杯中,敬于临安王。临安王接了,笑语道,“有劳姑娘。”

汝阳王也不用敬,拿了酒过去尝。陆雪弃将酒敬于楚清道,“还请楚先生不吝赐教。”

楚清说声客气,接过酒微微抿了一口,回味了片刻,与临安王面面相觑。

汝阳王已一口干了,大声道,“嗯,温润甜滑,果真好酒!”

说完,他将杯一放,陆雪弃遂又躬身为之添上。汝阳王拿过去又干了,大声道,“清刚柔烈,好酒!”

说完又将杯蹲在桌上。临安王道,“五弟你慢点喝。”

陆雪弃又欲为他添酒,汝阳王却将杯口用手一盖,说道,“美人!这是第三杯了!”

陆雪弃停住,没说话。汝阳王道,“我们打个赌如何?三杯必倒,若你输了,怎样?”

陆雪弃眉目淡淡,说道,“那王爷海量。”

汝阳王道,“那若我输了呢?”

陆雪弃道,“王爷非海量。”

汝阳王大笑起来,说道,“伶牙俐齿的丫头,怪不得七弟喜欢!只是人虽俏皮,这赌却打得无趣!”

陆雪弃道,“那依王爷之见呢?”

汝阳王突然伸

手,勾住陆雪弃的下巴,托起她的脸来。

那张面容,冰雪般清,俊美逼人。

汝阳王倾身逼视片刻,笑着道,“美人输了,真的与我做婢子如何?”

陆雪弃道,“那王爷输了呢?”

汝阳王愣了愣,笑上眉梢,说道,“你说。”

陆雪弃道,“奴婢对王爷,不敢有任何觊觎。”

汝阳王一愣,松了手,复又大笑,说道,“三哥!这好厉害的丫头!说的我也没法与之赌了!”

陆雪弃只低头,笑着斟酒。

汝阳王端了酒一饮而尽,对陆雪弃道,“丫头,知道我为何讨要你么,实在是你害我那七弟不浅,有你在,他便毁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不管!”

陆雪弃不言不语,只是淡笑。汝阳王道,“你这酒虽是分外甘醇,但也没传说中那么邪乎,三杯必倒,我如今好好的。”

陆雪弃把玩着酒壶,低眉道,“这世界流言蜚语,传说中的事,原本也不该尽信的。”

汝阳王拍拍桌子道,“倒酒倒酒!”

陆雪弃却放下酒壶,低头拨火,只见一个火花爆破开,溅裂在陆雪弃臂旁的狐裘上,汝阳王“噫”了一声直坐起,恍然间一阵醉意袭来,他惊眩道,“这,这怎么回事!”

陆雪弃侧首回眸,汝阳王却打了个晃,扑倒在桌上。

楚清与临安王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陆雪弃。陆雪弃扬眉,笑了笑。

楚清道,“姑娘如何做到的?”

陆雪弃道,“非我之故,也非酒之故,是汝阳王爷吝惜这件衣服,气借酒势,便晕了。”

临安王便笑了,浅呷一口酒,说道,“陆姑娘风雅洒脱。”

陆雪弃道,“非是我风雅洒脱,而是我只珍惜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件狐裘万千名贵,我也不过借穿一下,委实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王爷您尚不吝惜,我又吝惜什么?说起来,王爷才是真正的风雅洒脱。”

临安王笑,伸手拿过壶来,为陆雪弃斟了杯酒,说道,“我已将那狐裘赠与你,姑娘毁的可是自己的东西。”

陆雪弃端了酒,歪头看了看,自语道,“自己的东西?”说完她仰面一饮而尽,作势伏于桌面道,“呃,我也心疼得醉了。”

临安王突然笑出了声。楚清摇头莞尔道,“陆姑娘果然聪慧可爱。”

彼时淡月,灯光摇曳。修竹有影斑驳,横梅盛放飘香。陆雪弃从肩臂中探出头,双目莹亮,盯着楚清道,“药王谷楚清,久仰大名。”

楚清道,“那在下与姑娘赌酒,可否能应允?”

陆雪弃起身道,“不行,与楚先生赌酒,我必然输。”

楚清道,“那么没自信?”

陆雪弃道,“不,是楚先生太自信了,我赌不过。但楚先生有何要求,不妨说。”

楚清道,“把你这煮酒的方子,给我

。”

陆雪弃扣着杯子想了想,说道,“若我给了您方子,您便再不需要我煮酒了是么?”

楚清一怔,“什么?”

陆雪弃垂下眼睑,谦卑地道,“弟子身有顽疾,欲求先生救助,如蒙不弃,愿随侍左右,为先生煮酒。”

楚清拧了眉,点着桌子道,“伸脉来我看。”

陆雪弃温顺地将胳膊伸了过去。楚清按到脉,眉拧得更深。

临安王突然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他看看陆雪弃,又看了看楚清。

楚清松了脉,沉吟片刻,低叹道,“在下,治不了!”

陆雪弃仍保持着伸臂低头的姿势,无惊无忧,面色无波。

楚清犹不甘心,复又伸手诊了诊陆雪弃的脉,终是摇头苦笑道,“在下当真讨不到陆姑娘的酒了。”

陆雪弃收了胳膊,莞尔笑道,“煮酒雕虫小技,先生面前,我哪敢保留。”

夜风拂过,光影错落,陆雪弃那清浅的笑颜,美若月光。

天寒夜冷,临安王唤人将汝阳王送入客房,楚清也起身告辞了。只剩临安王和陆雪弃,还有残杯冷酒。

临安王动手将冷掉的酒壶放在炭火上,陆雪弃道,“王爷,如此,香气尽失了”

临安王“哦?”了一声,却没有动手拿掉。

陆雪弃道,“煮酒也要观时辰,看火候,一煮再煮,香味尽消,翻成苦涩。”

临安王拨了拨火,听着壶中的酒声在静夜里隐隐而动,问道,“姑娘有何顽疾。”

陆雪弃直言不讳,“身似寒冰,不能孕育。”

临安王突然无话。

酒声越来越大。陆雪弃笑言道,“王爷,壶中酒已然酸苦如青杏了!”

临安王拿下来,问道,“没毒吧。”

陆雪弃说没毒。临安王还当真倒了一杯,待稍凉了,低头品尝。

陆雪弃道,“如何?”

临安王答非所问,“东夏大祭司乌姜大人的小女儿月光,聪慧美丽,世所少有,今日一见,果然所传不虚。”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亲们,今天过节,各种杂事,好不容易码出来,更新晚了,明天去北京看中医,不能更新,见谅,周一恢复更新,各位看文愉快~

第三十二章 缘起

陆雪弃望着临安王。

临安王尝着苦酒,淡淡笑语,“小王猜得可对?”

陆雪弃蹙了下眉,奇怪道,“乌姜月光已然死了,王爷因何便认定,我是那个死人?”

临安王道,“无他,能有姑娘这般气度风华的,世上也只有乌姜月光。”

陆雪弃抿着嘴,嫣然笑了。

临安王望着她的笑颜,说道,“单从你的言语陈述来判断,雍州陆雪弃,倒也毫无破绽。我着人细细查访,其人其事,真实无虚,而离家十多年,一个人有所变化也合情合理。所以若单从姑娘与我七弟这一路上的表现来说,你伪装的滴水不露,完美无缺。”

陆雪弃低头莞尔,“多谢王爷夸奖。”

临安王叹道,“只可惜了我七弟,爱上这等风华绝代的女人,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陆雪弃挑了挑唇角,未曾言语。

临安王道,“你这一路上,除了勇武,完全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装傻充呆,任凭七弟呵斥教训肌肤相亲,完全符合你对自己身份卑下的设定。所以我一直未曾设疑,也一直以为七弟胡闹,图个新鲜,玩个婢子,如此而已。”

陆雪弃道,“那王爷是何时存疑的?”

临安王道,“自是从你醉倒庾显他们那次。”

陆雪弃道,“一个孤女闯荡在外,有些奇遇学些技艺也是寻常事,王爷是何时便认为我是乌姜月光的?”

临安王道,“今天见你的第一眼。”

陆雪弃怔住。一眼就知道了?

临安王道,“今天上午七弟领你来,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容颜气质,惊采绝艳,令人怦然心跳。勇武,拜月,精通医药,又生就这般冰雪剔透,冲灵无染,除了东夏的祭司之女,还会有谁?可毕竟你的死讯天下皆知,我也一时未敢定断,而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却越来越佐证了我的猜想。”

陆雪弃垂下眼睑,低眉小笑。

临安王盯着她,笑语道,“今日在皇宫,那般气势思维,强词夺理还能占尽上风,我大周没一个女人敢这样做。而今夜,你应对自然无拘检,没非凡的眼界气度,也做不到。”

陆雪弃托着腮回视临安王,不解道,“毁一狐裘而已,有什么好难的?”

“自然难。”临安王说道,“并非小王自夸,这世间女子,纵再是名门贵女,见了我,也鲜有不拘谨的。如你这般,”临安王顿住,望着陆雪弃,莞尔而笑,笑意直达眼底,目光几分宠溺。

他说,“这般随性无礼,把我视作无人,还将我赏赐的东西弃如敝履的,不曾有。”

陆雪弃抱着膝,歪着头,笑容如梅花着水涟漪动荡般,在脸上淡淡地晕染开来,很是明亮柔暖。

她小声道,“王爷真小气!”

临安王笑着扬眉,“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