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这种事,沈衡确实不太在行。一则她是个“淑女”,二则,在上京这样的圈子里,也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实践。但是苏月锦向来不做无用的事,他这般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只是。

“我要是骂了,会不会就不太好嫁了。”她踟蹰,还是很在意自己维持了数年的端庄的。

他奇怪的看她:“你不骂,也不好嫁。”

如此,沈衡通透了,扯着嗓子就吼了一句。

“张青贤,你丫个缺了心肺的王八蛋,给老娘滚出来!!!”

第二十七章牢房里面走一圈

泼妇骂街这种事,其实是一种动作与语言交织,问候祖宗与反问候之间的一种强烈碰撞。

动作要领必要干净利落,单手掐腰,上身前倾,以确保丹田之气能顺利运行三十六周天,叫骂出来的声音才会铿锵有力。

说出来的语句,一定要通顺流畅,诙谐风趣,让听者为之动容,闻者为之振奋。

当然,这一点因人而异,不同程度的问候方式,总会带来不同程度的效果。

沈衡作为“半路出家的泼妇”,在动作要领上就落了下成。但好在沈大小姐自幼习武,丹田之气还是甚为充足的。

就见她双手叉腰,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又吼了一声。

“杀千刀的张青贤,你们家祖坟得冒多大的青烟能才能让你坐上这不办实事的位置。老百姓饿肚子嚼草根的时候,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如何配做一方知县。”

“出行便是四人抬轿,三人打扇,剥削来的银子就花的这般心安理得?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被雷劈的那天,我保证禹城的老老少少都排着队往你身上撒辣椒面。”

城内的百姓,或许不知道上京的朝官姓甚名谁,王爷的名讳如何称呼,但对县令张青贤的名字却是最熟悉不过的。

耳听着那一声声叫骂越来越高,不由都凑到城门口观望。

隔着一道朱漆大门,沈衡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大大小小的议论声却依旧透过门缝传入耳际。

“外头那姑娘骂的可真带劲,听着爽快。”

“可不是吗那张扒皮一辈子没做过好事,如今让人这一通数落倒是第一次听见。”

“当真好胆识。”

城楼上的一干侍卫一见这情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从来没碰上这样的事,在禹城,张青贤就是整座城池的天,即便是老百姓怨声载道多年,也没人敢这么口无遮拦的骂出来。

抓吧,担心人家是个练家子,万一要是一个不顺心把他们给砍了,伤了,多划不来。

不抓吧,由着她这么骂下去?万一宫里的人这个时候回来撞见,可想而知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几个人围在一通商量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先将外面的两个人抓进来。左右就是个女子和一个文弱书生,他们二十来号人,还制服不了他们?

这般想着,已经扛着长枪下来了。

城门打开的瞬间,沈衡手里的长剑就已经出鞘了,剑光轻闪,直接架到一个侍卫脖子上。

“终于肯下来了?”她喊的嗓子都冒烟了。

那侍卫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事的,还未待沈衡说什么,已经哆哆嗦嗦的对身后的弟兄道:“放下兵器,别乱来。”

这也怂的太快了吧?

沈衡挑着眉梢睨了他一眼,不由将剑间又凑近了几分,很满意对方的“花容失色”。

一旁的苏小王爷显然比她‘有礼’的多,满认真的走过来问人家。

“你是不是要抓我们?”

“没有,小的哪敢抓您啊,就是,就是下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那一把长剑锋利的很,他方才稍微挪动一点就划破了皮,哪里还敢想抓不抓的事情。

然而这个答案却令他不甚满意的样子。

“为何不抓?”辱骂朝廷命官不是大罪吗?莫不是骂的还不够难听?

被“绑架”的小侍卫都快哭了,哭丧着脸道。

“您这个不算骂,口头上的东西,我们权当玩笑,说两句便算是过了。”

这是放了个偌大个台阶摆在那等着人去踩,但是苏千岁压根没下脚的意思。

“这不是玩笑话。”

您那表情还能再正儿八经一点吗?

侍卫小哥只觉一辈子都不会再碰上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了,一面抖着双腿,一面看向放下兵器的众人:“这话里的意思,是逼着我抓吗?”

禹城大牢内。

光秃秃的墙壁,腐朽的圆木围栏,再加上一条粗壮铁索。

沈衡直到坐在牢里的稻草堆上都没想明白,怎么好端端的进个城就进到这里来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吓得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小哥将他们请进牢里时异常呆傻的眼神。

毕竟,抓人进来这种事他做的就已经很不熟练了,再碰上这么一个上赶子坐牢的,哪里还受得起这样的惊吓。

吃着碗里丰盛的牢饭,她转脸看向一旁的苏月锦:“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查吗?”

就算宫里的人还未回来,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等。莫不是,这张青贤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非要他亲自跑这一趟。

“难道这里是他藏银子的地方?”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每个贪官敛财的手段都是不同的,但守财的本质却惊人的一致。刚到驿馆的时候,她同沈括去张县令府上吃过一顿饭,那一套宅子,恨不得每片瓦上都打上一块“补丁”,简陋的不如一所民居。

当时她还在想,难得他爹能找到一个清廉的知己,哪里知晓,那户破旧的院子,本就是用来招待上京朝官的摆设,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居所。

小二说,这人将钱看的极重,分毫必究。

张青贤要是被扒了这身官服,只怕以他那守财奴的性子,宁可让银子跟着自己入土,也断不会轻易拿出来。

苏月锦执意要来牢里,应该就是冲着这件事情来的吧。

“你确定会在这里吗?”

她敲击着地上的砖石,侧耳听了听声音。

没有啊。

如果底下真藏了东西,砖石的响动不会这样结实的。

苏小千岁一直盘腿坐在不远处看她,直到沈衡自己折腾够了,满头大汗的坐回来时才慢条斯理的道。

“我就是饿了,来吃个饭。”

怎地想的这般复杂呢?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机关暗道,张青贤就是吃光一整颗核桃树,也没这样的脑子。

从他手里拿银子,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沈衡僵硬的看向他,完全不敢相信他让她在城门楼吼了大半天,为的就是逼着这些官差将他们带回牢里,吃饭!!

“那你为什么非要找南面带窗户的牢房住。”她还是不肯相信自己被耍了的事实,这难道不说明这屋子是同别的牢房不同的吗?

苏月锦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

“南面有光,不会太潮啊,多垫些稻草睡起来更舒服。”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说完之后懒懒的躺倒在稻草上“阿衡,睡了。”

天知道沈衡现在多想冲过去将这人拉起来,可是看着那双眼底的青黑,最终还是忍住了。

多日跋涉,他的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盖到他脸上。

她现在,真心不想看见这个人!!!

县太爷公开审案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这事发生在禹城,那就是连五岁孩童都要惊讶三分的事情。

因为这位所谓的青天大老爷,除却上任时稀里糊涂的处理过两件迷糊案子以外,整整三年都不曾做过什么实事了。

鸣冤鼓上的灰尘落的手指般厚,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公审也让沉寂了多年的禹城再次沸腾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张扒皮要审案了。”一名拎着果篮的少年人一边招呼着生意一边对身边的人说。

“审案?”一旁的老者冷哼“这又是坑了哪家的银子,打算往人家脑袋上扣屎盆子呢。”

这样的事他过去也没少干,只是都不会摆在明面上,多是直接安个罪名给撵出城去。

“这次这个不一样。”小哥凑到身旁耳语。“这次审的,是上次在城门外把张青贤骂了狗血喷头的那两个年轻人。”

老者愕然:“这得去看看去。”

都说公堂是庄重而严肃的,因为它象征的不仅是朝廷的威望,更是一种公理正义的存在。

然当沈衡同苏月锦走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两排没精打采的衙役,以及打着呵欠的县太爷,围在门口的百姓都比他们看上去精神。

抬眼看着那上面御赐的,清正廉明几个大字,不能不说是一种最大的讽刺。

“堂下何人,为何见了本官不跪?”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眼屎还糊在上面,一派高高在上的安逸。

沈衡闻言倒是笑了,挺欢喜的问他:“您这话,是跟谁说的?”

她自然是很乐意在他脑袋上再扣一个“大不敬”的帽子的。

“当然是跟你们俩了!”张青贤挺直了腰杆“公然藐视朝堂,昨天还敢辱骂本官,你们长了几个胆子?”

他听说这事的时候气的不行,趁着上京那几位还没回来,一定要正正自己的“威名”。

京官家眷虽没有品级,但在这样的七品县令面前,拱一拱手算是高看了他的。

沈衡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值得高看的地方,便颔首点了个头。

苏王爷压根没看他,径直走到一旁抻了把椅子坐下了。

张青贤官做的不怎么样,但好歹在禹城横行了二十余年,见此情景将惊堂木拍的山响。

“哪里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给我拿下,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不作死就不会死,青贤啊,自求多福吧。

第二十八章升堂

拿下?谁去拿?

站在里面的衙役,许多都是见识过沈衡的功夫的,昨日那一把利剑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到现在还有股子凉意,谁敢招惹那姑奶奶。

一时你推我搡的,竟然都不愿意先动手。

张青贤看后气的两撇小胡子都抖歪了,指着那一堆人吼道:“还不快去?!”

前段时候上京的人抓了张五,他心里就一直战战兢兢的。他私下里的那些勾当,多数城里人都是知晓的,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杀鸡儆猴一下,为的就是让城里的百姓认清楚,谁才是这禹城真正的土皇帝。

赶巧碰上昨日这事,当然要好生做一做文章。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二十几个衙役都是吃白饭的?给我打!”

连个“刁民”都收拾不了,他以后在禹城还怎么混?

官差们得了命令,就算不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前比划,刀尖乱舞着,就是不敢凑的太近。

沈衡瞧着在她面前耍猴似的跳来跳去的某个衙役,直接甩出水色白绫将他丢出门去了。

看的多闹心。

官差们眼见着外头那个摔的牙都掉了,心下都凉了半截,哪里还敢再往那边去。

都将目标转到了默默坐在一旁的苏月锦身上。

彼时苏小千岁正在研究手里的毒药瓶,看到他们凑过来也是一怔。

他瓶子上的标签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正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呢。

袍袖一挥,随手便撒出去大半。

粉末清扬间,他挨个端详着他们脸上乌黑发青的颜色,点头道:“原是五虚散。”

不会致命,但会让人浑身瘫软。

念叨完,转身去找师爷“借笔”做标记去了。

张青贤坐在堂上,脸色不比中毒的手下好看多少,这到底是在哪找来的两个活祖宗。别说是用他们震慑百姓了,就连他自己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一旁跟他熟识的差官走上前去,小声道:“大人,这两个都是练家子,要不咱们随便审审,赶紧将给人放了吧。”

张青贤瞪着眼珠子推他:“你早怎么不说!!”害的他只当是哪个市井无赖,还巴巴的喊了百姓来看公审,现下这不是明摆着卖怂吗?

但是,该卖的时候,还是得卖的。

正了正歪掉的乌纱帽,他嬉皮笑脸的说:“两位,站着回话吧,站着回话。当然,坐着也行。”

“本官方才自醒了一下,觉得的二位所犯的情节也没那么严重。虽说骂了本官几句,但是所提的意见却是很中肯的,作为一方知县,原该多听听群众的声音。对于你们的行为,本官就不多做追究了,就,就这么散了吧。”

脸面值多少钱?张青贤从来都是不知道的,反正没自己的性命重要。

他呆在禹城这么多年,奉行的就是“中庸”二字,遇上横的,他便软一软,碰上软的,他便敲一敲。

滚刀肉都没他会审时度势。

中肯吗?

沈衡向来欣赏这样的“豪杰”,不由笑道:“都说祸害活千年,我一直都不甚相信,原是这里面还有个能屈能伸的门道。张大人甘愿效仿神龟,做这缩头缩尾的典范当真让人钦佩。要是背上再背个壳子,定然是能长命百岁的。”

一席话,说的周围的百姓全笑了。

张青贤强撑着面子接话:“既然事情都说明白了,两位便请回吧,本官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退堂。”

说着,脚底抹油便要溜,奈何足下一麻却是不知为何,突然动弹不得了。

“我们的事说明白了,便来说说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