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老大,陛下,这,非要裁军么?要不咱换一种方法,把他们改编成厢军,一样分配田地,无事种田,有事再征召……再或者,换其他法子也成,没必要非得遣散不可吧……”

卫玥出的主意,是希望能将军队的架构保留,纵使士兵不再训练作战,可架子留下了,军官们的地位也能留住。这样一来军官们的不满自然也就小了。

朱瑙并不说话,只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终究还是卫玥先败下阵来。他懊恼地直绞手指。

史书他读过,道理他也明白,天下平定后总要裁减军队,一则为了安抚民生,二则就是要削弱那些军官的权柄。否则纵使眼下太平,却终究是个隐患。三五年后,三十五年后,权柄还在,人却早已换过一两代,那时手握大权的人们仍能心向朝廷吗?而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越发难以削减。因此换汤不换药地更改名目是行不通的。

卫玥舔舔嘴唇,又开始了讨价还价:“那,只裁四分之一,留下四分之三行不行?……好好好,裁一半,留一半总行了吧!”

朱瑙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卫玥不由抓耳挠腮。在他心里,朱瑙总是笑眯眯的,仿佛没有脾气。可一旦朱瑙不再笑了,他甚至无需发怒,就能教人不寒而栗。

他最后挣扎道:“虞长明已经答应了吗?”

朱瑙拨了拨茶盏,无声反问:你说呢?

卫玥又问道:“那,谢将军呢,谢将军也答应么?”

提到谢无疾,朱瑙脸上又有了几分笑意。

卫玥看他这般神色,便知这问题已不需再问了。

僵持良久,卫玥肩膀脱力似的松懈下来。他苦笑,涩声道:“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瑙没有出言责怪,只是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你会为难,也是人之常情。”

卫玥心中一软,鼻子有些发酸。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搓了一把脸,低声道:“多谢陛下愿意当面告诉我这件事……”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郑重地承诺道:“陛下放心,我会以大局为重的!”

若朱瑙只是以书信告知,或许他仍会有侥幸之心;若朱瑙不曾见他,他或许会生出各般猜忌。可朱瑙贵为君主,却亲自跑到巴中来,当面向他提出裁军。他明白,这件事并非针对他,而是大势所趋;他更明白,此事绝无回寰余地了。

纵使他有不舍与不甘,可若无朱瑙,又岂有他的今日?终究这一切,都是朱瑙给他的。而朱瑙贵为君主,他要照拂的,不止是一二军官,而是天下苍生。

朱瑙将他神色变幻尽收眼底,温声道:“我会定好妥善安置大军的计划。军队虽要裁撤,可如今百废待兴,各地官府却极缺人手。倘若你军中有才干出众之人,大可向我推举,若有真才实干,我必加以重用。”

卫玥已然打定主意,心情也终于轻松了一些。他挺起胸脯,又开始厚着脸皮吹嘘:“我手下可没有一个庸才,全都是人中龙凤!我向陛下推举,只怕陛下用不过来!”

朱瑙笑道:“只要你敢举荐,便没有我不敢用的人。”

卫玥当下也不客气,饮下一大杯茶,拉着朱瑙介绍起他军中的各位英才来……

……

两日后,朱瑙离开巴中,一路北上,回河南去了。

304、第三百零四章

与此同时, 徐州练兵场上, 马束正在加急训练新军。

他颁布强制征兵令后, 很快就从淮南又征调了不少人手来, 使得军队规模扩充, 足够让他在徐州布防了。然而人虽多了,麻烦却也同样多了起来。

眼下,新兵们正操练着变换阵型。传令兵不停地击鼓,士卒们在校场上依照命令跑动着。可人群却稀稀拉拉的,总有人跟不上队伍或是弄错指令。这样的阵型简直到处都是漏洞,一旦上了战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敌人撕得粉碎。

“停下!停下!”马束看不下去, 黑着脸下令。

传令兵连忙停止击鼓, 校场上的士兵们满脸茫然, 你看我, 我看你, 都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归位!”马束道,“重新再来!”

无奈,在军官们的指挥和呵斥下,士卒们不情不愿地回到原位, 重新开始训练。

如此这般又操练了几遍,士卒们的表现非但没让马束感到满意, 他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了。也不知是新兵们的体能耗尽,还是耐心丧失,竟然没有丝毫长进, 甚至一次比一次更加散漫!

“重新来!”

“再来!再来!”

“继续!如果还是这个样子,今天就谁都别回去休息了!”马束一遍又一遍地下令。

就连边上的亲兵都看不下去了,小声劝道:“将军,还是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毕竟都是亲兵,再这么练下去,人都要累坏了。”

马束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也知道,或许是他的要求高了些。可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慢慢来,敌军就在铜山与他们对峙,随时有可能向他们发起全面进攻!如果他不赶紧将新兵练出名堂,守不住徐州,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全白费了!

而且,他之所以不甘心地一遍又一遍操练新兵,除却他自身的急切外,也因为他看得出来,新招募来的这些士卒压根就没尽全力。

——这些新兵大都是被强制招募来的,根本就不情愿当兵,更不愿意上战场,所以对于训练总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如此消极的情况下,又怎能练得好呢?

这种情况让他极为不满,必须给这些新兵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懂得军队中必须令行禁止,没有商量的余地!

终于,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训练下,新兵们大都已跑不动了,人们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一个又一个人累倒在地,“噗通”一声,又有人猛地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人群开始哗然!

“建武将军,真的不能再练了!”负责操练的军官都急了。士卒们的哗然声越来越响,只怕再逼下去,他们就要造反了——如果他们还有力气造反的话。

马束冷眼打量了人群一会儿,终于松口道:“让他们回去休息吧。”

场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军官们开始组织新兵回营,并将晕倒的士卒送去医治。

眼看着人群慢慢疏散,马束扭头向亲兵吩咐道:“去通知军需官,晚上多杀几头牲畜,犒劳新兵。另外,明日暂停训练,卯时让新兵在校场集结,我有话对他们说。”

马束治下还是颇有一套手段的。他知道一味严厉是行不通的,打一棒子还得给一枣子。因此招募到新兵后,他在饮食用度上很舍得花钱,一定保证新兵每天能吃饱甚至吃好。要不然,这些兵很快就会偷偷逃走。

至于他要对新兵们说的话,还是那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辞,他要让新兵们相信蜀军很快会来占领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财物和妻女,只有这样,才能让与世无争的江南人愿意为他拿起武器。

亲兵赶紧去传令了。

……

半个时辰后,马束正在营中休息,忽然有人进来通报:“将军,吴牵在外求见。”

马束微微一怔。吴牵是军中的军需主官,负责管理军中的粮草、兵器与财物。他忙道:“让他进来。”

很快,吴牵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马束一看吴牵的脸色,就猜到他为何而来了,顿时也跟着脸色一沉。他问道:“怎么,粮草快不够了?”

吴牵点头,苦哈哈道:“建武将军,军中又多了千余人,每日的粮草耗用大大增加。如果还按照将军制定的配额,恐怕只能撑半个多月了。”

马束皱着眉头道:“我前两日不是已经让人去筹措粮草了吗?怎么没筹到?”

吴牵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淮南府怕是真没钱了,当地的富户也逃了好几家。还有两家派人去京中通了关系,京里送了信来,说是让我们不得滋扰,我们也就没敢再向他们征粮……”

马束自己拉出一支军队来,当然需要大量钱粮。他获取钱粮的方法,一是直接向官府讨要,二是向淮南的富户征收。刚开始他因为有韩如山的命令,一切还算顺利。可后来他要的越来越多,已经从征收变得和明抢差不多了。淮南府收上来的税几乎全被他拿走了,富户也不堪其扰。家败的败,逃的逃,还有些有门路的,赶紧去京中求了保命符来。

若是手里不缺钱的时候,马束还会卖京中权贵一个面子。可现在形势迫人,他当然不管这些了。

马束道:“管他京中谁写了信来,我让你们去征,你们就大胆地去征!不管怎么样都得先保证军队能填饱肚子!有什么事我顶着!”

吴牵忙道:“是、是……”

可就算把淮南所有富户的家底全掏空,这几千人的大军也供不起多久。吴牵小心翼翼道:“将军,要不也削减些每日的配额吧。每天都让士兵吃得肚皮滚圆,实在消耗太大了……”

“不行!”马束立刻否决道,“必须让他们吃饱,绝不能削减。就算要削减也不能是现在!”

现在一来战局紧张,二来又多了很多新兵,不能让人填饱肚子的话每天的逃兵数量都会多到不可想象。所以再困难他也要硬着头皮解决。

说到底,还是他错估了形势。原本他以为梁蜀政权交替,徐州军必然茫然失措,从而在战场上也会节节溃败。可徐州军败是败了,却并没有失去主心骨。

最让人头疼的是,徐州军就在边上跟他僵持,既不退也不进。要是退了,他就能轻松很多;要是进军,大家早点分出一个胜负,也免了他提心吊胆。可现在这样的形势让他一口气也不敢松,只能拼命增兵练兵。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就不能再往后退了……

马束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就照我的命令办事,其他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的!”

吴牵无法,只能道了声“是”,出去给大军发今日的粮食去了。

吴牵走后,马束倒回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道:“去把刘信给我找来!”

刘信是军中负责与京中联络的官员,马束的亲兵领命后很快就把他带到了军帐前。

马束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刘信面前,质问道:“京中还没消息吗?我让你派急使去催,你催了没有?”

刘信被他的气势所迫。不由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道:“建武将军,属下已连派了三道急使去催促,可京中一直没有回音,属下也没办法啊!”

马束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忍不住通骂道:“那群该死的混账!”

他派人去京中,当然是去催要粮饷的。淮南军组建至今,朝廷只在最开始拨了一笔数量不大的钱下来,后来的一切全是他自己筹措的。他本以为他建成了军队,夺下了徐州,那群世家既会忌惮他,又要仰仗他。毕竟他进可抵御蜀军,退也可挥师攻打江南,那群世家一定会低下他们尊贵的头颅来哄他。可他既错估了徐州军,也错估了陈国的权贵,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们竟然还敢无视他!!!

就在他怒火中烧之际,刘信磕磕巴巴道:“将军不召我,我也正要来向将军禀报。就在今晨,我收到了您家兄送来的家书……”

马束顿时一惊:“家书?拿来我看看。”

刘信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并未拆封过的信,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与马束。

马束连忙接过,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他读了没两行就勃然色变,快速看完,惊疑道:“我爹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刘信和帐内的新兵听了这话都吓了一跳,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马束又把信来回看了几遍,随后在帐内来回走了几圈,脸上狐疑的神色越来越重。

这封信里说他父亲近日罹患重病,大夫说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请他尽快回去见最后一面。他仔细检查了字迹,确实出自他的兄长没错,可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本就是个做事很小心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凭一己之力爬到现在的位置。他自己城府深,心思重,因此对别人也不会完全地信任,哪怕是他的亲生兄弟。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别说他父亲病重了,就是天王老子病重,他也不可能离开前线、离开自己的军队。他的兄长应该了解他的为人,怎会叫他回去呢……

再想到朝廷一直对他请粮请饷的要求视而不见,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他转身招来两名亲兵,神色凝重地吩咐道:“你们二人立刻回江宁一趟,扮作平民百姓,悄悄进城,去我家中看看我父兄如何。记得一定要快,速去速回,不可被谢家、柳家那些人发现。”

两名亲兵忙道:“是,将军!”

305、第三百零五章

数日后, 江宁府。

一间开满桃花的院子里, 谢无尘与柳惊风正坐在树下对弈。

谢无尘专注地看着棋盘, 分析完棋局, 谨慎地落下一子。然而他等了一会儿, 始终未等到柳惊风走棋,不由抬头向对面看去。

柳惊风也在看着他,甚至看到了出神的地步,因此根本就没有注意棋局。

谢无尘微微皱了下眉头:“你怎么了?”

柳惊风道:“我在想,若是等我们老了以后,还能像这样就好了。”

谢无尘微怔,沉默了片刻, 道:“怎么忽然说这个?”

柳惊风也不知该怎么说。最近天下大势变化得太快了, 他心里不安, 生怕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才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可这话不吉利, 因此他只是摇了摇头,笑道:“只是忽然觉得很高兴……希望什么都不会变就好了。”

谢无尘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该你下了。”

柳惊风却仍然没有看棋盘。他忽然伸手抚上谢无尘的发丝,谢无尘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些许, 又没有完全躲开。随后,柳惊风从他发间摘下了一瓣桃花, 那是被风吹到他头上去的。

柳惊风欲言又止,终是道:“老七……你三哥也走了这么多年了,你跟谢十二的仇当真没法解了?”

谢无尘今日本是难得柔和的, 听了这话,眼神却猛地一厉。他冷冷道:“这话是你自己问的,还是你们柳家让你问的?”

柳惊风忙道:“是我自己问的。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院子外匆匆走进来一人,两人忙止住了话头。进来的人走到谢无尘身边,行了个礼,道:“谢公,柳公,淮南的张家派了人来,说有急事求见。”

“淮南张家?”谢无尘与柳惊风对视了一眼。

谢无尘道:“把人带到观竹堂去。”

淮南的形势也是他们目前正密切关注着的,加上两人今日已没了棋兴,于是将未下完的棋局暂且搁下,一起往观竹堂去了。

很快,一名张家的子弟被带到他们面前。

那张氏子弟一见两人,连忙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二人面前,哭惨道:“谢公,柳公,求二位念在亲戚情分上,务必救救我们全族啊!”

谢无尘与柳惊风一怔,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张氏子弟道:“那建武将军马束自打到了淮南后,便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他们非但扣押了官府的税粮,还不停向乡间稍有些家底的人家强行征收钱粮,不给就强抢!我们半年前为了息事宁人,曾给过他们一笔,谁料想他们贪得无厌,竟然月月上门!我们也不过是小富之家,家里有诸多人口要养。那受得了他们这般掠夺?”

马束在淮南的作为谢无尘与柳惊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这个张家是淮南当地的大户人家。跟谢家和柳家都能攀上远亲,因此两三个月前他们就已经来告过一次状了。

柳惊风道:“我记得前两个月我了你们一块令牌,也给军中去过书信了,让他们不得再对你们进行滋扰。难道建武将军没有理会?”

张氏子弟道:“先前承蒙柳公大恩,那些恶霸军确实消停了一段时日。可最近他们又在乡间强行征兵,征走了千余男丁!他们征了兵又缺粮,可乡里的许多人家因受不了他们的欺压都已跑了,我们也曾想过逃走,可毕竟家中人口众多,迁徙不便,因此没来得及搬离。谁料想十天前,他们竟然带了上千士兵围了我们的田庄,逼我们交出庄上八成的粮食!”

谢无尘和柳惊风都吃了一惊。张家家底殷实不假,可庄子里要养活大量人口也是真的,马束一下要走八成粮,简直太心狠手辣了,完全不给别人留活路。

张氏子弟哭道:“他们如此欺压良民,我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我们给他们看了柳公给我们的令牌,也说了我们乃是柳公、谢公的亲眷,他们不能如此对待我们。可谁料想那些恶霸军抢走了令牌,还大骂我们说,他们只知道有建武将军,不知有谢公、柳公。”

谢无尘和柳惊风的脸色都变得凝重了。这些话淮南兵又没有真的说过他们不知道,也许是这张氏子弟编出来激他们的。但马束横行霸道,目中无人,这显然不是张氏子弟编的。

张氏子弟又道:“我叔伯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粮食都抢走,让我们族人活活饿死。因此组织了几百庄民反抗。可那些恶霸军竟然不管不顾地闯进庄里杀人抢粮!我们族中多人惨被他们杀害,我的几位叔伯也被他们抓走了,至今生死不明!谢公,柳公,求求你们一定我的族人们啊!”

谢柳二人倒吸一口冷气。

“荒唐!”谢无尘猛一拍桌子,蓦地站了起来。“这马束,果然是要造反了!”

这马束不光无视了他们的命令,还对他们已经下令要回沪的张家下此狠手,焉知此举是不是故意做给他们看,要下他们的脸面?

柳惊风亦十分恼火,可又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迟疑着没有作声。

张氏子弟跪在地上重重叩头道:“求二位为我们张家主持公道,救救我的家眷族人吧!”

谢无尘冷声道:“你放心,马束目无王法,居心叵测,此事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那张氏子弟得到了谢无尘的保证,顿时喜上眉梢,又碰碰叩了几下头:“多谢谢公,多谢柳公!”

柳惊风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仍未作声。

命人把张氏子弟待下去安置,谢无尘马上召来数名下人,让他们去给京中的各大权贵送信,要与众人通报马束在淮南为非作歹之事。他又让人去备了车马,准备进宫去找韩如山。

然而在谢无尘出发之前,柳惊风拉住了他。

“老七……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谢无尘皱着眉道:“哪里蹊跷?”

柳惊风道:“先前我们不是都以为马束已经和蜀人勾结上了么?即便他们要联手作戏给我们看,那蜀人总该给淮南军提供些粮草吧?马束却为了筹措粮草,不惜对淮南的百姓下此狠手。感觉他不像是装的,倒像是真的穷疯了……”

谢无尘不由一怔。

的确,扣押官府的钱粮也还算了,但是强行向老百姓征收粮草,这是一件很败名声的事。甚至闹到了要动用军队杀人抢劫的地步,如果不是穷疯了,马束不应该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来。

难道说,他已经暗中向蜀人投诚是蜀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用来挑拨离间的?马束是真的在抗蜀?

谢无尘冷冷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真去给他提供粮草?”

柳惊风一时失语。马束现在又是抗命又是抢劫,他们要是还去哄着马束,那就成绥靖了。问题是要除掉马束也不容易,陈国不是没有军队,而是由于世家掌权,募兵的方式一开始就与梁、蜀两国不同,后来陈国的军队更是成了顺理成章地成了世家们的私产。谢家手里有军队,柳家手里有军队,其他一些世家手里也多多少少掌握了一些兵马。但是这些军队姓谢、姓柳而不姓“陈”。不到死生之地,谁愿意把自己的私兵拿出来为国效力?

良久,柳惊风无奈道:“但愿马家人能把马束骗回来吧……”

这似乎是他们太平解决马束这个刺头的唯一指望了……

……

……

与此同时,距离马家的府邸不远处,一名男子躲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警惕地观察四周。

很快,他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探出头一看,果然是他的同伴回来了。

这两人正是马束派回来的亲兵。

“怎么样,你打听到消息了没?”一人问道。

另一人严肃地点头:“我听附近的人说,前天还看见马老出府,他根本没有病。而且他每次出府,身边都会有几名卫兵跟着他。说是为了保护他,我看很可能是朝廷派来监视他的人。”

先说话的那人道:“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附近有很多人在巡逻监视。肯定也都是朝廷的人!”

事到如今已经很清楚了,所谓马束的父亲病重,请他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完全是个陷阱。一旦马束回来,立刻就会被朝廷的人马控制起来!

这附近也并不安全,两名亲兵害怕待久了会被人发现,当下不敢多加耽搁,连忙离开马府附近,回淮南找马束报信去了。

306、第三百零六章

另一边, 卢清辉正在孙家的后院里, 与孙家的家主孙昭平一起品茶聊天。

卢清辉端起茶盏, 轻嗅杯中的茶香。那沁人心脾的茶香让他享受地眯了眯眼睛。他饮了两口, 放下茶盏缓缓道:“伯父上次与我提的事, 我已托人去办了。我托人找到了几家商行,他们对伯父的茶与文房四宝很感兴趣。”

孙昭平顿时眼睛一亮:“贤侄,此话当真?”

卢清辉淡笑道:“我难道还会骗伯父不成?”

孙昭平忙问道:“那,他们能收多少?”

卢清辉道:“都是大商行,想必伯父积压的货物他们都能吃得下。只是价钱上……毕竟时局不好,恐怕不如往年的价钱。”

孙昭平登时呼吸一窒。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心中按捺不住的狂喜, 面上却还较为镇定。他想了想, 问道:“价钱好商量。就不知是哪里的商行?他们难道不在蜀国的管辖内?”

卢清辉拨弄茶盖的手停顿了一下, 轻声道:“不。他们正是蜀商。”

这下孙昭平没忍住, 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什、什么?是蜀商?”

这孙家在江南是仅次于谢、柳两家的大世家, 族里有不少子弟在陈国朝廷做官,手中也握有一些兵马。孙昭平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他总管家中的产业,是陈家真正的家主。

孙家是巨富之家, 家中的产业涉及方方面面,最大的两项是茶叶与文房四宝。江南的龙井与白茶都是闻名天下的好茶, 徽州的砚台也是天下四大名砚之一。光靠这两项产业,孙家每年进帐就数以万计。

然而自从马束攻占徐州后,蜀国虽然没有立刻对陈国进军报复, 却对江南几大世家的生意开始了排挤和打压。孙家的货物在江南只能卖出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大半是要卖往天下各地的。可现在除了江南的陈国之外,天下其他地方都已被朱瑙收服了,至少商路都被朱瑙控制了。朱瑙一声令下,不许各地商贾与陈国商人交易,顿时让孙家大半的货物都被积压下来了。

最近孙昭平心急得很,四处找人通关系,希望以前合作过的商行能看在昔日情分上继续帮他售卖货物。可惜那些人都不敢担风险,全都把他拒绝了。这对陈家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

前阵子他在卢清辉面前抱怨了几句,卢清辉说自己在外面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上忙。他原本倒也没对卢清辉有什么指望,只随口感谢了一下卢清辉的好意,没想到卢清辉竟还真找到门路了!

可是,蜀商……

孙昭平当然不会对把货卖给蜀商有所不满,他只要能赚钱就行了。他顾虑的是,蜀商真敢买他们孙家的东西么?这不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犯法么!这会不会是蜀人下套坑他们呢?

卢清辉似乎也看出了孙昭平的顾虑,忙道:“伯父放心,我数年前曾在蜀地为官,有不少故旧门生。此事也是委托他们办的,都是很可靠的人。”

他便简单向孙昭平讲了讲那两家准备收购茶叶与文房四宝的商行的背景,果真都是大商行。他又说了交易的规矩,对方有办法瞒天过海洗干净孙家货物的出处,价钱虽要压得低一些,可交易的方式听起来并不会让孙家吃亏。

孙昭平听完后疑虑打消了不少,感慨道:“贤侄……此事若真能办成,伯父可真不知道怎么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