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束咬了咬牙,问道:“募兵告示贴出去多少天了?现在有多少人来应募?”
亲兵忙道:“回将军,已有几十人了……”
“才几十人?!”马束怒道,“传我的命令下去,每户凡有男丁两人以上,必须有一人参军!十天之内要他们集结!”
亲兵惊道:“这……这不好吧……”
这可就从募兵变成强制征兵了。
马束冷冷道:“敌人就在卧榻之侧,我等岂能安眠?照我的意思办!还有,派人再回朝廷去催促,讨要军费!”本来军费是靠他自己从敌方筹集的,可是战事一起,军队又要扩张,他自己弄来的钱显然不够了。
既然军队的能力不行,那他就用人命来填。几千人不够,就几万人,他非要拿住徐州!谁费尽千辛万苦爬上来,谁也别想再把他打下去!
300、第三百章
谢华披着斗笠走在路上, 打扮像个普通的农夫。他来到一座府邸附近, 只见府里的人正忙碌地进进出出, 搬运着东西。他连忙退到路边观察了一会儿, 这才向府邸的大门口走去。
走到大门口, 他微微抬起帽檐,露出自己半张脸。守门的侍卫仔细看了看,认出了他,忙低声道:“公子是来找全将军的?”
谢华点了点头。
侍卫道:“公子请稍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谢华将帽檐再度压低,道:“去吧。”
过了不多会儿,那侍卫通报完出来了, 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公子请进, 全将军在后院候着了。”
谢华不慌不忙地朝府里走去。
他进了后院, 全禹果然站在那里, 见他来了, 有些生硬地扯出一个笑,招呼道:“谢公子今日怎会忽然造访?”
谢华笑了笑,道:“我听说全将军最近快速变卖了一批货物,这是要准备出征了?不知这回要去哪儿啊?”
全禹无奈道:“谢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 这还不到两天的时间,谢公子就已听说了。”
谢华道:“我本以为我与全将军交情深厚, 可这么大的事,全将军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莫不是还想瞒着我吧?这可真是叫我太伤心了。”他说话时语气不阴不阳,隐含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全禹忙道:“哪里的话!这不是这两日临时接到调兵的命令, 我正忙得不可开交么?因此还没来得及通知谢公子……”他舔舔嘴唇,赔笑道,“别站着了,我们坐下说话吧。”
两人走到亭边坐下,谢华问道:“全将军,这回你要带兵去哪里?”
全禹道:“徐州。”
谢华暗暗吃了一惊,问道:“徐州!你们要去征讨淮南军吗?”他也知道前不久马束率领淮南军打下了徐州的事,没想到朱瑙这么迅速就决定反击?朱瑙这么重视徐州吗?
全禹没有立刻作答,眼珠转动,似乎这件事情另有隐情。谢华忙从怀里摸出两锭金子塞到全禹的手中。
全禹掂了掂金子的分量,撇撇嘴,似乎对这点好处并不满意。
谢华忙道:“将军放心,我今日出来匆忙,身上没带太多。倘若这消息值得,好处绝少不了将军的。我的为人将军难道还不清楚?”
顿了顿,又冷下脸道:“但倘若将军不说实话,把我谢某当成是好糊弄的,呵呵……那可就别怪我不讲交情了。”
数月前,谢华找人牵线搭桥联系上了全禹。全禹乃是谢无疾手下的部将,一向贪财,谢华便通过贿赂的手段收买了他,从他这里得到了一些蜀军的情报。
他先前买到的情报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只不过成功用这种方法成功把全禹拉下了水。现在他手里掌握着全禹收受他贿赂的证据,一旦全禹不听他的话,他把这证据交出去,必然让全禹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他也并不一味采取威胁的手段,以免全禹心怀抗拒,出工不出力。因此他还是采取了威逼利诱相结合的手段,威胁之余,对全禹出手也十分大方。
全禹得了他的保证,这才金子收进怀里,叹气道:“好吧。此事事关重大,是绝顶机密。谢公子回头可千万别把我卖了。若让人知道你从我这里知道的消息,只怕我项上人头保不住。”
谢华听了这话暗暗一喜:看来还真有重要消息!
他忙道:“将军放心,万一将军出了什么事,难道我又逃得了?赶紧说吧,你这趟去徐州究竟有何目的?”
全禹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可知道前不久你们江南的那位建武将军带兵攻占了徐州?”
谢华连连点头:“我知道。”
全禹道:“原本田将军投降后,这徐州就该一起归附于我们蜀国。可那位建武将军突然起兵作乱,致使徐州生变,我们陛下很是不满。可陛下又是个爱才之人,他听说了马将军的事迹后,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直接剿灭可惜了,若能够收归己用才好。”
谢华暗暗吃惊:朱瑙还真有收降马束的心思!
他忙问道:“那你去徐州,难道是要去说降建武将军的?”
全禹摇头道:“我一届武夫,怎会让我去说降?陛下早派人去了,听说那位马将军似乎也确实有意归顺,只是条件还得再谈谈。”
谢华呼吸一窒。马束已经有意归顺蜀军了?!这个可恶的奸佞之徒!!
他强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问道:“难道全将军是带兵去威慑他的?”
全禹再度摇头:“不。我这趟出兵,是为了做给陈国的朝廷看的。”
谢华皱眉:“做给陈国朝廷看?这话怎么说?”
全禹道:“既然这马将军和淮南军早晚都要归顺,陛下希望他归顺的时候手里能多点本钱。于是派我们过去迷惑陈国的朝廷,让陈朝以为我们打算和淮南军硬拼。如此一来,陈朝必会全力支援淮南军,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而他们给的钱、粮、人马以后就都能随着淮南军一起收入我们囊中。陛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大削弱陈国的实力。”
谢华听了这话,不禁勃然色变:这朱瑙和谢无疾真是好生阴险,竟能想出这等奸计来!
如果让江南的权贵们相信马束要跟蜀军全面开战,那他们无疑真的会鼎力支持马束的!毕竟马束在徐州坚持的越久,权贵们在江南就能偏安越久;马束将蜀军消耗得越厉害,那他们以后跟蜀人谈条件的时候也越容易!是真的会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啊!
朱瑙竟然猜透了他们的心思,用马束和淮南军来钓鱼。这要真让他钓成功了,对陈朝的打击绝对是巨大的!
先前为了支援梁国抗蜀,陈国已经拿出大笔钱粮来了,结果却都打了水漂。如果再让马束骗走一笔军费,就算富裕如陈国也是大出血了。
更糟糕的是,这个奸计一旦得逞,钱粮损失都在其次了,对陈国人心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要知道梁国被破、陶北自尽的时候其实陶北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手里还握有几万兵马呢。可他直接放弃了抵抗,因为他知道人心已经散了,强行打下去只会让自己走到众叛亲离的地步,是以他认输了。
如果陈国将希望寄托在马束身上,最后却被马束背叛,那陈国原本就不高的士气只怕是瞬间就土崩瓦解了,朱瑙轻易就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谢华想到这里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早就收买了全禹,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他必须赶紧将消息传回去,以免江宁府的人们上了朱瑙的鬼当。
全禹摩挲着手指道:“谢公子,我把这消息告诉你,我可是已经豁出去了。你看……”
谢华忙道:“全将军放心,你出征前,我一定会把谢礼送到,保管教你满意。”
他心里却不由暗暗鄙夷:这全禹真是贪财如命,早晚会被钱害死。
“全将军,若有任何新消息,请务必尽快告知我。我还是那句话,交我这个朋友,绝不会让将军吃亏。”他一通许诺后,因急着回去传递消息,还要准备钱财,便没再久留了。
很快,他离开了全禹的府邸。
将谢华送走后,全禹望着他的背影先是嗤笑了一声,摸出怀里刚收到的两锭沉甸甸的金子,不由真的笑逐颜开。
他爱财是真,不过他也不是什么钱都敢赚的。早在谢华第一次找上他门的时候他就禀报给谢无疾和朱瑙了,今日这番说辞也是谢无疾让他准备的。
他要向徐州出兵是真,但收降马束却是假。他们要让马束以为他们要不惜代价剿灭他,马束情急之下就一定会请求朝廷援助,可他们又让陈国朝廷以为马束早就和他们勾结上了,朝廷就会对马束冷眼相待。如此一来,马束与世家权贵们的矛盾将会被进一步激化。
马束和朝廷的斗法会引起陈国的内耗,会影响陈**的士气,也会让人心越来越离散。等到那时候,朱瑙收复江南的阻力就会小得多了。
至于谢华拿来收买全禹的这些金银,谢无疾早就批准全禹自己留下当军费了,这叫全禹怎能不心花怒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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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洛阳城。
一支全副武装的兵马缓缓从皇城行到外城门口停了下来。
队伍的中间,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揭起,露出坐在里面的朱瑙的面庞。他的脸一半被光照亮,一半仍在阴影里,使他的笑容不如往日那样明朗。
他不舍道:“就送到这儿吧……”
一旁骑在马上的谢无疾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近日朱瑙要回汉中去了。先前他是为了御驾亲征才从汉中出来的,虽然随行带了不少官员,但蜀国的朝廷机要目前仍留在汉中。他需要回去主持大局。
朱瑙见谢无疾垂着眼只盯着马背看,道:“我会尽快办好回来的。”
谢无疾又“嗯”了一声。
朱瑙这次回汉中,其实也是为了一件大事——他要迁都了。
之前之所以将都城定在汉中,是因为蜀地才是他的大本营,他要收服天下不能留在交通闭塞的蜀府内,却也不能离蜀太远,所以汉中比较合适。
可是如今占据中原后,再把都城留在汉中就不合适了,那里既不够发达,也不方便他治理北方。
他和他身边的官员们为究竟把新的都城定在河南还是关中讨论了一段时日,最后还是决定重新将都城迁回河南洛阳。
关中地处四塞之地,固然较为安全,但交通相对不够便利。洛阳更为开阔,更易辐射四周,而且眼下江南尚未平定,洛南距离江南更近。不管从短时间还是从长远来看,洛阳都更适合作为新的都城。
至于马束和徐州的事,朱瑙的渔网已经布下去了,只消等着收网就是,不必他再费太多心思。
朱瑙靠在车窗边,仰头望着谢无疾温柔地笑:“谢将军,等我回来。”
谢无疾低声应道:“好。”
他从马上跳下来,走到马车边。这下他比马车矮了不少,换作他要抬起头才能看向朱瑙。他伸手拉住车窗,朱瑙顺势握住他的手。
他抬眼定定看着朱瑙:“你快些回来。我不怕等得久,只怕一生不够久。”
朱瑙眼波一荡,呼吸凝滞了片刻,叹道:“真是美色误国啊……这叫我如何舍得走?”
谢无疾:“……”美色个头啊!
他又好气又好笑,转身骑回马上,道:“你去吧,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朱瑙回去准备迁都事宜,他在河南也不能闲着。他要监视徐州,要把洛阳附近不安分的势力都处理干净,还要筹措人马准备修复皇城,也有一大堆事要忙。
朱瑙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快地笑了笑,这才向禁卫军吩咐道:“走吧,我们出发。”
301、第三百零一章
江宁皇城内, 权贵们围坐一堂, 讨论着最新打听到的消息。他们的脸色大都不好看, 有些人更是异常激动。
“可恶, 那奸贼果然投敌了!我早看出他心术不正, 没想到他竟无耻到了这等地步!”
“他非但勾结蜀人,竟还敢联合蜀人算计我们!若不是我们,他如何会有今天?真是个不忠不义、吃里扒外、狗猪不如的畜牲!”
“无耻,卑劣,可恨至极!!”
众人义愤填膺声讨着的人便是马束。而席上也有几个人面色尴尬,默不作声。他们都是柳家子弟。马束毕竟娶了柳家的女儿,若不是攀上柳家这门亲戚, 他根本连当上建武将军的机会也没有。眼下他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虽然没人敢指责柳家, 可柳家自知他们脱不开干系。
韩如山也暗暗叹气, 微微摇头。先前他听说马束打下了徐州, 还以为此人或许真能成为陈国、成为他的一道保命符,却没想到,保命符这么快就变成了催命符。
今日,江南的权贵们都知道了蜀军正在往徐州增兵的事。看起来似乎是马束夺取徐州惹恼了他们, 因此他们派兵来想要强行夺回徐州。可根据陈国安插在蜀人那里的耳目们打听回来的消息,事情却并非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听说马束已经在私下里和蜀人达成了某种交易, 蜀人的进兵就是给他们这些江南权贵看的。蜀人想要利用马束和淮南军作为一个诱饵,骗取陈国的大量钱粮和兵马!
江南的权贵们听说了这个消息,全都吓出一身冷汗来。难怪朱瑙能打败梁国, 他可真是阴险至极,竟还能想出这种主意来!
而虚惊过后,他们很快就变作恼羞成怒了。
蜀国是敌人,敌人算计他们也就罢了。可马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江南人,是他们陈国的官员。一直以来不服管束也还罢了,如今竟要勾结外敌来对付他们!简直无可饶恕!
一人拍着桌子道:“我们立刻派人去徐州,抓捕马束,就地问斩,接手淮南军!我倒要看看,马束死了,朱瑙打算怎么办!”
这主意听起来很解气,又能铲除叛徒,又能接管军队,可是实行起来的难度却也不小。
有人担忧道:“马束既然敢勾结敌军,必会极为小心。我们想要正大光明地抓捕他,只怕在他的地界上是做不到的;若派人暗中行刺他,也不容易,他身边护卫绝不会少。何况淮南军是他一手建立起来,就算我们除掉马束,能顺利接管军队吗?”
这一串疑问问得众人面面相觑。第一个建议的人反问他道:“那你说怎么办?”
那人也说不出来。提出问题容易,解决问题却不容易。
又有人道:“马家人还在江宁,我们若抓捕了他的家人为质,是否能逼他就范?”他不敢提用马束的妻儿来做人质,毕竟牵扯到了柳家,因此只能从马家下手了。
仍然有人感到担忧:“姓马的能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怕是不会在乎几个家眷,否则他早将家眷一并带走了。我们以他家人相逼,也未必能威胁得到他,反有可能让他直接撕破脸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
卢清辉也坐在席上听众人的议论,他面色复杂,微微摇头。
想当初马束来找他,他曾劝马束去归降蜀国,或许在马束听来那是他的讥讽,实则他当真觉得这对马束而言或许是一条出路。可他低估了马束的野心,没想到马束真动了归蜀的心,却又怕自己一穷二白地投奔过去会被人小瞧,竟然生生拉出了一支军队,还打下了徐州!
卢清辉并不愿见战火又起,因此他不免自责起是否当初使他说错了话,才导致了这一切发生……
正当他走神之时,他身边忽然有人凑过来问道:“卢二,这事儿你怎么看?”
卢清辉这才恍然回过神。他在同辈兄弟中行二,因陈国多由世家掌权,同姓官员多,子弟们关系又不错,因此就用姓氏加上排行来称呼人更为方便。
卢清辉犹豫了片刻,照实道:“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众人顿时都向他看了过来:“蹊跷?什么蹊跷?”
卢清辉道:“若马束当真已与蜀人勾结,此事必然是绝对机密,一旦泄露,尤其是泄露给我们,蜀人的计划就落空了。既然如此,蜀人一定会严加保密,按说只该有极少数高官权贵才能清楚原委。缘何我们派出去的耳目却这么容易就打探到了消息?”
众人皆是一愣。
有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蜀人是故意放出消息给我们的?这是障眼法?”
卢清辉道:“我也不敢断言,只是觉得蹊跷罢了。”
他了解马束的为人,他并不是怀疑马束不会降蜀。相反,他很清楚马束折腾这么一出戏很可能就是为了给自己投入蜀营增加筹码。可正因为如此,他觉得马束的野心应该更大,而不是这么快就已经和蜀人达成了协定,毕竟现在马束手里的筹码还不够多。
况且,如此机密会轻易传出来,也确实古怪……
有人反问道:“这消息可是我们派出去的密探花了许多代价才打听到的,而且不止一个探子打听到了相同的消息。这还能有假吗?”
他们派出去的耳目当然不止谢华一个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打听到了明确的消息,有人只听到一些风声,有人了解了部分经过。他们是把众人送来的消息汇总到一起,才能确定就是这么回事。
卢清辉道:“不止一个人得到消息,那就更奇怪了。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能被很多人知道?蜀人也太不小心了吧?”
席上顿时沉默了,众人惊疑地互相对视。这难道真是蜀人在挑拨离间?马束到底勾搭上蜀军了没有?
谢无尘想了想,道:“卢二,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如果这真的是障眼法,蜀人应该会直接往外散播消息,生怕不能传到我们耳朵里。可事实上,这些消息都是我们的探子下了大功夫才打听到的,而且我们的探子收买蜀人官员、打听消息可都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经营很长时日了。难道说,朱瑙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不等卢清辉回答,他又道:“更何况,马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他做下这等事,我并不觉得奇怪。”
谢无尘承认卢清辉的怀疑有道理,但是如果这些消息是假的,意味着朱瑙和谢无疾必须早就知道他们派出的多名探子的身份,知道那些探子收买了哪些官员,并且他们一直不揭穿,一直假意逢迎,就为了这一天给他们下这么一个套。他实在不敢相信两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更重要的是,他和卢清辉一样认为马束早就有心降蜀,只是卢清辉认为时机还没到,谢无尘却觉得马束已经心想事成了。
卢清辉想再说什么,犹豫了一阵,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仍然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他不觉得蜀军的纪律会差到随便泄露军机,否则蜀军怎会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至于谢无尘认为朱瑙和谢无疾不可能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多名探子……卢清辉却觉得,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匪夷所思,可是如果是朱瑙……或许,还真不好说。以朱瑙的能力和手段,做出什么来也不奇怪。
但他要是这么说,未免太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况且这也只是他的猜测,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更没有证据,因此他没再说下去了。
“咳,”柳惊风轻轻咳嗽了一下,开口道:“卢兄的担忧有道理,况且我们要在徐州除掉马束确实不易。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将马束调回江宁,仔细查证他究竟是否与蜀人勾结。若他的确通敌,将他五马分尸都不为过;可若这是蜀人的离间计,我们也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席上再度陷入沉默。
众人都听得出来,柳惊风这话还是想保下马束的。他身为柳家子弟,虽然不喜欢这个妹夫,但他与妹妹的关系却着实不错。他不支持直接下黑手除掉马束,而是先把马束弄回江宁,到时候别的不说,柳家想留下马束一条命总是有办法的。
不过一来看在柳家的面子上,二来卢清辉的质疑也有道理,他们确实不能偏听偏信探子们打听回来的情报,而该先听听马束的说辞再下定论。
于是有人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将他召回来?下旨征召,就怕他不肯应召。”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直接下旨要求马束回京,马束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他不可能轻易撇下自己的军队。
柳惊风想了想,道:“我们去找他家中的兄弟给他写信,就说他父亲病重,骗他回来探望父亲。只要他一离开军队,我们就找机会把他扣下,押回江宁!”
想当初放马束走的时候是让他领了皇命大大方方出去的,才过了短短半年时间,为了召回这位将军,这些权贵们却不得不采取行骗的手段,可见陈国朝廷已孱弱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韩如山道:“那就依柳爱卿所言吧。倘若此计不成,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
散席后,卢清辉上了马车,往自己的府邸赶去。一路上,他都心事沉沉的。
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他从马车上跳下来,正欲进府休息,府上的管家凑上来道:“卢公,方才府上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卢公的故交,特来拜会卢公。他出手十分大方,送了不少礼,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请他到西厅暂且候着。”
卢清辉微微一怔。他的故交?他忙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管家道:“说是姓陆,单名一个甲字。”
卢清辉呼吸一窒。他听到故交的时候,就怀疑是朱瑙派人来找他了,再听名字,果然如他所料!
管家见卢清辉神色复杂,小心翼翼道:“卢公要去见他吗?还是让我把他打发走?”
卢清辉深吸一口气,调头道:“我去见他。”
……
很快,卢清辉来到西厅外。他冲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忙将附近的仆从全部叫走了。等人都离开后,卢清辉才迈步向厅内走去。
厅内有一个男人正坐着拨弄椅子的把手,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卢清辉,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卢公!”
他猛地站起来,快步上前,向卢清辉行了个参拜长官时的礼:“属下参见卢公。”
卢清辉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摇头道:“如今你我各事其主,如此……不妥。”
陆甲忙道:“卢公当年待我恩重如山,在我心中,卢公永远是我的长官!”
卢清辉心情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甲是从前卢清辉在成都府时的旧部,且是十分看重的心腹。想当初朱瑙在阆州刚刚崭露头角时,卢清辉还曾派陆甲去阆州试图打压过朱瑙。后来袁基录倒台,卢清辉独身一人离开了成都,就没再与自己的昔日旧部有过联络了。
朱瑙倒也大度,不计前嫌地任用了许多卢清辉的旧部,陆甲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再见陆甲,卢清辉心中不免十分感慨,虽明知道陆甲来此目的不纯,绝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探望。但他还是与他叙起旧来。
两人聊了聊从前发生的事,又聊了会儿这些年各自的经历,又找回了几分昔日的亲近。
最终还是卢清辉开门见山道:“你今日来此,是蜀帝派你来的么?”
陆甲笑容一顿,老实承认了:“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卢公。”
卢清辉失笑。朱瑙把陆甲派来,这目的也太明显了,他想装不知道都难。
他问道:“蜀帝有何打算呢?”
陆甲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小心翼翼地一面观察着卢清辉的脸色一面道:“卢公当年与陛下之间颇有些误会。其实陛下他仁和宽厚,勤政爱民,早已深得民心……”
没等他说完,卢清辉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这下倒轮到陆甲愣住了。
此番朱瑙派陆甲来做说客,陆甲心里其实颇为忐忑。他担心的不是他与卢清辉之间的情义不够深厚,让卢清辉不愿听他说话,而是他怕卢清辉的心里始终对朱瑙有成见。
陆甲可比谁都清楚卢清辉当初在成都时有多讨厌朱瑙。在朱瑙还只是个阆州牧的时候,卢清辉就想尽办法打压他,结果非但没压下去,还让朱瑙青云直上坐上了成都尹,反把他这成都府少尹给赶走了!他要是卢清辉,他跟朱瑙之间算是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了。后来朱瑙还顺风顺水地当上了皇帝,这不是要活活把人气死吗?
可现在看卢清辉的态度,竟然丝毫不见恼火,还挺心平气和的……
陆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摸了摸头,讪笑起来。
卢清辉皱眉不解道:“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