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啬又是一怔。竹林可就在离他们军营不远的地方,田畴居然不是让他过去,而是亲自跑到这儿来了??

周遭的军官们见他们嘀嘀咕咕,奇道:“指挥使,出什么事儿了?”

屈啬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没有作答。虽然他们平日骂陶北、骂田畴骂得痛快,但田畴那样的大人物在他心里还是不一般的。他骂田畴,只是因为田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而已。可倘若能跟田畴攀扯上什么关系,他可巴不得呢!

于是田畴吩咐了他别让旁人知晓,他虽不知缘由,却下意识地照做了。他眼珠一转,若无其事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屋里那小娘子又在哭闹了而已。”一面说一面还假作无奈地叹气摇头。

众人顿时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嫂子可不是个省油的啊!大哥你辛苦了!”

“那指挥使还不赶紧去陪陪她?万一把她晾急了,回头她红杏出墙,指挥使可别怨咱们兄弟耽误了你的好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支军队军纪很差,屈啬出来征战,竟然还把自己新纳的妾室带在身边。那妾室又确实是个爱闹的,是以他随便扯了这个借口,众人都没有怀疑。

于是众人嬉笑调侃了几句,屈啬摆脱众人,离开了院子。他马上带上几名最心腹的亲兵,悄悄出了军营,往竹林去了。

这屈啬原先还有些担心田畴会把他骗出来害他,因此到了竹林附近,先让心腹去探了探。那心腹很快回来,说田畴果真亲自到了竹林,身边带的人也不多,屈啬这才又惊又喜,连忙进去赴约了。

不多时,屈啬来到田畴面前。

“田将军。”见到田畴,屈啬还算是懂礼数,先跪下行了个礼,“不知田将军召见末将有何吩咐?”

田畴冷冰冰地看着他,并不开口。

屈啬跪了片刻,始终未听见田畴让他平身,顿时又尴尬,又不悦,心中暗自腹诽,却不敢发作。

终于,田畴长叹一声:“屈老弟,你可真让我失望啊!”

屈啬顿时一愣。田畴的这声“屈老弟”让他心肝颤了颤,这番话却说得他莫名其妙。他周周眉头,道:“末将不懂……还请田将军明示。”

田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说。然而我实在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今日我便与你好好说道一番,然而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不会再说第二遍。出了这里,你也绝不可告诉第三个人,否则……我绝不轻饶!”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气森然,周遭仿佛忽然结霜了一般。屈啬虽低着头没看到他的神情,却忍不住打了个寒蝉。他一动不敢动,只下意识地点头应承:“是……是。”

田畴停顿片刻,语气放缓:“自从上官将军在河中被擒后,多人遭受牵连,致使朝中官位空悬,人才急缺。我侥幸跟了大将军多年,颇得大将军赏识,此番大将军命我带兵出征,除却要夺回河南,重振我大梁国威,又何尝不是让我识才选贤,采擢荐进?”

屈啬呆住。他并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一战成名,从此出人头地,只是他总觉得那样的机会离他太远了,他不敢太过奢求。可现在,田畴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

他顿时口干舌燥起来。

田畴接着道:“你可知,参战的这各路人马中,我原本最看好的便是你?早在三年前,你在齐州一战成名,我就已注意到你了!我本欲将你收入麾下,奈何大将军一直命我驻扎徐州,我始终不曾有机会见你。如今大将军命我统领全军,我最关注也是你,本想着……”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摇头道,“我对你寄以厚望,却没想到……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屈啬心里七上八下。

所谓三年前一战成名,只是当年屈啬为了争抢田地兵员和另一支匪军打了一仗,侥幸打赢了而已。这等小打小闹,田畴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屈啬却一直引以为豪,因此田畴这么说,他也就信了。

他听到田畴说看好他时,他简直欣喜若狂。别看他平时嘴里一直骂嫡系军,那也是因为他心里嫉恨。谁不想升官封侯,吃香喝辣啊?他做梦都想当嫡系军队的军官呢!尤其最近看着嫡系军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的念想变得更强了。

可他还没喜上眨几下眼的功夫,田畴又给他兜头浇了盆冷水——他怎么就令人失望了?难道他没有机会了?!

屈啬急道:“末将哪里做得不对,还请田将军明示!”

田畴冷笑道:“还要我说?你自己当真不知吗?!”

屈啬顿时哑口无言。他手下的这支军队军纪本就不强,而由于他最近心怀不满,对手下也是格外放纵,本欲以此表达抗议,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生生砸掉了他升迁的道路。更遑论他们每天嘴上叫嚣的造反抢粮之类的话,要是传进田畴耳朵里,那就是杀了他他也不冤枉啊!

他心里懊悔不迭,忙膝行上前两步,涎着脸讨好道:“田将军,都是误会,是误会啊!末将对大将军、对田将军、那是一片赤诚,只是一直报效无门啊。最近眼看着兄弟军备受田将军器重,我们却遭受冷落,儿郎们心有不忿,才会……都怪我,怪我没管好部下!田将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田畴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似有一丝动摇。

屈啬心知田畴今天会纡尊降贵地跑过来见自己,就没有对自己完全死心,于是他心中腾起希望,一个劲地讨好告饶。果不其然,田畴的神色愈发软化了。

终于,田畴弯下腰,托住屈啬的双臂,将他扶了起来:“屈啬,你当真愿意报效我、报效梁国?”

屈啬拼命点头:“末将愿意,末将当然愿意!”

田畴沉默片刻,道:“好,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这一次你还是让我失望,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另外,有几件事,我要你务必记住。”

屈啬见事情果然转圜,喜不自禁道:“田将军只管吩咐,末将一定记住!”

田畴道:“第一,我虽看好你,也有心提拔你,可此事仍要看你自己的表现,否则只怕不能服众。由于此次参战军队较多,等上了战场,我定要有所分配。我有心保全你,不会将最艰险的任务派给你,但总要给你一些建功的机会,你务必把握住。”

屈啬连连点头。他固然舍不得自己的军队,原本到了战场上也打算消极避战,但那是他害怕自己赔上军队却毫无所获。可如今得到了田畴的许诺就不一样了,如果有机会出人头地,赔上一些弟兄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不然他在乱世中组建军队图的又是什么呢?

田畴接着道:“第二,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你绝不可张扬。莫说不可告诉其他军队之人,就连你自己的手下,也得低调行事。大将军欲擢升提拔的人手有限,此战中最出色之人甚至可能接管开封。倘若被其他军官知道了我青睐于你,他们势必与你争抢倾轧。等到了战场上,他们若暗中陷害你,你必吃大亏。”

屈啬听了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原本他已经想好了回去要向手下们吹嘘一番,可悲田畴这一提醒,他才发现他绝不能这么做。一来他想要建功立业,很可能需要牺牲一些人,他不能让手下知道他的私心;二来所谓隔墙有耳,他的那些手下们当真可靠吗?万一走漏了消息,造成田畴所说的那种局面,该有多可怕啊!

屈啬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道:“末将都记住了。还有吗?”

田畴道:“有。第三,蜀人诡计多端,待到了河南,他们势必会派人来挑拨离间、策反招降。你不管听到什么,发现什么,都要立刻汇报于我,不可轻信他们的诡计。我虽相信你,可你的手下我却信不过,我担心他们会被蜀人收买,做出不利于你的事。因此我需要在你的军中安置一些监军。”

屈啬有些犹豫。他虽然不情愿,但田畴说的也有道理,他手下颇有一些爱财之人,很难保证不被蜀人收买。于是他咬牙答应道:“好,就照田将军的意思办。”

田畴终于满意地点头,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记住,蜀人极善挑拨人心,你若发现有任何不对劲之处,不可妄下判断,务必先来找我。我绝不会亏待了你。希望你也不要在让我失望。”

屈啬喜道:“是,是,田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尽力!”

田畴笑了笑,这才挥手道:“回去吧。我还有军务要办,也该走了。”

屈啬也知田畴是个大忙人,能抽出半天的空来私会自己已是难得。于是他又行了一礼,欢天喜地地走了。

田畴也转身出了竹林,脸上的亲切早已收敛不见,只换作一片冷漠。

他又岂会真看得上屈啬之流?屈啬绝不知道,这两天来,田畴已经暗中召见了几乎每一支军队的军官,说辞虽因人而异,却不外乎都是那一套。他对他们表示青睐,并且暗中许诺,忽悠他们愿意在战场上效力。

等上了战场,田畴的布置不可能是公平的,不同的军队必然要执行不同的任务。原本各路军队势必会因为分配不公而产生怨言,但是经过他这一番说辞铺垫,任务轻松的是他有意周全;任务艰险的是他给机会表现。人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对蜀军有可能实施的手段进行了严密的防范,提前给各路军官们吃了定心丸,确保有任何异动他会先得知消息。

不管这一仗他最终能否夺回河南,他都一定要连血带肉地扒掉蜀军一层皮!

田畴长舒了一口气,钻进马车,低调地从小路离开,继续去找余下还未召见的军官了……

283、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个月后。

中午时分, 艳阳高照, 天气炎热, 一群士兵聚在河边乘凉。人们有的泡在河里, 有的坐在岸边,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哎,明天咱们就要进攻汝阳了,我这心里可真不踏实。你们说这里这么多路人马,怎么偏偏就选到我们头上了呢?”

“指挥使不是说了吗,这机会还是他特意争取来的。江南豪绅们出了大笔钱财,只要我们能攻破汝阳,就有重赏可拿!每人能领一百斗米呢!”

“话是这么说, 可是那也得打得赢、活得下来才能领赏吧?那可是蜀军啊!上官将军, 甚至陶大将军都败在他们手里过……”

“可指挥使说, 如今守汝阳的兵力主要都是上官将军的旧部, 他们虽然投降了蜀帝, 但也未必真愿意为蜀人卖命。咱们胜算还是很大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众人正说着话,一名男子朝河边走了过来。远远看见他们,就朝着他们喊道:“哥哥们!”

几人见了他,也冲他招手:“小九来啦。”

那叫小九的年轻男子加快脚步跑向他们, 等他跑近了,几人忽然发现小九的脸上带着淤青, 胳膊上也蹭破了几块皮,顿时吃了一惊。

“小九,你这是怎么了?让人给打了?”

小九满脸窝囊地啐了一口:“刚才我和李哥走在路上, 遇上了一队郓州兵。他们认出了我们是泰宁兵,故意拦住我们的去路,拿话羞辱我们,说我们泰宁军都是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是猪跟狗交|配养出来的杂种。李哥气不过,动手推了他们一下,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把我们打了一顿,还把李哥给绑走了!”

“什么?!”几人顿时跳了起来,原本泡在河里乘凉的人也赶紧从河里爬上来了。

“那群畜生真是这么说的?!”

小九连连点头:“真的,你们瞧我这伤,就是他们打的!”

眼下在河边休息的这些都是泰宁兵,他们以前为了争地盘和郓州兵有过过节,双反一直互看不顺眼。但先前军官曾警告过,让士卒们不许惹事,否则将会重罚,是以人们才一直忍着。

可明天他们就要上战场了,心里本就有些压抑,又听说自己的弟兄被郓州兵打了,郓州兵还口出不逊,这叫他们怎么能忍?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当场就炸了锅。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走,小九,你带路,哥哥们替你报仇去!”

“没错!他们敢骂我们,还敢抓我们的人,当自己算老几了?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是昏头了!”

“走,现在就去!”

小九一见众人摩拳擦掌,顿时暗暗欣喜。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泰宁兵,而是蜀军的细作,是混入泰宁兵中的。这梁**人马众多,鱼龙混杂,别说不同军队的人,就是同一路军队里,成千上万个人,互相也不都认得。即便田畴安插了许多监军,但是这种混乱的局面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改善不了。

因此自从梁军到达河南后,蜀军的许多细作就纷纷混进了敌军之中。小九就是其中一个。他嘴甜又机灵,很懂得拍马屁,整天哥哥长哥哥短,没几天就在泰宁兵里认识了一群人,也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众人嚷嚷着叫小九带路,要去给郓州军点教训,小九却拖住众人道:“咱们不能就这么去。我逃出来的时候,那些混账知道我会找哥哥们替我撑腰,因此放下狠话,说他们会在南林的军营里等着,让我有本事就带人过去。”

他们这里也就十来二十个人,但对方却在军营里,不带百十个人打上门去一定会吃亏。

而这些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泰宁兵们哪受得起这激将法?当下便嚷嚷道:“走,咱们也会军营里喊人去!今天非得收拾了那帮畜生!”

小九眼见事情顺利,简直喜不自禁。他的目的就是要把矛盾闹大,如果真能怂恿几百个泰宁兵冲到郓州军营里去,这事儿还能善了吗?几十个人能裹挟几百个人,几百个人能裹挟几千个人,不愁事情没法收场!

一帮大头兵吵吵嚷嚷着往军营里走,忽然,打西面又来了泰宁兵。几人一见同僚来了,正要拉上他们一起,没想到那几个泰宁兵还带着一名监军,一面走,一面冲着小九指指点点。那监军则是一脸杀气地冲着小九走来。

小九一见这情形,本能地感觉不妙,向后退了两步。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那监军已指着他大声喝道:“快抓住那细作,别让他跑了!”

小九吃了一惊,顿时不敢再有半分侥幸,扭头撒腿就跑!

幸好那些刚才还嚷嚷着要替他报仇的泰宁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反应不过来“细作”是怎么回事,非但没抓他,还帮他拦了一拦。

小九头也不敢回,直往树丛茂密的地方钻。跑了几十丈远,后面的脚步渐渐轻了,他终于将追兵甩掉了。他精疲力竭,却不敢停留,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树林深处钻去……

……

一间偏僻破败的土地庙里,二十来个男子坐成几排,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

杨烈站在土地像前,脸色异常凝重。

这几年来卫玥替朱瑙培养了一支特勤营——也就是细作营,杨烈正是特勤营的军官。这几年他们跟随朱瑙南征北战,完成了不少特殊任务。此番朱瑙又将离间梁**的任务交给了杨烈。

由于他们提前得知梁**会进军河南,因此蜀军虽然退守虎牢关了,可杨烈却带着许多人手留在了前方。等梁**一到,他便安排这些人混进了梁**中。

他原本以为这个任务会很容易。要知道军队的规模越庞大,来历越复杂,治理的难度就越大,也一定会越混乱。像田畴这次带十二万大军出征,又都是些乌合之众,那一定乱的乌七八糟。他想要挑拨离间、瓦解军心岂不是太容易了?

他原本胸有成竹,可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终于发现,是他轻敌了!这件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眼下在土地庙里坐着的,都是这一个月里形迹败露后从各营里逃出来的蜀军细作,还有不少蜀军细作被发现后没能成功逃脱,落进了梁**的手中。

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那这一个月里他们有收获吗?其实不能说没有,他们四处散播谣言,挑动矛盾,颇有几次成功让梁国的人马发生了内讧。但那些都没能达到杨烈的预期。

杨烈所希望的,是梁国的几路人马闹得不可开交,互相倾轧,彻底翻脸。但是他目前为止,他们所挑拨的几次矛盾都没能闹大,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是几百人打了一场群架,很快就被监军带人制止了,虽然双方都有些怨言,但最后事情还是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会这样?杨烈已经察觉到,各路人马的掌权者似乎都不想把事情闹大。而正因为有这些军官在控制,他们光靠挑拨底下的士卒是没办法达成目的的。

这就很奇怪了……

杨烈思索片刻,道:“你们这一个月来,可听说田畴使了什么手段,笼络住了那些军官?”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他们也发现了那些军官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抵触田畴,甚至同意田畴往他们军中安插监军。他们也着意打听过,但都没能打听到真正的原因。

小九道:“杨校尉,我只知道泰宁指挥使最近一直在鼓动军心,他说陈国给了重赏,各路人马中谁能夺下汝阳,谁就能得到赏赐,够富足半辈子了。他还说如今守卫汝阳的是上官贤旧部,那些旧部对我们蜀军离心,因此汝阳不难攻打。泰宁军受他激励,眼下士气正足。”

杨烈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些军官的态度对他们至关重要,如果军官们避战怯战,再庞大的军队也只是摆设。可倘若军官们争功好战,那对朱瑙和谢无疾来说就很不利了。

难道真是因为陈国给了重赏?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片刻后,他揉了揉额角,道:“去通知还潜伏在各军中的人,让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了。先以打探消息为主,尽快探知田畴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掌控全军。”

他也知道时间很重要,朱瑙希望这一仗能速战速决,否则战事拖得久了,会对国库民生造成损害。现在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他都没有进展,实在有些渎职。

可眼下这僵局,他越是心急越是无奈,如果继续冒进,只会赔上更多部下。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当然,事关大局,他决不能为了逃避责任而欺上瞒下。于是他向心腹吩咐道:“想办法把这里的情况上报给谢将军,看谢将军是否有其他指示。”

心腹领命,连忙去了。

……

汝阳。

谢无疾站在高地上,俯瞰着下方平原。

平原上一片狼藉,敌军正在撤退——他们刚才又一次击退了敌军的攻势。按说战事胜利了,谢无疾本该高兴才是,可他脸上的神色却异常凝重。

梁**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一个月里,梁**向汝阳发动了三次攻势,三次虽然都被击退了,但是三次都来势汹汹。那些梁**的确战斗力薄弱不假,但他们却没有谢无疾远些设想得那么消极。

如今这战场上七零八落的,除却士卒的尸体之外,还有大量被损毁的防御工事。到目前为止,谢无疾每次赢得都很漂亮,他靠着早就布置好的防御工事和出色的指挥,把敌军杀得屁滚尿流,蜀军却少有伤亡。可是正因为敌人并不消极,他们每来一次,都会破坏大量的防御工事。

这些防御工事修筑起来可十分耗时耗力,按照梁**的进攻速度,谢无疾根本来不及让人补上。如果梁**再这样闷头猛攻下去,等到工事完全被损毁,他还想坚守的话,那就很可能只能用人命来填了。不管是他还是朱瑙,都不愿看到这种情形发生。

看来那田畴真是一员悍将,如此乌七八糟的军队交到他的手里,他竟也能操纵自如……

谢无疾正想着,午聪跑了上来。

“将军,”午聪道,“杨烈派人来了,说有消息要向将军禀报。”

谢无疾正疑惑杨烈那里为何毫无建树,听到此话,忙道:“带过来。”

很快,杨烈的心腹被带到了谢无疾面前。

谢无疾问道:“已经一个月了,你等为何迟迟无所进展?究竟是何原因?”

那心腹连忙跪下请罪,将他们潜伏在梁**中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谢无疾。

谢无疾在汝阳驻防,看战场上的形势,战场后的情形他也依稀猜到了些。他闻言并未责怪那杨烈的心腹——凡朱瑙任用的人,朱瑙向来会给予极大的耐心。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人又能不犯过错?除非确实是一无是处的庸才,否则一两次过错也是成长的机会。那杨烈这些年来立过不少功劳,此次也并非不可原谅。

于是谢无疾向午聪吩咐道:“被两匹快马,我立刻待他去觐见陛下。汝阳这里你先守着。”

由于梁**分两路进攻,汝阳的形势比起虎牢关更加凶险,因此谢无疾亲自来到汝阳镇守。朱瑙不便以身涉险,留在相对安全的后方城镇,但距离也并不远。

于是谢无疾带上那报信之人,快马加鞭地朝朱瑙所在的地方赶去。

284、第二百八十四章

当天太阳落山之前, 谢无疾与杨烈派来报信的人便来到了蜀军后方的营地, 朱瑙得到消息, 立刻亲自召见了他们。

杨烈的手下将他们潜伏在梁**中的形势和细作们打探到的消息如此这般汇报了一番, 朱瑙凡有疑惑处便仔细追问, 他知晓的便一一解答,不知晓的也只能摇头认罪。于是朱瑙很快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

待那人全部禀报完,朱瑙便让他退下了,于是屋里只剩下朱瑙和谢无疾两个人。

屋里就只剩下朱瑙和谢无疾二人。

谢无疾也将今日汝阳的战况向朱瑙禀明。将两人的话结合起来,形势就已经很明白了。

朱瑙若有所思道:“所以,田畴已将那些杂牌军的军官都收买了啊……”

谢无疾点头:“应当如此。”

陶北特意派那些杂牌军来出战,动的就是借刀杀人的心思。而那些杂牌军照理说应该竭力保全自己, 并且对田畴阳奉阴违、离心离德才对。可眼下表现出来的却完全是相反的。谁都能看得出来, 一定是田畴使了某种手段。

可究竟是什么手段?是钱?是前途?还是其他什么?如果不弄清楚, 又要如何破解呢?

朱瑙思忖片刻, 道:“如今上官贤的党羽皆被陶北铲除, 梁国朝中应该很缺人……我想田畴应该就是以此做文章,激励各路人马在战场上立功,以此获得升迁。至于我们的人为什么没有打探到那田畴是如何笼络各路人马的……”

他摸了摸下巴,喃喃道:“想必是田畴私下里对他们有过叮嘱, 让他们不得将消息外传。”

谢无疾道:“田畴早就料到他们的军队鱼龙混杂,难以治理, 而我们定会派细作潜入,所以早就有所防范。”

朱瑙却摇了摇头:“他能料到我们会派细作不假,但保密消息, 却未必是用来防范我们的。”

谢无疾微微一怔。不是用来防范他们的,那是用来防范谁的?

朱瑙道:“倘若他笼络各路人马的手段是能够摆在台面上的,那他就没有必要隐瞒消息。譬如说,谁先攻破虎牢关,谁就可升任郑州指挥室;谁先攻下汝阳,谁就可出任洛阳指挥使……这些事情大可明明白白地公开,让各路人马各凭本事。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些军官究竟和他达成了什么约定,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谢无疾虽然没有田畴那般老奸巨猾,但他也是统管几万人的大将,被朱瑙这一提点,立刻明白了。

“他应该是私下里找那些军官单独洽谈的。他对每个人的说辞应该都不一样,而他不能让各路人马窜通消息,所以他用了什么方法说服那些军官保守秘密……”谢无疾沉吟道,“他一定会每个人都进行了承诺!那他们相信自己能被擢升!”

这样一解释,所以事情都能说得通了。田畴一定让每一个军官都相信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而且有很大的升迁的机会,所以那些军官才会转变心意为他卖命。而且军官们守口如瓶,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因为害怕自己被嫉恨,害怕自己被同僚使绊子,也害怕手下会有意见。

至于为什么他不让各路人马光明正大地竞争?因为他担心竞争会导致各路人马互相倾轧,造成梁**队的内耗,白白便宜了敌人;更重要的是,田畴对那些军官们的承诺,应该是不可能兑现的!

正所谓旁观者清,朱瑙和谢无疾看得清清楚楚,陶北根本就没打算重用那些杂牌军,只想把他们全消耗在战场上。但是那些杂牌军自己却还抱着升官发财出人头地的期望。田畴不公开对他们进行承诺,是因为怕事后难以收场;而他私下里无论承诺了什么,那都是上下嘴皮一磕,没有白纸黑字,最后死无凭证!

这样一来,整件事情就清清楚楚了。

朱瑙勾了勾嘴角,道:“如今那些梁**队中,哪一路人马最勇猛?”

谢无疾想了想道:“泰宁兵吧。今日进攻汝阳的便是泰宁兵,他们破坏了最多的防御工事。”

朱瑙道:“那就传令杨烈,让他派人去各军队里散播消息。就说战事难有进展,陈国不愿再继续提供粮草。田畴已经派人回邺都去给泰宁军指挥使请功了,因为泰宁兵作战勇猛,他要将此战首功封给泰宁军。”

由于梁**队的管理的确是混乱的,田畴只是有所防范,但并不能控制这种混乱。所以朱瑙仍然采取了散播谣言的手段,因为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只不过他要散播的谣言和杨烈不同,杨烈始终致力于挑起不同军队之间的矛盾,但他却不知各军的诉求是什么,因此只是药在肌肤。可朱瑙现在却是打蛇打七寸,这一招下去,保管药入骨髓!

谢无疾了然,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朱瑙想了想,似乎暂时还不需要战场上的配合。他笑道:“有。”

谢无疾道:“什么?”

朱瑙道:“眼下说这个尚有些为时过早……日后若有机会,务必生擒田畴此人,我想将他收入麾下。”

这中原大地饱经战火,虽使百姓苦不堪言,却也在战火中淬炼出了不少能臣干将。先前没能劝降上官贤,朱瑙始终有些遗憾,可不想再错过田畴了。

谢无疾失笑,无奈地摇头道:“知道了。若有机会,我一定替你将他绑回来。”

时光短暂,谢无疾此番回来,一则事关重要,他需亲自与朱瑙商量对策;二则也是为了见朱瑙一面。前线战事吃紧,他不敢多做停留,当晚趁着夜色还未深,便带着那杨烈的心腹快马赶回前线去了。

……

……

数日后。

屈啬从外面回到院子里,只见几个军官站在院子里。他们凑得极近,几颗脑袋顶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一见屈啬回来,那几人立刻分开了。

“指挥使,”那几人讪笑着问道,“你方才去哪儿啦?”

屈啬皱眉,不悦地答道:“方才田将……田畴召我过去商讨战况来着。你们几个怎么在这儿?有事找我?聊什么呢?”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屈啬眉头拧得愈发紧:“怎么了?有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