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守城卫兵职位太低,没资格直接觐见陶北,只能将事情层层上报。二刻钟前,事情报到陈钰的耳中,着实把陈钰也给吓了一大跳!
上官贤不是早就已经投降蜀军了吗?怎么可能忽然回到邺都来!!
由于此事兹事体大,陈钰生怕有误,不敢直接上报陶北,于是赶紧自己先往东城门跑了一趟。他跑到城门外一看,卫兵们还真没谎报,真是上官贤回来了!他吓得六神无主,这才赶紧跑大将军府来禀报了。
陶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住颤抖。他似乎仍不相信陈钰的话,站起身就要往外冲,要亲眼去城门口看一看。陈钰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跟。
然而跑了没两步,陶北又猛地停下,陈钰差点撞到他的背上。
陶北肩膀仍在哆嗦,却已恢复了些许理智。他质问道:“上官贤现在人在何处?”
陈钰磕磕巴巴道:“还、还在东城门外……下官不敢贸然处置……”
这上官贤的党羽虽然已经被陶北以逆党之名处置了,可上官贤毕竟曾位高权重,深受陶北的器重。他余威犹在,陈钰不敢硬拿他,慌乱之下,竟然把他继续扔在城门外,自己跑来求见陶北。
陶北厉声问道:“有多少人知道他回来的事了?!”
这一问,问得陈钰心里咯噔一下。
他今天凌晨睡得正迷糊,忽然被人叫起来,告知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他满脑子浆糊,赶紧往外跑,跑到城门口亲眼看到上官贤,更是吓傻了,生怕自己处置不当,没敢做任何决定。现在陶北这样一问,他心道不好,嘴唇动了动,竟不敢回答。
陶北急了,呵斥道:“我问你话呢!此事有几人知道?可曾声张?!”
陈钰心知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道:“大将军,今晨属下赶到城门口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守城的士兵都在议论……”
陶北呼吸一窒,咬牙切齿地继续问道:“那百姓呢?可有百姓知情?!”
陈钰吞了口唾沫,颤声道:“应、应该有……”何止是应该?早上他出去的时候,宵禁令已经解除了,已经有老百姓围到城门口看热闹了!
陶北几欲昏厥,狠狠一巴掌照着他的脑袋呼过去:“蠢货!!”
他征战沙场多年,气力过人,一掌就将陈钰扇倒在地。陈钰两眼发花,两耳嗡嗡,却捂着脸连大气都不敢喘。
陶北的脸色已经全黑了。
上官贤怎么会回来?到底是他已经投降了朱瑙,被朱瑙派回来当细作?还是他根本没有投降,朱瑙无故把他放回来?又或者是他自己找到机会逃回来的?——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初他满以为上官贤被擒后就算不投降,也只能落到一个被蜀军杀害的下场。他万万没想到,人还能回来!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如今上官贤的党羽已经被他全部翦除了,连上官贤的家人也被他杀了,上官贤自己单枪匹马地跑回来,回来干什么?!让他怎么收场?!
不管到底降没降,忠不忠,事情已经做下了,陶北绝不可能再为上官贤恢复声名。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也好,为了保持朝政的稳定也好,陶北骑虎难下,根本没有回头路!
如果此事尚未声张开,他无论是暗中把人抓起来,还是直接把人杀了埋了,都还有慢慢考虑的余地。可一旦传开,他就必须给悠悠之口一个交代了。
陶北气得恨不能直接一刀砍了陈珏这个蠢货,手都按在刀柄上了,又硬生生停下——他现在还需要人善后,这事只能秋后算账。
“马上出兵去把他抓起来,就说抓住了蜀军派来的细作,将他投入大牢!”陶北一字一顿地下令。
“抓、抓起来吗?”陈珏仍在耳鸣,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被陶北喷火的眼神一瞪,陈珏顿时屁都不敢放一个,迭声道:“是、是!下官这就去!”
他不敢再待在陶北面前讨嫌,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珏离去后,陶北只觉全身的力气被抽干。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昏昏沉沉地往下坠,耳边隐约听见有人惊呼,眼前却一阵发黑,什么也看不见。
“大将军!”“陶公!”
“砰”地一声,他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
……
城门外,上官贤已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太阳逐渐升起,大地回暖,可或许是站得久了,上官贤只觉身体阵阵发冷。
守城的卫兵在宵禁解除后已经换过一轮岗了,新来的人们依旧不断从城墙上、城门口探出脑袋打量他,人们看他的眼神有的是敬重、有的是同情、有的是畏惧、有的是幸灾乐祸……
他大多时候只是低头盯着地面,偶尔会抬起头扫视人们的目光。
终于,一队人骑着快马朝城门的方向冲了过来。
“全都让开!”为首的军官一面纵马,一面大声呵斥挡在路上围观的百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蜀军细作!挡路者当以同罪论处!”
老百姓们吓了一跳,既害怕被马冲撞,也害怕被治罪,顿时如鸟兽状散开。
“蜀军细作”四个字狠狠撞进上官贤耳朵里,他顿时眼神一变。然而他没有逃走,也没有驳斥,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队人马转瞬冲到他的面前,为首者正是陈珏。包围他的卫兵们顿时也散开了。陈珏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马鬃下令道:“去把那细作抓起来!”
他身后的士兵们跳下马冲上去,猛地将上官贤按翻在地。怕他喊叫,还有人用布塞住他的嘴巴。
然而上官贤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
士兵们很快将上官贤捆成了粽子,然后大队人马将他团团围起,隔绝外面的视线,带着他向内城跑去。
……
半个时辰后,上官贤被人丢进了皇城内的监牢——此乃关押位高权重的特殊囚犯所设的牢狱,阴森的大牢里除了他之外再无他人。
待牢门被关上,押送他的士兵退走,上官贤缓缓爬起来,走到角落里坐下。
他仿佛在蒲城被人毒哑了嗓子一般,回到邺都至今,他除了笑之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大牢潮湿幽暗,不见天日,更不闻外间响动。他被关在其中,全然不知时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方一束光透了进来,有脚步声自上而下。片刻后,有人来到了牢门外。
上官贤抬起头,借着那人手中的火光,与那人对视。
两人目光交汇,长久无言。
最终是上官贤先开了口。他缓缓坐起身,跪着向那人行了个礼,哑声道:“大将军。”
在火把的照映下,陶北的面色蜡黄如纸。他目光复杂,唇齿翕动,似乎有太多想问的话,又有太多不知该从何问起的话。
他慢慢地、慢慢地问道:“上官贤,邺都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吗?”
上官贤沉默片刻:“我知道。”
“好……好……”陶北一字一顿,“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上官贤扬起脸,将一切波澜掩藏在漆黑的目光之下。他平静地说道:“若大将军还愿意用我,我便是回来为大将军效力的。”
他停了下来,没再往下说。可陶北却觉得,他还有半句没说出来的话。
若他还敢用他,他便是回来效力的;若他不敢用他,他又是回来做什么的?
是要报复吗?还是要挽回声名吗?或者,就只是为了让他难堪呢?
上官贤复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空气仿佛静止,只有火把燃烧的哔剥声提醒着他们时间仍在流逝。
又过了不知多久,陶北转身走上台阶。
“啪”的一声,牢门关上了,一切又重归黑暗与寂静。
278、第二百七十八章
上官贤回城的消息, 早上天刚亮就在城里不胫而走。反倒是住在内城的达官贵人们消息还不如百姓灵通。
然而由于陶北忽然缺席了早朝, 让众人心生疑惑。下朝后官员们才匆忙去打探陶北缺席的缘故。于是乎, 上官贤入城的事才在内城里传开了……
……
张灵走入殿内, 朱新正坐在宫室的一角打坐诵经。这朱新襁褓中便被父母送入伽蓝寺, 自幼在菩萨像下、香炉鼎前长大,被佛气浸淫骨髓。即使他当了皇帝,日子仍过得如同僧侣一般,每天吃斋念佛诵经打坐,再无其他嗜好。
他这般没有皇帝的样子,陶北却乐见其成,巴不得他能清心寡欲地敲一辈子木鱼, 千万别对朝政感兴趣。于是陶北非但不阻止他, 还在皇宫里专门给他修建了几座佛堂, 定期请一班老和尚入宫来陪他一起念经, 就差没把宫殿也改成庙宇。
张灵走到朱新对面坐下, 仔细听了一段,才发现朱新眼下正在念的祷祝的经文。他不由奇道:“你在替谁祈福?”
朱新把一段经文念完,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道:“今天陶大将军没来上朝, 他也许是生病了。我在替他祈福,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张灵:“……”
他嗤笑道:“小和尚, 那你可得用你的毕生法力,好好替他祈福。要不然,我只怕他撑不了多久了。”
朱新惊讶道:“师兄, 陶大将军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张灵看着他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沉默片刻,伸手用力按了按他的脑袋。
朱新一脸茫然。
方才张灵着人去打听陶北为什么没来上朝,这才听说了上官贤回京的事。据说上官贤回来的时候正好刚刚解除宵禁,守城的卫兵们又都是一群蠢货,非但没有立刻封闭消息,反而任由事情越闹越大。等陶北派人去抓人的时候,已经闹得满城风云了。
朱新或许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张灵却不可能不知道,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上官贤的出现会给陶北和梁国带来的种种恶果。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在这四个多月里,上官贤到底有没有投降,有没有做过背叛梁国的事,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陶北已经定了上官贤的罪了,而且牵连极广,此事已经盖棺定论,就不可能更改。
由于陶北手段强硬,本来朝野上下对此不满的人就有很多,但是都被陶北强力镇压下去了。现在事态暂时平息了,陈国也主动找上门来联手了,原本只要他们能在河南取得一定的战果,人们很快就会彻底忘记上官贤。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上官贤回来了!
无论陶北最后怎样给上官贤安置罪名,怎样制造舆论,但是有那么多人看见上官贤孑然一人走进邺都,那些被镇压下去的势力必定又会汹涌反弹,那些被禁止的流言又会再次泛滥,它们给陶北已经岌岌可危的声名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笔是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能够被抹除的,张灵也不知道。但这些年来蜀国的节节胜利,陶北的连连失策,让他觉得形势一片黑暗。
他自然为此懊恼不满,但他也忍不住为朱瑙这一手叫好!朱瑙此人何其厉害,实在太懂得如何杀人于无形之中了!换作谁,谁能想到,擒了敌军的主将,不杀不间,过段时间再给好好放回去?!这一手,实在毒啊!
如此人才,自己当初败在他手下,真是不算冤枉了……
“唉,早知道,我们何必千里迢迢跑来邺都?当初直接混进蜀军的队伍里,跟他们回汉中去该多好?”张灵连连摇头叹气。他脸皮极厚,虽然曾是朱瑙的手下败将,倒也没有想着非要报仇不可。哪里有荣华富贵,他就想往那里跑。
朱新并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师兄待他好,师兄去哪儿,他便跟着。
张灵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朱新。过了一会儿,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继续念经吧。为陶大将军,为梁国,好好祈福。”张灵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这宫城里风水不够好,是以你诵的经才不见效。改天我找人问问,梁国上下风水最好的寺庙在哪里。我带你到那里去诵经礼佛。”
朱新懵懂地点点头,闭上眼睛继续敲打木鱼了。
……
……
陶北脚步沉重地回到府邸,只觉后脑似有一根筋被人紧紧勒着,阵阵发疼。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屏退左右,闷头就往后院走,正要回去休息,一名府上的侍从却跑了过来。
“陶公,”那侍从道,“江宁府的柳公子半个时辰前上门求见,眼下还在大堂候着。”
陶北后脑狠狠一抽。
眼下他什么人都能晾着不理会,却唯独柳江平不能不应付。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用力搓了搓脸,打起精神,转身向大堂走去。
入了大堂,柳江平果然就在堂上坐着,神情异常严肃。
陶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柳公子怎么来了?”
柳江平也不拐弯抹角,劈头盖脸地质问道:“陶公,今早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你不是说上官贤已经被蜀人劝降了吗?他现在怎么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陶北深吸一口气,目光盯着桌子:“朱瑙知道他曾是我的心腹爱将,妄图将他派回来重新取得我的信任,成为蜀军细作。我已识破他们的诡计,将人抓起来押入大牢了。”
“哈!”柳江平嗤笑一声。
这种说法太荒唐了,或许骗得过平头百姓,却骗不过柳家子弟。那朱瑙是何等聪明的人?那可是蜀国的国君啊!他若真想用上官贤当细作,蒲州城破后他就应该压住消息,尽快劝降,然后以上官贤带兵逃脱为由把人送走。怎么可能等了整整四个多月才让人回来?糊弄谁呢!
听陶北这么说,再加上这段时间柳江平对梁国的形势已经有所了解,他基本猜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他冷冷道:“陶大将军,按说这是你们梁国的政事,我不该插手。但我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位上官贤?”
陶北一个头两个大:“柳公子,此事我自会妥善处置,我需要一点时间。”
既然上官贤回来的消息压不住了,他就不可能把人悄悄解决了,必须给外面一个交代。但他也不能今天人回来,明天就把人拉到市口砍头。处置得太快,会被人说他心虚。他现在只能等一段时间,一面观察朝野上下的舆论风向,一面思考对策。
柳江平眯了眯眼,仔细观察着陶北的神情,质疑道:“陶公,我知道那位上官将军曾是你的左膀右臂。可事到如今,你该不会对他心软吧?”
陶北眼皮一跳,张口就反驳:“怎么可能!”
柳江平冷声道:“那便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陶公自己也好,为了梁国也好,还请陶公尽快解决这桩麻烦!我想我国君主也绝不愿意见到陶公因此事声望受损!”
倒不是柳江平有多支持陶北,只是他很清楚,现在整个梁国的国运就系在陶北一人身上。这些年陶北为了坐稳位置,不断挑动派系争斗,把朝政大权集于一人之中。这确实有助于梁国政局的暂时稳固,却也意味着没有人能取代他。万一陶北有个三长两短,梁国立刻就成一盘散沙了!陈国又送钱又送粮,就是怕出现这种局面,所以柳江平一听说早上的事,立刻赶来见陶北了。
说完上官贤的事,柳江平神色稍缓,换了个话题:“我今日来,其实是想问问陶公,不知出兵河南的事,陶公可有计划了?”
陶北皱了下眉头。
此事原本没有那么快,他与陈国结盟的事也才定了个大致,具体的细节双方官员还没商谈完。可柳江平现在便催问起来,显然是急了。
这对陶北而言也是好事,早日把战事提上日程,陈国就会早日把粮草送来。而且,一旦出兵,便可利用战争向外转移矛盾,上官贤的事兴许也能压下去了。
于是陶北道:“有。我欲派遣十二万兵马出征河南。”他将几路兵马简单向柳江平介绍了一下。无疑,那些都是他手下非嫡系、不听话的兵马。
柳江平对军队的数量显然是满意的,至于其他的,他也不能插手要求陶北非得指派哪路军队。他又问道:“那不知陶公欲派何人担任主将?”
陶北再次后脑一紧。他昨晚彻夜未眠,便是在思考此事,只是一整晚都没能得出结果来。
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我欲命田畴领兵出征!”
柳江平不由挑眉。
陶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不放心启用小将。田畴,是他手下三大将——现在是二大将——之一,原本驻扎在徐州,现在也只能把他从徐州调回来了。
毕竟徐州接壤陈国,现在两国联手,徐州的形势没有那么紧张,冀州的高洪陶北是无论如何不敢动的,冀州接壤幽州,决不能有失。
只是田畴此前并未去过河南,一直在徐、兖一带征战。现在迫不得已,也只能让他上了。
柳江平并不懂战场之事,他只知道陶北安排的出兵阵容让他非常满意。于是他道:“陶公,那我们这几日尽快将事情谈妥,我马上命人回陈国报信,让他们准备好粮草。陶公也请赶紧调集兵马吧。”
陶北道:“那是自然!”
原本双方还想为了利益多拉扯一番。但上官贤这一归来,他们都察觉到了危机将近,其余的事皆可先放一放,先一致对蜀才是重中之重!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各自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
279、第二百七十九章
泰宁。
一群人聚在一间房屋里, 围着一个名叫屈啬的男子, 正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指挥使, 朝廷的军粮迟迟不到, 分给咱们的军田又根本不够吃。再这么下去, 兄弟们都该饿死了!要我说,咱们索性造反吧!”
“没错!陶北心里只有他那些的嫡系,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哪一季的军粮不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咱们迫不得已,只能到县里去抢粮食。他居然还敢派人来找我们兴师问罪!他也不想想,不抢能怎么办?让我们弟兄活活饿死吗?”
“听说最近因为上官贤的事,陶北罢免了上百个官员, 邺都上下正怨声载道呢!咱们索性揭竿而起, 再拉几路人马一起干, 就打出清君侧的名号怎么样?杀了陶北, 咱们来管朝廷!让指挥使你做大将军!”
“那恐怕不妥。陶狗贼虽然死不足惜, 但邺都周围有重兵把守,我们未必打得过。依我看,我们不如杀进兖州去,占了兖州城, 自己称王得了!”
“我支持,咱们打兖州去!”
这些人正是梁国境内的一支驻扎在泰宁杂牌军。他们原先是齐州兵, 后来被广晋府收降,随着中原霸权几经易主,他们的从属也改了又改。现在虽然他们名义上要听从梁国朝廷的调遣, 但实际上朝廷对他们的控制力并不强。军粮给足的时候,他们就和梁国朝廷蜜里调油;军粮短缺的时候,他就会化身匪军到周边的城镇打劫。
由于梁国境内像他们这样的杂牌军不在少数,陶北也腾不出手来整顿,所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当他们闹得太凶的时候,才会派人来问责加安抚。
而今年,他们的军粮依旧没能准时下发,恼火的军官们为此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说到气急处,有人起了个头,众人纷纷响应,就开始商量起怎么造反的事来了。
这支杂牌军的头领便是屈啬。他听着众人义愤填膺的建议,心里蠢蠢欲动,却又不免有些犹豫。
造反吗……
如果军粮再不来,他似乎也只能造反了。可若是有其他办法,他并不想走到这一步。他的军队战斗力不强,这一点他心里有数。要知道陶北一直致力于削弱他们这些杂牌军的势力,不光克扣他们的粮草,各种兵器、器具也从来没给齐过。有一回他因为兵器短缺,大闹了一场,朝廷终于给他运了一批兵器来,结果还全是些锈得比竹子硬不了多少的破刀破剑!
他要是真的造反,和陶北的嫡系军队打起来,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妈的!”想到这里,屈啬就满肚子火气,恶狠狠地踹了下桌腿,骂道,“那姓陶的乌龟王八蛋!哪天他要是落到我手里,老子非把他肠子扯出来打结不可!”
“对对对!”边上有人咬牙切齿地附和道,“刨开他的肚子,让他亲眼看着咱们把他的肠子打结。千万不能直接弄死他,那也太便宜他了!”
由于钱粮没给够,这些杂牌军已经恨陶北恨得牙痒痒了,全然没把他当成劳什子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跑了进来。
“指挥使!”冲进来的士卒道,“邺都朝廷来人了!还送了圣旨来!”
众人正在商讨造反的事儿,听说朝廷来人,连忙闭上了嘴。
屈啬没好气道:“圣旨?军粮都没送到,还敢给老子发什么狗屁圣旨?”
送圣旨的使者本来应该亲自进来宣读,但他也知道这些杂牌军不好相与,生怕自己进了军营就出不去,因此只把圣旨交给别人送进来。
那手下将圣旨呈上前,屈啬没有伸手接,此刻坐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却连忙跑上来——他是军中的祭酒,也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认识字的人。
那祭酒迅速将圣旨看完,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屈啬扬起下巴问道:“写了什么?”
祭酒没有照着念,那些文绉绉的话谅这些大老粗也听不懂。他用自己的话解释道:“小皇帝——其实就是大将军,他命令指挥使带兵出征河南……”
“什么?!”屋子里一群军官顿时全跳起来了。
“出征河南??对付蜀军??那姓陶的混蛋又想让我们去送死!”
“妈的,咱们赶紧造反吧!”
“把那送信的人扣下,砍了他的脑袋祭旗吧!”
屈啬也气急了:“不给钱不给粮,还想让咱们替他卖命?陶狗贼想得美!”
祭酒被众人拍案而起的气势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有粮,有粮!我还没说完呢……”
众人一听到有粮,连忙安静下来。
祭酒解释道:“上面说,圣旨先到,粮草还在运送的路上,过几天才到。出征前先发军粮四百石,牲畜百头。等指挥使带兵上路,补给还会陆续运来的。”
众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屈啬狐疑道:“真的假的?不是说国库空虚吗?难不成以前是骗我们的?姓陶的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粮草?”
祭酒道:“是陈国给的粮草。朝廷已与陈国结盟,共同抗蜀。”
“哦!”众人这才了然。原来是江南那些富得流油的豪强们出的粮草啊,难怪了……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梁国朝廷缺粮,但他们才不管这些,那是朝廷的事,让朝廷的权贵操心去!他们只管自己怎么活下去,粮不给够就闹腾。
屋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听说有粮有肉了,大家都偃旗息鼓了,没人再提造反的事了。
“指挥使,”有人问道,“那……咱们真要去打河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