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明白了:假若黄东玄真的如此反复无常,那朱瑙又怎还敢用他?把他送到敌人那里,反而还安心些呢!
见朱瑙主意已定,惊蛰自然不再多话,只道:“是,公子。”
外面天色渐晚,朱瑙已忙碌多日,总算将要紧的公务都办完了,盼得今日谢无疾到来,自然再无“因公废私”的道理。于是难得星月未升,他已离开大殿,往寝殿去了。
朱瑙走后,惊蛰再次进入殿内。如今朱瑙只征用了前朝的行宫,却尚未招募宫女,自然也无受刑的宫人,因此禁军们除守备之职外,倒也兼了不少杂务。他们每日将未批的奏折送来,将批过的奏章抱出,整理几案,以便朱瑙使用。
惊蛰走到案前,搬去那些已经批完的折子,忽见案上有一张只写了一半的宣纸。他定睛一看,原来朱瑙最近正在写一份登基诏书,因事务繁忙,如今还没写完。
他拿起那张宣纸,小声读了起来:“……朕欲复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定万事之秋……”
“为天下苍生福泽计,使百姓安业,人心得宁,朕以死为辞……”
他望着那张宣纸出神了片刻,直到其他禁军起来,他回过神来,将宣纸小心地放回桌上。
“圣上……圣上?”他轻声默念,忍不住微笑起来,随后抱着诏书出去了。
=====
长沙府。
荆州与长沙相聚不远,不过三五日后,黄东玄派出的密使久已赶到长沙。
孙湘早已收到了朱瑙称帝的消息,心里兀自记着前些年的大败,连日来愤懑不已,为此还病了一场。等接到黄东玄密使送来的消息,他大吃一惊,转瞬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这心病来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于是很快,孙湘就把幕僚和亲信们全都召集起来商讨。
“什么?那姓黄的狗贼竟还敢派人来???”孙湘的幕僚们听说了消息,也都为黄东玄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哈,这可真是个天生的反贼!”
“当初他背叛府尹,为朱瑙夺下了荆州,想以此讨到朱瑙的欢心。结果呢?还不是不得志!这狗贼,真是活该!”
“大快人心呐!”
众人得知了黄东玄的消息,都拍手称快。其实倒也不是人人都憎恶黄东玄,但是人人都知道,孙湘憎恶黄东玄,因此才急着同仇敌忾。
当初长沙军大败,论责任头一等应当算在孙湘身上,第二等算在那王占身上,第三等才能轮到黄东玄。而且就算黄东玄不投降,也只是战死或被俘的命,改不了长沙军大败的形势。只不过孙湘为免影响自己的威望,自然是不能担则的,就只好把责任都推到王占和黄东玄身上了。
其实黄东玄被任命为平东将军,委屈是有些委屈,但也说不上太惨。可众人之所以拍手称快,还是因为朱瑙竟然要将他调离荆州,调去汉中。
要知道这荆州的形势和地利没有人比黄东玄更了解、更会利用,留下他在此,非但很难有人能从他手上夺走荆州,反倒是他能借着江陵水系开疆拓土,攻城略地!朱瑙却没做这样的安排!因此,给黄东玄什么封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举能说明,朱瑙打心眼里是信不过黄东玄的!
孙湘的嘴角从接到密使的来信后就没掉下来过。他向众幕僚道:“那朱瑙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正是人心思变的好时机。黄东玄又在此时有悔过之意,向我乞和,正是天助我也!依你们之意,我该如何趁此机会,夺回荆州?”
众人对视了一眼。这荆州可是孙湘心里的一根刺。黄东玄的密使能够治愈他前日的一场病,要是真夺回了荆州,只怕孙湘以后几十年都能身强体壮,百毒不侵了。
立刻有人顺着他的意思道:“既然黄东玄有心乞和,府尹不如先好言好语稳住他,同时出兵入驻荆州。待夺取城池后,再伺机杀了那狗贼,以泄府尹心头之恨!”
“没错!他这般反复无常的小人,背叛了朱瑙后,想必也无人再敢用他。他走投无路,只能投靠府尹。府尹只消先拿好话哄他,必能哄他上钩。届时许诺他高官厚禄,把他哄出荆州,就可下手除了他。”
也有人担心道:“府尹,那朱瑙奸诈狡猾,黄东玄也诡计多端。此番会否是他们联起手来设计我们?”
又有人道:“就算不是他们联手设计,那黄东玄也是个奸诈之人,他向府尹投诚,只是想借府尹之力摆脱朱瑙。可我们若想哄他乖乖交出荆州,只怕没那么容易。”
孙湘此刻心早就飞到荆州去了,可幕僚的担心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这让他愈发心焦。
又有人出主意道:“府尹,我们先哄着那黄东玄,想办法夺回荆州,这总不会错。另外,那广晋府的陶将军欲立新帝,与朱瑙分庭抗礼,也来笼络我们多次了。我们不妨请陶将军出兵相助,共谋江陵,想必他不会拒绝的。”
孙湘一直不敢去打荆州,就是因为先前的大败让长沙府一蹶不振,积弱至今,他手头根本没有强兵强将与蜀军抗衡。但如何能和广晋军联手,不光能夺回一个荆州,一起把江陵给瓜分了,也好过让朱瑙占着江陵。
孙湘几乎已经没有争霸天下的可能,他虽然也不愿屈居于朱瑙或陶北之下,但他早晚都得选。他是不可能选朱瑙的,那趁此机会,向陶北示好,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孙湘大喜过望,拍案道:“好,就这么办!”
244、第二百四十四章
朱瑙宣布称帝之后, 最咬牙切齿的人非陶北莫属了。
他筹备了那么久, 花了那么大功夫, 扶持一个小屁孩上位, 为的就是抢占“正统”这面大旗, 为他争取更多权贵的支持。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朱瑙竟然抢在他拥立朱新之前率先称帝了!
按说陶北早就知道朱瑙也是姓朱的,也自称是皇室血脉,他早该提防有这一手。可是从几年前朱瑙就造好了势,却一直没动静,使得陶北都以为他暂时没有称帝的打算,结果就这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朱瑙这一称帝, 陶北费劲心血做的准备就都成笑话了。他想尽办法把浔阳侯一脉的血统往嫡系上靠, 可他再怎么靠, 比得过朱瑙是先先帝的私生子么?
当然, 他可以口诛笔伐说朱瑙是个冒牌货,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这或许可以有损朱瑙的威望,但对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大好处——从旁支末系里挑一个小孩做皇帝这种事,别说明理的人了, 就是乡野村夫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要是没人争抢,还能借口说确实没别的人选了。但跳出来一个哪哪儿都更厉害的对手, 他的理由自然就站不住脚了。
可风声都放出去了,该做的准备也都做了,更何况陶北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找人写了十几篇檄文痛骂朱瑙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然后还是风风光光地在邺都给朱新举办了登基大典。
毫无疑问,他准备了更长的时间,也忍痛花了大价钱,邺都的这场登基大典比汉中的要盛大许多、铺张许多。但在这种情况下,越是铺张,反倒越显出了他的心虚。背地里招来多少耻笑和议论,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好在就在陶北气得咬牙切齿又拿朱瑙毫无办法的时候,长沙派遣的使者来到了邺都……
……
“孙府尹想请将军与他联手一起攻打江陵?!”众幕僚听到了消息,全都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将军,此事靠得住么?”有幕僚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可是件天大的大事,万一有误,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有孙湘亲手写的信,你们先看看。”陶北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取出信交给众人传看。
孙湘想邀请陶北与他共谋江陵,如此大事,他当然极其重视。他亲手写了封信,派出手下官职极高的要员出使邺都,并且送来厚礼表示对陶北的敬重。
幕僚们纷纷传看孙湘的手信。这封信真可谓拍足了陶北的马屁,先是夸赞陶北过往的功绩,又说陶北扶植新帝登基是天命所归,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新帝的尊敬,表示愿意俯首称臣;但紧接着,他又在信里痛斥朱瑙是个诳时惑众的大骗子,满口狂言、无视法纪、逆行倒施……骂朱瑙的篇幅几乎超过了对陶北的恭维,可见他对朱瑙恨的情真意切。再往后,他又提出了想请陶北与他联手出兵江陵,并罗列联手了种种利处。
众幕僚看完信,陶北又把长沙府使者的说辞如此这般告诉众人,众人这才几乎可以确定,孙湘邀请陶北共伐江陵,的确是诚心诚意的。
这让众幕僚有些哭笑不得:要知道为了拉拢孙湘,陶北可是使出过不少手段的,孙湘却一直推诿拖延。一直以来,孙湘虽然不敢摆明车马地和陶北对抗,但他也没有放弃争霸的希望。
如今两边都称帝了,孙湘也算看清时势了,他现在选择投靠陶北,未见得是他对陶北有多服气,从他的信里就可以看出,主要的原因还是是因为他恨朱瑙!毕竟要不是当初败在朱瑙的手里,没准现在占据半壁江山准备称帝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孙湘此人小肚鸡肠,难成大器啊……”
不过孙湘难成大器,对于陶北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有人立刻起身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只要拿下江陵,便可封住蜀军东出之路;若再攻下关中,便可将蜀人遏于大巴山南,将军可得天下矣!”
蜀地再怎么富裕,也只是个交通闭塞的四塞之地。朱瑙之所以有望争夺天下,还是因为他早早攻略了关中,又夺取了荆州,打通了两条出蜀之路。只要能把这两条路封住,哪怕不能彻底消灭朱瑙的势力,也足够把他按死在蜀地老老实实做个偏安的小诸侯,而不是跟陶北争夺霸权。
其实这个道理谁都知道,陶北早就对江陵和关中两地虎视眈眈了,可他之所以一直没出手,是因为朱瑙几年之前就很有远见地在关中发展了,如今他在关中扎根已深,又有潼关之险,想打下来绝不容易;而荆州虽是朱瑙新得的,或许扎根不稳,但旁边有个长沙府,陶北想打荆州不经过长沙府的同意是很难成功的。
而现在,孙湘竟然自己找上门来,要跟陶北一起瓜分江陵府了!
陶北道:“长沙府的使者说,若能成功夺取江陵,荆州与公安、石首等县归长沙府,而峡、归二州归我。你们觉得如何?”
孙湘虽然表达了自己愿意向陶北拥立的朱新称帝臣服,但这其实只是一种表面的立场而已。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会像谢无疾那样心甘情愿地交出权力,孙湘也只是表示他不会再跟陶北争夺号令天下的霸权,而不代表他会放弃手中的权力和可得的利益。所以若双方联手出兵,还要先明明白白地把事成之后如何瓜分战利说清楚。
马上有人反对道:“这不成!长沙军羸弱不堪,若要赢取江陵,还得靠我们出力。那荆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将军务必要拿下荆州才是!即便要分,也该按长江为界,北边归我们,南边归他们!”
“没错!荆州扼长江之险,务必要由将军收归囊中!”
“那孙湘可真是奸诈狡猾。说是请我们共谋江陵,最后好地方他自己占了,只分给我们一些鸡肋,天下岂有这么美的事?”
毫无疑问,江陵三州之中,荆州才是人人眼红的肥肉。朱瑙占的是这里,孙湘眼热的是这里,陶北想抢的也是这里。
众幕僚你一言我一语,唯有坐在陶北次席的张灵一直没有发声。一开始听说孙湘要请陶北一起对付朱瑙,他也不禁露出了喜色,可随着众人的议论,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沉重了。
张灵,也就是张玄,在座众人中,唯有他是真正跟朱瑙交过手的,也最清楚朱瑙的本事。当看到众人为了是否要争抢荆州而开始对长沙府产生不满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到:这一切会不会全都是朱瑙的计谋?是不是朱瑙想用这种手段来使陶北与孙湘争斗,消耗他二人的实力,来个一箭双雕?就好像当初对付玄天教和黑马军那样!
——也不怪他这么想,实在是当初他在朱瑙手里吃的亏太大了……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将军,长沙尹说黄东玄有心叛变,才决定趁此机会夺取江陵。可那黄东玄会不会是诈降?这会不会是朱瑙的诡计?”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面面相觑。
孙湘收到黄东玄送来的消息时,倒是立刻怀疑过真假。可在张灵提出之前,陶北的幕僚却完全没怀疑过黄东玄的叛变是真是假——他们又不了解黄东玄、朱瑙和孙湘那点事,孙湘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天赐良机,他们就相信这是天赐良机了。
陶北也愣了一下。他先前也没怀疑这一点,毕竟他知道黄东玄是个不忠之人,已经叛变过两次了,再叛变第三次也没什么稀奇。
但他很尊重张灵,既然张灵这么说,他便道:“先生的顾虑有理。此事我会尽快派人去荆州查证。”
不过陶北显然还是不太怀疑此事的真假。那孙湘一定是查证过的,不可能明知是个坑还往里跳,既然孙湘如此热切地邀请他,这事十有八|九还是可靠的。因此查证可以派人去查,联盟的事还是要继续商议,不能就此搁置。要不然万一错失的最佳时机,后悔就晚了。
面对众幕僚对孙湘的指责和对荆州的殷切,陶北心平气和道:“诸位说的都有理,荆州的确是我志在必得之地。可此番我若与那长沙府的使者提出我要将荆州归入囊中,只怕联手之事就要付之东流了。”
众人一怔,顿时安静下来。陶北这话不假,孙湘不可能放弃荆州,如果两边先为了抢下江陵府后谁能得到荆州而大打出手,那联手出兵江陵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成立。
陶北又道;“依我之见,不论此番荆州落入我手,还是落入孙湘之手,只要能从朱瑙手中抢下江陵府,此战便算值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忍不住暗暗一哂——陶北这话要是让孙湘听见了,估计能气得吐血。
为什么如此重要的荆州就算落到孙湘手里也值得他们出兵?因为陶北压根看不起孙湘啊!就算给孙湘占去了,那也只是让孙湘代为看管而已,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他老老实实吐出来。可放在朱瑙手里,就大不一样了。
孙湘,就是个不能成大器,也不足为虑的家伙,连朱瑙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
更何况,陶北没有把话说死,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可以先答应孙湘的条件。等双方一起出兵,打跑了蜀军后,实际上怎么瓜分江陵府,那可不是按照君子协定来的,还是得看谁的拳头更硬!
于是众人很快道:“将军英明!”
“此番得了江陵,离将军称霸天下便更进一步了。”
“一旦朱瑙痛失江陵,蜀军一定士气大挫!届时将军便可趁胜出兵,再取关中……”
众人甚至已经开始拍起马屁,展望起他们大胜之后的情形了。
陶北微微笑了笑,眼中也难免流露出几分兴奋与得意之色。他又转向一直沉默寡言的张灵,再次询问他的意见:“先生意下如何呢?”
张灵的神色却比方才更加严肃了。他始终免不了担心黄东玄的叛变是朱瑙的阴谋。不过他又想到:就算这是阴谋,也应当是针对长沙府的,而不是针对他们的。
或许那孙湘也是有此担心,所以才会来邀请他们共谋江陵。如果黄东玄是真叛变,就先顺利接手荆州,再趁势攻克江陵其他各州县;如果黄东玄是假叛变,那他们就联手强攻荆州,再打其他州县。以区区一个黄东玄,能挡得住强大的联军?只怕到时候假叛变都变真叛变了。
……难不成,这一回真是朱瑙计划有失?
张灵迟迟不语,陶北见他似乎有话不便当众说,于是便不问了。
众人又讨论了一番有关联军的诸项事宜,陶北便让众人散了,独独留下张灵。
待众人都走后,陶北才谦恭地向张灵问道:“先生可还有什么顾虑?”
张灵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下头:“将军刚刚办完大典,如今正是府库空虚之际。若再用兵,只怕元气大伤啊……”
朱新的登基大典,陶北办得极其隆重,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毕竟他扶植这小皇帝,就是为了昭告天下的。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本来就没什么钱了,这大典办的实在有些打肿脸充胖子。
可听了张灵的话,陶北愣了愣,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先生何时变得如此谨慎了?”
张灵顿时失笑。
他可是当初会建议陶北不用守紫荆关直接去打江陵的人,狂放得令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而现在真正攻打江陵的绝佳时机来了,他反而胆怯了?
没军费可以筹,就算有些弊处,可比起夺取荆州如此重要的机会,那些弊处算得了什么!
张灵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对手是朱瑙,看起来赢面越大的事,他心里反而越不安了……
245、第二百四十五章
抽调黄东玄前往汉中的命令已经下达多时, 黄东玄再三推诿, 迟迟没有复命。
于是一个月内, 又接连从汉中飞来三道诏书, 责令黄东玄立刻解职, 离开荆州。黄东玄非但仍未复命,反倒将汉中派来的信使全部投入大狱。而朱瑙安插在他军中的多名监军等人也被他连夜拘捕,全部关押起来。
至此,黄东玄已是彻底与汉中方面撕破脸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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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报——!”一名特使快步冲进长沙官府的二堂。二堂内,孙湘和数名官员幕僚正在议会。
那特使跑到孙湘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了几句,孙湘顿时为之变色。
不片刻, 特使汇报完退了出去, 众官员看孙湘脸色便知事情严重, 连忙问道:“府尹, 出什么事了?”
孙湘道:“成都传来的消息, 蜀府已经开始从各地征调粮饷了。”
堂上众人大惊,顿时议论开来。
任何战事之前都要有所准备,筹措粮饷,集结士兵, 鼓舞士气。只要时刻盯住敌人的动向,能及时获知情报, 便能提前发现敌人用兵的准备。
蜀军已经开始征集粮饷,毫无疑问,他们在为战事做准备了。他们想要打谁?——当然是不听话的黄东玄!这荆州极为重要, 蜀府发现黄东玄的反意,立刻放弃了与他周旋,而是赶紧准备武力夺回荆州,以免黄东玄找到其他靠山,形势变得更加不利。
没等众人表态,孙湘蓦地站了起来,咬牙道:“不能再等了!等蜀军杀到荆州就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接手荆州!”
众人哗然。
有人劝道:“府尹,且再多忍一阵。邺都已经给我们回信,同意联手出兵江陵。他们也在紧急集结兵力了。等到他们的兵马赶到,我们再出兵不迟。”
马上有人反驳道:“怎么不迟?迟了!邺都那么远,等陶北调兵过来,只怕蜀军已先赶到荆州了!”
“没错!再说那陶北可是个狼子野心之辈。他肯答应事成之后把荆州给我们,此事本就透着蹊跷!依我看,一旦击退了蜀军,他会不会老老实实从荆州退兵还不可知呢。我们就该趁着这机会先把荆州占下来!”
不得不说,长沙府的官员们对陶北的想法还是很了解的。荆州既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当然人人都会眼热。陶北能这么轻易就答应把荆州让给他们,顶多是觉得眼下先联合起来打败朱瑙才是最重要的,荆州的归属可以先放一放。都说兵不厌诈,到时候战利怎么分,可没人真会按照规矩来。所以他们现在抢先把荆州占了,等陶北的中原军赶到,总不能为了抢荆州先跟他们打一架把?到时候不管陶北乐意不乐意,都只能跟他们一起攻打峡州等地。这才是对长沙府最有利的做法。
但还是有人不同意。先前长沙府吃亏就吃亏在太急功近利,为此已经赔上了上万精锐军队和几年的萧条光景,同样的亏他们不能再吃一次了。
万一黄东玄并不是诚心投靠怎么办?万一陶北的援军迟迟不到怎么办?万一蜀军动作太快怎么办?以现在疲弱的长沙军去对抗蜀军,本就是不明智的,要不然孙湘也没必要邀请陶北来跟他一起分肉吃了。保险起见,还是等着陶北的中原军到了再一起行动,胜算才更大。
官员们就这样分成两派争执了起来。
今日孙湘把众人聚集起来,本就是为了是否要立刻出兵荆州而进行商讨。这段时间以来,随着黄东玄和蜀府的矛盾日益加剧,形势越来越紧张,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只是究竟什么时候出兵,尚未拿定主意。
伊始孙湘还是满怀戒心的,可探子调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黄东玄似乎是真的又一次叛变了。逐渐的,孙湘的戒心已经被他对荆州的野心给压倒了。
“府尹……”
“府尹……”
官员们争先恐后地向孙湘进言,吵得热火朝天。孙湘却已经听不进其中一派的意见了。
终于,他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传令各营点兵!”孙湘一字一顿道,“三日之内,我要向荆州出兵!”
官员们目瞪口呆。
“府尹,可是……”
“没有可是!”
孙湘本就不是什么谨小慎微之辈,吃过的苦头并不能让他变成另一个人,只是让他压抑了许多年而已。再者说了,从前的情况和现在又不一样,当初他是因为好战而败北,可万一这一次,他因为胆怯而错失了得到荆州的机会怎么办?他可不甘心就这么俯首称臣,打败朱瑙,夺回荆州,再得到老天足够的眷恋……没准他还有称霸的机会!
孙湘已经下定决心,其余人等也就无话可说了。
又有人问道:“府尹,那这次出征,由谁来担任主帅?”
几名武将坐在堂上,已经蠢蠢欲动地准备毛遂自荐了。自从上次在江陵大败后,这几年长沙府没打过什么大仗,武将们都没机会表现。而这一次的任务,是个极好的立功机会,只要能成,必将成为长沙府内最有权势的武将!
还没等众人开口,孙湘道:“此番出征江陵,我要亲自挂帅!”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下,众人先是瞠目结舌,旋即哄堂哗然。
“这……战事凶险,府尹万万不可啊!”
“万一府尹有什么闪失,长沙府的百姓要如何是好?”
“府尹三思啊……”
面对众人的劝诫,孙湘再一次全部驳回了:“你们不用再劝。荆州我志在必得!”
由他亲自挂帅,当然不是因为他比武将更懂得如何打仗。就如同皇帝御驾亲征,这是一种象征。他的亲征,代表的是长沙府对这一仗的重视,是倾全府之力支持这一仗,使前线能够最快的做出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决定,确保战事的顺利。
荆州,他一定要拿下!为此,他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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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荆州。
黄东玄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河水漫过了他的小腿,正湍急地流动着。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盯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发呆。
身后有人叫道:“大哥。”
叫了几声,黄东玄才回过神来,回头问道:“什么事?”
那人道:“却才收到消息,长沙已经出兵,往荆州来了。”
“哦?带多少人?”
“听说至少有两万兵马。”
“哇……”黄东玄一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姓孙的这是下血本了哇。”
长沙府积弊至今,两万大军应该已经是孙湘绝大部分的家底了。
那人又道:“而且,孙府尹还亲自挂帅,点了穆聪、周辽二人做副将……”
黄东玄愣了片刻,挠挠头,低声骂了句格老子的。
——穆聪,周辽算是长沙府中仅存的两员猛将了。孙湘亲自挂帅,又带两员大将出征,显然是怕他不肯老老实实交出荆州,准备到时候硬抢了。
这也难怪,孙湘又怎会信任他呢?
手下很是担心:“大哥,怎么办啊?”
“怎么办……”黄东玄本想笑着说有老子在,怕什么?结果他扯了扯脸皮,竟然没笑出来。
他默然片刻,忽然问道:“你们会怪我么?”
那手下原本还很是担心,听黄东玄这么一问,反倒镇定下来了。
“当然不会。”那人摇头道,“如果最后没落到个好结果,也是这乱世的年景不好,是我们的命不好,不是大哥不好。如果当初没大哥带我们做水贼、当兵,我们不是在田里种地,就是在河上打鱼。好容易攒几分家私,到头来都得被那贪官恶吏强敛了去。若有幸没饿死,也要被那些诸侯强征去打仗。没个知心知意的将军带着咱们,就只有送死的命。我们死在哪块地里,我们叫什么名字,这辈子做过什么事,只怕过上三五年就再没一个人记得了。”
黄东玄怔住。
过了一会儿,他从河里跳上了岸,拍了拍那人的脑袋,终于露出个笑脸来。他放下裤腿,整整衣襟,大大咧咧道:“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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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长沙军开到沙头,兵临荆州城下。
军营中,孙湘亲自召见了黄东玄派来的使者。
孙湘坐在主座上,黄东玄派来的使者在帐内向他下跪行礼,他却迟迟没有下令免礼。那使者就只能硬着继续头皮跪着。
“孙府尹,”使者赔笑道,“长沙军舟车劳顿,黄将军特命我带人送了五百头牛、五百头猪来犒劳将士们……”
孙湘一抬手,打断了使者继续恭维的话,神情倨傲地开口:“我只想知道,黄将军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进城?”
使者脸色一僵,硬着头皮道:“这……当初不是说好贵军在公安县驻军,助我们抗击蜀军,黄将军日后愿为府尹效力。可府尹怎么带兵来了沙头……”
黄东玄归顺孙湘,不代表他要老老实实交出荆州城,回归孙湘手下任由孙湘调遣。恰恰相反,荆州才是黄东玄的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