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疾并未解释,只问道:“庆阳侯的使者怎么说?”

午聪看看谢无疾,又看看朱娇。在谢无疾的目光示意下,他老老实实道:“呃,他们说,朱姑娘年幼不懂事,给将军添麻烦了……”

顿了顿,硬着头皮顶住朱娇怨怼的目光,接下去道:“他们还说,庆阳侯夫妇担心女儿安危,已多日彻夜难眠。望将军尽快将朱姑娘送还。只要朱姑娘平安无事,庆阳侯愿立刻派兵襄助,所有兵马任由将军调遣。”

朱娇听到父母因担心她睡不着觉,心里顿时一紧,愧疚异常。可听到后半句,父亲愿意无偿派兵襄助谢无疾,她又顿觉不妙。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父亲绝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即便愿意出兵襄助,也必会与谢无疾商谈一堆条件,使庆阳能在战事中获利,而不至白白损兵折将。可此番话说得这么痛快,只怕是另有所图……

种种纠结下,她的怒气竟已消去了大半,最终还是大义占了上风。她一咬牙,一跺脚,又掉头回来了。

谢无疾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朱娇用力擦干眼泪,语气恶狠狠的,像是想从谢无疾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我不走了,我就赖上你了!你别想拿我去换兵力。你若是不娶我,我就吊死在你的军营里,你看我爹还会不会派兵助你!”

出乎她的意料,在她要走时谢无疾并未出言阻拦,在她回来时谢无疾倒也没有硬赶她走,目光深沉,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不是后悔和感动。

朱娇虽然已下定决心,却仍忍不住气恼委屈,质问道:“谢无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谢无疾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深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轻轻地、缓缓地反问道:“我可怜你,谁又能来可怜我?”

朱娇顿时愣住了。她很难想象这话从谢无疾的嘴里说出来,如谢无疾这般强大的人,还需要别人可怜吗?

可忽然之间,她不知怎么的,莫名想到了一些自己从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一个能够统帅几万大军的人,一个在自己父亲都向邪教妥协时仍宁折不弯的人,他究竟背负和承担着什么呢……

208、第两百零八章

此番朱岳是命王渝负责将朱娇接回庆阳, 但王渝没有亲自去谢无疾的军营接人——他知道只要他一露面, 朱娇是绝对不可能跟他走的。因此他就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等待手下的回信。

就在他等得焦灼之时, 回信的人终于来了。

一人骑着快马赶到王渝的歇脚处, 勒马跳下。王渝忙迎上去问道:“怎样?娇姐儿接到了没有?”

那人脸色不大好看,摇头道:“王公,娇姐儿死活不肯跟我们走,放话若是谢无疾不娶她,她便是吊死在军营里也不回去。”

王渝:“……”

他又气又急,忍不住骂道:“侯公怎么养出这么个混帐女儿,真是好生厚颜无耻!”朱娇要是不肯回去, 朱岳就心有顾忌, 很难放手联合玄天教解决掉谢无疾这个碍事的家伙。

他又很担心:朱娇已在谢无疾军营里待了几天了, 谢无疾会不会已经察觉端倪?

于是他稳了稳心神, 又问道:“那谢无疾呢?谢无疾是什么态度?”

那手下道:“谢无疾听说我们愿意出兵襄助, 很是高兴。他也让娇姐儿跟我们回去,可娇姐儿就是不肯,谁也劝不动她。”

王渝:“……”

他虽然还是为朱娇的举动生气,但听说了谢无疾的反应, 倒是让他稍稍放心了:看来谢无疾还没有发现异样。也是,朱娇再怎么不知轻重, 朱岳好歹也是她父亲,她总不至于出卖父亲。

王渝想了想,没好气道:“就这么一个小姑娘, 别跟她耗着了,直接打晕带走得了!”

那手下为难道:“可是我们一靠近她,她就尖叫,说如果我们敢逼她回去她就跟我们拼了。我们实在不敢动她啊……”

王渝一愣。他倒不怕朱娇真的拼命,但是如果把朱娇惹急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那麻烦可就大了。而且那毕竟是在谢无疾的军营里,他们强行抢人,谢无疾很可能会对他们有所怀疑……

左思右想,他发现竟然还真拿一个小姑娘没有办法!

王渝咬了咬牙,骂道:“该死……”

手下愁眉苦脸地问道:“王公,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渝在原地转了数圈,终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气恼道:“罢了罢了。她硬要留下,就让她留着吧。你去让人告诉她,侯公和夫人很担心她,让她看在父母的面子上,早日回家。”既然朱娇已经下定决心,搬出庆阳侯夫妇也未必能劝动她。但这话至少能给她提个醒,让她别说不该说的话。

手下疑惑道:“那我们不带娇姐儿回去了?怎么跟侯公交代呢?”

王渝头疼道:“我会想办法劝侯公的。总之,你先去回军营去传话吧。”

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唯有想办法劝说庆阳侯,暂且不管朱娇的生死了……

……

“什么?她还是不肯回来?”朱岳急得直搓手,“那可怎么办啊?她在谢无疾的手里,倘若我将谢无疾出卖给玄天教,谢无疾必定不会放过她的!”

王渝忙安慰道:“侯公不要着急。娇姐儿只是一时想不通,不明白侯公这是为了大家好。也许过几日她自己就回来了。我也会时常派人去劝说娇姐儿的。只是眼下事情已经迫在眉睫,玄天教又派人来催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如何为玄天教铲除谢无疾这个狂徒。”

“可是……”朱岳虽也恼女儿的任性,但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真要他不管不顾,他也狠不下这个心。

王渝道:“侯公,不能再犹豫了。玄天教那里若再拖延,他们怕是会对侯公心生猜忌,庆阳便要陷于危难了!而且那谢无疾也不笨,娇姐儿一直留在他那里,时间久了,他早晚会猜出端倪的,到那时候可就来不及了!咱们还是尽快允诺了出兵帮他,让他忙着排兵布阵,没空搭理娇姐儿,才能将这事糊弄过去啊。”

朱岳面露难色,已被王渝说的动摇,只是尚下不了决心。

王渝趁热打铁道:“侯公不能只想着一个娇姐儿。府上还有其他几位夫人,其他几位公子小姐,侯公难道就不替他们想想吗?谢无疾是决计斗不过玄天教的,侯公为他开罪了玄天教,只怕玄天教不会放过侯公和侯公的所有家眷。侯公只有为玄天教出力,才有可能保住荣华富贵啊。”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朱岳最后的防线。他仰天长叹几声,痛苦道:“罢了罢了……那就先不管阿娇,与谢无疾去谈联手的事吧……你也要多派人去劝阿娇,让她尽早回来,尽快脱险才是。”

王渝见他终于拿定主意,暗喜不已,忙应道:“是,侯公,我一定办妥。”

……

几日后,富县。

朱娇焦急地站在院子外。院子里,谢无疾正在与庆阳的来使商谈如何联合对付邪教的事。

“你们让我进去!”朱娇又一次试图硬闯,却毫无意外地被卫兵拦下来了。

“朱姑娘。”卫兵道,“将军正与人议事,朱姑娘不可进去打搅。”

朱娇急得都快哭了。

自从庆阳侯答应出兵与谢无疾联手后,谢无疾显然很高兴,双方立刻开始商谈联手的举措,由于兵贵神速,双方协商的进展也很神速。朱娇听说几天以后双方就要正式出兵偷袭邪教的驻地了。

即使朱娇没有听过王渝与朱岳的谈话,她也能想象到王渝是怎么安排的——用联手的借口骗出谢无疾的用兵计划,然后把计划出卖给邪教。这样一来,庆阳军就能与邪教军一起剿灭谢无疾的军队了!

这个计划一旦得逞,从今往后,北方恐怕真的再也没有能够抗衡邪教的势力了。而庆阳,也将正式沦为邪教的附庸……

朱娇实在不愿见到这一幕,因此急着想要阻挠双方的协商。只可惜人人都只将她当做一个胡作非为的小姑娘,没人肯听她的话。

不多时,谢无疾与庆阳的使者一起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两人神色明朗,显然已将一切事宜谈妥了。

那使者走出来,看见朱娇,顿时眼睛一亮,立刻上前想要抓住朱娇。朱娇却连连后退,灵活地绕着卫兵跑了一圈,闪到谢无疾的身后。她紧张地抓住谢无疾的胳膊,道:“你还没有答应娶我,你绝对不能与庆阳的军队联手!”

谢无疾这几日听她翻来覆去说这些话,已听得耳朵生茧,皱着眉头淡淡道:“朱姑娘莫再胡闹。”

朱娇欲哭无泪:“我没有胡闹。”

使者又跑过来想要抓住朱娇,朱娇连连躲闪。在谢无疾怀疑的目光下,使者到底不敢用强的,只能道:“谢将军,如今我们已是盟友,侯公思女心切,还盼着将军能尽快将侯公千金送还。”

还没等谢无疾有所表示,朱娇立刻道:“我不回去!谁敢逼我,我就自尽!”

谢无疾无奈地摇头,表示自己也拿朱娇没有办法。

使者:“……”

他终究无法,摇摇头,勉强对着谢无疾扯出一个笑,行了礼后就离开了。

使者离开后,朱娇连忙抓着谢无疾的胳膊想要继续劝阻他,谢无疾却捏着她的手腕轻轻一用力,朱娇只觉双臂发麻,不得不松开了谢无疾的胳膊。

谢无疾漠然道:“朱姑娘若还想胡搅蛮缠,恕谢某没空奉陪。”

朱娇又气又急,却终究没法下定决心把实话说出口。于是谢无疾撇下她大步回去了。

……

转眼又过两日。

夜色时分,谢无疾从校场回到住处。明天就是他和庆阳侯约定的出兵的日子,今天他已完成了点兵集结,明日天一亮他就会率大军出发。

他来到院子门口,只见院外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朱娇。

谢无疾皱了下眉头,慢慢走了过去。

朱娇一看见谢无疾,立刻扑了上去:“谢将军!”

谢无疾道:“朱姑娘有事吗?”

朱娇急急道:“谢将军,你明日不能出兵!你的军中有玄天教的细作,今天白天他们在我的院子外悄悄说话,被我听到了。你的行军计划已经被他们泄露给玄天教了!”

她知道纯靠胡搅蛮缠是阻止不了谢无疾的,只能想出这样一个借口,让谢无疾暂缓用兵。

没想到谢无疾仍然无动于衷。

朱娇还以为谢无疾不相信她,忙道:“谢将军,是真的!你的军中有细作,邪教很可能已经设好圈套等着你跳了!你明日不能出兵啊!”

谢无疾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已有庆阳侯为邪教军做马前卒,再多几个细作又何妨?”

朱娇伊始还没听懂是,傻乎乎地看着他。等她明白谢无疾的意思,霎时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她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放,慌乱地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谢、谢将军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听不懂?”

谢无疾并不解释,也不与她争辩,只冷冷地看着她。

朱娇手脚冰凉,一阵眩晕。

正当此时,一匹快马直冲进来。

“将军!”马卒冲到谢无疾面前翻身跳下来,手里抓着一封印着“蜀”字的信函,看看谢无疾,又看看朱娇,似乎不知是否该开口。

谢无疾道:“说。”

那探子立刻道:“将军,朱府尹来信,他已带一千轻骑先行至宁州一带,大军殿后。不日便能赶到!”

谢无疾脸上不由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好。我知道了。”

朱娇却如被人用梆子在耳边猛地一敲,顿时浑身巨震。朱府尹??朱瑙?!朱瑙要来了??不是说朱瑙在蜀地都已自顾不暇???

她急不可耐地连连发问:“朱府尹是指成都尹吗??他要来了?他是来帮你的??蜀府呢?不是正在跟长沙府打仗吗?他不管了吗??”

谢无疾居高临下地望她一望,好整以暇道:“蜀军已于月前大败长沙军,长沙军将领王占、黄东玄率数千士卒投降蜀府。半月前,蜀军已派援兵北上,将与我共伐邪教,夺回延州。”

朱娇:“!!!”

当她意识到谢无疾不是在开玩笑的时候,她瞬间大喜过望:朱瑙赢了长沙军,蜀军来了,他们能够联手对付邪教,庆阳有救了!!

但她对上谢无疾幽深的目光,笑容却瞬间僵在脸上。

她结巴道:“所以,你、你早知道蜀军要来了?外面流传的全是谣言?!你早知道……”早知道庆阳与玄天教有染……

谢无疾不置可否。朱瑙亲自北上的消息他也是前不久才刚收到的。北方兵荒马乱,朱瑙派出的信使颇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富县来。至于庆阳侯与玄天教的龌龊,他的确很早就知道了。

当日他根据探子们的情报查看地图,便发现根据邪教军的驻地分布来看,邪教军在庆阳附近很可能有粮草供给。于是他马上派使节前往庆阳,不是为了商谈婚事,而是为了调查庆阳的情况。果不其然,探子们有的放矢,很快就发现了庆阳侯援助邪教军的证据。但他并没有揭穿,将计就计,继续与庆阳军联手,只为了引蛇出洞。

朱娇如遭五雷轰顶,脸色“唰”一下白了——所以明日不是庆阳军与邪教军联手设计陷害谢无疾,恰恰相反,是谢无疾做好了陷阱,等着庆阳军和邪教军入套!

邪教军遭难她是乐见其成的,可庆阳军是她家族的兵马,她绝不可能袖手旁观啊。

到了这时候她还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嘴唇的哆嗦却出卖了她:“蜀军要来了,那太、太好啦。我马上去给我爹送信,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她一面说一面后退,可刚走了两步,谢无疾眼风一扫,边上两名卫兵上前,瞬间就把朱娇死死压住了。

朱娇意识到形势不妙,不停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她急得冷汗如雨,道:“谢将军,你马上让人给我爹送信,告诉他蜀军赢了长沙军,成都尹马上要来了,现在还来得及!你们一起联手对付邪教,一定能把邪教彻底铲除的!”

谢无疾置若罔闻,无情地下令:“把她押下去,关起来。”

朱娇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意识到从一开始谢无疾的目标就不止是玄天教,还包括了他们庆阳。可她仍不死心,带着哭腔喊道:“谢将军,谢将军!我爹也是受到邪教的逼迫,又受了小人的蛊惑,他是迫不得已的!这不是他的错啊!只要他知道真相,他一定会跟你们联手,竭力对付邪教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却没能打动谢无疾半分。谢无疾一字一顿道:“朱姑娘。这世上有很多人,比你父亲更无辜,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朱娇一时失语。她虽也不能接受朱岳对邪教的妥协,但她多少能理解朱岳的无奈,并认为这一切不是朱岳的错——至少不全是朱岳的错。可谢无疾的话却叫她无从反驳起。

朱岳对邪教的妥协和纵容或许在无意中已经害死了不少人。那些人做错了什么?大抵是命吧。而朱岳的富贵命也要到头了。

可朱娇却不愿意去想这些。她只有十五岁,她只知道她不能接受事情变成这样。她又一次无理取闹起来,哭喊道:“谢无疾,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谢无疾没有回答。他问过朱娇三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朱娇始终没有开口,于是他就没有再问第四次。

不过即便朱娇说了实话,他也不会改变计划。庆阳侯既已沾染了邪教,他便不可能再容他下去了。

谢无疾淡声道:“世道如此。”他不欲再与朱娇多言,一扬手,卫兵们便押着哭喊不止的朱娇下去了。

卫兵们离开后,谢无疾转身往屋内走。明日便要出兵,他要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朱瑙就快到了,他若连这些小事都办不好,为免叫朱瑙看轻了他。

209、第两百零九章

翌日上午。

赵方跪在一块山石的后方, 眼巴巴地瞅着山下的大道。今天日头很好, 大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照得石头都如珠宝般泛着白光。他已经这样盯了一个多时辰了, 盯得眼晕, 不禁用力揉了揉眼睛。

“你确定他们会从这条路上走?”赵方有些怀疑地问蹲在他身边的王渝。

王渝忙道:“放心吧,他们今天要去羊蛋岭,肯定得从这条路上过。咱们埋伏在这儿,一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

赵方是玄天教内的一名“开席”,执掌庆阳附近的信徒军。王渝和他私交已久,庆阳得到任何有关谢无疾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汇报给赵方。前几日赵方得知了谢无疾的用兵计划, 立刻召集了数千附近的信徒, 加上常驻军队, 凑出了万人左右的军队, 在谢无疾必经的路上设下埋伏。

赵方原本对王渝还是比较信任的, 但是为了不被谢无疾发现,他们的大军是昨天晚上摸黑就上了山做准备,到现在已经守了几个时辰了。疲累和困顿难免让他感到烦躁和怀疑。他骂骂咧咧道:“按说也改到了,可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该不会是你们不会走漏风声让他知道了吧?”

王渝忙道:“怎么可能?你别着急, 他们大军人多,走得慢也是在所难免的。再等一会儿就到了。”

王渝之所以也在这里, 是因为朱岳命他负责与玄天教联络的事。朱娇跑去谢无疾军营的事情让赵方对王渝很不满,为了取得赵方的信任,王渝索性主动提出自己随军一起行动。他也想亲眼看到谢无疾大军被剿的一幕, 这样方便他邀功。若有任何变故,他也好及时应对。

王渝看出赵方对他产生了怀疑,忙好言劝慰道:“赵开席,今日若能拿下谢无疾,剿灭他的残军,这是多大的功劳?师君知道了一定会将你擢升为祭酒,甚至是治头大祭酒。且等这一会儿罢了,难道连这点耐性也没有吗?”

赵方想到自己将要立下的功劳,顿时兴奋起来,疲惫骤消。他哼笑了两声,道:“你放心。待我发达之时,我必忘不了你。”

王渝笑道:“那可就先谢过了。”

赵方身为一个开席,都能掌管万把信徒。这些信徒都要向他缴纳财产,虽然他需向张玄上缴大部分,但留下的财富够他几辈子花不完了。如果真能升为祭酒,钱财还是小事,关键是权柄之大,能顶上朝廷里的一位王公了!他原本不过是县里一欺男霸女的恶霸,加入玄天教后靠着管人的本事和口才青云直上,简直让他快活似神仙。

至于王渝,他原本只是庆阳侯府的一名家仆。若庆阳真的沦为玄天教的属地,作为皇亲国戚的朱岳是不会被玄天教接纳的——他不过是欺骗朱岳投靠玄天教而已——等到那时候,庆阳的大权就要落在他这个为教派立下大功的人手里了。

两人想着日后的美景,都亢奋极了,打起精神,继续守株待兔。

……

转眼,午时到了。

太阳越升越高,山上埋伏的人都被烤得头昏脑涨,许多人趴在草丛里都已经睡着了。

亢奋劲儿过去了的赵方又急躁起来,敲了敲跪得发麻的腿,一把揪过王渝的衣襟,怒道:“人怎么还没来?你不会是坑我呢吧?”

王渝忙不迭地叫冤:“怎么可能?我比你还盼着谢无疾早死,怎会坑你呢?”

赵方盯着他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清晨的时候大军士气十足,都等着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可白白耗去一上午,士气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尤其晌午正是众人犯困的时候,虫鸣鸟叫越来越响,人们的精神却越来越差。

王渝心里也越来越没底,但他知道以赵方的火爆脾气,若出了任何意外能一刀把自己给结果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应该是中午到了,大军停下来休息了,等日头过去了就该来了。”

赵方骂道:“最好是这样。他们今天若是不来,你就别想看到明早的太阳了!”

王渝捏了把冷汗,继续等。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草丛里鼾声四起的时候,等到赵方都困得哈欠连连的时候,忽见有人匆忙地跑了过来,惊呼道:“开席,不好了!我们设在五谷地的据点被谢无疾的军队给打了!粮仓被他们劫了,留守的人也都被他们抓了!”

“什么?!”赵方猛地从藏身的石头后面跳了起来。

山头上的众人一片哗然!

由于他们今日出来设埋伏等谢无疾,驻军地只留了极少的人把守。但他们大部分的粮草以及从信徒那里手脚才的钱财都藏在五谷地,这一被劫,损失惨重,往后军队的口粮都没有了!

赵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抽刀指向王渝:“你这畜生!!你设计害我!!”

王渝被刀尖点到了喉咙,吓得浑身汗毛炸起,连连摇头摆手:“我没有!不是我!”

赵方喝道:“若不是你这畜生,他们怎么不早不晚,偏偏今日打劫驻地?!”

“朱……朱娇……一定是朱娇这个贱|人!”

赵方大怒:“是你再三保证那个女人不会坏事的,结果呢?!你他妈是在陷害老子?!”

那时候朱娇虽然没有回去庆阳,但赵方以照顾起居的名义留了几人在谢无疾的军营里监视朱娇。根据那几个眼线送来的消息,朱娇确实没向谢无疾泄露什么不该说的,谢无疾对朱娇的态度也一直是敬而远之。王渝又求功心切,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何时,才继续照着原计划行事。

可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想不明白,只能把责任都推到朱瑙的头上了。

王渝哭喊道:“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啊!我若有那心思,今日又怎会在这里守着?”

赵方也知道这应当不是王渝故意设计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必须有人负责。于是他二话不说,一刀照着王渝的胸口捅了进去!

王渝发出惨叫,想要逃跑,赵方又岂容他逃?抽刀又连捅数下,只把王渝捅的血溅三尺,浑身抽搐,躺在地上不懂了。

赵方恶狠狠道:“谁敢背叛玄天教,背叛师君,背叛我,谁就是这个下场!”

周遭无人敢应声。

既然已知上当,他们在这里再守下去也什么都等不到了。赵方气得头晕脑胀,抹了抹脸上沾到的鲜血,挥手下令:“下山!”

信徒们垂头丧气地收拾起埋伏用的器械,往山下去了。

大军刚刚下山,还没排好队列,忽见不远处尘烟滚滚,耳闻马蹄声如惊雷。众人顿时慌了。

“是谢无疾,谢无疾的军队来了!!”

毕竟刚从山上下来,又已经知道自己的驻地失守,眼下士气正无比低落,无人有迎战的准备。于是看到敌军过来,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而当有人带头开始跑,大军的秩序瞬间土崩瓦解,所有人自顾自地开始逃命。

别说赵方就是有心恢复秩序都做不到,事实上,军队一乱,他自己都慌得不知东西,被人群一冲,他竟然逃得比别人还快。

信徒们虽然溃乱,但由于敌人是从后方来的,而山下好走的道路只有一条,于是大队人马逃跑的方向竟还是一致的。没多久,大军逃到了一处山谷里。

眼见只要穿过山谷,地势就会变得宽阔,众人就能四处逃散。可忽然间,山谷前方像是从地里钻出一队人似的,竟然死死地将谷口守住了。信徒们大惊,又想掉头往后跑,可后方一直追得不紧不慢的追军忽然加速冲了过来,把退出去的路也给截住了。

赵方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埋伏别人没成,反倒落进了别人的埋伏里!

须知谢无疾征战多年,用兵如神,又岂会只是劫点钱粮那么简单?他向庆阳军说出自己排兵布阵的计划之时,早就算好了邪教军和庆阳军会在什么地方设埋伏,也早算好了自己要怎样才能瓮中捉鳖。邪教军和庆阳军设了不止一处埋伏点,已经全被他破了。

正在赵方等人无头苍蝇似的在山谷中团团转时,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只听大地震动,众人抬头一看,山谷上方竟然出现了无数巨石!也不知是谁一声令下,巨石纷纷滚落……

巨石砸地的轰鸣声中,无数惨叫淹没其中,不可闻矣……

210、第两百一十章

三日后的下午, 谢无疾终于率领大军回到了富县。

此去他可谓是大获全胜, 剿灭邪教军近万人, 攻占邪教军的驻地, 收缴到了大量钱粮。不仅如此, 他还俘虏了庆阳军数千人。

——当时庆阳军在树林里设下埋伏,准备被和邪教军互相配合。一旦谢无疾的军队在山下遇伏,仓皇逃跑时就会从树林附近经过。那时候庆阳军就会从树林冲杀出去,截获逃跑的谢家军残部。

结果谢无疾的军队确实从树林边上过了,但根本不是什么遇伏的残部,而是一支浩浩荡荡装备齐整的大军!这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庆阳军的士卒们全都傻了眼, 也不知该怎么办, 只能老老实实躲在树林里不敢动。这一躲, 躲了两炷香的时间。两炷香后后, 谢家军们已然悠悠哉在地将树林团团围住了, 任一只耗子都逃不出去。

那统领庆阳军的人倒也识时务,把这局势一打量:得,这还打什么打?老老实实率领部众们投降,没让谢无疾浪费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