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娇气坏了:“我不离开军营!我既然来了,就非要见到谢无疾不可!”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脚步声。来人步履极快,转瞬就已出现在院子门口。
朱娇只见一高挑俊美的男子走过来,远看时就已十分惊艳,走近了更发现他容貌俊秀异常,尤其眼下一颗泪痣十分勾人。她正要发作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卡了壳,不由怔在原地。
几名卫兵看见来人,忙向他行礼:“将军。”
朱娇大惊:“你就是谢将军?!”
她原以为征战沙场的将军当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万没想到谢无疾竟如此年轻俊美,脸色霎时染了一层红霜,目光也开始躲躲闪闪,不敢再与他相接。
谢无疾却又向她走近了几步,朱娇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不由连连后退。只听谢无疾淡淡开口:“姑娘就是庆阳侯的千金?不知如何称呼?”
“是……”朱娇这才回过神来,气势不由自主地比先前面对卫兵时弱了许多,“我叫朱娇。”
谢无疾微微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朱娇。朱娇尚是一名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出落得十分标致。她的打扮实则可以用邋遢来形容,满身泥点,脸也脏兮兮的,想是从庆阳过来的路上吃过一些苦头。不过即便如此,从她明亮的眼神与略显任性的举止神态也可看出,这少女确实出生于富贵人家,涉世未深,自幼备受娇宠——深受战乱苦难的老百姓里,是绝找不出这样的人的。
谢无疾疏离有礼地问道:“朱姑娘到富县来所为何事?”
“我来找你!”朱娇忙挑起下巴,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语出惊人,“谢将军,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谢无疾:“……”
众人:“……”
前段时日,谢无疾派了使者去庆阳,但却不是去找庆阳侯谈婚事的。那些使者与庆阳侯周旋良久,表明谢无疾与庆阳侯结交的诚意,甚至提出谢无疾愿意与庆阳侯结拜为兄弟,请求庆阳侯能先出兵,帮忙对付邪教。但是,他们独独对婚事绝口不提——意思也很明白了,对于这桩婚事,谢无疾是无意的。
万万没想到,庆阳侯的千金居然自己找上门来质问了!
院子里的卫兵们从没见过这么尴尬的阵仗,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竭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谢无疾无语片刻,道:“朱姑娘不要误会。眼下大敌当前,谢某整日忙于军务。且戎马之人,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是以谢某不愿耽误姑娘。”
朱娇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道:“我不怕被你耽误!你娶了我,一定不会后悔的!我长得这么漂亮,诗词歌赋又样样都会一些,你心烦的时候,我可以安慰你;你忙不过来的事情,我也能替你打理;我、我还学过骑射!我能跟你一起上战场杀敌!”
卫兵们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一面震惊,一面愈发不敢出声。一个个站如木桩,生怕一不小心被人迁怒。
谢无疾又是一阵无语。他虽读过许多兵书,却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种场面。
朱娇想起什么,又连忙补充道:“对了,我不争风,我不吃醋!你要是,要是瞧不上我的出身,我……”她咬了咬牙,“我给你做妾也可以,你跟我生几个孩子就行。你以后再娶八个十个,八十个一百个,我也不会吭声的——总之,你若是想要我爹出兵与你联手,你就必须先娶了我,否则一切免谈!”
众人早已被朱娇一番石破天惊的话震的七荤八素,也有仔细的人注意到了她话中的奇怪之处——这庆阳侯乃是皇亲国戚,她缘何说谢无疾会看不上她的出身呢?
其实在眼下这时局里,皇亲贵戚的身份确实已变得十分尴尬。小皇帝死后,朱氏王朝名存实亡,江山来日鹿死谁手还未定。倘若朱氏子弟能中兴王朝,那皇亲仍然是皇亲。可万一江山易主,庆阳侯就成了前朝余孽,谁沾上谁倒霉。因此朱娇以为谢无疾不肯答应亲事,与她的出身有关。
谢无疾则并未言语,只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她。他生得虽俊美,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场在,朱娇被他看得遍体生寒,咬紧牙关壮起胆子回应他的目光。
片刻后,谢无疾道问:“朱姑娘来富县,庆阳侯是否知情?”
朱娇眼神闪了闪,道:“我……我一直仰慕谢将军,听说你不肯答应婚事,我就跑来了。我爹不知道。”
谢无疾一字一顿地重复:“你说你来到此地,是因为你仰慕我?”
他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却莫名有股强大的威压,压得朱娇喘不上气来。
“我……我……”朱娇支吾了两声,忽然又气又急,“不可以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厚颜无耻,我很丢人?可我就是仰慕你!你是常胜将军,我最喜欢像你这样威风的人了。当初各路诸侯军全部撤走,只有你和成都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闯进京城去勤王,我仰慕你有何不可?!”
顿了一顿,像是为自己壮声势,比方才吼得更响了:“所以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谢无疾:“…………”
朱娇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一面发狠,一面却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忙背过头去揉了揉眼睛。
面对这样的情形,谢无疾有些头大。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片刻后,谢无疾选择了无视她的质问,只道:“朱姑娘只身在外,庆阳侯必会担心的。明日我命人护送你回庆阳。”
朱娇立刻急道:“除非你答应娶我,不然我便不回去了!”
谢无疾顿了顿,只当做没听见:“天色不早,朱姑娘好生休息吧。”
朱娇:“……你!”
谢无疾说完转身便走,朱娇在后面“谢将军”、“谢无疾”地连叫数声,他只作没听见。毫不怜香惜玉的背影气得朱娇在后面拼命跺脚。
直到走出一段路后,跟在谢无疾身边的午聪回头看了眼,发现他们已经离开朱娇的视线范围了。午聪这才忍不住道:“听说这朱娇姑娘是最受庆阳侯宠爱的女儿,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脾气……”
顿了顿,又小声补上一句:“没想到,庆阳侯是想把她嫁给将军啊……”
这段时日以来,庆阳侯有意与谢无疾结亲,谢无疾虽然没答应,但是对庆阳侯的子女已有了一定的了解。庆阳侯并不止有一个女儿,但唯有这朱娇是嫡出,自幼十分受宠,因此才养成了骄纵任性的性情。
先前庆阳侯的使者也提过,倘若谢无疾答应这门亲事,庆阳侯愿意自降身价,把女儿嫁给谢无疾做妾。原本众人还以为庆阳侯会随便拿一个女儿出来讨好谢无疾,没想到竟是这最受宠的朱娇,由此也可见庆阳侯那边联姻的诚意。
而朱娇竟敢在这种混乱的世道下只带三四名仆从就自己从庆阳跑到富县来,还直接要求谢无疾娶她,真不知该说她任性还是该说她豪迈了……
午聪这边正感慨着,谢无疾却冷冷开口:“马上派人去庆阳,查证这女子的身份是否属实。另外,让人去接触她带来的那几名仆从,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午聪一愣,问道:“将军的意思,是怕她此来别有用心?”
谢无疾都懒得回答,只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虽说北方女子不像江南女子那样婉约,但到底也是王侯世家出身,应当受过中原礼法的教育。朱娇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过于反常了。
午聪忙道:“是。”心里又不由暗暗同情起朱娇来:遇上谢无疾这么不解风情的人,也算是她倒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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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无疾与午聪在屋内说话。
谈完了几件正事,谢无疾忽然问道:“成都府那里有新消息吗?”
富县与蜀地相隔甚远,蜀中发生什么事,很可能一个月后消息才会传到富县。所以到现在为止,谢无疾只听说了长沙军奇袭施州,施州城被攻破的消息。
施州失守让谢无疾很是吃了一惊。要知道如果长沙军顺利拿下云阳,那就拿下了入江口,长沙府又有黄东玄这样出色的水军,成都府的处境将变得非常不妙!是以这几日来他始终密切关注,每天都会问一问蜀地的新情况。
午聪答道:“也不算新消息。昨日有人从蜀商那里听说,在施州失守之前,朱府尹临时换将,将韩风先调任施州指挥使。结果韩风先在施州不得人心,长沙军又发动偷袭,仅一天,施州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被破城了。”
谢无疾暗暗吃惊,旋即若有所思:“他竟然让韩风先镇守施州?”
午聪以为谢无疾也不认可这项任命,不由叹息道:“是啊。若此消息属实,朱府尹实在用人失当。也不知他究竟缘何如此器重韩风先。当初为了那人不惜与将军争执,如今又为他赔上一个施州……”
在午聪看来,朱瑙还是不懂战场上的事,以为名气越大的将领就越好用。实则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临战换将本就是一大过失,又换了韩风先这样的人,更是第二大过失。这才导致施州失守。
谢无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忽然又闹了起来。仔细一听,有女子的叫嚷声——又是朱娇!
谢无疾皱起眉头,午聪忙出去查看情况。
过了一会儿,午聪回来了:“将军,朱姑娘又来了,说她不回庆阳,她要找将军谈谈。”
谢无疾冷冷道:“把她和看守她的卫兵一起叫进来。”
不多时,朱娇和几名卫兵就一起进来了。
朱娇因为生气,小脸胀得通红,脸颊鼓囊囊的。而几名卫兵则神色尴尬。
朱娇道:“谢将军……”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无疾就漠然地打断了她:“朱姑娘且稍后。”他审视着那几名卫兵,严厉地质问道:“军营重地,谁准你们将外人放到这里来的?倘若军机泄露,你们该当何罪?!”
那几名卫兵立刻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利,请将军责罚。”
朱娇呆住了。她脸上的红色退了下去,磕磕巴巴道:“是我硬闯进来的,与他们无关……”
卫兵们确实是不准她乱跑的,但是她毕竟是庆阳侯的女儿,卫兵们也不敢伤害她。于是她被逼急的时候就任性地拿匕首作势要自残,卫兵们迫不得已,一路后退,就让她闯到谢无疾的屋前了。
谢无疾视她如无物,冷冷道:“每人自领二十军杖。出去!”
卫兵们立刻退出去了。
朱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怔在原地,满脸无措。
午聪看见小姑娘那副神情,心里略有些不忍,面上倒是半分不显。实则谢无疾这二十军棍与其说是用来惩戒卫兵的,不如说是对朱娇的警告,告诫她不可以再在军营中肆意行动。往后她再想撒泼胡闹,可就不能得逞了。
谢无疾这时才将目光投向朱娇,问道:“朱姑娘有什么事要找我谈?”
朱娇嘴唇有些哆嗦。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可开口时声音仍有些微微打颤:“谢将军,你要怎样才肯娶我?”
昨日谢无疾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直白,处变不惊地反问道:“我为何一定要娶你?”
朱娇咄咄逼人:“谢将军总要娶妻生子的,缘何不能娶我呢?”
谢无疾继续反问:“我为何一定要娶妻生子?”
朱娇一愣:“你、你难道不打算娶妻生子?”
谢无疾平静地答道:“我既然早已愧对列祖列宗,也就无需延续香火来向祖宗交代。”
朱娇再次呆住。她自然听说过谢无疾与谢家关系不好,他如今的所有皆是他自己成就,与谢家无关。他将娶妻生子说成是向列祖列宗交代的任务,可见他实在是个一心戎马、无心风月之人。纵使立业而不成家,也并非不心……
屋内沉默片刻,朱娇忍不住嘟囔道:“你……你这人真是,娶个妻子你又不吃亏,娶一个又能怎样嘛?”
谢无疾:“……”
朱娇已彻底将自己的脸皮撕破丢到地上,索性梗着脖子道:“我如此仰慕你,你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你让我伺候你几年,过几年你若仍厌弃我,将我逐回家去,我也绝不赖着!”
一旁的午聪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说实话,绝不赖着这话从朱娇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啊……
谢无疾则定定地注视地看着朱娇的眼睛。朱娇伊始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扛不住谢无疾那无形的威压,眼神又不由躲闪起来。
谢无疾缓缓道:“朱姑娘,你想让我娶你,给我一个能够说服你的理由。”
朱娇无非只有胡搅蛮缠那一套,真正可靠的理由,她却说不出来。宽大的袖子下,她纤细的小手默默攥成拳头。
两人僵持了一阵后,朱娇忽然开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谢将军,”她声音发虚,眼神却有些期期艾艾,“你能不能告诉我,成都的那位朱府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205、第两百零五章
朱娇的问题莫名其妙, 问得谢无疾愣了愣。他反问道:“朱姑娘为何问这个?”
朱娇指了指谢无疾挂在墙上的地图, 道:“我看到成都府的地图, 忽然想起谢将军似乎和成都尹关系很好, 是以好奇问问罢了。”
谢无疾屋内的墙上挂着几张地图, 皆是富县、延州一代的大小详图,是他目前查探情报、部署兵力时要看的。唯一一张与他无关的地图便是蜀府的地图——他也时刻关注着蜀地的形势变化,因此才将其也挂在墙上。
谢无疾眯了眯眼,搁在案板下的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左手,片刻后,他平静地答道:“朱府尹是可成就大业之人。”
朱娇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忽然没来由地恼怒起来:“他若真能成就大业,缘何眼下连一个施州都守不住呢?听说长沙军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就打到长江口了!听说成都府的一万大军连打都没打, 就直接投降了长沙军!他这成都尹究竟是怎么当的?”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 仿佛吃了败仗的人不是蜀军, 而是她自己似的。
谢无疾顿时皱起眉头。
朱娇又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说, 成都尹是个大骗子。前几年传闻他勤政爱民,雄才伟略,全是他自己放出来的风声,用来糊弄百姓的!实则他挥霍无度, 欺压百姓!如今长沙军打下了施州,消息瞒不住了, 他才露出真面目了!”
谢无疾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朱娇被他带着寒意的眼风一扫,吓得立刻噤声, 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对谢无疾,显然是十分畏惧的。只是既然畏惧,又不知她缘何非要招惹他。
谢无疾并没有冲她发难,缓缓偏过头,向一旁的午聪问道:“民间果真有这种传闻?”
他军务繁忙,不可能事事躬亲。军中有专门处理情报的官员,会将经过筛选后可靠的消息汇报给他。至于那些一听就知是胡言乱语的,就没必要拿来浪费他的时间了。
午聪忙凑上前道:“将军,确实有。尽是无知小儿造的谣言罢了。除了那些,还有人说,真正的朱府尹早已被张玄作法害死,眼下的朱府尹只是个冒牌货,所以才会在施州惨败。”——也亏了这些人的想象力,竟能把一个个谣言全串起来,最后倒串了一个有些说服力的故事了。
这些传闻在知情的人听来真的很匪夷所思,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未必不是个有趣的故事。
庆阳离蜀地那么远,茶楼酒馆里几个醉汉酒鬼胡言乱语一番,很快就会被人当做谈资传遍全城,由于没人能来辟谣,传着传着,最后就传成真相了。不仅民间如此,倘若官府和军队缺少可靠的消息来源,最后也极有可能采信这些荒唐的说辞,造成军心动荡,人心惶惶。
谢无疾早年间也曾吃过这样的亏,是以眼下尤为重视消息与情报的控制。只是庆阳那里似乎没有管控情报的本事,就连堂堂庆阳侯的千金,也采信了这些荒谬说法。不过她至少没相信朱瑙是个冒牌货,总算没太荒唐。
谢无疾并没有向朱娇解释什么,反而又冲她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朱娇撇撇嘴,道:“我听说成都尹在蜀地根本就不得人心,只会盘剥百姓,成都反对他的势力很多。去年他被迫逃到凉州避难,直到今年才找到机会回蜀。我还听说是施州百姓主动开城门迎接长沙军入内的,因为老百姓不喜欢成都尹,宁愿让长沙尹来治理。大家都说,用不了多久,成都府就会被长沙府吞并,像江陵府那样。”
顿了顿,她问道:“谢将军,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些可笑至极的言论听得谢无疾和午聪都忍不住笑了。朱瑙平定凉州之乱,竟能被说成是被迫逃到凉州避难?怕是说书先生都未必能编出这样的故事来!
可下一刻,谢无疾的笑意很快消失,忽又抬手撑住额头,似在隐忍某种痛苦。
朱娇不知他在想什么,好奇地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谢无疾冷冷地开口道:“朱姑娘还有别的事吗?”
朱娇一愣,急道:“谢将军,你还没有告诉我,朱府尹是什么样的人?传闻说的都是真的吗?”
谢无疾只用疏离淡漠的眼神看着她:“理由。”
朱娇一愣:“什、什么?”
“我必须告诉你的理由。”
朱娇:“……!!!”
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从来没人敢给她摆一个脸色,说一句重话。可到了这里,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她简直把这辈子没吃过的闭门羹和没受过的冷眼都受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谢无疾这种人???啊???简直白瞎这一张俊脸!!!
她气得七窍生烟,谢无疾已无情地下了逐客令:“送朱姑娘出去。”
帐外立刻进来几名卫兵,先冲着朱娇行了个礼,旋即便要扛起朱娇往外走。朱娇慌道:“我出去,我自己出去就是!但是谢将军不答应娶我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回庆阳的!”
出乎她的意料,谢无疾竟然没坚持把她送走,反而吩咐道:“在隔壁为朱姑娘腾一间空屋出来。”
朱娇又是一愣。谢无疾这是什么意思?一面对她冷若冰霜,一面又让她搬到他的附近?
其实谢无疾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朱娇总要来找他,倘若住得远,朱娇便有理由在军营里乱走。住得近了,也就限制了她走动的范围。
待朱娇被卫兵带出去后,谢无疾又吩咐道:“看好她和她仆从,别让他们离开院子。”
卫兵愣了一愣,道:“倘若他们要回庆阳呢?”
谢无疾道:“那就让她先来见我,不可让她擅自离开。”
卫兵道了声“是”,出去了。人都走后,屋内又只剩下午聪和谢无疾二人。
谢无疾靠回椅背上,眉峰微蹙,满脸倦容。
午聪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你怎么了?”自从听朱娇说了民间有关朱瑙的传言后,谢无疾的脸色就非常不好看了。
谢无疾一字一顿道:“邪教,无耻。”
午聪怔住。他前后一联想,立刻明白了谢无疾的意思:“将军是说,民间那些谣言,是邪教传出来的?”
谢无疾冷冷道:“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午聪顿时沉默下来。
民间总是会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谣言,而不管多么异想天开的传言,也会有人信。这些传言或可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或者,也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于是有心人就会故意散播谣言,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蜀地的事,为什么延州、庆阳的老百姓会那么快知道?知道的时间甚至没比谢无疾晚几天!不用说,一定是有人密切关注着蜀地的局势变化,然后在北方传播谣言!
可那些人为什么要造朱瑙的谣?朱瑙明明都不在这里啊?——想来,是因为那些人知道朱瑙是谢无疾可靠而强大的盟友,也知道朱瑙或许就是那个能够覆灭玄天教的人!
要知道前两年北方的老百姓们虽然没有见过朱瑙,但朱瑙却在民间有着极好的声望。各路诸侯军在京城的表现差强人意,唯有朱瑙一路接济难民,甚至还把全京城的老百姓都带回了蜀地。如果那时朱瑙就继续北上,北方的百姓一定会对他夹道相迎。
而现在,谢无疾正在图谋夺回延州,朱瑙也随时可能从蜀中派兵前来相助。玄天教担心朱瑙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于是才拼命散播谣言,一会儿说真正的朱瑙已经被张玄作法弄死了,现在的只是个冒牌货;一会儿又说朱瑙根本不受百姓爱戴,就连蜀地的百姓都受不了他的压迫,宁愿投降长沙府。
一旦这些谣言深入人心后,朱瑙曾经累积的声望都会被颠覆,而他率军北上的时候,百姓的内心也一定会抵触他、惧怕他。
谢无疾和午聪打过的仗越多,越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胜负往往并不是战场上决出的。如果民心向着邪教,那老百姓会给邪教通风报信,会帮助邪教隐匿踪迹,会给邪教筹措粮草。而前来对付邪教的军队,老百姓则会不停给他们添乱。大军在后面走,百姓就在前面断桥烧林,开挖陷阱……这仗还怎么打?
而且军心和民心也是分不开的。如果民心向背,那军心也难以凝聚。就像延州的失守,难道是因为延州军不如邪教军会打仗吗?不,是因为邪教蛊惑人心,致使延州守军内乱,部将焦别叛变,自己开城迎敌,这才最终导致了延州的失守!
另外,有那些针对朱瑙的谣言,针对谢无疾的也不会少。朱娇嘴上说着仰慕谢无疾,实则看见谢无疾时却瑟瑟发抖的模样,说明在她心目中,谢无疾是个十分可怕的人。只是她不敢把那些传言在谢无疾面前说出来而已。
谢无疾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是四面楚歌,他不知道他的敌人有多少人,他甚至不知道,究竟谁是他的敌人……
午聪想到这些,也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他立刻道:“将军,我马上命人去镇压那些谣言。”
谢无疾未置可否。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镇压,压得住那些悠悠之口吗?倘若一着不慎,被人抓住把柄,反又成了他欺压百姓。可若不镇压,难道就任凭他们胡说八道?
片刻后,他按了按眉心,低声道:“写一封信,将这里的情况写明,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成都。”
他不知施州情况究竟如何,但知道朱瑙当以蜀府为重,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得待在蜀地应付长沙军。但眼下他又真的需要朱瑙的帮助……于是他只能道:“请朱府尹派能人前来助我吧。”
午聪亦知谢无疾此刻心情有多沉重,只能暗暗叹息一口,应了声是,出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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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成都。
午后,朱瑙躺在太师椅上,手里拿了本书正慢慢翻看。这回他看的不是账本了,而是一本民间的志怪话本。他一面津津有味地看,一面不时端起茶盏喝几口热茶,实在是个好不闲适的午后。
他嘴里说着着急赶去富县援助谢无疾,实则却一点没见他着急,布完长沙府和江陵府的局后,他命人从民间搜罗了一摞最受百姓欢迎的神仙志怪话本,一有空闲便拿来翻看。
正巧又翻完一本的时候,惊蛰走进院子来。
“公子。”惊蛰道,“方才城北送来消息,说是仪仗操练得差不多了,公子要去看看吗?”
朱瑙放放下书起身:“走,看看去。”
一队人马出了官府,来到城北,城北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整齐排列着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仪仗方阵,穿红戴绿,摇旗挂幡,好不招摇。
朱瑙寻了处坐下,道:“开始吧。”
传令兵立刻朝着方阵跑了过去。不多时,皮鼓率先响了三声,这是开始的信号。旋即,唢呐儿吹起,铜锣儿敲起,丝竹管弦齐响,号角锣鼓共鸣,欢快的乐声与大地同震,惊起飞鸟无数!
滴个儿浪滴当!滴个儿浪滴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儿郎当滴滴当!
饶是朱瑙已做好准备,响亮整齐的乐声仍震得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旋即,他笑逐颜开地拍手:“好!很好!”
仪仗阵中有朱瑙命人从民间找来的百余名吹拉弹唱的乐师,他们操练一支曲子已操练了一月有余。这支曲子一点都不复杂,但是足够欢快,足够热闹。而朱瑙对乐师的要求是:要齐,要响,声势阵仗越大越好!
无疑,乐师们做到了。
震天响亮的乐声中,朱瑙扭头问道:“给他们的赏银都发了么?”
惊蛰忙凑到朱瑙耳边,朱瑙大声说了好几遍,他才听清朱瑙的问题。他忙也将手拱成圈,对着朱瑙的耳朵答道:“都发了!公子放心,给足了!”
这些人即将随着朱瑙一起北上,有可能遇到凶险之事,因此朱瑙让人给他们发了丰厚的饷金和赏银。
朱瑙又问道:“其余的人呢?找到多少了?”
除了乐师外,他还命人在全蜀寻找生意最好、打赏最多的说书先生,以及以能言善辩出名的江湖人和贩夫走卒。
惊蛰吼道:“目前答应随军北上的已有三百五十八人!”
“多少人?”